挥扇可以消暑,着裘可以御寒;二者均须日日防,任世人笑我癫狂。
--齐白石
虚心借鉴前人经验
齐白石在京城安定下来以后,依然靠卖画为生。此时,因为他的侧室、儿子和孙子都在身边,所以一家人的开销很大,齐白石感到压力极大。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画在京城却卖得不好。
原来,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帝国主义打开了中国闭关自守的大门,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传了进来。接着,凡是具有维新思想和崇尚新学的人,都把改革社会和振兴国家的希望寄托在对西方文明的学习上。
美术界也是如此。他们兴办美术学校,派遣留学生出国,学习西方美术技法,到了五四运动时期,美术界的有识之士还在民主和科学思潮的影响下,提出了美术革命。
在这样一种形势下,学西画的思潮开始盛行起来,采用西画的写实精神也成为大势所趋。西方美术思潮的大量涌入,冲击了古老的中国画坛,促使中国的美术家们对传统的中国画进行了认真的反思,许多画家还进行了新画法的尝试。
此时,齐白石主要画两种画,一种是从300年以前的八大山人那里学的写意画,一种是跟湖南几位老师学的工笔画。他画的写意画,因为不够热情,所以北京人不太喜欢。至于工笔画,因为画的人太多,所以买的人也很少。
为了能卖出画,齐白石甚至想将自己的画卖得比别人便宜一半,但还是卖不出去。
齐白石觉得这个情形有点不对。有一天,他的一个湖南朋友请客,在朋友家里,齐白石看见了清朝黄慎的画,他认为黄慎的画,比自己的画好得多,但到底好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后来,还是陈师曾为他解开了心中的疑团。
一天,齐白石在画梅花,取法于宋代的画梅名家杨补之,陈师曾看后指出:“工笔画梅,费力不好看,也没有什么太出奇的地方。你要是想画得出奇,非想出一个新的主意,换一个新的画法不可。要不然,大家都画一样的画,都显不出自己的水平。”
听了陈师曾的建议,齐白石认为很有道理。于是,他决定来一次大的改变。
齐白石的画早年以工笔为主,草虫显得很传神,这既得力于摹古,又得力于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当他云游四方,又学习了中国清代画家石涛、罗两峰、金冬心及清代著名绘画流派“四王”的画法后,逐渐改变了画风,向写意方向转化。
现在,齐白石听了陈师曾的建议,决定广泛借鉴前人的经验,进行创新。为了摸索出一条适合自己才秉和气质的艺术道路,齐白石付出了异乎常人的精力和代价。
从1920年起,他除了1925年2月生病,第二年因为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共有10天没有画画以外,其他时间他都是从早到晚泡在画室里。
直到这时,他才体会到,谈“变”容易,真“变”却很难。他认为画工笔画可以把东西画得很像,但却不容易把东西的精神画出来;大笔画不难把一个主题勾出来,可是不容易画得传神。
换句话说,就是画一个东西的外表形状不难,可是用几笔把特点画出来很不容易。为了这个问题,齐白石不知道费了多少精神,他要画出自己的风格,可是又不能立刻成功,他必须要跟中国从前的画家学习。
有一次,齐白石对自己说,他真希望自己早生300年,好跟当时的画家学画,替他们磨墨、拉纸。要是他们不需要他帮忙,他愿意站在他们的门口,就是饿死也不离开。
齐白石这次要变的笔法,主要是学当时的画家吴昌硕的画。吴先生教过陈师曾先生画画,他的画是用大笔写意的法子,颜色用得很重,笔力很好,看起来非常动人。
齐白石常常把吴先生的画拿来,一张一张地照着画。有时候,一画就是好几天。齐白石这么练习,目的不是要画得跟吴先生一模一样,而是要学他的笔力,学他画中那种活生生的精神。他的目的是从吴先生笔法的基础上,创造出自己的新风格。
他常常想起吴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学别人的东西很容易,可是要想创造自己的风格,那是很难的事情。一个人花半年的工夫就可以学别人的皮毛,可是他得花50年的工夫才能自成一家。”
齐白石要学的不是别人的皮毛,而是别人的长处,然后用这些长处进行创新。这一阶段,齐白石除了学吴先生的画以外,也学其他朋友的画,有时候连徒弟的好画他都学。
比如,有一次,他从外边回来,拿着一张画,高兴地对宝珠说:“哈哈,我今天可发现了一件好东西!”
他一面说着,一面展开手中的画,“你看,这幅《梅鸡图》画得多好,不落套,有新意。”
宝珠看他高兴的样子,在一旁问:“哦,这是哪位大画家画的?”
齐白石乐得合不上嘴说:“估计你想猜都猜不到,这是我们未来的大画家、我的一个徒弟画的。”
说到这儿,他又欣慰而得意地说:“这是我特意借来要临摹的。”
齐白石这种虚怀若谷的学习精神,在他的徒弟们周围很快就传开了,他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徒弟们。他们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不仅艺术修养高,而且人品也这样高尚。
一个星期以后,齐白石把自己临摹的那张画送给了徒弟,而把徒弟画的那幅画留下来作样本。
经过不断的学习,到了1927年左右,齐白石终于独创出红花墨叶的两色花卉与浓浓几笔的蟹与虾的新的画法,这种画法被时人称为“红花墨叶派”。在这种画里,行家再也找不出八大山人和吴昌硕的画的影子了。
齐白石画的主要是大笔画,红花墨叶是他的特点,用简单的几笔把要画的主题画出来是他最大的长处。我们现在所看见的齐白石的画,多半是他57岁以后的大笔画。
齐白石创新的画,首先表现在题材上。他所画的,必是自己见过的东西,以真情实感为依据进行艺术创作,是他作品有特色的首要原因。其次就是他在深厚传统功力的基础上,以自己摸索出来的为“万虫写照,百兽传神”的笔墨技巧,成功地实践了他所坚持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作画信条。
齐白石改变画法后,自己的心中并没有底,他不知道自己的红花墨叶画出来的效果怎样。恰好在这时,一个在众议院当议员的湖南人,名叫易蔚儒的,请齐白石画一把团扇。齐白石便用新创的画法画了。
几天之后,鉴赏名家林琴南到易蔚儒家做客,无意中看了齐白石画的那把团扇,大为赞赏,说:“南吴北齐,可以媲美。”
他把吴昌硕和齐白石相提并论,把他们都看作是当代的文人画大家。不久,在易蔚儒的介绍下,齐白石结识了林琴南、徐悲鸿、贺履之、朱悟园等人,并与他们成了好朋友。
在北京定居后,齐白石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进行自己的艺术探索,但也在朋友的介绍下,与艺术界的一些名流有一些交往。在这段时间,他不仅结识了林琴南等人,还收了京剧大师梅兰芳为徒。
在民国以前,艺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那时不允许女子登台演出,唱戏的都是男人。当时的传统文人与艺人之间也很少交往,有些文人与漂亮的男旦往来,基本上也是一种狎玩的关系。
“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后,京剧走向鼎盛。艺人们开始自觉地追求人格的完善和转变,注重文化修养,他们需要像那时的文人一样具备能写能画的最基本素质。文人和艺人们也形成了一种新的关系,除了诗酒堂会雅集之外,更多的是艺术上的合作。
梅兰芳1915年开始学画,先拜名画家王梦白为师。以后,他又通过戏曲理论家齐如山结识了陈师曾、金城、姚华、陈半丁等大画家。
齐如山比齐白石大10多岁,1916年以后,他和其他几位剧作家一直为梅兰芳编排京剧,齐如山为其编创的时装、古装戏及改编的传统戏有20余出。梅兰芳的几次出国演出,齐如山都协助策划,并随同出访日本与美国。
齐如山是通过陈师曾结识齐白石的,1920年9月,他介绍梅兰芳与齐白石见面。
这天,梅兰芳邀请齐如山和齐白石到前门外北芦草园的梅宅做客。一进梅家,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满院花木艳丽耀眼,特别是那五彩缤纷的牵牛花,让齐白石看得呆了。
梅兰芳从齐白石的眼神里,知道他被这花吸引住了,就微笑着说:“齐先生也喜欢牵牛花?”
没等齐白石回答,齐如山接话说:“白石先生最擅长画花卉,今天可算是大饱眼福了,光是牵牛花,梅先生就种有100来种!”
齐白石惊讶地睁大眼睛问:“是吗?竟有这么多种!那可真是大开眼界。”
他又转身向梅兰芳说:“梅先生真了不起啊!居然培植出了这么多种的牵牛花。”
不等梅兰芳开口,齐如山就抢着说:“不如我直说了吧,这牵牛花,俗名‘勤娘子’。顾名思义,这种花不是懒人所能养的,必须经过辛勤的培养才能培植成功。物以明志,白石先生您画画不也一样?您喜欢画荷花、梅花,不就是因为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梅花不惧严寒的傲骨吗?”
听了齐如山的介绍,齐白石风趣地说:“哈哈,不过现在,我又爱上这‘勤娘子’了!”
大家一听,都笑了。
齐如山听出了齐白石想画牵牛花的意思,便对梅兰芳使一个眼色,要梅兰芳求画。
哪想梅兰芳还没有开口,齐白石就笑盈盈地说:“梅先生如此喜欢牵牛花,那我就借用梅先生的笔墨,试画一张牵牛花作纪念吧!”
梅兰芳高兴地说:“先生这样看得起我,实在是求之不得啊!”说着,他亲自敏捷地理纸、研墨。
齐白石凝神片刻,便下笔画起来。他首先三四笔便勾出一朵盛开怒放的牵牛花,又两三笔点出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这用的正是没骨画法。
梅兰芳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上那宛如刚刚绽放的鲜花,不禁赞赏地说:“老先生实在是国手、神笔,今天使我开了眼界。”
他想了一下,继续说:“先生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这样吧,我为先生唱一段《贵妃醉酒》,不知先生喜不喜欢?”
齐白石本来就爱听梅兰芳的戏,听他这么说,他自然高兴地回答:“最好,最好,我就爱听您唱的《贵妃醉酒》。”
齐、梅两人都被对方的艺术和人格魅力所吸引,听完戏,梅兰芳又把自己最近作的画拿给齐白石看。
齐白石对梅兰芳说:“听说梅先生学画很用功,今天看了您画的佛像,确实很不错。”
梅兰芳说:“我是笨人,虽说有许多好老师,可还是画不好。我喜欢您的画,我想学习您用笔的方法。”
齐白石爽快地点头同意。从这以后,两人成为了忘年之交。齐白石不仅和梅兰芳交上了朋友,也和牵牛花交上了朋友,并开始一心研究牵牛花的画法。
这一年,齐白石58岁,梅兰芳26岁。只是此时的梅兰芳大名鼎鼎,事业如日中天,而齐白石则是初来乍到,还在为生计奔波。
两人初次见面后不久,有一天,齐白石到一个大官家去应酬,满座都是阔人,齐白石穿着朴素,在锦罗绸缎的人群中显得很是另类。他认识的人又少,所以没人搭理他。齐白石很尴尬,自觉没趣,后悔到这来。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梅兰芳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了,他一看见齐白石,赶紧上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说道:“您老先生也来了,实在难得,实在难得。”说着,他亲切地搀扶站起来的齐白石坐下。
梅兰芳的举动让在座的人大为惊讶,他们在一旁小声地议论说:“这老头儿是谁呀,能让梅兰芳如此恭敬?”
梅兰芳向众人介绍说:“这是我的老师、知名画家齐白石。”
听了梅兰芳的介绍,其他人才纷纷拥了过来,亲切地同齐白石寒暄、叙谈,将齐白石紧紧地围在了中间,齐白石的面子算是圆了回来。
为了报答梅兰芳的厚意,齐白石当晚回家特意画了一幅《雪中送炭图》,送给梅兰芳。画上题道:
曾见先朝享太平,布衣蔬食动公卿。
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
画好后,齐白石还将此画精心地装裱起来,并专程送到了梅家。
梅兰芳没想到齐白石为此专门给自己画了画,他收到画后,也马上回赠了一首诗,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诗是这样写的:
师传画艺情谊深,学生怎能忘师恩。
世态炎凉虽如此,吾敬我师是本分。
之后,梅兰芳便正式拜齐白石为师,学画草虫。现在,我们在拍卖会上,偶尔也能看到梅兰芳先生的画作,其画技不逊于专业画家,这就是齐白石的功劳。
1921年端午节,齐白石应夏午诒之邀来到河北保定,游莲花池。齐白石在荷叶田田的荷花旁,有感于池中茂盛的朱藤,对花写照,画了一张长幅,夏午诒见后称赞不已。
这一年腊月二十日,齐白石的侧室胡宝珠生了个男孩,取名良迟,号子长,这是齐白石的第四个儿子。此时胡宝珠才20岁,他的妻子春君不放心,专门从湖南赶到北京来帮忙照顾。
春君将初生的婴儿视同己出,夜间由自己专心护理,不辞辛劳,孩子饿了,她就抱到宝珠身边喂乳,喂饱了又领去同睡。冬天夜长,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春君冒着寒冷,费心地做着这一切,这令齐白石感动不已。
参加画展名扬海外
1922年3月的一天上午,好友陈师曾急匆匆地来到了齐白石的家,还没落座,他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给齐白石,并说:“齐先生,过些天,我要和我国画学研究会的会长金城去日本参加画展,您看,这是荒木十亩和度边晨亩的邀请信。”
陈师曾说得很急、很兴奋,竟然忘记了齐白石不懂日文。
陈师曾口中的荒木十亩与度边是日本两位著名的画家,齐白石早就听说过他们,也看过他们的画。但齐白石不懂日文,他笑着把信还给了陈师曾,说:“师曾贤弟,我看不懂日文,请你念给我听听,好吗?”
陈师曾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笑了起来,说:“您看,我一高兴,就犯糊涂了。我念给您听听。”说着,他把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齐白石倚着窗户,静静地听着。
念完信,陈师曾信心百倍地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在日本学习时,看过他们一些著名画家的作品。您的画拿去展览,一定会成功。”
齐白石点点头,支持地说:“参加画展当然好。把中华的艺术传统介绍给世界。这是好事,我一定努力办好这件事。”
陈师曾兴奋地说:“那您一定多画些山水、花鸟,什么都行。”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一个月后,我就要东渡日本了,您老可要抓紧时间啊!”
齐白石欣然同意,高兴地答道:“好好好!愚兄一定不负贤弟所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齐白石一般的新活暂时不接了。他把过去几十年积存起来的旧画稿翻了出来,细细地挑选了一些他认为十分满意的作品,然后进行再创作。
他决心要把第一流的作品,送到世界上去。因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事,还是关系到国家和民族声誉的事。
陈师曾偶尔会抽空来看齐白石的作画情况。齐白石请他仔细品评,提出意见。齐白石尊重陈师曾,对陈师曾的每一点意见,都认真加以考虑。有的作品,一经指出毛病,他马上重新画过,一直到他和师曾都认为满意时为止。齐白石就这样专门为参展精心地进行着创作。
一天,正在他品味自己画的栩栩如生的牵牛花时,画家姚华来看望他。
姚华被齐白石笔下那出神入化的牵牛花深深地吸引住了。但他看见牵牛花画得很大,一朵花几乎有小碗口那样大,就惊奇地问:“齐老先生,您这牵牛花是否画得有些离奇?”
齐白石不理解地问:“怎么离奇?”
姚华指着花和叶说:“老先生您看,哪有这么大的花啊!你看,它盖住了多少叶子?这夸张,是否有点太大了?”
齐白石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说:“这样吧,俗话说‘眼见为实’,姚贤弟跟我去梅家看看这真实的牵牛花如何?”
两人果真来到了梅兰芳家。
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一进梅家大门,满目都是竞相开放的牵牛花。
姚华一看那一朵朵绽开的碗口大的花朵,立即就惊呆了:“好,好,我服了!咱们这桩‘公案’,就‘私了’了吧!”
姚华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他暗暗佩服齐白石观察事物的精细入微,他看了好大一会儿,内心生出一种负疚的心情。他惭愧自己的唐突、主观。自己没有对牵牛花作过精心的长期的观察,做出那样的结论,实在太不应该了。
姚华诚恳地说:“齐老先生,我真的很对不起您,居然还说是您画错了。”
齐白石却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我们大家不都是为了艺术吗?”
梅家的主人梅兰芳奇怪地看着二人,他弄不清他们谈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来到自己家。
齐白石笑着指着姚华热情地为梅兰芳介绍:“先生认识吗?这是画家姚华。”
姚华高兴地同梅兰芳握手寒暄。
姚华似乎觉察到了梅兰芳的疑虑,解释说:“这都怪我,是我不相信齐先生画的牵牛花,就一起来这里看个究竟,实在是打搅您了。”
梅兰芳恍然大悟,微笑着说:“这没什么。白石老师从来不画自己没有看见过的东西,他观察这牵牛花,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经常来看,当然对这花的样子了如指掌。”
梅兰芳说得十分肯定而自信,言语间,充溢着对他的师长在艺术上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精神的敬佩。
姚华告别了梅兰芳,送齐白石回了家,一再向老人表达自己的歉意。
几天后,陈师曾来到齐白石家,将他新作的画一一取走,东渡日本参加画展去了。
4月底,陈师曾从日本回来,他带去的齐白石的画通通都卖掉了,而且卖得很贵,花鸟画每幅卖到100银币,山水画更高,两尺的卖到了250银币。这样的价格在国内齐白石听也没听过,就更别说卖到这样的价钱了。
陈师曾兴奋地说:“画展举办得实在太好了。说是中日画展,简直是中国画展了。这次在日本的联合展览,我们的画不仅征服了日本人,而且其他国家的人也争先恐后地去参观。法国人也选了我们俩人的画,他们还准备邀请我们参加巴黎艺术展览会呢!”
齐白石不好意思地说:“这是真的吗?一定是陈先生夸大其词了。”
陈师曾说:“夸大其词?日本人可不是好骗的。他们不仅喜欢中国画,而且也懂得中国画。在日本同行们的眼里,清代以后,中国的画家一味临摹,使国画丧失了生气。您的画,使他们耳目一新,为之倾倒。尤其是您的大写意红花墨叶的作品,山水和花鸟,受到日本同行和其他各界人士的高度赞扬。”
稍停一下,他又神秘地冲齐白石一笑,继续说:“当然,我也不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利用各种场合介绍您的艺术成就。”
齐白石无限深情地说:“您看,这还是应该感谢贤弟的提拔。”
说着,他深深地给陈师曾鞠一躬,感慨地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是一点不假的。”
陈师曾激动地扶起齐白石,摆摆手说:“见外了,见外了,这可是祖国的荣誉,愚弟不单是帮你。”说着,他又哈哈一笑说,“对了,还要告诉您一件好事呢,据说,日本人还想把我们俩人的作品和生活状况拍成电影,在东京艺术院放映呢!弄不好,以后这些外国人都要来找您画画,到时候,您忙都忙不过来呢!”
这个奇遇打破了齐白石心理上的平衡。他的画能在日本受到追捧,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想到自己从一个木匠到走上绘画的道路,走过了多少艰难困苦,尤其是当他定居京城在画坛上遭遇的种种孤寂、冷落的景况,使他永生难以忘怀,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奇遇真可谓墙里开花墙外香。
为此,当天晚上,他特意写了一首诗作为纪念,诗文如下:
曾点胭脂作杏花,百金尺纸众争夸。
平生羞杀传名姓,海国却知老画家。
齐白石的画在日本展览以后,他的画在日本同行和众多观看者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他的名字不仅震动了日本画坛,还传到了欧洲、美洲、大洋洲。
许多不同肤色、操着不同语言的友人千里迢迢,远涉重洋,特意到中国来,指名道姓要买齐白石的画。琉璃厂的画商见齐白石的画能卖好价钱,也开始纷纷上门求画。
自此,齐白石时来运转,他的画一天比一天好卖了,他的名气也一天比一天大。
不过,1923年8月,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陈师曾从大连到南京为继母奔丧,途中染痢疾故去,年仅48岁。
齐白石痛失知己,异常悲痛。他挥毫写下了“君无我不进,我无君则退”的诗句悼念亡友。
喜收爱徒李苦禅
1923年,齐白石61岁,从这一年起,他开始记日记,取名《三百石印斋纪事》。
中秋节过后,齐白石从三道栅栏迁居至太平桥高岔拉,这年11月,胡宝珠又生了一个男孩,取名良已,号子泷,小名迟迟,这是齐白石的第五个儿子。
一天,一个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的青年学生,踏进了跨车胡同15号齐白石寓所的门。
一进门,这个青年学生就恳切直率地说:“齐先生,我爱您的画,想拜您为师,不知能不能收我?现在我是个穷学生,也没有什么见面礼孝敬您,等将来我做了事再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吧!”
齐白石见这位乡音未改的穷学生求学心切,又率直得可爱,当即便答应了。
齐白石话音未落,这位年轻人就急忙行拜师礼说:“学生这里给老师叩头啦!”
只见这个山东大汉挤在狭窄的画案边下跪,差点跌倒。一时间,惹得齐白石又惊又喜。这位青年学生就是后来的中国国画家李苦禅。他1899年出生于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一个偶然的机缘,启迪了他的绘画艺术的灵性,从此,他便像着了迷一样爱上了画画。
21岁时,在乡亲们的资助下,这位原本叫李英杰的青年便长途跋涉来到了京城。他人地生疏,孤单一身,幸得一位僧人的怜爱,在寺观中给了他一席栖身之地。
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又考取了不收学费的北大附设的“勤工俭学会”,半天干活,半天学习,到北大中文系旁听。两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平国立艺专西画系。
白天,他是高等艺术院校的学生,夜间,他是奔跑于北平坑坑洼洼土路上的洋车夫。数九寒冬,酷暑盛夏,他用自己的汗水向生活挑战,为艺术苦斗。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想起了宋朝的范仲淹,学着他的办法,每天熬上一锅粥,凉了,一划为三,每餐只用一份。如果能撒上一点虾糖,那就是美味佳肴了。
他的绘画用具大多是拾取的人家扔掉的铅笔头、炭条尾巴。他硬是这么苦撑着、搏斗着。他在追求着光辉灿烂的绘画艺术。
同学林一卢被他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就赠给了他一个名字:“苦禅”。
“苦”,那是不言自明的,“禅”,中国写意图,古代也称文人画、禅宗画,“苦禅”不就是“苦画画的”意思?对,李英杰就是一个“苦画画的”。
李英杰一听,高兴地说:“名之固当,名之固当。”于是,李苦禅这名字伴随着他度过了一生。
齐白石默默地听着眼前这位青年诉说自己的身世,他的经历近似老人年轻时学画的遭遇,他对艺术如痴如狂的执着追求,他的坚强、正直、纯真的品格,深深地感动了齐白石。
最后,李苦禅又真诚地告诉齐白石自己拜他为师的主要原因,他说:“我佩服齐先生您最大的一点,就是不拘泥于古人,有独创性,在艺术上绝不人云亦云。而且在生活中也不巴结权贵,不吸烟、不打牌,干艺术就要像先生这样有人格、有画格!”
由于李苦禅是北平艺专西画系的学生,只能在业余时间一面在齐白石家学画,一面拉洋车,维持生活。
齐白石知道他的这些处境后,不仅从不收他的学费,而且有时还留他在家吃饭,给他绘画颜料。
在齐白石画案边,李苦禅专心地静观老师运笔作画,生怕出声会影响老师。待老师画完几幅,悬挂壁上,坐下审视的时候,他才提出一些问题。
在齐白石的精心栽培下,李苦禅的国画进步很快。当时的报纸已评论他的国画“头角已日渐峥嵘”。但在校内,大家却还不知道他另学国画,也不知道他的新名“苦禅”。
直到1925年,北平艺专的校长和教师们检阅学生的毕业成绩时,突然发现几幅署名“苦禅”的国画特别好,老师们才奇怪地问:“怎么我们学校有位叫‘苦和尚’的人吗?”
当校长得知这位“苦和尚”就是学校名册上的李英杰时,又是赞叹,又是同情。
此后不久,李苦禅就作为北平艺专的一名年轻的国画教授登上了中国画坛。无疑,这是齐白石最早独具慧眼,他不仅看出了苦禅的人品,而且看出了他的艺术才华。
齐白石在给李苦禅的画册题词中,曾把苦禅比作宋代大画家李公麟的“化身”和孔门“七十二弟子”中的颜回,可见齐白石是怎样地看重和尊重真正有才华、有造就的学生。
师生的友情是深厚的。山东大汉的率直,湖南老人的刚毅,使他俩同样对黑暗势力疾恶如仇,使他们在艺术的切磋之中,锤炼了自己作为真正的艺术家应有的品格。
齐白石深知当时世道的不公与险恶,所以在李苦禅的一幅《竹荷图》上语重心长地题词:
苦禅仁弟有创造之心手,可喜也!
美人招忌妒,理势自势耳!
然后,齐白石亲自操刀,治了一方“死不休”的印章送给了弟子,寄寓着他的“丹青不知老之将至”“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情怀,勉励苦禅,鞭策自己。
而这位得意弟子,也真不辜负老师的奖掖,其艺术主张与实践,与老师心心相印,自然契合。
平日齐白石画荷花的长茎时,画笔往往只停驻在纸上,让苦禅向后拉纸,画出来,竟笔笔皆合老人心意!
有一次,李苦禅根据老师的意图,画了一幅《鱼鹰图》。画面是夕阳余晖闪烁的湖水,落落黑石上,栖满了鱼鹰。这和老人的构思几乎一样。
齐白石看后,见师生的心意如此相通,自然万分欣喜。因此,他欣然命笔:
看见赣水石上鸟,却比君家画里多,
留写眼前好光景,蓬窗烧烛过狂波。
题诗后,齐白石又写下小注:
苦禅仁弟画此,与余不谋而合,因感往事,记二人字。
余门人弟子数百人,人也学吾手,英也夺吾心,英也过吾,英也无敌。
来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间里无鬼神矣!
白石山翁
可见,齐白石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拳拳心意之真、之深!
在这对莫逆的师生中,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有一天,齐白石突然问李苦禅:“你是真喜爱我的画吗?”
李苦禅很诧异地说:“老师问这是什么意思?”
齐白石慢慢地说:“那么,你在我这里许多年了,为什么不要我给你画画呢?”
李苦禅这才恍然大悟,忙说:“老师,您一只手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吃饭,您能收我这个穷学生,我就感激不尽了,哪好意思再向老师讨画呢?”
齐白石听了学生的话很感动,当场送给李苦禅一幅《不倒翁》精品。
直到齐白石晚年,他还常赠给学生画。有一次,他画了两幅《荷花》:一是带倒影的荷花;一是花落一瓣,一群蝌蚪顶瓣而游。这两幅画都属齐白石绘画中的绝品,他却要送给自己的学生李苦禅和许麟庐两位弟子。
两人惊喜之余,由于对两幅画都特别喜欢,择此望彼,举棋不定。
齐先生见状一笑,说:“看来,还是让我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他随手撕了两片宣纸,分别写上这两幅画的画名,让他俩抓阄,结果,李苦禅得了《荷花蝌蚪》,许麟庐得了《荷花倒影》。
齐白石又分别在这两幅画中以同一题词写道:
苦禅(麟庐)得此,缘也。
九十二岁白石画
若问是何缘故,只有苦禅、麟庐二人便知。
白石记
这两幅作品不仅成了李苦禅和许麟庐两人的传家之宝,而且也成了他们二人友谊的见证。
在齐门34年之中,李苦禅不仅从没有仿冒过老师的画,而且珍藏的有限几件齐白石的亲笔画,都是老师亲自送给他的。
齐白石对学生的教诲与鼓励,直到晚年也从未间断过。
一次,齐白石看到李苦禅的一幅《雄鹰图》画得特别好,就借回去专门研究,还在画的旁边题字道:
旁观叫好者,就是白石老人。
还有一次,齐白石画老猴抱桃,猴子长着胡子。李苦禅见了就给老师指出缺点说:“猴子是不长胡子的。”
齐白石听后笑了,又重新画了一幅不长胡子的老猴。
齐白石就是这样一个谦虚好学的人,所以就算是他的学生都敢给他提意见,也正是如此,才使得他成为了一代名画家。
说起齐白石收徒,不得不提到他的另一个弟子王森然。说起王森然,他们的相遇还颇有戏剧性。
那是齐白石初到北平时,由于他的画卖得并不太好。有时为了生计,他也不得不画些神佛、罗汉之类的东西摆在地摊上出售,生意倒还不错。
有一天,齐白石在鬼门关附近的街头待了一天,不过并没有卖出去几幅。傍晚,正当他收起画幅准备回家时,有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走了过来。
青年人叫王森然,刚从直隶高等师范国文专修科毕业,爱好书画。他仔细地把齐白石的画幅翻看了一遍,山水、人物、花鸟皆有,都技艺精湛,不禁感到十分惊奇。
他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老者的绘画功力是那么深厚,画的意境又是那么奇妙。
他随手拿起一张罗汉图问道:“老先生,这张画多少钱?”
从王森然看画的神态,齐白石知道他是一个爱画的人,就笑着说:“你要喜欢,就看着给吧!”
王森然说:“您老画一张画也不容易,我怎能随便给呢?还是您说个价吧!”
齐白石不再客气,开口说道:“那就6个大子吧!”
王森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齐白石,因为在当时的北平,就是名气一般的画家,作品也都是按每平方尺多少大洋来计价的。论艺术水平,这老者绝对可称高超,可是画作的价格却这么便宜。跟齐白石又确认了一下价钱,王森然一下子买了好几幅。
付过钱后,王森然又继续翻看着,忽然发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八哥图》,笔墨和构图都极似八大山人,便问道:“老先生,这张也是您画的?”
齐白石点点头说:“小先生要是喜欢,这张我就送给你啦!”
王森然越发佩服齐白石的技艺,便与之攀谈起来。齐白石告诉王森然,自己是湖南人,刚来京城不久,没想到在这里生存颇为不易。
王森然说:“您画得这样好,为什么不到琉璃厂去挂笔单?那儿有好几家南纸店都收画。”
齐白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是没尝试过,但势利的画店老板根本看不起他这个木匠出身的画家,把他的绘画费用定得极低,还不给现钱。
王森然知道自己也帮不了齐白石,当下把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给了齐白石,拿起画就走了。
后来,王森然又考取了国立京师大学国文馆的史学研究生,毕业后在《世界日报》《晨报》任编辑,受到蔡元培等人的器重,结识了很多北平的文化名人。
这时的齐白石也在陈师曾的帮助下实现了“衰年变法”,声名远播,求画者络绎不绝。
王森然除了在史学、文学等领域进行深入研究,还渐渐迷上了绘画,并且拜齐白石为师。
齐白石毫无保留地传授王森然画技,并将其引为自己的忘年知己,称他“工画是王摩诘,知音许钟子期”,还为其题画70多幅,其中颇多赞美之辞,比如“人曰森然弟学我,我曰我学王森然”。
王森然也撰文在各大报刊上宣传齐白石的书画艺术。他深为自己当年能认识到齐白石的书画艺术的价值而欣慰,却从没向齐白石提及当年他在地摊上买画的事,怕让老人难堪,伤其自尊。
后来,王森然到外地工作,与齐白石一别就是十几年,再次回到北京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情了。
有一次,王森然整理自己的书籍,偶然在书橱里发现了一卷画,正是他30多年前从齐白石摆的地摊上买到的那几张画。
他想让齐白石再题些字,老人知道后欣然同意,还告诉他尽快把画拿过去。
原来,到了晚年,齐白石对自己的早期作品非常珍视,只要听说谁手里有,一定想方设法用自己的画将其换回来。
在和王森然约定看画的头天晚上,齐白石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就坐在画室里等着。
当他把王森然带过来的画在桌上展开后,顿时激动起来,就像遇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迫不及待地问道:“森然弟,这几张画你是从哪里寻到的?”
由于时间久远,齐白石已经忘记当年的具体情形了,但他却一眼就认出那都是自己初到北平时的作品。
不等王森然回答,齐白石又到里屋打开柜子,拿出一卷画来,对王森然说:“这都是我存留的精品,任你挑吧,一张换一张。”
王森然当然求之不得,立即开始挑选。
选完之后,他又对齐白石说:“我还有一张八大山人的画,请您老过过目,看看是不是真迹。”
说着,王森然慢慢展开了那幅齐白石所作的没有署名的《八哥图》,齐白石看后强忍心头的惊喜,若无其事地说:“从风格上看,冷逸、怪僻,有点儿八大的味道,不过,即使是真迹,也不是精品。”
王森然说:“八大的画今天已是凤毛麟角,即便不是精品,也十分难得,那我可要好好珍藏了。”
说着,他卷起画,就要告辞而去。一看王森然要走,齐白石慌了,赶忙拦住他说:“森然弟,别走,别走,让我再看看。”
说完,齐白石又自己把《八哥图》打开,仔细端详着,越看越感到纳闷:像这种早年风格的画作,连自己手里都没有一件,王森然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王森然看出了老人的疑惑,连忙道出事情的原委。齐白石这才恍然大悟,人情冷暖、世道艰难一并涌上心头,不由感慨万分,遂拿笔在画上题道:
此系白石早年作,反复观之,冷逸似雪个,今再无此笔墨矣!
题写完毕,他又对王森然说:“这张画我也要留下,失散多年,它总算又找到家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你呀!这样吧,今天你点题,老夫当面为你再作一张画,如何?”
王森然见齐白石对《八哥图》如此珍重,也只好割爱,让老人作一幅山水。当时,齐白石有“两不画”,一是点题不画,一是山水人物不画,对王森然的要求则是两个都破例了。就这样,二人各得其所,可谓皆大欢喜。
平易近人教授学生
1925年,齐白石的第三个儿子良琨在南纸铺里也挂上了笔单卖画,他的画得到了父亲的亲传,卖画的收入足可自立谋生。
由于齐白石的画越卖越好,湖南的同乡凡是到北京的,都要到齐白石的家中拜访,其中有位同乡对齐白石说:“你的画名,已是传遍国外,日本是你发祥之地,离我们中国又近,你何不去游历一趟,顺便卖画刻印,保管名利双收,饱载而归!”
齐白石回答:“我定居北京,快过9个年头啦!近年在国内卖画所得,足够我过活,不比初到京时的门可罗雀了。我现在饿了,有米可吃,冷了,有煤可烧,人生贵知足,糊上嘴,就得了,何必要那么多钱,反而自受其累呢!”
同乡听了,笑着对他说:“濒生这几句话,大可以学佛了!”于是他又向齐白石谈了许多禅理。
齐白石十分乐意听禅理,并从中感悟出了许多做人的真谛来。
1926年,62岁的齐白石失去了含辛茹苦的双亲,由于战事,齐白石回家乡为双亲送终尽孝的心愿没有实现,为此,他非常伤感。多年来,自己漂泊在外,对父亲既不能侍奉又不能迎养到京,齐白石内心极度懊悔,想乌鸦长成犹能反哺母亲,而自己身为人子,却未能孝养父母,竟然是人不如鸟。
这年冬天,齐白石在西城区跨车胡同15号院买了一所房子,后来这所房子就成了齐白石生活和工作的中心。
19世纪20年代,是中国新美术运动发展的活跃时期,各地纷纷建立美术学校。北京成立了国立艺术专门学校。1927年的一天,杰出的画家、教育家,北京国立艺术专门学校的校长林风眠来到齐白石家,邀请齐白石出任该校的教师。
林风眠诚恳地对齐白石说:“齐先生,我们想聘请您担任学校的教授,讲授中国画这一课。希望您支持我们一下。”
齐白石一听,忙摇手说:“林校长,我从小是苦人家的一个砍柴放牛的娃子、种田的农民、雕花的木匠,只读了一些《四言杂字》《千家诗》《唐诗三百首》一类的书,让我到大学去教中国画,我是不敢答应的。”
林风眠劝说道:“先生谦虚了,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先生的大作,我是亲眼见过,并十分钦佩的。所以这次,我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课只有先生才能担当。”
齐白石诚恳地谢绝:“先生说哪里的话,我画的东西不算什么,只是兴致来了,画几幅而已,糊个口罢了。至于教书,我可是从来都不会的,我实在是怕误人子弟呀!”
林风眠说:“哪里,哪里,齐先生您太谦虚了!”
齐白石又一次使劲地摇摇头,给林风眠建议说:“其实,在这北京城里,名气大的人有很多,先生何必一定要请我呢?”
林风眠回答:“这北京城有名的人是不少,但像先生这么继承国画精髓,并大大开拓、创作的人,却是很少见的。”
林风眠句句话都说得有理,但齐白石还是谦逊地谢绝说:“对不起先生您了,这件事,我实在难以从命,请先生理解。”
林风眠见齐白石态度坚决,只好遗憾地走了。
过了几天,林风眠再一次来请,并说了许多称赞齐白石的诗和画的话。此时,在齐白石家还有他的其他朋友,友人们听了,都纷纷帮着林风眠劝说,齐白石不好再次推辞了,也就答应了林风眠的请求。
艺术学校离齐家不远,只有1公里,是一所玻璃顶的房子。在齐白石家门的胡同口,每天都总有三四辆洋车并排停在那里招揽生意。齐白石每次到学校去上课,都是由胡宝珠搀扶着上车下车,一刻钟便到学校了。
刚到学校时,齐白石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学校上至校长,下至同事,都十分尊重他。上课时,林风眠看齐白石年纪大了,还专门为他预备了一把藤椅,下课以后,林风眠又亲自送齐白石到校门口。
齐白石非常感谢林风眠对他的信任,特意画了张画送给他,还请林风眠在自己家吃便饭。
学生们也很佩服齐白石,每到他上课时,都是很专心地听他讲,看他画,当齐白石走进教室时,学生们便立即停止嬉闹,规规矩矩坐好,待齐先生进来一齐起立行90度鞠躬礼。
齐白石摘下帽子和围巾,稍坐片刻,有时喝上几口桌上工友泡好的茶,即把他的作品挂起供学生们临摹。
课中,齐白石不断地在学生中来回巡视,对习作加以指点,或在学生的画上亲笔示范。这个时候,教室中往往十分安静,尽管齐白石低语辅导,全班同学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一天,在课堂上,齐白石还为学生们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画牛的名画家,画了一幅《斗牛图》。画的是牛角相触,尾巴高举,怒态十足的样子。画家自以为此画是自己的得意之笔,十分“牛气”。
但有一个农民见了此画后却笑着说:“这也算好画?你去看看斗牛的时候,尾巴是夹在屁股中间的,就算是几个强壮的人,拉它都拉不出来,而你的画却把牛尾巴画得翘得那么高,这还算什么好画呢?”
这位名画家听了农民的话,非常羞惭。从此,他再也不敢画牛了,也再不敢那么“牛气”了。
听完齐白石讲的故事,学生们都笑了。齐白石讲这个故事,就是教育学生对所画的东西,要经过自己亲眼所见,留意观察,不然,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临近下课时,同学们将自己的名字写一纸条放在桌上,请先生在为自己习作上亲笔示范的地方书名题款留作赠品,齐白石总是仔细耐心地为他们签名。
有时,齐白石赠送学生的作品也在上课时带来,照名字题款。款多题以“某某弟属”或者“女弟”等字样。
一次,齐白石班上的一位叫杨邵程的山东籍同学,请齐教授以“黑砖”为名为他题款。这名同学生性活泼,爱说笑玩闹,但齐白石仍十分认真地题上“黑砖弟属,白石”的字样。
在学校任教期间,齐白石还结交了一个教学生画西洋画的法国籍的教师,名叫克利多。他经常和齐白石一起讨论中国画,他对齐白石说:“自从我到了东方以后,接触过的画家,不计其数,无论中国、日本、印度、南洋,能画得使我满意的,你齐先生是第一个。”
齐白石说:“我哪里有你说得那样好,你这样恭维我,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克利多当即说:“我不会恭维,我讲的都是实话。”
听了他的话,齐白石很兴奋,倒不是因为克利多说了恭维他的话,而是一位外国人能这样理解他和理解中国的艺术使他感动。他所取得的荣誉不仅是他个人的,也是属于养育他的祖国的。
这时的北京政府腐败、黑暗,官僚们整天吃喝玩乐,根本不顾百姓疾苦,比起前清的官僚,他们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齐白石对此异常气愤,他对自己的朋友说:“一个国家有这样的腐败习气,岂能有持久不败的道理?”
此后,他还专门画了两幅鸡,针对北京官僚们的腐败习气题诗道:
天下鸡声君听否?长鸣过午快黄昏。
佳禽最好三缄口,啼醒诸君日又西。
果然不久,北伐军大获全胜,北洋军阀整个垮台,那些懒虫似的旧官僚,也就跟着树倒猢狲散了。国民革命军进驻北京,由于国都定在南京,便把北京改称为北平。齐白石任教的艺术专门学校改称为北平艺术学院,齐白石也改称为教授。
这年9月1日,胡宝珠生了个女孩,取名良欢,乳名小乖。
转眼到了1930年,齐白石度过了67岁生日。他迁居北京已经10年了。这10年是他茹苦含辛和艰难奋进,进行“衰年变法”的10年,也是他绘画艺术大放异彩的10年。
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他备尝了世态炎凉的滋味。东京画展的成功,使他声名大噪,许多人对他的态度骤然间由冷落变成热情异常。对于这些,他的脑子是清醒的。
这年夏季的一天,艳阳高照,天气炎热,人们挥汗如雨。齐白石来到照相馆,不顾盛夏酷暑,反而穿皮马褂,手里拿着白折扇,照了一张相。他在白折扇上题词曰:
挥扇可以消暑,着裘可以御寒;
二者均须日日防,任世人笑我癫狂。
这张照片陈列于海王村照相馆,人们看见后,都议论纷纷,说:“哪有既穿皮袄,又摇折扇的道理呢?”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北京城,许多有识之士从齐白石的“癫狂”里,看到了他对当时社会世态炎凉的讥讽与抨击,也看到了他知人与自知的大智慧:“热”时,要防人趋炎附势;“凉”时,要防人落井下石。他把亲身经历和体验的酸、辣、苦、涩,绝妙地凝聚在这一帧穿着皮袄摇着折扇的小照上。
正气凛然的民族气节
1931年9月18日,是中国人民永远难忘的日子,也是令齐白石痛心疾首的日子。这一天,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爆发了。短短3个月的时间,日本人就强行占领了东北全境。
从此,东北近百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沦为日本的殖民地,3000万同胞惨遭日本侵略者的蹂躏。
值此民族危难关头,齐白石陷入了深深的悲愤之中。
这时,一个朋友跑来劝他:“齐先生啊,现在风声很紧,您不回湘潭去避避啊?东北亡了,北平是首当其冲呀!”
齐白石摇摇头,说:“国家到了这个地步,个人还有什么安危可言?”
朋友又说:“如今北平虽有几万重兵,但有东北沦陷的教训,人们对于当局,已失去信心。许多人家都准备南迁,我看您还是离开这里吧!”
齐白石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走!作为炎黄子孙,有何颜面在大敌当前之时,为命逃亡呢?”
国难关头,齐白石焦急万分,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年达古稀,但他对祖国的前景仍然忧虑不已。
一天,画家胡佩衡送来自己画的山水画,请齐白石题诗。看到画卷上的祖国山川,想到被日寇践踏的国土,齐白石伤心欲绝,挥泪成书:
对君斯册感当年,撞破金瓯国可怜;
灯下再三挥泪看,中华无此整山川。
噪市的喧闹,勾起齐白石对家乡山清水秀的思念,他多想回到大自然去洗涤身心啊!这时,亲戚张沧海恰好为齐白石提供了这样一处赏花观鱼的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张园,在左安门内新西里3号,原是明朝大将军袁崇焕的故居,园内有听雨楼古迹。此园虽处都市,却有山林意趣,园内几个池塘,绿水涟漪,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漫游,园中的小溪边种的蔬菜瓜果,豆棚瓜架,俨然一幅江南水乡景色。
张沧海让齐白石住在后院3间西屋,而且还腾出几丈空地,供齐白石种花种菜。这里的一切,为齐白石提供了天然的绘画素材,到了夏天,他就到那里去避暑。齐白石在这里画了10多幅草虾图,其中一幅《多虾图》,他认为是自己平生的得意之作。
又过了一年,齐白石70岁了,这一年,他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又去世了,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感叹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这些年教书和卖画也使他生活无忧了,他想了很久,决定好好休息,从此后不再画画了,所以最后画了一张《息肩图》以作纪念。
他还在这幅画上题了一首诗说:
眼看朋侪归去拳,哪曾把去一文钱。
先生自笑年七十,挑尽铜山应息肩。
可是,虽然齐白石这样写了,却并没有实施。因为,他对画画和雕刻太钟爱了,已经爱到了不忍放手的地步。
1935年,齐白石感到身体大不如前,思乡之念油然而生,4月1日便携胡宝珠回到湘潭老家。
老屋前自己种下的果木花卉依然茂盛。妻子春君由于长期的操劳显得更加苍老和瘦弱。
住了3天,齐白石不忍再看春君离别流泪的样子,于是便和胡宝珠悄悄返京,未曾想这竟是他与春君的永别。
回来不久,四川的友人邀请齐白石去天府之国游览。这正合齐白石的心愿,他与胡宝珠结婚20多年,却从未陪她回过娘家,况且天府之国的奇山美景一直吸引着齐白石。于是,他带宝珠和两个孩子回到了宝珠的家乡,祭扫了宝珠母亲的墓。
在四川,齐白石受到了美术界的热烈欢迎,并结识了中国近现代画坛上享有盛誉的黄宾虹等著名画家,游览了青城山、峨眉山、长江三峡等名胜古迹,这些盛情美景令齐白石陶醉不已。
在成都住了一段时间后,齐白石又专程到四川西南的山地去玩了几天。这里的风景十分优美,到处都是绿色的树林。从山上往远处看,可以看见两条大河,河里的小船很多,正是画家诗人作画写诗的地方。可惜齐白石这次游山,没有作画的心情。但他在自己的日记里借用一首《过巫峡》的诗抒发了自己的感情:
怒涛相击作春雷,江雾连天扫不开。
欲乞赤乌收拾尽,老夫原为看山来。
回到成都,已是中秋佳节。他们过了中秋就离开四川,9月初回到北京。这时候,北京的学校已经开学了,他又忙着教书、画画。虽然齐白石在1932年画的那张《息肩图》是让他自己“息肩”,可是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为了艺术不愿意立刻停笔,而是又开始了勤勤恳恳地耕耘。
从四川回到北平后,齐白石渐感身体不适,便不再出远门,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北平沦陷,齐白石深感痛苦和耻辱,他辞去了大学的教授职务,开始闭门谢客。
当时,许多敌伪军官和日本人深知齐白石的名气与影响,所以,不断地请齐白石参加各种庆典活动。齐白石对汉奸卖国的行为非常憎恨,于是在门口贴了一张“白石老人心病复作,停止见客”的字条。尽管这样,他依然不断地被日本特务骚扰。
一次,一个自称渡边的日本人前来求见齐白石。
渡边是关东军特务机关头子土肥原贤二的得力助手,神通广大,这个人深谙中国的语言和文化,在穿着上也身着蓝色长衫,头戴礼帽,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看上去像个斯斯文文的中国文人。
渡边来到齐家,不等齐白石发话,他便推推眼镜自报家门说:“齐老先生,鄙人渡边,久闻大师能画能诗的美名,今日特地登门,与您切磋对联,您看如何?”
齐白石淡然一笑:“请便吧!”
渡边扫了主人一眼,先来了一副古联投石试水:“鸭子巷前杨柳瘦。”
齐白石不假思索地对道:“鹅湖山下高粱肥。”
渡边又用了《千家诗》中的“接天莲叶无穷碧”,齐白石对“映日荷花别样红”。
渡边得意地一笑,齐白石知道自己上当了,无意中吹捧了“日头”,揪心悔痛。正想后发制人,没想到渡边马上又出了一联曰:“日本东出,光照大华一统。”
齐白石不由脑中一震,这分明是敌人出的一副绝对,“日本”必对国名,何况“本”字又是双意,寻遍世上所有的国名,也无一个合适以对。幸好齐白石学识渊博,绕个弯子,对曰:“月自西来,亮耀小岛千秋。”
渡边一听,觉得不是滋味,但又不能发火,摇摇头说:“先生对联工整,颇有文采,可惜‘月自’非国名也。”
齐白石笑道:“渡边先生差矣,中国古代曾有万国九州之誉,‘月自’国乃中国的一个小小国也,即在辽东境内,如今为一县下小镇‘月自镇’便是。”
渡边自讨没趣,只得告辞,悻悻而去。
土肥原贤二见渡边吃了苦头,便安慰他说:“等几天你再去齐府,挽回面子就是。”老谋深算的土肥原告诉他,下次要齐白石给他画一幅“不倒翁”的画像,意思是大日本永远是世界上的不倒翁。
渡边出门之后,齐白石寻思了好一阵子:他渡边贼心不死,必然重来,我要作极坏的打算。果然不出所料,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渡边再次来到了齐家。
渡边一进门就讲了土肥原的要求。齐白石略沉思片刻,铺纸磨墨,眨眼间,一个活脱脱的不倒翁出现在渡边眼前。
渡边连连夸赞:“妙,妙,妙极了。还请老先生再题一首诗在上面。”
齐白石故意为难地问:“要我写什么内容呢?”
渡边说:“当然是写与‘不倒翁’有关的诗句。”
齐白石说:“所谓不倒翁,主要是靠半团泥沙做成的。我的诗就是这个意思。”
渡边心想,所谓大东亚共荣,说白了就是霸占中国的国土嘛,忙说:“就是这个内容好。”
齐白石笔锋一转,题诗曰:“姿势端正俨如官,不倒原是泥半团。一旦将尔切开腹,通身何处有心肝。”
渡边一看,前两句倒是不错,可是后两句含沙射影,字字如刀,尤其是“切腹”二字。一时没有主意,只好带了回去。
土肥原气急败坏地找到大汉奸郝鹏举,认贼作父的郝鹏举告诉土肥原,齐白石一生忌画螃蟹。
原来,齐白石老家在湖南湘潭农村,因幼年家穷,经常下河打鱼摸虾维持生活。一次在河中翻螃蟹时,齐白石被一个大螃蟹夹伤右手食指,食指感染中毒,差点丧命。后来,他赌咒不画螃蟹。
土肥原听了大喜,就拿这一手给齐白石出难题,非要他画螃蟹不可。
渡边“领旨”,第三次登门,要齐白石作画,并指定画蟹。不料,齐白石欣然同意,一个横行的大螃蟹跃然纸上,旁边还题了四句诗:
张牙舞爪弄英姿,钻岩入沙水中蛰。
渔人愤起倚天网,看你横行到几时?
齐白石将日寇侵略者比作是螃蟹,却又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来,渡边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去了。
土肥原还是不肯罢休,他又派人把齐白石接到自己家里做客,强迫这位中国画家宣传日寇所谓的“中日共荣”,宣传日本人的强盗理论。
齐白石坚决拒绝,宁死也不答应,竟然被恼羞成怒的土肥原扣留了3天,后来还是经人从中作保,才把他放回家。他到家后愤然写下了“子子孙孙不得做日本官”的誓言,表示自己抗拒到底的决心。
土肥原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多次派人去劝诱齐白石赴日本,加入日本国籍,并说保证他的荣华富贵,但齐白石每次都毅然拒绝:“齐璜是中国人,不会去日本。你们若强要齐璜去,除非把齐璜的头拿去。”诱劝者见齐白石态度坚决,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1940年2月初,齐白石接到长子良元的信,才知妻子春君已于农历正月十四日因病在湘潭老家逝世。
齐白石颤抖着手捧着家信老泪纵横。妻子春君13岁进齐家门到当年79岁去世,60多年来任劳任怨,上侍公婆下抚子女,为齐白石的身体和事业操碎了心。
齐白石泪眼婆娑地想,若没有春君的默默奉献,哪会有自己的今日?他悲痛欲绝,心摧欲碎,颤颤巍巍地作了一首挽联悼念妻子:
怪赤绳老人,系人夫妻,何必使人离别;
问黑面阎王,主我生死,胡不管我团圆。
春君去世后,亲朋好友都劝齐白石将勤俭柔顺的侧室胡宝珠扶正。1941年5月4日,齐白石邀请亲友20多人,举行了宝珠扶正仪式。
齐白石事业上的辉煌,完全得力于陈春君和胡宝珠这两位贤妻的奉献,是她们用无私的爱,为齐白石创造了宁静和温馨的绘画空间;是她们无私的爱解除了齐白石的后顾之忧;更是她们无私的爱使齐白石长期保持健康的身心,并精力充沛地投入创作,为后人留下了一幅幅珍贵的艺术巨作。
诚实守信的卖画态度
从北平沦陷,到1943年,正直爱国的齐白石一直停止售画。他宁可挨饿受冻,也不取媚日本侵略者和汉奸。
然而,此时却有一些无耻小人,利用齐白石停售大牟其利。他们伪造齐白石独具特点的“红花墨叶”画法,假冒齐白石之名,在市面上大肆兜售赝品,齐白石对此又气愤又无奈,他特意找人刻了一枚铜印,上面有“齐白石”3个字,并在报上刊登声明说:“以后凡是我齐白石的真迹,都会印上这个铜印章。”
可是没几天之后,这方印也被人仿造了,扣在了假画上。许多人不敢再买齐白石的画,有些人买到他的画之后,还想方设法找到齐白石家里,让他鉴定或者再次题跋,这让70多岁的白石老人不胜其烦。
有一次,梅兰芳前来探望他,告诉他,在一个朋友的家里,看到了一幅他的《春耕图》。齐白石的这幅画是他50岁时画的,他自己家里收藏了一张,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画过了。
他移步到画案前,取出行箧,打开盖子,慢慢地翻着,从底下取出了这幅画稿,慢慢地展现在桌上,问梅兰芳:“你看看,这是我的《春耕图》,像你见到的吗?”
梅兰芳仔细看了一下,说:“不像,不像,那耕牛的头朝右,可不是朝左,这后腿露在外面,怎么,你最近真的没画,会不会是别人的冒牌货?”
齐白石生气地叹了一口气,在躺椅上坐下来说:“唉,这世道,什么无奇不有的事都有啊!听说市场上伪造我画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你朋友的这一幅是不是也是伪造的,你能借来看看吗?”
梅兰芳似乎感到问题有些严重,连忙回答说:“可以,可以。”
齐白石在一旁提醒他说:“不过,先不要让你那个朋友知道,只说你要看看,借出来让我辨认一下即可!”
梅兰芳会意地点头同意。
第二天,梅兰芳送来了那幅《春耕图》,齐白石一看,果然是一幅伪作,他气愤地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走到了画案前,指着画说:“你看这树干的线条是一气呵成的吗?还有这图章。”
齐白石取出《三百石印斋》递给梅兰芳:“你翻翻,印章像不像?”
梅兰芳也十分气愤。他虽然听说过历史上曾有过伪作传世,但伪造当今仍在世的画家的作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梅兰芳关切地说:“老师,您可以采取些措施!”
齐白石按捺不住自己激愤的心情说:“我有什么办法呢?真是防不胜防啊!实在是无耻之徒!”
说完,他又问梅兰芳:“你那位朋友同你要好吗?”
梅兰芳回答说:“是我生死之交的朋友,一个教书的先生,他对先生的画很崇拜,花重金买了这幅《春耕图》,可惜被人骗了。”
齐白石关切地问:“那么,总不能使好人受到无端的损失吧!你说,我是将这画买下,还是另给他画一幅呢?”
梅兰芳眼睛一亮,高兴地说:“能画一幅,当然最好。”
“那好,还是我来送他一幅《春耕图》吧!”齐白石边说边理纸研墨,在梅兰芳的帮助下,凝思片刻,悬肘提笔画了起来。
20多分钟后,一幅《春耕图》画好了,齐白石盖了自己的印章,交给梅兰芳,说:“我今天就不裱了。请你同你的朋友说清原委,请他谅解吧。”
说完,他幽默地说:“假画我就收下了,看来我的画只有从我屋子里拿出去才不会是假的了。”
一天早上,李苦禅来找齐白石,老师正在洗脸。苦禅的到来,使老人十分高兴,但他又觉得有些突然,因为齐白石知道,没有特殊情况,这位学生一般是很少这么早就来看望自己的。
李苦禅看出了老师的怀疑,就一脸沉重地说:“昨天我在店里,看到一幅《蔬香图》,很有笔墨,不过题款的字不大像你写的,老师是否去看看?”
齐白石一听,关切地问:“那笔墨怎么样?”
李苦禅老实地说:“笔墨不凡,确有老师的风骨。尤其是那棵白菜,实在像极了。我拿不定主意,标价又高,想来问问您。”
早饭后,齐白石带上钱款,在李苦禅的陪同下,乘车来到了古玩店,从新油漆的门面和横额看,这是一个新开张的专营古玩字画的商店。因为位于十字路口,前来观看、购买的人倒也不少。
老板姓张,30多岁,白净的脸,浅灰色的长衫。他笑吟吟地随着李苦禅来到齐白石的面前。
张老板大概看出来客不是一般的人物,所以招待得十分周到。他送上上等的杭州龙井茶,看了齐白石一眼说:“这《蔬香图》可是齐白石的真迹,是他在一次盛大宴饮后,很得意的一幅杰作。”
齐白石淡淡一笑说:“那好,那幅画呢?”
张老板忙开了柜,取出了一幅已经裱好了的画卷,展现在齐白石面前,得意地说:“您老看,这才是名家的得意之作呢!”
齐白石同李苦禅来到近前,仔细地看着这《蔬香图》,心里不免暗暗称奇,这伪作者的笔力不凡,技艺和笔墨十分到家,可见这人仿效和临摹他的画,不是一日之功了。
齐白石很佩服这伪作能达到这样乱真的地步。但是,在他的眼里,真假一看就分明,这幅画到底“形”太似而“神”不到。
看了好大一阵,齐白石回到座位上,看着张老板,慢慢地问:“张先生,这画标价多少?”
张老板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开,说:“那您给这个。”
齐白石说:“8000元?能不能少一点。”
张老板回答:“这已经是最低了,不是您老,我还不出这个价。”
齐白石微微一笑,坚定地说:“你这画只值3000元!”
“为什么?”张老板不满地转过身,反问了一句。
“因为是假的。”齐白石严峻的脸上现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李苦禅这才在一边着急地说:“这位就是齐白石先生。”
张老板一听,惊呆了,口里说不出什么,两眼直直地看着齐白石。
齐白石点点头,笑了起来,说:“我就是齐白石。这是我的学生李苦禅。如今画市上假造我的画不少。昨天苦禅告诉我,你这里有一幅我的《蔬香图》,今天我来了。请先生原谅。”
齐白石接着说:“这样吧,你这画多少钱买来的?”
“2500元。”
“我给你3500元,买了这张假画如何?”齐白石站起来,看了张老板一眼,若有所思地说:“留得真迹在人间,这是我的责任。要对祖国、对民族负责。希望张先生能协助我。今后见到这类画,你尽管找我好了。我通通收购。至于你的店,我可以为你再作一些画,补偿你,如何?”
张老板被齐白石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他第一次见到齐白石,没想到画家的胸襟是这样的宽广,他再三表达对齐白石的谢意。
又有一次,齐白石在北京街道上发现有个摆摊子的人卖他的假画,于是便走上去指责对方,不该造假骗钱。
不料那卖假画的人却振振有词地说:“凡是大画家,没有不遭人造假的,造的假越多,说明本人的名气就越大。若是一般三流画家,才没人会浪费时间去造假呢!”
那人又说:“而且,这些假画比较便宜,是专门卖给喜爱艺术品而又穷的人,有钱人还是会去买你的真画,对你不会有什么损失,请你别生气。”
听他这话,齐白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于是,他从地摊上拿起一幅画来细看了一番,发现这些赝品居然画得很有章法,他便对那人说:“你的画有点意思,是你自己画的?”
卖画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齐白石说:“你的画很有潜质,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卖画人一愣,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白石见状,把原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人听清楚后,连忙双膝跪倒,五体投地,连连说道:“谢谢您的大恩大德。过去只知您的画美,今日方知您的心灵更美。”
齐白石将卖画人扶起,仿佛自己的龙钟老身又生出了一只新的臂膀,顿时感到增添不少力量。
随着齐白石在画坛上的名气越来越响,就连许多普通百姓也知道了这位教授画家。而且创作之余,齐白石还乐于厨事,经常去买菜。
一天早晨,齐白石又提着菜篮子去买菜。市场上,他看到一个乡下小伙子的白菜又大又鲜,就问:“你这白菜多少钱一棵啊?”
小伙子正要答话,仔细一看,认出了齐白石,就笑了笑说:“您老买菜啊,不卖!”
齐白石听后有些不高兴,说:“那你来干吗呀?”
小伙子说:“您要吃菜,就得用画换。”
齐白石先是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知道对方认出自己了,就说:“用画换?可以呀,只是不知怎么个换法?”
小伙子回答:“您画一棵白菜,我就把一车白菜给您。”
齐白石不由笑出了声:“小伙子,你可吃大亏了!”
小伙子高兴地说:“不亏,不亏,您画我就换。”
“行!”齐白石也来了兴致,“快拿笔墨来!”
小伙子十分高兴地跑着买来宣纸和笔墨,又借来一张桌子,请齐白石作画。齐白石提笔挥腕,当众作起画来。不一会儿,一幅淡雅清素的水墨白菜图便画成了,看者齐声称赞。
齐白石放下画笔,对卖菜人说:“小伙子,画归你,菜可归我了。”
小伙子慷慨地说:“行,行,这一车都是您的!”
齐白石望望满车的白菜说:“小伙子,这么多菜让我怎么拿呀?”
小伙子想了想说:“哎,这样吧,您在这画上再添一只蚱蜢,我连车都给您!”
齐白石也不答话,拿起笔又在白菜上画了一只大蚱蜢。
小伙子望着画连声说好,边收画边说:“老先生稍候,我这就给您把菜送家去。”
小伙子收起了桌子,拉起车就走。齐白石连忙拦住他,从车上拿了一棵白菜放在篮子里,对他说:“小伙子,白菜还是一棵换一棵,剩下的你还是留着自己卖吧!”
小伙子一听就急了:“这不行,咱们讲好了的,菜和车都是您的。”
齐白石说:“我怎能吃得了这么多的菜啊?”
小伙子说:“您慢慢吃。”
齐白石坚决不肯,说:“不行……”
两人正在争执,忽然,小伙子放下车,从车上抱起几棵白菜便向别人的菜篮子放,边放边喊:“帮忙,帮忙,齐老先生今天请大家吃新鲜的大白菜了!”
不一会儿,一车白菜就剩下了不多几棵,小伙子笑着对齐白石说:“现在该不多了吧?我给您送去吧!”
齐白石望着小伙子忠厚善良的面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带他向家里走去。此后,每隔几日,小伙子总要给齐白石送一些新鲜的蔬菜,齐白石也赠他一些画。渐渐地,两人竟成为忘年之交。
挥笔作画斥权贵
1943年12月12日,陪伴齐白石生活20多年的爱妻胡宝珠病逝,年仅42岁。
这是齐白石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原想风烛残年,仗她护持,身后之事,由她照料,如今她却撒手而归,先他而去,齐白石不由得悲痛万分。自此之后,齐白石闭门不出,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独自在思念中度过的。
1944年,齐白石82岁。面对横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他满怀积忿,无可发泄,往往用诗与画寄托。这一年,他画了不少抒发亡国之恨的画,并题了诗。
作为一个爱国的和富有正义感的艺术家,齐白石的作品向来是爱憎分明的,在这个时期,他曾多次画老鼠,如《灯鼠图》中,画一只老鼠鼓起两只豆粒般的眼睛,伸出前爪,正企图偷食灯油,他还在画中题诗道:
昨夜床前点灯早,待我解表未睡倒。
寒门只打一钱油,那能供得鼠子饱。
何时气得猫儿来,油尽灯枯天不晓。
齐白石虽闭门不出,但他知道敌人已经日暮途穷,在这一时期,他画了很多讽刺敌人的画,很多朋友都担心敌人借此事找他的麻烦,劝他明哲保身,但他却很固执地说:“残年遭乱,死何足惜,拼着一条老命,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6月7日,齐白石忽然接到他已经辞职的北平艺术专科学校通知,叫他去领配给煤。
北平沦陷后,这所学校的大权都操持在日本人手里,所聘的日本教员也很有权势,人们多侧目而视。齐白石辞去艺校的职务已有7年,为什么还发给他这份配给煤呢?齐白石深知这是日伪在收买人心,便当即去信拒绝:
顷接艺术专科学校通知条,言配给门头沟煤事。白石非贵校之教职员,贵校之通知误矣。先生可查明作罢为是。
在此时的北平,物资奇缺,煤很不容易买到,齐白石的朋友听说此事后,问他:“现在的煤那么紧俏,送到手里你为什么都不要呢?”
齐白石回答说:“他们的用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齐白石怎么会是一个没有骨头和爱贪便宜的人呢?”
9月,朋友们介绍了夏文珠女士照顾白石老人的生活起居。
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齐白石又在琉璃厂挂起招牌,恢复了卖画刻印的生活。
1946年10月,香山红叶吸引着游客观赏,这是北平最美的季节。中华全国美术会为齐白石在南京举行了个人画展。齐白石来到南京,他的作品得到人们的赞誉,带去的200多幅画全部卖出。
之后,齐白石又到上海办画展。同在南京时一样,上海画展的盛况是空前的,齐白石做梦也没有想到,南方人民对于他那洋溢着生命力的画是那样的喜爱,以至于画被抢购一空,他还时时不得不泼墨为他们临时作画。这样一天下来虽然很累,但精神很好。
国民党达官显贵附庸风雅,时时前来请他吃饭,他能推就推,有时实在推不掉的,只好违心地前去应酬一下。
这期间,国民党上海浙沪警备司令宣铁吾生辰,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大肆铺张。宣铁吾虽然是一介武夫,但他也多少知道齐白石的声望和地位,为了显示自己的风雅,他特别托人请齐白石前去赴宴。
齐白石起初没有理会,不置可否。宣铁吾见齐白石没有回应,又再三派人前来。齐白石考虑再三,答应赴宴,但心里是十分不愿意的。
在宴席上,宣铁吾亲自走到白石老人的身边,死皮赖脸地要齐白石当场为他作画,齐白石先听而不闻,不予理睬,宣铁吾又死皮赖脸地要求:“先生,可要赏我脸哟!”
这时,老人捋捋他长长的银髯,沉思片刻,轻蔑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司令既然如此热衷风雅,那我就当众献丑了!”
宣铁吾一看齐白石同意了,乐得合不上嘴,忙说:“大师赏脸,我三生有幸!”
接着,他吩咐佣人道:“快,快,笔墨侍候!”
这时宣铁吾喜形于色,因为回到上海后,宣铁吾多少听到抗战八年,齐白石铮铮铁骨,公然以巧妙方式与日本侵略军斗争,终不为之所屈的事。这样置生死于度外、绝不与权势屈服的老头,竟然会欣然答应命笔,宣铁吾觉得自己的身价不知抬高了多少倍。
佣人们赶快铺纸磨墨,只见白石走到中间一张画架前,宣纸是上等的,早已展好了,他凝思了一下,几笔粗、细的泼洒、勾勒,一只斗大的大螃蟹,带着淋淋的水气,爬在纸上,跃然欲动。
当天来赴宴的,都是上海军界、政界的显要人物,以及新闻、文化界的名流。他们在前几天的画展里,看过齐白石的画,但是,却没有机会亲眼看他作画。今天的机会确是千载难逢,大家都放下手中的碗、筷,走过来,一睹一代丹青大师作画的风采。
螃蟹图是齐白石的一绝,只见他画出的螃蟹似乎在爬动,人群里发出阵阵“啧啧”的称赞声,他们小声地议论着:
“呀,真是神手,妙笔!”
“简直是画活了!”
正当大家赞叹不绝的时候,齐白石又换了一支小号的毛笔,看了一下宣铁吾踌躇满志的神气,暗暗发笑。提笔在右上方题写了“横行到几时”5个苍劲有力的字。
接着,又写了“铁吾将军”4个字样,而后签字、用印。
围观的宾客一看“横行到几时”几个字,顿时面面相觑,大惊失色,立即为齐白石暗暗捏了一把汗。
他们有的吓得脸色灰白,偷偷离去,有的看了宣铁吾一眼,暗暗发笑,有的朝齐白石投以敬仰的目光。
那位想露一手的主人宣铁吾好像也悟出了其中的内涵,一瞬间,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无地自容。
白石对于这一切似乎毫无觉察、毫不理会,放下笔,向大家一拂手,朗朗地说:“老朽失陪了,就此告辞。”拂袖而去。
在上海这次画展上,齐白石还见到了神交已久的画家朱屺瞻。
朱屺瞻是驰名中外的艺术家,此人8岁起临摹古画,中年时期两次东渡日本学习油画,主攻中国画,擅山水、花卉,尤精兰、竹、石。他继承传统,融会中西,致力创新,所作笔墨雄劲,气势磅礴,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个人风格。
多年前,朱屺瞻前去拜访自己的一位朋友。在朋友的画室里,他见到一幅马图的右下角有一方朱红的名章,刚健粗犷,气满力雄。好画名印,深深地吸引着年轻的朱屺瞻。
朋友告诉他,这些画和印章都是出自湖南画家齐白石之手。朋友还告诉朱屺瞻,齐白石是集诗、书、画、印为一体的艺术大师,虽然初到北京城时并不得志,但其人真正的成就却是在绘画大师吴昌硕先生之上。
为此,朱屺瞻早就仰慕齐白石的才华,很想见上一面。在上海开办画展的第五天,齐白石终于和朱屺瞻聚到了一起。这天,上海美专教授兼教务主任汪亚尘代表上海画界邀请齐白石参加专为他祝贺画展成功举办的宴会。
朱屺瞻先齐白石到达宴会现场,随后梅兰芳也来了。朱屺瞻的心情很不平静,他不时透过明亮的窗子,凝视着门口。忽然,一位老者神采飞扬地拄着拐杖来了,他知道这就是齐白石,马上迎了出去,双手紧紧地拉着齐白石的手,久久凝视着。
一旁的梅兰芳立即迎了上来,为齐白石介绍说:“齐老师,这位就是朱屺瞻先生。”
齐白石感叹地说:“贤弟啊,想不到今天我们在这里见面了。”
朱屺瞻兴奋地搀扶着老人往里走:“是啊,我盼了10多年,就望着这一天啦!”
他把齐白石请到上座,热情地问:“您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啊!”
齐白石笑眯眯地回答:“嗯,好啊好啊!”
听二人高兴地聊着,梅兰芳风雅地说:“你们一老一少,一北一南,十载神交,今日见面,必将传为画坛佳话。我可以为你们编成戏,到时候给你们唱上一段啊!”
齐白石和朱屺瞻哈哈大笑了起来。
宴席是丰盛的。他们畅怀痛饮,从八年抗战,绘画艺术,京剧流派,到梅兰芳拜师,海阔天空,无所不谈,尽欢而散。
抗战胜利后,人民渴望和平,渴望过上安宁幸福的日子。但国民党政府置人民的利益于不顾,又发动了内战。
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全国各地。国民党政府为进行内战,对百姓进行搜刮,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齐白石从南京回来,带回了一捆一捆的“法币”,数目十分可观,可是拿到市场上去买东西时,竟连一袋面粉都买不到。齐白石非常气愤,他只好在门口再次挂出“暂停卖画”的字条。
坚定不移的爱国情怀
齐白石正在家里闲居的时候,中国美术界另一位重磅级人物又出现在他的家中。原来,早在齐白石去南京办画展的途中,他曾机缘巧合地遇上了交结多年的莫逆挚友徐悲鸿。
徐悲鸿是中国画坛上一位中西合璧的创新派大师,他被公认为是中国现代美术的奠基人,也是美术史上一位承前启后和继往开来的人物,在中国美术界影响极大。
徐悲鸿在当时拥有很高的政治地位,这在美术界是无人可比的。此时,徐悲鸿刚从欧洲回国,他看到齐白石在绘画艺术上的追求与突破,对齐白石极其赞赏。
徐悲鸿回国后,已应聘为北平艺专的校长,他对齐白石深厚的写意状物功力青睐有加,顾及教授传统中国画时的特殊性,因此决定请齐白石再次出任北平艺专的名誉教授。徐悲鸿这次来到西单跨车胡同齐白石的寓所就是为了此事。
双方问候过后,徐悲鸿道明来意:“先生是闻名遐迩的画坛大师,我来是想请您到艺术学院任教。”
齐白石婉言辞谢:“承蒙徐院长看重,只是老朽年逾花甲,耳欠聪,目欠明,恕难应命,但你的心意我领了。”
徐悲鸿说:“在高等院校的教授中,古稀之年的人还不少呢,齐先生老马识途,点拨指导,谁能及得上?正是大有用武之时。”
齐白石还是不答应:“教授责任重大,还是另请高明的为好,以免误人子弟。”
两天以后,徐悲鸿再次登门拜访,又是盛情邀请,齐白石又以年老为由推辞。求贤若渴的徐悲鸿不愿就此放弃,他在百忙中又第三次来到齐家,而且这次是顶风冒雨而来。
齐白石深深地被徐悲鸿的举动所感动了,他坦率地告诉徐悲鸿:“徐先生,我不是不愿意,我很愿意和你共事,帮你办学。我对你的人品和画品都很看重,但是我已经年老了,不想多走动了,遇上学生纠缠,我这样大岁数了,真不想再费那样多口舌。”
徐悲鸿对齐白石说:“齐先生的顾虑不无道理,齐先生上课时,不必作长篇的理论,只要作画示范稍加提示要领即可。开学之初,我陪着您上课,为您护驾。以防真有个别学生不守纪律。”
齐白石不好意思再次拒绝,终于点了点头说:“那就试一试吧!”
第二天清晨,徐悲鸿亲自坐了马车来迎接齐白石。那天,齐白石穿了一件宽大的缎子长袍,拄着手杖,和徐悲鸿一同登上马车。马车穿过宽阔的大街,停在北平艺术学院的门前。在学生们的簇拥下,齐白石和徐悲鸿来到教室里。
画案上已经摆放好笔墨纸砚,但齐白石却拿出他自己带来的几支画笔。他慎重地、沉思地举起画笔,运笔非常缓慢,仿佛每一笔都在精雕细琢,笔墨异常精练。学生们的眼睛都跟随着他的画笔在移动。
齐白石巧妙地运用笔锋的变化和墨色的枯湿浓淡,达到了徐悲鸿所说的“致广大、尽精微”的艺术效果。
画完以后,在徐悲鸿的引导下,齐白石正式向学生们开始了授课。
“不要死学死仿,我有我法,贵在自然……”
齐白石的这些教诲说明在学习别人长处,特别是在学习前辈艺术家时,决不能食而不化,而是要创造性地加以运用,不断发展,只有博综而约取,才会赋予艺术新鲜的生命。
齐白石环顾学生说:“花未开色浓,花谢色淡,画梅花不可画圈,画圈者匠气……”
一堂生动的课在“当当”的下课铃中结束。学生们很满意,徐悲鸿和白石先生也很满意。
然后,徐悲鸿又坐了马车送齐白石回家。
在齐家门口,齐白石用激动得有点发抖的声音对徐悲鸿说:“徐先生,你真好,没有骗我,我以后又可以在大学里教书了。我应当拜谢你。”话音未落,他便双膝下屈。
徐悲鸿慌忙扶住了齐白石,泪水涌到了徐悲鸿的眼眶里。从此,这两位在当时享有盛名的艺术巨匠便成了莫逆之交,他们的友谊始终不渝。
1948年底,平津战役快要打响了,国民党官员纷纷逃离北平,南京政府教育部急电北平各大专院校南迁,城里出现一片惊慌和混乱。
许多朋友劝齐白石南下,齐白石都婉言谢绝了,他说:“北房南屋少安居,何处清平著老夫?”
战火一天天逼近,京城谣传共产党首批要杀的黑名单就有齐白石,为此,齐白石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徐悲鸿夫妇再次来到了他的家中。
徐悲鸿用温和的语调劝齐白石说:“老先生,你就别担心害怕了,那些纯属谣言,你不要听信他们。”
齐白石半信半疑地问:“悲鸿先生,你真的不走吗?”
徐悲鸿坚定地说:“当然不走,我们全家都不走,北平艺专也不搬迁,许多先生都在学校等待解放。”
齐白石听了,脸上逐渐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一个诚实的人,是不会欺骗他的。
徐悲鸿又说:“不过,这几天,北平城里乱得很,兵痞和特务横行,你老人家还是注意一些好。”
齐白石感激地点点头,他指着桌上的一摞信说:“南京和上海都来了信,劝我南迁。我想了很久,还是这里好。跟着国民党,哪有安定的日子。几十年了,从辛亥革命以来,哪一天没有战争!”
徐悲鸿也向齐白石会意地点点头,小声地说:“告诉你,北平和平解放的可能性极大。我得到可靠消息,共产党不愿战火破坏这文化古都。他们正在谈判呢!”
齐白石一边点头一边说:“嗯,这真是太好了。”
接着,徐悲鸿又告诉他,北平艺专的学生都组织起来了,决心保护学校。如果齐白石觉得在家住着不安全,可以到学校去,如果有紧急情况,他们也一定会来接齐白石的。
徐悲鸿还说:“解放了,一切就好了。你的画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这一天也不会远了。”
由于这时的齐白石已近九旬高龄,听力很差,徐悲鸿只好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大声且不厌其烦地把话都说清楚。
齐白石听了徐悲鸿的这一番劝说,终于打消了心中的重重疑虑。
齐白石热心地挽留徐悲鸿夫妇,一同品尝了湖南风味的午餐。当徐悲鸿夫妇俩起身告辞的时候,齐白石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安详地拄着手杖,依依不舍地一直将徐悲鸿夫妇送到了大门口。
此时,齐白石的心情平静极了,他所盼望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