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京湾西北岸的东京城,虽然被来自热带的太平洋暖流所环绕,但气候受海洋的调节,却变成了较为温和湿润的海洋性季风气候。因此,尽管现在已进入夏季,而气温却始终保持在二十二摄氏度左右,夜间更是温暖如春。
从心理学观点看,人的感官触及到宜人现象后,是否顺眼顺耳顺意,往往与其处境好坏有关。现在,汪精卫、周佛海、梅思平、林伯生和周隆庠等人的情况正是如此。已是深夜11点了,他们仍然满脸窘态坐在古河别墅的客厅里。在今晚的宴会上,日本首相平沼和枢密院议长近卫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诸如与吴佩孚合作,取消三民主义,采用红黄蓝白黑五色旗作国旗,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的组织不解散,只在名称上由政府改为政委会等等。如芒刺扎背,如钢针钻心,加之酒精在血管中的威力,毫无温暖如春之感,一个个脱去西服,敞开衬衫,还感到闷热难受。
汪精卫苦恼地从皮沙发上站起来,又伤心地坐下去,脸上的肌肉也痛苦地颤动着,“日方如此对待我们,由我们成立的新政权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价值?同样,明天与平沼首相会谈,以及约定近几天与日方其他大臣会谈,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价值?”
客厅里悄然无声,只有那摆在隔壁房里的座钟,不断发出沉闷的嘀嗒声,增人愁绪。
“诸位看,还有会谈的必要吗?”汪精卫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一张张悲伤的脸。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在这静夜里,又感到音量不小;还因为他提出的问题,关系到在座者的前途选择,更何况这话又出于领头人之口,其音量又如同一声沉雷。
“依愚见,与他们会谈还是很有必要的。”梅思平生怕树倒猢狲散,经过几番思考,以安慰的口吻说:“会谈就是双方商谈,对这些问题应该有商量的余地。从平沼首相在宴会上的致词看,他对汪主席是十分敬重的,今天晚上的宴请也是隆重的,亲热的,友好的。可以预见,双方的会谈也将是融洽的。”
梅思平的话并没有深刻的寓意和独特的见解,不可能起到发聋振聩的神奇作用,但当人愁肠万转的时候,却也可以从中受到几分启迪,获得几分慰藉。
“我完全赞同祖芬兄的意见。”周佛海也感到一旦汪精卫动摇败阵,一切不可收拾,进一步劝慰说:“日方之所以提出这些问题,总有他们的理由所在,不妨在会谈中听听他们的意见,再阐述我们的理由,以求得相互谅解和合理之解决。”
“有他们的理由所在?他们的理由就是只有吴佩孚懂军事,我汪某认枪杆子为吹火筒。”汪精卫对于由吴佩孚掌握兵权耿耿于怀,“难道我不懂就不可以学?即使我不懂,我周围的同仁中还有许多人懂嘛!”
“这就是我们的理由,可以在会谈中好好阐述阐述,相信日方也会通情达理的。”林柏生同样希望汪精卫不要因此打退堂鼓,“再说,吴佩孚作为直系军阀首领,孙文先生在世时,他一直是中国革命的痛打对象;从1923年惨败以来,更是声名狼藉。要这种威信扫地的人出任国家主席和军委委员长,中国老百姓将是怎样反对?国际将是怎样抨击?可想而知。这些,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在会谈中大讲特讲!”他说完,摊开双臂往皮沙发上一靠,那神气,仿佛日方的会谈代表正向他点头称是。
“在会谈中,我们还可以用事实说明吴佩孚并不懂军事。”周隆庠从林柏生的话中得到启发,又找到一条理由:“吴佩孚手中曾有五十多万军队,在一年之内,就被北伐军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成为光杆司令,这有力地说明他没有军事组织才能和指挥才能!”
从汪精卫那时而拉长、时而皱扁的脸可以看出,他对大家的发言,不但听得很认真,而且确实从中受到鼓舞。他又感到再充分的理由,在没有经过唇枪舌战的考验之前,很难判断它有多大的力量。可是不管怎样,却有股自信力正从他心底顽强地升起。
“十分感谢诸位同心同德的支持和爱戴!”汪精卫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的脸像云收雨散似的,一下子开朗起来,恢复了常有的笑意,“诸位与我患难与共这么长时间,一定会理会到我刚才所说全是气头上的话。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那么大的险阻,好不容易来到东京,如果不与日方会谈,岂不前功尽弃!”他目光深情地望了大家一眼,“同志们的意见很好,会谈既是商谈,也是理辩。希望大家围绕日方已提出的四个问题,充分准备理由论战。明天上午与平沼首相会谈,在座诸位都参加。住在麻布的六位同志,以后分别与我参与同其他人的会谈。”他担心大家在会谈中遇到不顺心的事而感情冲动,用慎重的口吻谆谆嘱咐说,“会谈中,说话要讲究策略。即使日方在某些问题上不以平等的态度对待我们,也不可粗言伤人,宜明话暗说,硬话软说,急话缓说。”
第二天上午8时,在日本首相府的小客厅里,汪精卫、周佛海等五人与平沼举行会议。日方参加会谈的有外务相有田、外务省次官泽田廉三、川樾茂和影佐。
平沼虽然年过古稀,但仍然显得很有精神。他面颊上的肌肉往眼角上一挤,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又把两撇花白的眉毛往上一挑,尽可能把容色变得肃然些。接着,用他那在今年1月5日发表首相就职演说时才有的庄严声调说:“现在,日华会谈开始,我先就这次会谈说两个基本观点。第一,帝国对中国没有领土要求。这个前提决定了会谈的性质。我们之间的会谈不是侵略与被侵略的会谈,而是同志式的、平等的会谈。第二,帝国在会谈中的一切提问,产生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对彻底推翻蒋介石的重庆政府有利,对彻底消灭中国共产党有利,对汪先生和在座诸位中国朋友收拾中国的时局有利。概括为一句话:对中国的发展有利。”
汪精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平沼的讲话,警觉地注视着他脸部每一个细小部位的表情,并联系着他的经历判断着他的诚意。这位老年首相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历任日本政府司法官、司法大臣顾问和司法大臣。他是日本最隐蔽的法西斯组织“国本社”的首领,被公认为“日本法西斯主义之父”。1928年2月,平沼在当时的首相田中义一支持下,亲自指挥逮捕日本共产党创始人、总书记德田球一。1929年4月,他又亲自出马逮捕日共的另两个领导人市川正一和国领伍一郎。把他们关进中野的丰多摩监狱后,平沼多次指使审讯者对他们施以酷刑,结果市川和国领受尽折磨而死于狱中,德田被折磨得患全身神经痛,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投降后,才于1945年10月获释出狱。由平沼直接批准秘密杀害的日共中央委员、日共党员和进步人士达五十余人。汪精卫想到这里,不禁心颤胆怯起来,暗暗地警告自己:在这个杀人如麻的人面前,说话一定要谨慎,千万不可得罪他!
“我说的这两个基本观点是真心还是假意?让会谈的实践去作结论吧!”平沼说完,把坐在他对面的汪精卫等人望了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汪精卫脸上。
“把‘假意’二字与德高望重的首相阁下的言论联系在一起,实在太不相称了。我完全相信阁下说的两个基本观点是真心实意的。”汪精卫的表情与语气,亲热得使对方看不出一丝伪装,“我也当着首相阁下和在座诸位日本朋友表明两个基本观点:一是对贵国政府提出的意见,我和我的同仁们一定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认真研究和严肃对待;二是在未理解贵国政府的真意之前,坦率地陈述我们的见解,但不固执己见,一定以诚实的态度服从真理。”
“好!”平沼显得很兴奋,“我们之间有着共同语言。”他舌锋一转,又提及汪精卫与吴佩孚合作的问题,“阁下考虑成熟了没有?”
“有所考虑。”汪精卫用柔和的语气说明他虽然不懂军事,但他身边有叶蓬、杨揆一、冯治安等一批军事将领,孙中山生前如何痛恨吴佩孚及其在北伐战争中的惨败等情况说了一遍,接着说:“当然,我是诚心诚意接受贵国政府的建议,十分愿意与吴先生合作。但考虑到让这样一个身败名裂的军阀头目当国家元首和军事首领,中国人一定会坚决反对。因此,我有个要求,请贵国政府把请吴先生出山的理由陈述一遍,以便回国向国人作宣传。”
“可以。”平沼淡淡一笑,“第一点理由是考虑到吴先生是直系军阀的第三任首领,他与前两任首领冯国璋、曹锟是至交,而这两位都担任过贵国的总统,如今虽然已经作古,但二位的一批老部属仍在蒋介石手下任要职,而这些人与吴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吴先生的老部属李纯、王占元、萧耀南、孙传芳都是军事家,他们之中的李纯和孙传芳也已作古,其他两位赋闲在家,但他们手下的一批将领也在蒋介石手下任要职,同样与吴先生保持着友好往来。”
“比如说,孙传芳失败后,他的余部就被阎锡山收编。据我们了解,其中有二十多人在阎部任团长和旅长。”有田插言说。
平沼见汪精卫等人认真地听着,越说越兴奋:“可以肯定,一旦吴先生出山,就会从蒋介石那边拉拢一大批有影响的人物过来。这难道不是对彻底推翻蒋介石政权有利吗?这难道不是对汪先生收拾中国时局有利吗?”
汪精卫这才明白日本政府扶植吴佩孚出山的原因,是担心他汪精卫推翻不了蒋介石政权,收拾不了中国时局,他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倒胃口,心里十分反感。但是,却笑盈盈地连说:“是的,是的!有利,有利!”
“第二点理由,因为吴先生是反共英雄。”平沼一说到共产党就神情激愤。接着,他根据近几天查阅的资料,有准备的说了下面这段历史:“记得贵国在1923年2月初,京汉铁路的工人在共产党唆使下搞大罢工,时任两湖巡阅使的吴先生,快刀斩乱麻,命令其部属萧耀南率1个军的部队,于7日那天在郑州、长辛店等地进行镇压,枪杀了四十多人,其中包括共产党骨干分子施洋、林祥谦在内,还打伤八百多人;后来又关押了四十多人,开除了一千五百多人,一下子把共产党的气焰打了下去,闹事的工人也只好老老实实复工!”平沼越说越愤慨,“蒋介石乞求苏俄,拉拢共党,共同对付帝国,我们实难容忍!”
汪精卫马上接腔,咬牙切齿地说:“不论苏俄还是中共,都是中日两国的共同敌人!鄙人之所以羞与蒋介石为伍,毅然离开重庆,就是因为痛恨他联俄联共!”
“这也是汪先生深受日本国民尊重的原因之一。”平沼提高嗓门叫道,“如果把兵权交给吴先生,又有帝国和汪先生的支持,看中共还能存在几天!”他停了停,见汪精卫等人在频频点头,接着说:“至于吴先生在北伐战争中打败仗,这没有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据我所知,他那次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对‘天时地利人和’三个因素掌握得不充分。诚如贵国有句成语说的:‘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他很可能成为常胜将军!说到声誉,反对吴先生的人自然会对他嗤之以鼻,而我们却对他十分景仰和尊敬。”
这还能叫汪精卫说什么好呢?他装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说:“我一定与吴先生密切合作。只是合作需要两厢情愿,不知吴先生是怎么想的?”
“帝国准备派驻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杉山元元帅、在上海的土肥原贤二将军分头向吴先生做工作。”平沼很自信,怡然一笑,“他会愿意与汪先生合作的。”
“好!我回国后就主动登门拜访吴先生。”汪精卫表面上俯首听命,内心深处仍然担心会遭到屈于蒋介石之下的那种下场。
“感谢汪先生的密切合作。”平沼见汪精卫百依百顺,高兴极了,“至于其他问题,我已委托米内海相、石渡藏相、有田外相、近卫议长和坂垣陆相分别与汪先生磋商。今天的会谈到此结束。”他望了周佛海和有田一眼,“今天上午由我和汪先生演唱双簧,诸位的好意见等待汪先生与其他大臣会谈时发表。”
平沼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地皱皱眉头,说道:“另外,向在座诸位宣布两项决议:一是参谋本部提升影佐祯昭大佐为陆军少将;二是首相府为了更好地促进日华和平,决定以影佐君为首在上海建立一个机关,犬养健、矢野征记、伊藤芳男和西义显诸君是这个机关的成员。这个机关既代表首相府直接与汪先生联系,又代表汪先生直接与首相府联系。因为它肩负着一项特殊使命,名称就定为影佐祯昭特务机关。”
在座的人一致向影佐鼓掌祝贺。影佐起身向在座的汪精卫等人和有田等人各鞠一躬,高兴地说:“重任在肩,我当兢兢业业地工作,甚望在座诸位先生多予指导。”
后来,因为这个机关设在上海虹口日侨聚居区一所名为“梅花堂”的三层楼房,故又称为“梅机关”。它的成员逐步增加到五十多人,其中有日本陆军和海军的大佐和中佐,有外务省的中级官员,有枢密院议员和通讯社社长。梅机关的成员为扶植汪精卫政权的成立,经常往返东京与上海之间,实际上成为汪精卫等人屈膝投降的参谋部。
15日上午和下午,汪精卫等人分别与近卫和坂垣会谈。经过一番苦苦哀求,日本政府终于同意取消北平临时政府和南京维新政府,其主要成员由将来的汪精卫政权统一安排适当的职位。三民主义也不取消。不过,日本政府认为民生主义关于“平均地权、节制资本、实现耕者有其田”的主张,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共产主义思想,于是被篡改为“充分利用中国的良好自然条件和丰富的地下资源,使农业、工业、矿业和其他事业有较大的发展,使民众生活水平不断地得到改善。”
17日下午,有田和石渡来到古河别墅,拜会汪精卫和周佛海,将一叠铅印的《华方提出的有关收拾时局的具体办法和日方意见--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决议》交给汪精卫和周佛海。他们如获至宝,赶忙看了一遍。日本政府终于将汪精卫的要求和日方在几天会谈中提出的要求,用决议形式肯定下来,真是喜从天降,一齐连声道谢。不过,他们想到这种卖国投降行为必然会遭到中国人民的坚决反对和严厉的谴责,要求日方不要将决议公诸报端。有田和石渡理解他们的处境,欣然表示同意。接着,石渡打开一只精制的黑色小皮箱,将一千万日元的崭新钞票交给汪精卫,作为日本政府的送行礼物。汪精卫和周佛海收到这笔赠款,收到比赠款价值还要高千百万倍的五相决议,虽然在一系列的会谈中不那么顺利,有过种种苦闷和烦恼,但想到渴望已久的政权已不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心中涌起一股股忧去喜来,苦去甜来的特殊感情。
59岁的司令长官杉山元,身着黄色呢料日本军装,脚穿黑色长统皮靴,笔挺地站在停车坪里,加上身后几个少将、中将军官的陪衬,使他的元帅身份得到恰到好处的体现。他在近卫内阁任陆相时,就积极主张和谈停战,明确表示支持汪精卫在中国主政。现在,杉山元见汪精卫从轿车里钻出来,像迎接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似的快步走过去,亲切地握着他的手说:“欢迎你,欢迎你!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心交已久,从这个意义上说,应该是老朋友了!”
“衷心感谢元帅阁下对我的真诚支持!今天见到您,感到非常高兴和荣幸!”汪精卫既是恭维,也是真心。
司令部设在一组用赭红色高墙围着的古建筑里。因为坐在会客厅感到闷热,喝了一杯茶之后,杉山元就陪同汪精卫和影佐他们在院内闲庭散步。这古建筑原是清康熙皇帝第十九公主的住宅,北平沦陷之后,她的后裔逃到伪满洲国去了,它就成为杉山元理想的办公地点。
汪精卫出于对清皇朝固有的仇恨,望着这一切,想起29年前谋刺摄政王载沣,事泄被捕,被判终身监禁,以及武昌起义后不久的11月6日被释出狱,从而得到革命党领袖孙中山等人信任的重要情况,不禁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他讲了几句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后,感慨地说:“清皇朝的崩溃是历史的必然!”
“蒋介石政权的崩溃也将是历史的必然!”杉山元的脑细胞反应很快,马上接腔。随即又颠倒是非补充一句:“因为他要战争不要和平。”
“好战者必败,这是真理。”杉山元的话正中汪精卫下怀,他愤慨地说。
“胜利终将属于坚持和谈停战的有识之士。”杉山元的话更使汪精卫等人兴奋。
晚饭后,杉山元和他的秘书直丸一郎与汪精卫、影佐等人又来到池中凉亭,围着八支点燃的蜡烛闲谈。他们先分析了十多天前蒋介石的反共动机。直丸介绍说:“6月11日,河北省民军总指挥张荫梧率部袭南非冀中深县八路军司令部,在湖南平江嘉义镇,包围新四军驻该地的通讯处,枪杀了参谋涂正坤和通讯处文书吴贤众,是日半夜又将在嘉义镇的八路军少校副官罗梓铭、秘书吴渊、新四军少校曾金声及家属赵禄英等六人活埋于平江黄金洞。这些消息来自共产党的《新中华报》,一定是真实可靠的。”
“干得好,干得好!”汪精卫怀着对共产党的刻骨仇恨,感到高兴极了,“至于蒋介石这样干的动机,是想先在个别地方试探试探,如果舆论压力大,暂时收场,再等待时机;如果反映不那么强烈,很可能大干一下。因为日见强大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对重庆政权是个威胁,蒋介石反共只是迟和早的问题。”
“我看蒋介石这样做还有另一种动机。”杉山元沉思着说,“蒋介石眼看帝国政府已经十分明确地支持汪先生主政,他不甘心,想利用帝国反共的迫切要求,以反共争取帝国的信任,妄图使帝国放弃对汪先生的支持。”
汪精卫心里一怔。他为了探听杉山元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口是心非地说:“如果蒋介石出于真心拥护贵国政府的第三次对华声明,积极反共,我可以马上放弃主政的计划,甘愿当个普通老百姓。”
“帝国对蒋介石已经不信任了,早在去年一月帝国发表第一次对华声明时就不信任了。”杉山元也许没有看出汪精卫言不由衷,以安慰的口吻说,“即使我刚才分析得对,蒋介石也无法得到帝国政府的信任。”
汪精卫会心地笑了,说道:“蒋介石对中共是又打又拉,对苏俄是又恨又拉。昨天在天津翻阅《中央日报》,无意中发现两则消息:一是蒋介石的特派全权代表孙科与苏俄的特派全权代表米高扬会谈,于6月11日签订了苏俄借给中国一亿五千万美元的协定书;二是16日,又签订了《中俄通商协议》。”他自信地微笑着,“尽管蒋介石仇恨共产党,但为了获得苏俄的支持,为了利用共军打日军和利用日军消灭共军,暂时还得维持联俄联共的局面。”
“蒋介石目前的反共行为还可能有另一种动机。”梅思平经过一番思考提出新的见解,“就是为了讨好美国和英国,以求得它们的某种援助。”
杉山元对汪精卫和梅思平的分析表示赞同。接着他说及汪精卫与吴佩孚合作的问题,微笑着问道:“我20日接到平沼首相的信,说汪先生愿意与吴先生合作,答应这次来北平主动登门拜访吴先生,是吗?”
“是呀!”汪精卫的情绪有股不可名状的惆怅,在心中一声长叹。
杉山元见汪精卫的胸脯明显地起伏了一下,已明白了他内心的苦衷,但感到当着大家的面不便深问,于是说:“前天上午我在司令部会客厅接见了吴先生,转告了帝国政府的意见,答应从现在起,每月从中国海关关税金额内扣出二百万日元作为他的活动经费,持续付五个月。头一个月的钱他已经取走。关于与汪先生合作,他要求允许他认真思考几天再答复我。”他以抚慰的目光望了汪精卫一眼,“我见吴先生有点犹豫,没有把让他担任的职务说出来。”
“说实在话,他不那么愿意,我们也同样不那么愿意哩!”梅思平隐约地道出了汪精卫的苦衷,顺便又为他脸上贴金,“当然,汪先生满口答应与他合作,是从尊重贵国政府的意见着想,是从顾全中国大局着想。”
杉山元是维护汪精卫的,他沉思片刻,果断地说:“既然如此,汪先生不必主动登门拜访他,就邀他来我这里见面好了。”
汪精卫心头一喜,但嘴里却说,“这是我当着平沼首相表明的态度,还是让我登门拜访他吧!”
“这没有什么!如果平沼阁下问及这件事,我负责解释。”他把脸转向影佐、犬养、矢野等人,“也请你们负责解释。”他见对方一一点头,接着说:“因为吴先生还在犹豫,你越是主动拜访他,他越发高傲,何必呢?”
“出于对元帅阁下的尊敬,我只好从命了!”汪精卫的眼神带有梦幻般的沉醉。
“当然,遵照帝国政府的旨意,我还得进一步做他的工作,好好争取他。”杉山元把话题转到撤销北平临时政府的事,说他已和临时政府行政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通了气,然后问汪精卫:“阁下打算什么时候与王先生会谈?”
“我想在明天与吴先生见面,那就定到后天上午吧。”汪精卫沉思着回答。
闲谈在继续着,不过已没有了中心,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没有边际,但气氛是融洽的。直到深夜11点,无声无息而又无影无形的露水,不断地从月色中飘落下来,余热收敛了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