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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新婚胜新婚

这已经成为徐珍不可改变的习惯。她每天清早起来,或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总要光着身子站在一人高的穿衣镜前面,先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庞,看眼角长皱纹没有;接着观察胸脯,看乳房的高度降低没有;然后左右侧身,看两边凸起的臀部萎缩没有。但每次观察的结果,都使她心胸里泛起一股青春永驻的欣慰和冲动。如果是每月的下半月,她就情不自禁地低声哼着自己谱曲的《北方有佳人》;如果是上半月,感情迥然不同,她无限伤感,不胜凄凉,哼的是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教我如何不想他》。照过了,哼完了,在欣然或凄然中梳头发,穿衣服。

今晚,她列席高级干部会议回来,洗了澡,便在镜子前面站一会,仍然获得了同样的欣慰和冲动。今天是9月4日,她嘴里哼的自然是《教我如何不想他》。大概是“老调今夕弹,此刻情不同”吧,当她唱到“月光恋爱海洋,海洋恋爱月光,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他”时,一种少有的痛苦,无情地折磨着她,悲哀地自言自语道:“人间的造物主啊!你为什么这样不公平,为什么对我这样吝啬,只给予我半个丈夫?”心中的痛苦,立即转变为满腔嫉恨,就像火山快要爆发,地壳即将裂变,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比我大23岁,做我的母亲还有余!你这个老骚婆,怎么还不死?”

而陈璧君的痛苦,比徐珍更深一层。她,只占有形式上的半个丈夫,更何况那实际上的半个丈夫,又是半途被人夺走的。她在每月的下半月,除了诅咒徐珍,还诅咒一夫多妻的社会制度,是呵,这种罪恶的制度,给女性带来的精神痛苦,不是当事者,又有谁能够真正理解?

这时,有人敲徐珍卧室的门。她心猿意马地问:“谁呀?”从门外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赶忙开门把丈夫迎进来。她见他满面笑容,试探地问道:“先生这么晚回来,还过那边去吗?”她边说边穿上半透明的无袖内衣,紧挨着丈夫坐在皮沙发上。

“不去了。”汪精卫深情地望了姨太太一眼,“与她讲好了,今晚不回去。”

“她怎么这样大方了?”徐珍想起陈璧君在她份内的十五天里,一晚不让的吝啬,又惊又喜。

“特殊情况,她只好让步。”汪精卫心情舒畅,伸手抚摸着她的胸脯。

“什么特殊情况?”徐珍两只凤眼瞪得几乎失去了娇媚。

“刚才土肥原和及川二位将军来,转告了首相的通知,要我们明天派代表赴日,向日本新内阁介绍我们这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情况,商讨早日建立新政权的事。”汪精卫热血沸腾,容光焕发,“我和周先生都认为,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够胜任。陪同你去的仍与上次一样,还是影佐先生。我与他电话联系好了,他欣然同意。张冰洁小姐也去,她仍然做你的私人秘书。及川将军对你的东京之行很重视,答应派专机送你去。”他把手从她胸脯处移下来,搭在她的手背上,“你启程之前,有些问题和注意事项要向你交代,所以,今晚不过那边去了。”

徐珍像触电一样,心里一震。近一个多月来,上次赴东京时与近卫的花花草草,无情地折磨着她。汪精卫越是疼爱她,她越是感到对不起他。她觉得在丈夫身上,欠了一笔永远偿还不了的债。羞愧、惶恐、内疚、痛苦、像影子似的伴随着她。有那么几次,她想把自己的特务身份,坦率地告诉丈夫,但担心丧失他的宠爱,甚至因此丧生,勇气总是向软弱低头屈服。现在,丈夫和周佛海又要派她去东京,她知道,这是对她的信任;她自信能够与上次一样,会凯旋归来。可是,一想到近卫那淫猥的嘴脸,那拉裤子和撩旗袍的动作,觉得自己那颗从良的心遭到污损,感到可怕,也感到不能原谅自己。当然,这绝对不能作为拒绝赴日的理由向丈夫提出来。那么,该怎么办呢?她第一次感觉到,做人可真难啊!

在汪精卫心目中,姨太太是个年轻美貌,欢快活泼,仿佛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忧愁的女性。现在,突然发现她脸色忧郁,缄默不语,不免一怔,大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愿意去东京?徐珍!”

“你杀了我吧,先生!”徐珍泪如泉涌,拦腰抱住丈夫,哭喊着。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驱使她把残酷的“杀”字与自己宝贵的生命连在一起。她继续哭喊着说:“你杀了我,我毫无怨言!”

她的话像冲出枪膛的弹头那么尖厉,那么无情,那么令人生畏和胆寒,使汪精卫大惊失色。他双手捧着她哭成泪人的脸,惶惑不安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把话说明白,叫我心酸,叫我心痛哩!”

“我说不清楚,什么也不想说,只求一死!”徐珍啜啜泣泣,胸脯急剧起伏着,“我能够瞑目在我理想的丈夫手里,誓死不二!”

“世界上没有说不清楚的事,我可爱的太太!”汪精卫越发焦急了。“不论你干过什么使我不愉快的事,即使你刚才与一个男人在床上睡了一觉,我都能原谅你,一千个原谅你,一万个原谅你!”

“我是间谍!我是日本政府派来监视你的间谍,你不可能原谅我!”徐珍埋在心底的话,终于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她感受到的痛苦,比对死亡的畏惧还要厉害。人,一旦作出死的打算,什么顾忌也没有了。

好比一声闷雷,轰得汪精卫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恐怖地推开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惊愕地说:“你是间谍?”他把瘫倒在皮沙发上的徐珍拉起来,双手抓住她两只裸露的肩膀,使劲地摇着:“你怎么会是间谍?你为什么要当间谍?”

他猛然想起《封神演义》中那个狐狸化身,变成美女以迷惑商纣王,成为宠妃,妖媚阴狠,助纣为虐的妲己;想起促使周幽王成天沉醉在酒色之中,因而死在申侯刀下的褒姒;想想现实生活中,许多有显赫地位的人物,因被女特务的姿色所迷惑而丧失警惕,终于一命呜呼的悲剧,无限恐惧地继续摇着她的两只膀子,哆哆嗦嗦地说:“你,徐珍,妖精,妲己,褒姒,间谍,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都老实说出来!”他说罢闭上眼睛,就像要把一种无形而又可怕的东西甩开似的。可是怎么也甩不开,又把眼睛睁开,越睁越大。

“请你不必惊慌。请松开手,我绝不会逃跑。我敢于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就有胆量等待您的处死。”徐珍终于镇静下来,停止了哭泣,坦然地说,“让我们坐下来,彼此心平气和地交谈一番,用披肝沥胆来驱走我们的生离死别。”

汪精卫终于松开了手,两眼失神地站着,心胸里充塞着悲伤、迷惘和痛苦。他的神智慢慢得到了恢复,这才想到身旁这个女特务是日本派来的,在心底发出一声哀鸣:“我如此忠于中日和平运动,他们为什么还这样不信任我?天啊。”

“坐下来吧,先生!”徐珍伸手轻轻一拉,他不由自主地挨着她坐下来。

“你说吧!”汪精卫很颓丧,声音低若游丝。

“我,在先生身边2个月零5天,与先生同床共枕29个良宵。”徐珍的语调凝重如铁,包含着深深的伤感和沉沉的悲痛,“两个多月来,我把我的心,我的灵魂,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悉数献给了先生!我是个富有人性的女人,平心而论,我没有做一件对不起先生的事。我的间谍身份,我不说,您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不能辜负一个深深疼爱我的人。近一个多月来,我的心,被愧疚和痛苦折磨得够苦的了!因此,我必须坦率地把我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以表明的我心迹,以向先生赎回我罪之万分之一。”她瞟了他一眼,见他的脸冷峻得像块石头,分不出是晴还是阴,干脆和盘托出,把有田和影佐派她当汪精卫的秘书,再结成夫妻,每月以汪精卫对日本的忠与否为内容,向日本外务省密报一次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如同从肩上放下千斤重担似的嘘了口气,感到浑身轻松起来,沉静地说:“当然,先生不可能原谅我,我也无需您的原谅。这样,我死,死得光明磊落,含笑九泉!”她说罢,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墨绿色呢料大衣,在胸襟处撕开一段绸缎衣里的线缝,从中掏出7月30日、8月30日向日本外务省汇报的两份密报底稿,双手递给丈夫:“请先生审查,看我是阴险的妖精,还是善良的女性!”

汪精卫听了徐珍这段赤诚的表白,看了她尽情歌颂他如何伟大和死心踏地投靠日本侵略者的赤胆忠心,以及她的花容月貌、一身娇媚和往日的一腔柔情,像吃了蜜,饮了酒,又像嚼过姜,喝过醋,只觉得甜滋滋的,醉陶陶的,辣火火的,酸溜溜的。他百感交集,眼泪夺眶而出,像新婚之夜那样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个劲地狂吻她;“我的心肝宝贝!你刚才的言行,已充分表达了你对我的忠心,对我的恩爱!我不仅丝毫不怪罪你,而且更加疼爱你了!只有你,才是我最理想的终身伴侣!”

徐珍深有所感,深有所动,失声痛哭起来,把千言万语集中在两个字上:“先--生!”她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一下歪倒在他怀里。

汪精卫掏出手绢擦干眼泪,又轻轻地把徐珍的眼泪拭干净,感慨地说:“徐珍,让我们永远记住,今天,9月4日夜晚,才是我们真正的燕尔新婚之夜,才真正拉开了我们的爱情序幕!”

徐珍如同一场恶梦初醒,浑身软绵绵的娇弱无力,听了丈夫这抒情诗一样的话,仿佛身上注射了强心剂,一下子来了精神,激动地说:“是的,我将永远记住这一夜,这不仅是我与先生真正的新婚之夜,而且是我真正的生日。但愿我们的爱情序幕拉开之后,永远没有尾声!”她的表情,用词,声调,都表现了一种新生的甜蜜。焕发出青春而动人的个性魅力。在她25岁的生涯里,没有比这一刻更美满的了。

“你真永远值得我爱!”他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又一次把她搂抱在怀里。

“我能够永远躺在先生的怀抱里,心满意足!”她用手吊住他的脖子,把脸紧贴在他的胸脯上,“吸口空气,喝口清水,都是甜的。”

温馨的初秋之夜,月明星亮,万籁无声,给庭院笼罩着一片透明的静寂。这对忘年夫妻有好半天,仿佛谁也不愿意惊动谁,手抓住手,在暗夜里甜蜜地相互依偎着,这真是一种令人难忘的幸福时刻呵!

任何美好的事物终有个尽头。徐珍的兴奋像梦幻般地过去,又想到她那个耻辱的身份,难为情地说:“今后,我该怎样应付日本政府?先生!”

“一切如故。”汪精卫沉思片刻,“你每月仍与过去一样,通过影佐先生向日本外务省密报一次。主要内容写我,也要写中央常委们的活动。”

“先生起草,我誉正,可以吗?”她想到自己的水平远不及丈夫。

“你那两份密报写得很好,还是你起草,给我看看,誉正后交给影佐先生。”他宽心地笑着看看手表,“噢!1点20分了,快坐下来,我向你谈谈明天赴日的有关情况。”

近卫淫秽的动作,立即又反映到她脑际里来,她迟疑一会,装出一副娇娇羞羞的样子,把丈夫的手拉到她的腹部,悄声说:“我有了,近来坐小轿车都感到有点头昏,还能乘飞机吗?先生。”这是弥天大谎。其实在她跟川岛芳子当特务时,因既要卖弄风骚,又不愿意受孩子的拖累,已于四年前在名古屋帝国医院作了绝育手术。两个月前,汪精卫第一次见到她肚脐眼下那个小疤痕时,她支吾说那是小时候与小朋友打架被抓破的。

汪精卫没有任何怀疑,如痴如醉地说:“有了,好呵!我56岁又一次作父亲,好呵!日本联合舰队的司令长官名叫山本五十六,据说是他父亲56岁时母亲生下他的。如果我们生个男孩,给他取个新鲜名字,叫汪徐五十六,好吗?”他在她腹部上轻轻抚摸着,沉醉在一种特殊的情趣里。

“最好把我的岁数也加上去,叫汪徐八十一好了!”徐珍说罢,开怀大笑起来。

“这样好!这更能体现孩子是我们的爱情结晶。”汪精卫陶醉极了,仿佛一下子年轻十多岁,“那就这样吧,赴东京,我派梅先生去。”他走到床头,缓慢地以三下一停的节奏按动着报警器,通知桂连轩来,然后深情地对姨太太说:“你早点睡,千万别累着,伤了我们的‘八十一’。”他刚走出卧室,见桂连轩已经出现在眼前,不禁惊喜地说:“你真警觉,来得这么快!”

桂连轩见报警器响得很缓慢,知道汪精卫并非遇上危险,但仍然提着手枪,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汪精卫身边。他受到主子的赞扬,高兴地说:“如果是紧急报警,我还会来得更快哩!汪主席有什么紧急事吩咐?”

“我有紧急事与梅先生商量,请马上通知他到我的书房来。”汪精卫吩咐说。

梅思平来了。他睡眼惺忪地站在汪精卫面前,与一切有修养的人一样,用手帕捂住嘴巴,连打了几个无声的呵欠。好象打呵欠也能传染似的,他打,汪精卫也跟着打。两人都打得很起劲,把眼泪都带出来了。

“深更半夜把你叫起来,真辛苦你了,梅先生。”汪精卫的睡意被呵欠赶跑了,显得精神起来。

“说不上辛苦,我总算睡了两个小时,而汪主席,这一夜还没有合一眼,年纪又比我大13岁,您才真正辛苦!”梅思平感情真挚地说。

“原来决定二夫人与影佐先生明天赴东京。可是,她,怀孕了,坐不得飞机,也坐不得轮船,只好劳驾你了。”汪精卫轻轻一笑,笑得很甜,“周隆庠先生与你一道去,他是你的翻译,也是代表团成员,因为他是中央委员。”

“好呵!恭喜二夫人,恭喜汪主席!”梅思平微笑道,“本来,赴东京,二夫人是最理想的人选,既然如此,我毫不推辞,一定努力争取把事情办好。”

“本来,决定明天召开六届一中全会,梅先生不能离开上海。但是,我想来想去,非你去不可。当然,高先生也可以去,可他病成那个样子,不忍心派他。”汪精卫用安慰的语气说,“你这次赴日,以中央执委会常务委员、组织部长的身份去,一定会引起日本政府的重视。几天来,我已与许多中央委员打过招呼,你的常委和组织部长,大家会一致通过的。”

“衷心感谢汪主席的苦心栽培!”梅思平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起身立正,对汪精卫深深一鞠躬。

接着,汪精卫就梅思平赴日问题进行一番嘱咐,直到凌晨才各自上床睡觉。

第二天上午,汪精卫的国民党六届一中全会按期召开。8点整,周佛海宣布开会,接着由汪精卫就国际局势和党务建设作报告。

“诸位同志!今天所要讲的,一是国际局势与中日和平之利弊,二是纵观本党自三届全会以来的党务建设存在的严重问题,和党务建设之危机。”汪精卫面前只摆着一张十六开的白纸,上面写着简单的讲话提要,“先讲第一个问题。诸位知道,当前国际局势的焦点,是举世瞩目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是国际紧张局势发展的必然趋势,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们处之泰然,没有丝毫的惊慌。”他冷笑一声,借机抬高自己,贬低和丑化蒋介石,“据一位昨天从重庆来沪的朋友告诉我,3日下午3点左右,蒋先生刚午休起床,正在洗漱间漱口洗假牙。这时陈布雷先生来到他身边,告诉他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他顿时惊恐万状,慌忙来到他的办公室看英国和法国对德国的宣战声明。蒋先生一边看,一边急得呜噜呜噜说些什么,在座的蒋夫人、孔祥熙、陈布雷等人谁也听不懂。原来,他的假牙还拿在手里呢!”他的话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他自己也开心地怪笑着,“而我们,在座诸君有谁这么惊慌过?没有,绝对没有!因为大家有预见,有远见。兄弟我,能够与你们这样一批有远见的政治家共事,殊属荣幸之至!”他说到这里,坐在台下的丁默村带头鼓起掌来,“当前的国际局势,对中日和平是一种什么关系呢?有相抵触的一面,也有相辅相成的一面。重庆方面一定会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实力,准备对付因世界大战而带来的种种意外,比如进一步投靠美国和苏俄,从它们那里获得更多的支援;比如继续维持国共合作局面,进一步利用共军打日军,又利用日军打共军,在两败俱伤之中壮大自己的武装力量。这样,为日军彻底摧毁重庆政府增加了难度。这无疑对我们是不利的。也就是事物相抵触的一面。那么,相辅相成的一面在哪里呢?第一,英国过去对重庆有过支援,如今它与德国交战,已经自顾不暇,不可能再以经济支援蒋先生抗日;第二,日本为了迅速解决中日战争,一定会对重庆和共党发起猛烈的进攻,一定会积极支持我们的新政权早日建立,以便腾出财力、物力、兵力促进大东亚共荣圈的实现,也就是早日发动大东亚战争。这样,我们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混乱之中,休养生息,真正达到和平反共建国之目的!这是我们3日晚上,兴高采烈地放鞭炮,放花炮,弹冠相庆之原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台上台下,臭味相投。会场里,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现在讲第二个问题。”汪精卫满怀激愤,悬河泻水似的诉说蒋介石自国民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以来,在中央各部和各省培植亲信,排除异已,致使国民党之间相互残杀等情况之后,极为反感地说:“如今,由蒋先生领导之中国国民党,已成为地地道道的蒋氏宗祠。若不相信,以打油诗为证:老子本姓蒋,天生的国民党。昨天填了表,今天当县官;明年为专员,后年任部长。放屁虽不香,但却惊四方。下面有几句,一时记不起来了。”

“下面的几句我记得:‘老蒋的学生,腾达又飞黄;小则带个军,大则管兵团。蒋姓的亲朋,一齐大沾光;鸡犬都升天,耗子也称王。谁若敢反对,子弹穿胸膛。’嘿嘿,真刻画得维妙维肖!”坐在汪精卫左边的周佛海赶忙接腔。

“同志们!自1929年,蒋先生主持召开三届全会开始,历经四届、五届和去年的临代会,至今10年间,他不仅把国民党弄成了蒋氏宗祠,而且把党员的品德也弄到腐化堕落之地步。他手下的人,个个只想升官发财,但打起仗来,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就逃之夭夭。中国的兵比日军多,可是老吃败仗,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总理创办黄埔军校时,兄弟正在他身边供职,亲眼见他为军校撰写一副门联:‘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斯门。’如今,军校的学生,除了少数三民主义的叛逆者投靠共产党以外,其余者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已被蒋先生培养成升官发财和贪生怕死之徒。记得去年在武汉办黄埔分校时,中央军委在分校门口贴上总理撰写的那副对联。第二天清早起来,发现好事者偷偷地在昨夜里将四个字的横批贴在门顶上:‘适得其反’。诸位看,讽刺得何等深刻!如此下去,岂不亡党亡国乎!所以,我们,六届全会的全体中委和监委,必然浩然正气,与党内的腐朽思想搏斗,为党务建设的百废俱兴效力!”接着,他大吹大擂地说要如何如何把国民党建成“和平奋斗救中国”的党,建成反对“升官发财”和“贪生怕死”的党,然后发誓说:“兆铭生不负本届大会之所托,不负诸同志之所望,死则不愧对总理及诸先烈之英灵。”

“下面,宣读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的任命书。”周佛海满面红光,心中泛起一股皇帝为臣相加封般的豪情,“一、任命褚民谊同志为中央党部秘书长,陈春圃、罗君强二同志为副秘书长;二、任命梅思平同志为中央组织部长,戴英夫、周作人二同志为副部长;三、任命陶希圣同志为中央宣传部长,林柏生、朱朴二同志为副部长;任命周佛海同志为财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兼特务委员会主任委员,丁默村、李士群二同志为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特务委员会设特工总指挥部和肃清委员会,丁默村同志为特工总指挥部主任,李士群、唐惠民二同志为副主任;肃清委员会由周佛海同志兼主任,丁默村、李士群二同志兼副主任。”他放下手中的任命书,向台下扫视一圈,“被任命的同志中,有三位同志大家不够熟悉,我简单介绍一下。一位是戴英夫同志,又名鹏天,生于1897年,江苏丹阳人,曾任大学教授、上海警备司令部秘书长、江苏省农矿厅厅长。好,请戴英夫同志起身与诸位见见面。”

戴英夫中等身材,年纪虽然四十有三,但打扮入时,浅灰色的西装,系着猩红色领带,看去像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他霍地起身,昂首挺胸,双手抱拳向四周致意。

“需要介绍的第二位是朱朴同志。”周佛海说,“朱朴同志又名朴之,生于1900年,江苏无锡人,曾任大学教授、外交部宣传专员、江苏省代理教育厅长。”

周佛海刚念到“代理”二字,朱朴就激动地站起身来了。他高瘦个子,鼻梁上架副金丝边眼镜,穿件米黄色府绸长衫,很有学者风度,微笑着,向四周人频频点头。

周佛海接着说:“现在介绍顾继武同志。他字泽生,又名渺生,生于1901年,也是江苏无锡人,曾任中央统计局情报员、情报科长。”

顾继武也是中等个子,与戴英夫的打扮相似,因为他的实际年龄比戴英夫小4岁,显得更年轻,也很文雅,好像正在就读的大学生。他的仪表,与他在6年特务生涯中,杀害过3个共产党员、4个抗战爱国人士的凶残本性,很不相称。也许他感到周佛海介绍的三人中,只有他过去的职位和文化最低,有一种自卑感的缘故吧,起身亮相时,好像大姑娘出嫁一样,两眼羞答答的不敢正视前方。

这时,国民通讯社的译电员杨人杰,手拿刚收录到的日本政府的备忘录和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的电讯,来到会场门口,要求见林柏生。坐在门口负责警卫的吴四宝不同意他进会场,不耐烦地说:“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你把它交给我吧,由我转送给林先生。”

杨人杰忙说:“的确很重要,请吴先生过目。”

吴四宝接过备忘录和电讯,两片嘴唇微微地动着,作出认真默读的样子。他见杨人杰走远了,才起身进会场,将它们交给林柏生。一两分钟以后,它们被转送到汪精卫手里。汪精卫提笔在备忘录上批道:“向大会宣读后,刊明日《中华日报》显着地位。”又在电讯上批语:“向大会宣读后,交中央党部档案处存敌档部。”然后递给周佛海。

“刚才收录到日本政府向英国、法国、德国、波兰、意大利和美国提出的备忘录,以及重庆中央社的一则电讯,遵照汪主席的批示向大会宣读。”周佛海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先念日本政府的备忘录:‘日本政府正全力解决中国事变,故决定对欧洲战事采取不干涉态度。然而,倘若交战国采取与日本对华立场相反的行动或政策时,则不能担保不致发生可悲形势。因此,日本政府特忠告各交战国,以及德的盟国意大利和美国,必须取慎重态度,预先排除会引起此类意外事件的因素,以维持上述诸国与日本的和平局面。’下面念重庆的电讯……”他见电讯里有“汪伪国民党代表大会”和“出卖灵魂、附逆投敌”一类刺目钻心的字眼,实在念不出口,难堪一会儿,说道:“电讯说什么经国民党中央常委会决定,凡是参加我们这第六届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一律开除党籍,还说什么提交政府通缉法办。”他尴尬地笑了一声,“嗨,开除,通缉,真令人发笑!据兄弟的体会,汪主席之所以批示将电讯向诸位宣读,无非是希望大家明白一个是非,那就是真正的国民党中央不是在重庆,而是在上海,重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张废纸而已。无非是希望大家懂得一个真理,那就是一切腐朽没落的东西,至死都在挣扎。诸位都看过杀鸡,那鸡的血流尽了,两只脚却还在拼命地抽搐,翅膀还在拼命地扑棱。”他带头鼓掌时,生怕不能引起大家的注重,双手举得比他的脑袋还高,一个劲地拍得山响。

“我的闭幕词不讲别的,只就备忘录和电讯说点感想。”汪精卫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短短的一份备忘录,充分体现了日本政府对我们的友好态度,也就是说,它对我们的支持是坚持不渝的,谁想从中捣鬼,妄图破坏中日和平,不论是欧洲战争的交战国,还是意大利和美国,都会碰得头破血流!众所周知,美国是以经济支持重庆抗日的。备忘录指名忠告美国,给罗斯福先生敲了一闷棍,也给蒋先生敲了一闷棍。如果美国不听忠告,仍然肆无忌惮,任意妄为,日本与美国之间难免不发生‘可悲形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概而言之,日本的备忘录,对中日和平十分有利。”他像大热天喝了杯果露那样舒适惬意,“当今世界,是个武力较量的世界,是个尔争我夺的世界。作为弱国的中国,处于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环境里,若没有一个强国支持和提携,那就只能永远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可悲地位。难道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不是这样的么!欲摆脱这种可悲地位,只有紧紧靠拢日本。有了日本的支撑,我们完全可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混乱之中,扬眉吐气,干一番伟业!疾风知劲草,动荡识英雄。同志们!抬起头来,挺起胸膛,竖起脊梁,大显身手吧!”

大家以热烈的掌声,寄托美梦般的幻想。

“关于重庆那则电讯,佛海同志已从‘是非’和‘真理’两个方面说得很透彻了,我再补充几句。”汪精卫吐口粗气,神情被愠怒笼罩着,“一个钟头前,我作报告时已经说过,重庆那个国民党是蒋氏宗祠,是升官发财、贪生怕死的党,我们羞于与他们为伍!当然,从某种意义说,我对重庆的电讯持欢迎态度。若没有这则电讯,我们与重庆之间,岂不是泾渭不分么!”他憋不住笑了,“希望在座各中委和监委自爱自重,永远作清澈的渭水,使全体国民从诸位身上看到中国的希望,并以诸位之德行为楷模!区区此心,伏乞毫察。我的话讲完了,谢谢诸位!”

会场里,掌声迭起。大家把豪情、向往、喜悦、祈求、祝愿以及自我欺骗,统统凝聚在不花钱的啪啪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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