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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被关新城

西安绥署设于西安新城,12日凌晨,蒋介石被押送到这儿来了。汽车停在十七路军交际处门口,蒋介石被扯了下来,他面孔线条分明骨瘦如柴,满嘴没牙,披一件皮大衣,走路左右摇晃,孙铭九、宋文梅把他扶进了事前准备的厢房。早晨那么冷,宋文梅看到蒋介石苍白的脸上还沁出虚汗,坐在椅上连连长吁短叹。蒋介石发现屋内的电线、电灯拆除了,门窗封遮得很严密,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宋文梅不断给他添加热水,他喝下一杯又一杯。

大楼远处台阶下来了辆汽车,身着上将军装的张学良走上了台阶,淡淡的阳光下,他神态安详,动作洒脱。方才在杨虎城的公馆里,知道蒋介石已经被送来了,就对杨虎城说:“稍候一下,让他喘喘气,安安神,我们得去见见他。”杨虎城笑着摇手:“我不去。”张学良严肃起来:“你我先前是怎么商量的?不但要见他,说好了,我们还要把他送回南京哩。”杨虎城说:“汉卿,还是你先去为好。”没奈何,张学良一个人先来了。

门一响动,张学良从外面进来,蒋介石神色突变,端坐椅上,出声长吁。张学良和气地说:

“委员长,受惊了!”

问第一遍时,蒋介石不理,问第二遍时,蒋介石忽地站起,大声喝道:“我不是你的长官,你也不是我的部下,你不要叫我委员长!”

张学良也有些恼:“不承认我是你的部下,我还可以以人民的资格同你讲话……”

蒋介石打断张学良的话:“我问你,这件事是你的部下干的,还是你干的?”

“我的部下干的。”

“那么你知道不?”

“我叫他们干的,怎么不知道。”

“那么你胆也太大了!”

“不是胆大胆小问题,我是拥护你领导抗日,完全是为国家着想,对你并无恶意。”

蒋介石双目瞪直:“既为了国家,应先送我回洛阳,送我回洛阳再谈。”

张学良声也高了:“说得容易!今日之事,岂容搪塞了事!你如果仍是执迷不悟,坚持从前那一套,那就只有让群众公裁。”

听到“公裁”二字,蒋介石心里打了个冷颤,青着脸孔不吭声了。张学良不示弱:“天下事总有个是非曲直,有个正理歪理。不听我的,你这回教给我做做看!”

“我看你有什么好办法!”蒋介石又怕又恨,又羞又恼,两人大声地争吵起来……

十点钟光景,西安各报同时发出了捉蒋“号外”,古城顿时沸腾起来。几十万工人、学生、市民涌上街头,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南苑北苑、钟楼鼓楼,大菜市、民乐园、体育场……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们一边游行一边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打倒蒋介石!”“打倒南京政府!”口号声震天动地。西安师范、西安高中、女师、女中、一中、二中等校师生,组成三十多个宣传队分赴各个街头讲演,张贴标语。卫队二营学生队也上了街,手执“白山黑水满地红”的巨幅横标(白山表示长白山,黑水指的黑龙江,满地红指这块土地在日本侵略者铁蹄下到处在流血),边行进边宣传,讲演者慷概激昂,听众们凄然泪下。“铁路工人救国会”、“大华纱厂工人救国会”、“妇女救国会”、“回民救国会”、“教职员救国会”、“护士救国会”等救亡团体纷纷成立。下午,二十四个救亡团体在西安高中召开联席会议,指出“双十二”义举是“中华民族起死回生、划时代的伟大事件”、呼吁“全国各武装部队、各将领、各社团、各政党、和军政领袖齐集西安,商讨救亡大计。”

钟楼东门洞上方,不知是什么人很快用粗壮的圆木绑扎起一座“断头台”,要求处决蒋介石,涌动的人流一直闹到天黑。大前天参加过大游行的青年学生兴高采烈,翘着拇指连声称赞张学良说话算数。他在十里铺说是一星期内用实际行动进行答复,这才三天呀,就变成了大快人心的事实。也有人讥笑中央的特务是“饭桶”,张副司令把话说到了那等地步,他们还迷哩迷登,静等着委员长“砸锅”。

当天下午,“政治设计委员会”成立了,召集人为高崇民,其他有杜斌丞、申伯纯、卢广绩、应德田、王菊人、王炳南等。第一次开会,急待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次捉蒋介石,属什么性质,应该叫个什么名称,得马上决定下来,对内对外宣传才可统一口径。包括吴家象、李百川在内,大伙议论纷纷。有人主张叫“双十二革命运动”,也有人提议叫“抗日救国运动”。有人说:“左传有‘鬻拳强谏楚子,楚子不从,临之以兵’,我们是以下对上,叫‘抓’叫‘捕’都欠妥,就叫‘兵谏’吧。”

多数人立即响应:“古人有‘武官战而死、文官谏而死’之说,咱们是有文有武,失败了文武都得杀,就称‘兵谏’吧。”也有人觉得这名称有点儿封建,最后仍是定为“兵谏”。张、杨二将军采纳了这个建议。

抓住蒋介石,如何处置?条条大街上呼声震耳,设计委员内部也争执不已。“事变”很突然,捉蒋以后怎么办?张、杨二将军事前没有详细商量,也不可能花很多精力进行琢磨,下一步如何发展,怎么处置,谁也想不出个定局。一种主张认为“擒虎容易纵虎难”,蒋介石罪大恶极,应该公审后杀掉。另一种主张也同意杀,但由谁来杀,值得斟酌。共产党与蒋介石是血海深仇,送往陕北,借红军的刀剁了他,似乎更过瘾。还有一种主张认为杀了欠妥,不如送到苏联去。另有一种意见不主张杀,理由是张副司令有言在先:“只要他答应抗日,还要拥护他作领袖的。”最后,还是听听他们的意见吧。

中午,蒋介石向宋文梅要来纸笔,写了个条儿,要见陕西省主席邵力子。

乘着张学良的车赶到新城,邵力子单独去大楼。宋文梅陪着进门,蒋介石看见邵力子,平静地问:“你从什么地方来?钱慕尹(大钧)在何处?”

“我的夫人手部中弹,钱主任胸脯受伤,已入医院治疗。”

说到这里,二人都不吭声了。因为宋文梅站在边上。蒋介石“吭、吭”两声:“宋营长,你出去。”宋文梅退到门外,蒋介石赶过去闭上门,宋文梅又把门推开了。蒋介石“噔”地拍了下桌子,训斥起来:“我,委员长和省主席谈话,你竟敢这样!我要你回避,你为什么又把房门打开?”他怒冲冲走上几步,重新把房门推上,他刚一转身,门又轻轻开了。宋文梅不恼也不笑:“请委员长不要生气,我是奉命在此看守。况且,今天的事,谁都可以听,你又何必上火呢!”

邵力子接住话尾,连忙对蒋介石解释:“宋营长还是委员长的学生呢。”

蒋介石一听这个话,很快又变了脸色:“哪一期的?”

邵力子答:“军校八期的。”

蒋介石脸上很快漾出笑意:“噢噢!我认识你!我认识你!我给你讲过话,还点过你的名,还记得!还记得!你是个好青年!”

宋文梅板着脸回答:“我是第八期没有毕业。”

“这是怎么啦?”蒋介石表示惊异。

“委员长那时是校长,亲笔签字,把我给开除了!”

蒋介石脸上由红而白,十分尴尬。连忙转回身,开始同邵力子谈话:

“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事先知道吗?”

“不知道。知道了我的夫人还怎么会受伤呢?”蒋介石一听,又不说话了。

邵力子缓缓地对蒋说道:“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希望委员长仔细考虑。日寇不断入侵,已经激起了国民的愤慨,如果政府不设法去抵抗,上上下下必然会酿成许多变故。现在设法弥补,尚未为晚。”

蒋介石叹一口气,站起来说道:“要么把我送回洛阳,再谈这些事,要么即行枪杀,人总有一死,我不怕死。在目前情况下我决不受任何要挟。”

邵力子说:“送回洛阳暂无可能,枪杀也决不敢为。委员长是否可以考虑,象以前两次那样自动辞职,俟国家有需要时再行出山?”

“我不能在武力迫胁下考虎这个问题。”蒋介石扭过头去,不愿再谈下去,邵力子说了几句善自珍重的话,告辞走了。

蒋介石静静伏在桌上,把头闷在肘弯里思量了一阵,铺纸伸笔,写下几行字,写好后交给宋文梅:“这个电报是否可以发出?”

宋文梅答:“让我请示一下。”

他将电文转给张学良,这是一份“遗嘱式”的电报稿:

“美龄吾妻:余决心殉国,经国、纬国吾子即汝子,望善视之。蒋中正。”

张学良看罢,也给宋美龄拟了封电报:

“爱护介公,八年如一日。生平从不负人,担保介公安全,勿念。”

两封电报,一并发给了在上海的宋美龄。

蒋介石被关进新城,摸不准张、杨的底细,对宋文梅的一举一动,对房门的一关一闭,时时疑惧。12日深夜,绥署参谋长李兴中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信,要他营救委员长,“建千载一时之功”。李兴中赶快将此信交给了张、杨二将军。城里城外,公审、枪毙蒋介石的呼声有增无减,二位将军也感觉到情况极为复杂。为了防止意外,决定给蒋介石安排一个比较清静、安全的新地方——高桂滋师长新建的公馆。

13日,张学良与刘多荃去劝说,蒋介石不愿意搬动。于是,张学良又一次寻来邵力子,要他规劝蒋介石迁居。邵力子善于言辞:“委员长,高公馆也在金家巷内,张副司令可以随时见你,尽所欲言。那儿有御寒设备,前边草坪宽阔,卫生条件也极佳。依我看还是迁居为好。”

蒋介石说:“我决不迁往他处。如果张学良不放我回洛阳,我打算死在此地!”

“不必太绝对嘛!张副司令的话,也并非全无可采之处。”蒋介石很不高兴:“凡自称尊敬领袖者,如闻他人诬谤其领袖而不亟起纠正,反以中立自居或默认其说,则其信仰与尊敬皆为不诚……”没想到蒋介石会说出这样的话,咬到邵力子身上来了,邵力子苦笑着,一个劲摇头。

邵力子临走时,蒋介石忽然要他留步:“你见虎城没有?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让他来见我?”邵力子不好表态,含糊应诺而去。

夜不成眠,蒋介石暗自盘算:张学良天天来看我,我住新城,切近绥署,杨虎城为什么一直不露面呢?他二人之间,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门开了,张学良派人送来了蒋介石遗在五间厅里的假牙,蒋介石第一次露出笑容。在被扣留的半个月里,他大约就笑了这么一次。那笑影很快就消逝了。

杨公馆接到张学良的电话,电话里说了邵力子转达的蒋介石要见杨虎城的意思。杨虎城想了想,只好答应。车行在路上,杨虎城脑海仍旧回旋着方才在会客厅里的争执。十七路军几位主要将领,对如何处理蒋介石是各执己见,纷纭不一。

多数人主张杀掉。理由是蒋介石很顽固,不杀他便很难实现抗日的总意图;张将军过去和蒋介石关系甚深,不杀,下一步很可能节外生枝;不杀,各地实力派难免采取骑墙态度,对我们政治上、军事上都不利;十七路军内部有的人庇护特务,暗送秋波,为个人预留后步,不杀掉,也难免有第二个冯钦哉出现,早杀早了,就斩断了这些两面派的妄想。有人认为杀了无益,放走危险,最佳方案是我们走到哪里,把蒋介石带到哪里,逼着南京照我们的主张改组,估计把蒋介石押在我们手里,南京政府内部会渐有分化……最后,杨虎城是这样说的:“张副司令是这次事变的首脑,我们得顾全大局,听张副司令的。扣个活蒋介石,很可能还得放个活蒋介石。杀是不能杀,放得有条件,只在我们提出的救国主张他能诚心接受,并保证实现,我们便放他。”

转眼之间,进了新城大楼。以往,蒋介石见杨虎城,并不把这个地方头目搁在眼里。应酬一番就算了。今天看见戎装整齐的杨虎城,老蒋眼里闪着惴惴的光,咧开嘴唇,似笑非笑,连忙站了起来,要杨虎城坐下。杨虎城和以往一样,不卑不亢,山一样沉稳。

蒋介石压低嗓门:“虎城呀,你和东北军不一样,你是本党老同志,是有功的。华清池发生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知道。”杨虎城答。

“那么,是谁的主意?”

“民众的心愿,大家的主意。”

蒋介石紧紧盯住他:“是张学良逼你干的吧?”

“是我自己干的!”杨虎城很简练。

……屋里鸦雀无声,蒋介石吸溜了两下鼻子,默默低下头去。杨虎城看了蒋介石一眼,什么也没说,自己走开了。杨虎城走后不久,空中自东而西,又一次传来了雷鸣一样的“嗡嗡”声,几十架从洛阳飞来的飞机,在上空低低盘旋。大地在颤抖,轰轰声震耳欲聋,蒋介石忙爬在窗棂间从缝隙里往天上瞅,光头与窗子贴得那么紧。飞机升高了,轰隆声小了,他才回过头,微露得意之色,对宋文梅说:“我估计政府的飞机,还要来的。”

宋文梅的枪管往空中指了指:“我们十七路军的高射机枪可以打下来!”

扣住蒋介石后,根据二位将军的指示,“设计委员会”很快拟出了八大主张,作为此次事变的具体纲领: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国。二、停止一切内战。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爱国领袖。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五、开放民众爱国运动。六、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七、确实实行总理遗嘱。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以上八项为我等及西北军民一致之救国主张,望诸公抚顺兴情,开诚采纳,为国家开将来一线之生机,涤以往误国之愆尤。大义当前,不容反顾,只求于救亡主张贯彻,有济于国家,为功为罪,一听国人之处置。临电不胜迫切待命之至!张学良、杨虎城叩文。”

拟成之后,准备通电全国。张学良带着文稿,先去西京招待所看望被扣的军政大员。张学良一出现,被扣的大员们仿佛是突然间见到了什么“异物”,以各式各样惊疑不定的眼光望着他。张学良笑着,对各位一一拱手:“对不起!对不起!让诸位受惊啦!我张学良对你们毫无恶意,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只是和委座政治主张不同罢了……”道歉之后,他念了八大主张的文稿,并要诸大员在文稿下签名。“昨为座上客,今为阶下囚”的大员们想也没想,个个都表示拥护,争先恐后挤上来签名。陈诚签名后,特地说了几句话:

“汉卿,我有一句最当紧的话:就是我们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办,什么话都好商量,但是千万别让戴红帽子(指共产党)的来。他们一插手,我们都得完蛋。”

张学良头一仰,哈哈大笑:“共产党也是爱国家的,爱国家者都是讲道理的。用不着怕他们。”

大员们站在陈诚一边,纷纷摇头,否定张学良的这个说法。张学良十分感慨,责怪起蒋介石来:“当今之世,尚有谁敢向委员长直言相争呢?只有我张学良!这次总算向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天大的玩笑!”

“对领袖开这样的玩笑,古往今来还没有过呢!”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声。

张学良说:“委员长今日诚然是中国的领袖,今后也还需要他做我们的领袖。但领袖和过去的专制皇帝不同,而今的潮流是一国领袖也应当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只要他能一改故辙,采纳贤言,我还要送他回南京!”

“可委员长实在是很相信副司令的。”

张学良冷笑了:“得了罢!得了罢!委员长尽听特务放屁。不是我张某人联俄联共,便是我张某人对中央如何如何不忠、不敬,弄得我的部队上下离心,无以自明。这些专搞旁门左道的特务除了害人,有什么真本事!我这次干出的事,日头月亮一齐晃,那些戳七弄八的特务人员哪里去了?”

大员们白眼瞪黑眼,无言以对。

张学良接着说:“我现在干的这个事,静候国人公评。假如国人都说我不对,我向国人引咎认错。可委员长的脾气还是那么大。他现在还牛什么?现在是我们自由说话的时候啦!过去他不许我们多说,我便不敢多说。现在他不要我说,能由他吗?能这么简单吗!”张学良气宇轩昂,军政大员们有的是目不转瞬,有的是连连眨眼,他们里的许多人,仿佛是第一次才认识副司令……

接连几日,西安古城出现了一系列重大变革:12日,任命孙蔚如为西安戒严司令,赵寿山为公安局长。13日,通今释放政治犯,成立西北各界救国联合会。14日,撤销“西北剿匪总司令部”,成立“抗日联军临时西北军事委员会”。15日,发布“释放政治犯办法”,“限十日内办理完毕,以便集中一切人才,群策群力,共赴国难。”

16日,浓云密布,朔风迅起,十余万众在革命公园举行盛大抗日集会。

张学良、杨虎城在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中登上主席台。

张学良将军激动地说:“这次事件是我们一些人为了实现救国主张,置生死毁誉于度外,不顾一切的为民请命。我们为了国家复兴,早有生死以之的决心。我们要在抗日战线上效死。同时我们要求全国同胞,一致起来走向抗日战场,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尤其是武装同志,壮年同胞,一定要把一腔热血洒在抗日战线上!诸位同胞,我们是诸位的公仆,我们替诸位打先锋。至于最后的胜利,还赖全国人民一致来争取。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不休止!”

杨虎城将军的发言激愤有力:“‘安内攘外’、‘敦交睦邻’这些口号,几乎把我国断送完了!我们要拼命,要到日本帝国主义的炮火下去牺牲,才能保全我们中华民族。希望全国同胞团结起来,抱着绝大的牺牲精神来完成中国革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会后,十余万众举行了横贯全城的大游行,各街各巷到处涌着潮水似的人群,墙壁上贴满了红绿标语,各十字路口横亘着惊人的布制标语。随着涌动的人群,红绿旗子起伏摇晃人流上空动荡着“拥护张、杨八项主张!”“铲除汉奸!”“反对一切内战!”“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猛烈声浪……

蒋介石被扣,有人兴奋,有人担扰,有人沮丧,有人紧张。在国民党省立医院里,在窗幔遮掩着的一间灰暗病房内,却有一桩阴谋活动在秘密进行。

两个黑影靠贴得很近。一个是警二旅四团团长沈玺亭,一个是六团团长唐德楹。这二位惯匪出身,谙熟抢劫绑架之术,善杀能溜,在枪林弹雨中左闪右躲,子弹竟不能粘身。大革命时期,归顺了杨虎城。这时节,二人在咬耳朵,声音很低很低:

沈玺亭说:“新城大楼我熟悉。我想抢出委员长,投奔南京。事成之后,蒋介石不会亏待你我。”

唐德楹眼晴骨碌碌转:“这可非同小可,万一不成,就有杀头剐身之祸。不过‘胜者王侯败者寇’,自古就这么个样儿。沈团长,你只说怎么办罢?”

“15日,你率六团,我带四团,以加强警戒为名,包围新城大楼,我鸣枪为号,发动猛攻,你带精明强悍的人抢老蒋。得手后冲出南门,向长安境内脱逃,一进子午谷,就是你我的天下。”

“笃笃笃!”有人敲病房的门,二人陡地变了脸色。

沈玺亭示意唐德楹去开门,自己则伪装平静,左手夹一根纸烟,右手放进袋里,食指扣在手枪扳机上。门开了,沈、唐惊呆在原地——来人是前任旅长张鸿远。孔从洲10月里取代了张鸿远,张鸿远一直是私心耿耿,表面上有些落魄,心里总欲报复孔从洲,报复杨虎城。

沈、唐交换了眼神,把方才的阴谋勾当告诉了自己的老长官。张鸿远惊喜地跳起来,“啪”地拍了下大腿:“二位老弟,实话告诉你们,何应钦部长对我有秘密指令,我和监察院长于右任、顾祝同、刘峙也暗里进行联系,他们指示我纠集力量,伺机而动。你两个这计划很好,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实在把委员长抢不到手,趁着混乱,这样……也好。”张鸿远意味深长地用拇指、食指伸成个“八”字,神秘地晃了晃。沈、唐明白:“混乱中干掉蒋介石,也算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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