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拂晓,蒋介石在骊山的山道上正失魂落魄地爬着滚着,西安金家巷的刘鼎奉了张学良的命令,立即将起草的急电发往保安,向中共中央报告了“扣蒋”的消息。
在陕北高原一条狭长曲折的山谷里,面对洛河,静悄悄、冷飕飕的夜暗中座落着一个小小的古老的城镇,这就是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的临时首都——保安。炮楼山石壁上的一孔窑洞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豁亮的窑窗,在寒夜里十分明晰,仿佛是天上的一颗巨星落在了荒凉的高原上。灯光下,一个瘦削硕长的身躯半弯着,一头长发在室壁上的投影象那夏日黄昏兀起的云头,灯光近处,电报上方,是一双明敏的眼睛——这是毛泽东主席。他穿着一身灰色的普普通通的红军制服,两方红领章在油灯前异常鲜艳。他抬起头,左手重重地压了下简陋的木桌,神情很激动。回过头对正倒洗脸水的警卫员说道:“好啊!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把蒋介石给扣啦!”警卫员吃惊地半张着嘴,毛泽东又重复了一遍,“蒋介石被抓起来了!赶快去请朱总司令、周副主席和所有政治局成员到我这儿来,开会!”
警卫员飞一样跳出了窑洞,外界依然没有什么响动,一排接一排的窑洞,却象传递火种似地亮了起来,灯光亮起的刹那间,笑声、叫声、欢闹声相继传了窑洞,窗门一眼眼打开了,墙壁上白粉刷成的“团结抗日,枪口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红军万岁”等一长串醒目的大标语,在灯光下明晰起来。红红的火把擎出洞外了,一把又一把,与欢呼声、欢笑声交织成跳跃的熊熊火焰,火把从上往下,一行行聚到街上,温暖了这个荒僻山谷里的小镇……
“哈哈!赶快把蒋介石这小子送到保安关起来!”
“保安不要他,就地宰掉算了!”
“先游街示众,让老百姓都看看,然后处决!”……
正在前方制订作战方案的刘伯承,听到蒋介石被抓住的喜讯,一下子跳了起来,手里的铅笔扔飞了,作战图也不划了,兴奋地说道:“天公开眼,蒋介石也有这一天!”
天亮了,毛泽东主席的办公室里暖烘烘的,木炭火格外红。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秦邦宪、张闻天、王稼祥、张国焘他们坐在一起,热烈、兴奋地议论着这个惊雷一样的喜讯。张学良的电报在屋子里迅速传递着:“吾等为中华民族及抗日前途利益计,不顾一切,今己将蒋及其重要将领陈诚、朱绍良、蒋鼎文、卫立煌等扣留,迫其释放爱国分子,改组联合政府。”电文希望中共中央将自己的意见告之,并邀请中共派代表团来西安共商大计。1927年“四·一二”政变以来,蒋介石杀人如麻,对共产党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现在,蒋介石被张、杨二将军突然扣了起来,大伙儿怎么能不兴奋、不快活呢?众位领导人坐在一起,十分激动。“有的人说:‘蒋介石也有今日!’有的人说:‘张学良确实干得不错!’平素持论温和又不多发议论的朱德竟抢先表示:‘现在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先将这些家伙杀了再说’。”
13日下午,洛河畔的坪地上召开了三百人参加的会议,毛泽东在会上作了报告。大家认为:从1927年“四·一二”以来,蒋介石欠我们的血债高积如山,现在是清算这笔血债的时候,应该把蒋介石解至保安由全国人民来公审。
中共中央很快向共产国际发出电报,提出了要“推动人民团体向全国揭发蒋介石对外投降,对内镇压人民,坚持内战,并压迫其部下剿共,不准红军及全国军队抗日之罪状,拥护西安义举”。共产党从切身经历出发,从中华民族的苦难历史教训出发,想搬开蒋介石这块历史绊脚石,这一倾向是自然之理。
共产国际及苏联方面远离中国斗争实际,对西安事变持另一种看法。“就在14日深夜,莫斯科共产国际的电令也到了保安……要求中共中央即刻改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
“另据斯诺在《红色中国杂记》中的记载,莫斯科的电报是斯大林拍出,经上海的宋庆龄之手转给中共中央的。电文中指示,假若中共不为释蒋而努力的话,苏共将不矢向全世界宣布与中共断绝关系,并对中共以‘土匪’看待。据说,毛泽东接到这个指令时,气得半天不说话。因为这以前中共己经决定组织西北抗日国防政府,要把蒋拿来人民公审。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他们没有屈从于这种意想不到的舆论压力,没有盲目按照莫斯科的口径一下子改变自己的立场态度,是多次开会研究,冷静地客观地对事变的各个方面进行了仔细分析。主持正义,坚定不移地站在张、杨二将军和全国人民一边,这是谁也不可动摇的。13日清晨,保安各单位接到通知,急忙赶往抗日红军大学前边的坪地上抢修飞机场,人们猜想可能要把蒋介石押到保安来,平地、砍树、抬石块、干得十分起劲。飞机场差不多了,空中果真传来了‘嗡嗡’声,一架飞机在低空盘旋,转来转去,时高时低,最后又朝西安方向折回了。”
下午,机场停修,人们才闹清了党中央的意思,不是把老蒋送到保安来,而是张学良派飞机要来接我们的代表团到西安去,但因山沟狭小,飞机落不下来,只好另行设法。
在毛泽东主席的窑洞里,各位领导人继续冷静地讨论着错综复杂、剧烈变幻的政治形势,严格调整着、完善着自己的方针政策。国民党各派系各霸一方,勾心斗角,亲日派蠢蠢欲动,觊觎大权,南京群龙无首,纷乱无绪的苗头争相显露。面对这种情况杀蒋、审蒋、押蒋,都可能迅速导致大规模的内战,甚至把亲蒋派也推向日本帝国主义一边。另外,事变的主要发动者和组织者张学良也曾表示过“如蒋委员长能放弃过去的主张,毅然主持抗日工作,我们马上绝对拥护他,服从他!”于是,中共中央又决定放弃“罢免蒋介石”的要求,于18日发出致国民党中央电,提出保蒋安全、在蒋同意联合对外等条件下恢复蒋的自由的和平解决事变的基本方针。在国际国内风起云涌的斗争漩涡里,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地确定着自己的策略。
16日晨,灰亮的天空纷纷扬扬飘动着鹅毛大雪,山峁川道,沟尘河谷,呈一派银色的世界。周恩来副主席窑洞前,挤满了送行的人群。秦邦宪、叶剑英、李克家、邓发、李涛、罗瑞卿、童小鹏等二十多人组成代表团,一支骑兵部队担任护送。战士们牵着“咴咴”的战马,风雪里抖擞而立,准备启程。周恩来披一领布面皮大衣,腰束宽宽的武装带,脚蹬黑皮鞋。毛泽东主席领着人们,一直把代表团送到大路口。分别时,他紧紧握住周恩来的手,深情地凝望着他:
“恩来同志,全世界、全中国这时候都看着西安。西安很复杂。你们这次去,担子可是不轻噢!”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我想,他们会拥护我党的主张。”
“大政方针就这样定了,具体情况由你们处理。上马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雪更大了,朱德总司令急忙赶上来,把一条红色毛毯塞到马上:“您把这带上!”
周副主席推辞不掉,感激地上了马。
一行人马,很快在漫天风雪里拉成一线,雪更紧了,茫茫然视线不清,周恩来马上那条红坐毯,随着崎岖山径灼灼闪现……毛主席盯着风雪中那团火红色,意味深长地对朱总司令说道:“周恩来此行,任重道远啊!”
周恩来一行走后,毛主席他们密切注视着整个形势的变化,夜以继日,连连开会,反复研究事态的发展,19日,中共中央再次通电南京政府及具体建议。中共中央的方针,有力地鼓舞了国民党左派反对亲日派的斗争。
由于事变发动得极其突然,张、杨二将军对于如何彻底实现八项主张,如何抵挡南京方面的军事进攻,并没有、也不可能有系统、详尽而明确的方针,特别是在如何处置蒋介石这个关键人物的问题上,颇感棘手难缠。各方面的呼声霹雳闪电,一个比一个强烈,张、杨需一一倾听,件件斟酌。张学良更感到问题的复杂性:“想不到抓住他就象抓住个刺猬,拿起来扎手,放在地上又怕逃遁,实在不好办。”他二人翘首陕北,急切盼望中共代表团快些到来。
说来就来,盼到即到。飞机把周恩来一行从延安接到西安,是雪天又近了黄昏,张、杨忙得不能脱身,加之不知飞机返航的具体时间,所以没来得及到机场迎接。周恩来下飞机后,悄悄地让在机场迎接的刘鼎把他领进金家巷一个地下共产党员涂作潮的家里。涂作潮曾到苏联学习过,回国后明里是无线电装配商,暗中为共产党安装收发报机。
在低暗的小屋里,周恩来一面喝水一面闲谈,一面顺手拿起地上剪铁丝的剪刀,剪自己又长又浓的三须。涂作潮一回头瞧见了,不无遗憾地劝道:“太可惜了!你是有名的美髯公,怎么剩下这长短不齐的胡茬了!”
周恩来笑了笑,继续剪理胡须……
“中共代表团来了!周先生来了!”这消息立即拨开了笼罩在张、杨二将军心头的愁云。
杨虎城舒心地说:“这下好了,中共派周先生来了,他能跟蒋介石平起平坐,老蒋再也装不成臭架子了!”
张学良更是兴奋:“人呢?周先生人在哪儿?快些给我请来!”
西安古城,本是笼罩着一派战争气氛。南京政府大多数人士估计,蒋无生还之望,于是就冒出了讨伐轰炸派,产生了幸灾乐祸者。张、杨二将军的部属也觉得既用非常手段扣住了蒋介石,骑虎之势己成,也就没什么妥协的余地。在这千钧一发之重要关口,秦邦宪、周恩来率领中共代表团从陕北赶来了,给事变的处理,更增加了一层微妙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