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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拓的孤独

——评《月亮与六便士》

文/张贝贝

“人望着天上的月亮,却忽略了脚下的六便士。”

第一次如此贴近地去感触毛姆的魅力,便是这本书——《月亮与六便士》。不懂得名字里所镌刻的深意,怀着饶有兴味的疑问阅读下去,看到了末尾,有种汹涌得想要喷薄出来的感情,激荡在内心,一种不能够以泪水形式奔突的情感。

毛姆后来说道,他本可以以一种倒叙的手法来怀念我们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经历了大半生的漂泊流离之后,扬帆远航。那必定是一帧奇特的画面,在碧蓝的海面上,思特里克兰德驶向心中的圣地:塔西提岛。但是作者并没有这样做,他顺从现实,采取了乖巧的叙事手法,开端发展与结尾,一字摆开,将主人公不长却足够惊涛骇浪的人生完整地讲述了出来。

你我可能是这样的人:长大成熟,拥有一份令人还算满意的工作,娶妻生子,家庭和睦美满,没有任何坎坷险阻,生活似乎可以永远这么平直下去。妻子她贤惠温良,操持家务一把手;孩子们活泼可爱,是家庭里温暖的点缀;你兢兢业业,有着不错的收入足以养活家人。 “这一定是世间无数对夫妻的故事。这种生活模式给人以安详亲切之感”。也许大多数人面对生活的残酷苛刻,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么一种圆滑的生活方式,平和安稳,一直等到死神来叩开门扉。可是突然有这么一天,寂静如同镜面的生活被无常打破,丈夫离家出走,留下简略的字条,此生不再回来。故事就这么开始了,一开始就注定了有着愤怒和悲伤交杂的画面,在这个故事里,思特里克兰德是那个平庸家庭中的丈夫。

毛姆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手段,作为整个故事的见证者,他与思特里克兰德几经相逢和别离。开篇的出走,是主人公命运的分水岭,自此,生活被完全颠覆,所有有关过去的字眼被一笔勾销。对于之前思特里克兰德所经历的风平浪静、无任何褶皱的美满生活,毛姆这样说道:“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一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像有一种叫我惊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我想思特里克兰德亦是被这种力量召唤着,舍弃妻子儿女,毅然决然奔赴那股驾驭着他的能量,去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物。这种力量,作者在结尾给了我们一个完满的答案:对于美的热爱和追求。

我常想,艺术到底是什么?纵观思特里克兰德的一生,从他支离破碎的言语中,从他粗野直莽的相貌中,我们也许能够揣测到其灵魂的意图。也许艺术和生活本就是矛盾体,天才的存在从常人的视野观看却是谬论。在思特里克兰德迟钝的心灵中,逐渐产生了一种朦胧模糊的反叛意识,“我怀疑是否在他的灵魂中深深埋藏着某种创作的欲望,这种欲望尽管为他的生活环境掩盖着,却一直在毫不留情地膨胀壮大,正像肿瘤在有机组织中不断长大一样。直到最后完全把他控制住,逼得他必须采取行动,毫无反抗能力”。灵感与欲望在体内奔突游走,肉体必须屈服。思特里克兰德对于生活的细节完全无视,吃穿饱暖在他看来是无用的装饰。他只是作画不止,在破旧的旅馆,在朋友的画室,在土著居民与香花绿草并繁茂的塔西提岛。生活对他也像他对其那样冷漠残苛,病痛,穷苦,潦倒落魄,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似乎命运想要好奇地探测,思特里克兰德这种内心蠢动的创作欲有多强烈,强烈到足以对接踵而至的灾变保持始终漠然的微笑。

思特里克兰德有着盲信者的直截了当和使徒的狂热不羁。像是一名终生跋涉的香客,寻求着理想的朝圣之堂。他并不具有和善完美的性格,相反,他粗鲁,暴躁,冷酷逼人,可以抛下与自己相伴十七年的妻子一走了之,并毫无歉疚地说道:“我一点也不爱她了。”我想他体内有一种被引燃的情愫,促使他有一天突然认识到余下的人生时日不多,再如此平淡无味地虚耗下去即是一种对生命残忍的屠戮。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头沉睡的异兽,不食烟火,随时渴望逃逸出禁锢着它的囚笼。思特里克兰德正是被苏醒的异兽攫住心魂神魄,在芸芸众生谴责的目光下旁若无人步入忘我的境界里,作画,作画,不停止作画。他迫切地想要表达内心每毫米精妙的战栗,对于美的自我理解和个我体认。在生命的暮途,麻风病将他的外形摧残,却未能阻止他绘画的巨大欲望。作家最后对于思特里克兰德辉煌壁画的描写,是整个故事的高潮,任何人都被作家之笔所描述的异景激发着内心蓬勃的想象,随后被这想象感动得无以复加。“四面墙上,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展开一幅奇特的、精心绘制的巨画,非常奇妙,也非常神秘。……这幅画具有压人的气势,它既是肉欲的,又充满无限热情。与此同时它又含着某种令人恐惧的成分,叫人看着心惊肉跳。绘制这幅巨作的人已经深入到大自然的隐秘中,探索到某种既美丽、又可怕的秘密”。思特里克兰德的艺术生涯就此终止,他的土著妻子,遵照他最后的命令,将完成的壁画付之一炬,仿佛巨大的嘲笑,又好像是对所有平凡普通人的蔑视。

毛姆谈到,美是一种美妙、奇异的东西,艺术家只有通过灵魂的痛苦折磨才能从宇宙的混沌中塑造出来。人们动不动就谈美,实际上对这个词并不理解;这个词已经使用得太滥,失去了原有的力量。然而当我们面对面地与美相遇时,反而认不出它来了。正如思特里克兰德的画作,有生之年不被人认同(虽然他并不渴望被认同,因他是这样一个对外界看法嗤之以鼻的人),死后所有的荣誉和光辉似与他无关。他的唯一使命是表达自己,按捺不住的表达欲,对生命,对自然美景,对从他的视觉所观看到的世界的看法。创作的过程本身能够给与的欢乐,与物质的馈赠和嘉奖相比,凸显了后者的可笑和微渺。“因此我们只能孤独地行走,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的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不禁重新开始思考现实与理想这种相互背反的关系,“人望着天上的月亮,却忽略了脚下的六便士。”天才的存在,是世界内核中隐隐暗含的一股力量,常人之眼观看美,云淡风轻;但对于艺术家们来说,美的存在即是生命之根,整个世界的枝叶繁茂其上。缺少了美,其他一切无从衍生。

我知道通往圣殿的路途遥远又辛劳,能够坐下休憩一番又何尝不是美事,可是你啊,“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满布的海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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