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的性格，不应该是被欺辱的诱因。

曾

经被大家欺负的老实人，现在都变成什么样？

大铁框眼镜、三七分发型、枯瘦的身体以沉默寡言的性格，这是谭子玉给林萧的第一印象。以至于很多年后，林萧想起谭子玉就是这么一个枯瘦沉默的身影，让他的心头对谭子玉有着无法被原谅的愧疚。

进入高中的第一天，走进宿舍，林萧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对面床铺的谭子玉。当时谭子玉就是上面说的那种模样，一个人默默地整理床铺，林萧欢喜地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林萧一眼就看出谭子玉是一个内向的人，也不在意，就跟其他的宿友打招呼，很快便跟其它的四名宿友聊开了，宿舍的气氛也因为林萧的到来而变得活跃起来。唯有谭子玉至始至终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完全是一个人一个世界。

宿舍有个性格比较大咧的胖子，对谭子玉的态度很是不爽，几次想说他几句，最后都被林萧拦了下来。

谭子玉这样的学生，斯文内向，一般都是成绩特别好的学生，而谭子玉也的确如此，每次考试都是阶段第一名，简直就是班主任向别的班级主任炫耀的脸面。相比谭子玉出类拔萃的成绩，同宿舍其他几名同学的成绩则是很平常，只有林萧稍稍说得过去。

每次谭子玉低着头从他们身边一声不吭地走过去，胖子就会小声地骂：“这个怂逼仗着学习成绩好，就他妈看不起人，真他妈恶心。”因为谭子玉长期不搭理同宿舍的五个人，这五个人心里多少对他已经有了许多怨言，其中以胖子最多，所以私下里，也属胖子骂得最凶。

当时高中生都流行玩网络游戏《传奇》，很多学生都沉迷其中，为了能痛快地玩游戏，都想尽一切的办法。在夜晚熄灯后，避开查寝的老师，然后翻越学校的围墙，去外面的网吧包宿玩。林萧在胖子的唆使下，也学会了翻墙去上网。

一天夜晚，胖子跟林萧还有另外一名舍友三人，商量好熄灯后外出。如果有老师查寝，就让留在宿舍的人隔着门说一句“都已到齐”就好。一切安排妥当，熄灯后没多久，三人就趁着夜色往学校院墙悄悄赶去，其间遇到查寝的老师，三人又在厕所躲了一会儿。等查寝老师走后，再继续往院墙溜去。

当三人赶到经常翻墙的地方时，一名查寝的老师正拿着手电站在那里等着三人。三人被老师逮个正着。老师问：“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去啊？”

胖子自作聪明地说：“有个同学半夜肚子痛，要送去医院。”

老师怒斥三人说：“送医院要翻墙吗？还敢狡辩。你以为我是傻子？每个人都给我扇自己十个耳光，然后等着明天你们班主任来收拾你们吧。”

林萧胖子三人只好各自扇了自己十个耳光，然后才愤愤地回到了宿舍。第二天，班主任一大早就把三人叫到了办公室，先是一顿拳打脚踢后，就是每人罚写一万字的检讨书。被体罚后的三人都很郁闷。在课间的时候，一名昨夜负责留守的舍友小声告诉他们，昨夜查寝的时候，是谭子玉出卖了他们。当时查寝的老师在门外问“都到齐了吗”的时候，谭子玉率先开口说还有三人正去翻墙上网的路上。

对于谭子玉打小报告这件事，林萧和胖子都被惹怒了。他们挨罚的三人决定给谭子玉这个“阴险小人”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星期后，他们将谭子玉骗到了学校外的一个小树林。林萧一把将谭子玉摁到树下，问他：“上周我们上网被逮，听说是你给老师打的小报告，对不？”

谭子玉看着对面三人都凶狠地看着他，也吓得不轻。哆嗦着说：“不……不是我。”

胖子怒骂：“不是你个王八羔子，还能有谁？”

谭子玉吓得直哆嗦，但就是不承认。看他那副打死不承认的样子，林萧已经无法克制自己，一拳头就打在了谭子玉的脸上。这重重的一拳下去，谭子玉哀嚎了一声，鼻血就流了出来。

胖子见林萧动手，龇牙咧嘴抡起膀子，已经是迫不及待地要上去打谭子玉。胖子跟另外一名舍友三拳两脚就把谭子玉打倒在地。看着谭子玉在地上哀嚎抽搐的样子，林萧心有不忍，就没有再动手，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胖子跟那名宿友用脚狠狠踹倒在地上的谭子玉，踹了将近一分钟，还没有消完气。胖子咧嘴笑着提议说：“看这个怂逼样，我们干脆让他尝尝尿味吧。”说完，他跟那名宿友就开始脱裤子，要往谭子玉身上撒尿。林萧有些看不下去，就怒喝了一句：“别太过分啦！”

但是胖子跟那名宿友根本不理会，还是将小便淋在了谭子玉的身上。直到把谭子玉折磨得不成人样，胖子跟那名舍友才消停下来。临走的时候，胖子指着躺在地上的谭子玉：“你小子要是敢将今天的事告诉老师，我他妈就打折你的腿！”说完，还不忘向谭子玉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第二天上班主任的课时，班主任看到谭子玉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淤青的伤痕，下课后就将谭子玉叫到了办公室。很快，班主任又怒气冲冲地回到了教室，将林萧胖子还有那名参与殴打谭子玉的舍友一齐揪到了他的办公室。显然他已经从谭子玉那里了解了昨天在小树林发生的事情。

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抽出拖把杆，不容三人辩解，锁上门，对着三人就是一顿狂抽，一直将拖把杆打断才停下手来。林萧自觉昨天的行为很过分，对于班主任暴力体罚，他在心头坦然接受了。而胖子跟那位舍友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心中对谭子玉的恨随着班主任一下下挥动的拖把杆而更深了。老师告诫三人，如果再欺负谭子玉，直接喊家长过来。

当天夜晚，回到宿舍里，没熄灯前，大家各行其是，一切都很正常。熄灯后，查寝的老师过来查寝，发现宿舍的人都已到齐，就走了。约莫是凌晨一点的时候，林萧等人早已入睡。黑漆漆的寝室里，忽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把熟睡的同学都惊醒了。

大家纷纷打开手电，就看到胖子一脸凶相地站在谭子玉的床铺前，手里还拿着一个脸盆，而谭子玉的床上则已经全部都湿了，浑身湿透的谭子玉只穿着一只内裤，狠狠地瞪视着胖子。刚刚的尖叫声就是谭子玉发出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胖子对白天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大半夜端了一盆冷水，泼到了谭子玉的床上。

而那时，正值隆冬腊月，宿舍没有任何的供暖设施，被泼了冷水的谭子玉有多冷，看他乌紫的脸庞还有瑟瑟发抖的身体就知道了。

胖子看着谭子玉的惨相，忽然得意地笑着说：“你他妈不是爱告状吗？继续去告啊？大不了老子明天就不上这破学了，也非得好好收拾你这个狗日的。”

谭子玉看着胖子施暴后，还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辱骂自己，他忽然尖叫一声，从床上扑下来，扑向胖子。这是林萧他们第一次见到谭子玉面对欺凌后的反击，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感，要跟胖子拼命。但是他那瘦弱的身材哪里是胖子的对手。胖子一脚就将扑过来的谭子玉踹倒地上，也红着眼上去就是玩命似地狂踢谭子玉的赤裸的身体。宿舍其他人一看胖子这势头，就像杀红了眼的屠夫，都纷纷跳下了床铺。几个人上前，才将胖子拉开了。而谭子玉几乎被胖子踢到了床底下。

待厮斗的风波停下来。所有人都去看谭子玉的伤势。只见谭子玉身体大半部分在床底，而头伸出床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熄灯后的宿舍楼很安静，而谭子玉这夹杂着愤怒和绝望的悲恸哭声在寒冬腊月的深夜，显得异常刺耳凄厉。甚至把同一个楼层的其他宿舍的学生都惊动了，赶过来围在林萧宿舍门外，打听发生了何事，是谁在深夜痛哭……

第二天，谭子玉没有出现在课堂上。而且班主任也没有来找胖子。大家都奇怪谭子玉干嘛去了。又过了一个星期，谭子玉依然没有来学校。而一个星期后，谭子玉的床铺也空了。

再接着，我们就听到了谭子玉退学的消息，而胖子，也直接被学校劝退。

一个星期后，到了放月假。林萧就回到了家里。一进家门，就看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铁青着脸正跟他的父亲交谈。

父亲见林萧回来，就把他叫过去。父亲指着陌生的男人说：“这位是谭子玉同学的父亲。谭子玉因为在学校宿舍被欺负，已经退学，不愿再读书了。”

林萧听了这话，既震惊又羞愧。谭子玉学习成绩那么好，要是努力地读下去，前途无可限量啊。如果就此放弃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父亲又冷冷地问：“听说欺负谭子玉的人里，也有你。是不是？”

面对父亲的质问，林萧低着头，无言以对。父亲忽然扬起手掌，狠狠地打了林萧两个耳巴子。冲着林萧咬牙怒斥：“你给我记住！永远不要欺负老实人！”这两个巴掌和一句怒斥，一下子让林萧猛然明白了许多。林萧后来回忆说，就是那次父亲的教训，让他人生轨道一下子矫正过来，以至于以后面对老实人，都会想起父亲的那句话，然后真诚对待。

谭子玉退学后，在家消沉了一年。后来在家里帮着父亲打理小卖部。因为待人诚恳，踏实能干，没过几年就把小卖部变成了大超市。

十年后，已经结婚生子，成为一名国企普通员工的林萧从大城市回到老家过年。一天，在一座大超市门口偶遇谭子玉。二人就在附近的小饭馆聊了一会儿。林萧这才得知如今谭子玉已经是数家连锁超市的大老板。谈起往事，谭子玉告诉林萧，当年那天夜晚确实是他向查寝的老师告密，说他们去翻墙上网。他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他觉得林萧他们拿着父母的血汗钱不好好读书，实在是太不应该，他就用告密这种方式来阻止林萧等人继续在网络游戏中沉迷。

林萧很是惭愧，好在谭子玉如今已经走出了那时候的阴影，并且还取得了不错的人生业绩。分别的时候，林萧冲着谭子玉鞠了一躬，郑重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这句抱歉已经横隔心头十年，吐出来后，林萧觉得心头背负十年的愧疚感终于轻松了一些。

至于胖子，被退学后，林萧就没再跟他有过任何联系。不过后来也从昔日的同学口中得知，他还一直在混社会，出进监狱就像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