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过了早上九点,钟展还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神游太虚。姐姐在门外千呼万唤也拿他没辙,于是只好进来一把掀开了被子:“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不是说好今天和我一起去孤儿院的吗?”
“我……说的是下午,没说是……上午。”钟展迷迷糊糊地应道,说完翻了个身,继续不省人事。
姐姐知道这家伙又想耍赖,索性把被子往沙发上一扔,我看你还怎么睡。
大把大把的凉风直往睡衣里灌,钟展冷得两眼一睁,这才嘟囔着下床去卫生间。
洗了把脸,浑身清爽,钟展捧着一碗热粥,凑到姐姐面前:“姐,我可以不去吗?我想待在家里。”正在整理东西的姐姐脸色马上就变了:“你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人不识,跟个小姑娘似的!今天必须和我一起出去,就当透气了!”
吃完饭后,姐姐跨上单车载着钟展朝孤儿院的方向进发,看水果店的奶奶朝两姐弟喊道:“莉莉,展儿,别太快了,注意安全!”
钟展抓着车垫,回头朝奶奶咧嘴一笑:“放心吧,奶奶!”
此时的银城镇刚步入初秋,单车在路上飞驰而过,钟展闻到了风中飘来的稻香味儿,这让他突然觉得,姐姐说的对,出来走走透透气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姐,去孤儿院我需要做什么?”钟展想起了要去的目的地,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清楚,昨晚只是被逼无奈才答应姐姐的。
“你陪孩子们玩就可以了。”钟莉莉像个家长似地说道。
单车停在孤儿院门口,钟莉莉利落地拿起水果走了进去,只留下钟展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门口。
孤儿院门前是个菜园,为了排解无所事事的尴尬,钟展蹲下来装模作样的研究菜叶。身后响起了停单车的声音,钟展转过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她大方地冲自己打招呼:“你好呀!”
钟展有些木讷地回应道:“哦,啊,你好。”马尾姑娘笑起来,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钟展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个透。
钟展从小就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如今已经读高二了,不上学的时候就一直窝在家里看书看电视,从来不擅长与人交往。马尾姑娘很漂亮,尤其是那两个浅浅的酒窝,简直能和刘诗诗媲美。
莉莉的脑袋从门口伸了出来:“钟展,快进来一起帮忙啊!”余光扫到了马尾姑娘,立刻笑着和她打招呼:“谦谦,你来了啊,韦博正在哭着找你呢!快进去吧!”
谦谦立马跑了进去,嘴里还一边喊着:“韦博韦博,不哭,姐姐在这里。”
钟展被莉莉带到厨房帮忙折菜,路过客厅的时候偷偷向房间里面瞄了一眼,看到好几个婴幼儿在榻榻米上爬来爬去,那个叫谦谦的姑娘正在喂一个坐在婴儿椅上的孩子吃饭。“那个孩子应该就是韦博了吧。”钟展这样想着。
钟展闷着头折菜,脑海里却在回味着马尾姑娘的一颦一笑,尤其是她喂韦博吃饭的那一刻,他觉得她很有爱心。
“谦谦,多好的名字啊!”钟展心里默念着,不由自主地笑了。
吃午饭的时候钟展故作开朗,孤儿院的阿姨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努力克制住脸红,并装出一副很是健谈的样子,在心里默念着,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丑。他时不时地偸看一眼谦谦。可谦谦只是埋着头吃饭,偶尔和阿姨们说两句话,没有过多地注意钟展。
莉莉看了一眼钟展,再看了一眼谦谦,暗自笑了。
午饭以后洗碗的工作交给了钟展,其他人都去给孩子们洗澡,哄他们睡午觉去了。
碗洗到一半,谦谦走了进来:“不错哦,经常做家务吗?”
钟展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很努力地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即将爬上脸的红晕:“还好啦。”
“需要我帮忙吗?”谦谦微笑着。
钟展又看到了那好看的酒窝,他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没事的,马上就完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那我出去了,洗完了一起出来聊天吧。”谦谦说。
缓了半天劲钟展才恢复平静。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其他人都坐在客厅里面小声地聊着天。钟展走到姐姐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谦谦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姐姐和阿姨们聊了一会儿,钟展大体了解了这所孤儿院的情况。这所孤儿院是一个有钱的商人修建的,在孤儿院上班的阿姨们工资都很低,周末的时候这附近的一些学生会来孤儿院帮忙做一些事情,钟展的姐姐钟莉莉就是这儿的常客。
回家的路上,钟展问钟莉莉:“姐姐,你之所以在大学毕业后放弃城里的工作待在我们这个小镇里,就是因为那些孩子吗?”
莉莉想了想:“应该是吧,我不大喜欢城里的空气和生活节奏,还是咱们银城小镇好。”
莉莉毕业后回到银城镇开了一家水果店,但不管生意有多忙,她每周都会抽出两三天时间去孤儿院看看。
晚饭以后钟展不再像往日一样早早地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小说,而是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和奶奶、姐姐一起聊天看星星。莉莉打趣道:“这是马上就要出太阳的节奏吗?”钟展没有理她。
今晚的星星很多,一眨一眨地,很美,钟展的脑海中装满了谦谦的影子,他在心里默想:“这么美的星星,她在和我一起看吗?
“姐姐,你和谦谦好像很熟的样子?”钟展终于问了出来。
莉莉哈哈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丢了魂,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钟展认真地说道:“你想多了,我觉得她很有爱心,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故事而已。”
“我对她了解也不多,只知道她姓段,叫段谦谦,在八中读书,周末的时候会来孤儿院陪孩子们玩,午饭之后就会回去,然后下周再来。”
“那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钟展继续问道。
“住在南城镇,不在咱们镇上。”
南城镇距离银城镇可不近,骑单车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距离这么远,为什么她却坚持每周来孤儿院呢?钟展在心里自问着。
那天晚上,钟展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好一会儿都没有睡着,辗转反侧过后,他终于打定了主意:明天去八中找她。
钟展就读的是一中,离八中只有五百米的距离。虽然心里想着去找她,但是又不知道真的见到了该做些什么,还有一节课就要放学了,之前信心满满的钟展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为了这样一个问题,钟展纠结了很长时间,直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推着单车不知不觉走到了八中的门口。
钟展吓得浑身一颤,正准备往回走,身后却响起了他一直在回味的声音:“嗨,钟展,你怎么在这里?”
钟展转头,瞬间,红晕又开始往脸上爬,谦谦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踩扁了的矿泉水、饮料瓶,钟展看清了袋子里的东西,迅速淡定了下来。虽然他不清楚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但他瞬间明白,和面前这个女孩子比起来,自己还很弱小,如果和人说话都要脸红,那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
“你也在八中上学吗?”谦谦问。
“不是,我在一中上学,放学路过,就顺便到这边来转转。”怯场的情绪现在一点都没有了,连钟展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你捡这么多瓶子干什么啊?”
“这个啊,”谦谦看了看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在学校里收集的空瓶子,卖点零花钱。”
“这个主意不错哦,这些瓶子多少钱一个?”钟展好奇地问道。
谦谦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啊,一角钱一个,嘿嘿。”
“你现在去哪里,回家吗?没有看到你的单车啊,你家离学校很近吗?”
“我先去把瓶子卖了再回去,离家不远,所以我一直走路。”谦谦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话多的男生,这就是昨天在孤儿院见到的那个看起来不善言语的男生?
“那好啊,我载你去废品收购站吧。”钟展拍了一下单车后座。
“不好吧,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回家吧,你离家也不近,回去晚了你家里人会担心的。”谦谦拒绝了钟展的好意。
“没事的,你上来吧。”估计钟展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死皮赖脸。
谦谦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坐上了钟展的单车。
钟展把谦谦送到了废品收购站,没有从单车上下来,而是脚撑着地,打算等谦谦出来后就走。
不大一会儿,谦谦从废品收购站走了出来,她一脸微笑地看着钟展:“谢谢你送我,我要回家了,再见。”
“我还打算送你到家呢。”钟展有些失望。
“不麻烦你啦,回去吧。”谦谦背对着钟展挥了挥手。
在回去的路上,钟展心里很是喜悦,他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也成长了许多。但具体明白了一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走着走着,钟展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我们在县里读高中,姐姐说她住在南城镇,南城镇离县城至少有十公里,她没骑车,怎么回去呢?
想到这里,钟展立马转身,卖力地踩着单车,朝往南城镇的那条路上骑去。
骑了一阵儿,钟展果然看到了背着书包往家走的谦谦。
听到钟展的喊声转过头来的谦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
钟展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头往后面偏了一下:“快,上车,我送你回去!”谦谦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上了钟展的单车后座。
钟展没有去过南城镇,在前面边踩单车边对身后的谦谦说:“你指路啊,我不认识去你家的路。”
两人都很安静,只是偶尔谦谦会说一句“这里往右”或者“前面一个路口左转”之类的话。
天渐渐黑了下来,钟展已经听到了路边草丛中小动物们的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个时候,姐姐和奶奶肯定在满世界找自己,钟展心里这样想着。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单车后座上的这个姑娘送回家,至于他自己,姐姐或者奶奶要杀要剐,他都悉听尊便。
单车停在了一栋小屋门口,小屋很小,小得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森林小屋似的,小屋里没有灯光,眼睛不好的人在黑暗中可能完全不会注意到它。
这里就是谦谦的家了。
谦谦对钟展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钟展朝房子里面看了一眼:“你家都没人吗?”
谦谦没有说话,钟展也没有多问:“那再见吧。”“你等等,”谦谦叫住了钟展,“我去给你拿个手电筒。”
钟展拿着谦谦送给他的手电筒若有所思地往家骑,到银城镇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钟展就听到了呼喊他的声音,看来整个镇的人都出动来寻找自己了,这下肯定死定了!钟展心里打着鼓。
刚到镇口就有人发现了钟展,那人朝身后的某个方向喊道:“人回来了,大家不要找了,快通知他家人!”
钟展低着头推着单车往家走去,沿途不断地有人问他去了哪里,钟展只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还没到家姐姐莉莉就从旁边钻了出来,不由分说一把上来就揪住了钟展的耳朵:“你野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奶奶有多担心你吗!”
钟展大声叫着疼疼疼,但莉莉一直不松手,直把钟展拖到奶奶面前。
奶奶早就急哭了,那可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宝贝孙子啊,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奶奶一见到被孙女揪进来的钟展,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小跑上前抱住了他,悲喜交加:“我的孙子啊!你跑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呢?你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多担心你啊!”
钟展有想过很多可能性,但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让年迈的奶奶痛哭流涕,他后悔地流出了眼泪,抱住了奶奶:“对不起,奶奶,下次我再也不这么晚回家了,再也不让你和姐姐担心了……”
周围的人都发现钟展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再那么闷了。
到了深秋的时节,满世界都是黄灿灿的,空气中也是清新的稻香味儿。钟家的稻田都承包给了别人,当收割机在稻田里不知疲倦地收割稻谷的时候,钟展站在田埂边望着稻田里面忙忙碌碌的人们发呆。他很喜欢看收获的场景,对他来说,那预示着时光的流逝以及收获。
钟展又想起了那个叫谦谦扎着一头马尾的姑娘,他已经在心中默默地把谦谦叫成了马尾姑娘,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只是,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再见到过她了,从他把她送回南城镇的那一刻起。
钟展去过八中很多次,开始的时候装作路过的样子,生怕马尾姑娘出来撞到自己,后来他不再隐藏了,直接站在八中门口看进进出出的学生,希望能看到马尾姑娘,或者让马尾姑娘看到自己。
钟展很想找一个八中的学生问问马尾姑娘,但他发现他根本就不知道马尾姑娘读高几,更别说几班了,八中这么多年级这么多班怎么找呢!他去问姐姐,姐姐也说不知道。
就这样,钟展失去了马尾姑娘的音信。
银城镇的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钟展突然想起一个事情,再过几天就是自己18岁的生日了。
钟展对过生日这种事情没多大感觉,但是18岁的生日他一定要过,而且还要过得有意义。
钟展又想起了马尾姑娘。这次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南城镇找她,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
雪还没有停,而且越来越大,单车已经无法骑了,只能走路去南城。
茫茫雪世界,一个少年行走在银白色的大地上,去遥远的地方找一个女孩来陪自己过18岁的生日。
钟展喘着热气到了小房子的门前,小房子大门紧闭,上了年纪的木门坑坑洼洼,斑驳不堪,两个门环在上面孤零零地挂着,风一吹,似乎还晃荡了两下。
钟展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再敲,依旧安静如肃立般。
钟展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往回走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窜了上来:“你是找谦谦吗?”
钟展有些错愕:“是的,奶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老奶奶从门后面走了出来:“不用找了,她不会回来了。”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钟展:“她叫我交给来找她的人。”
钟展打开信封,明信片似的信纸上用纤细的字体写着一段话:
“钟展,这封信是留给你的,虽然不确定你会不会来找我,但我还是留了下来,希望你能看到。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那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孤独的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告别。你的出现让我倍感荣幸,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大家都觉得我和他们格格不入,于是我被孤立在集体之外。很感谢你那晚送我回家,真的很感谢,在这孤独苍白的十七年里,是你让我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的疑问,但我不打算告诉你,就让我带着秘密从你的青春里消失吧!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觉得呢?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短暂仓促,但你为我的青春添上的那浓重的一笔,是我之前遇到的人和事都无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