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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林昱老家所在的村落,是一处典型的江南水乡。青山叠翠,碧水潺潺,白墙黛瓦,民风淳朴。林昱的父母在村里开着一家酒坊,没请工人,全凭夫妻两个劳作。酒坊取名“江南诗韵”。别以为乡村人取不出这富含诗意的名字,这酒坊名的确不是花钱请外人取的,而是林昱的父亲亲自拟就,连那招牌上的字,也是他亲笔手书。

在一般人眼中,像林昱的父亲林诗达这样的乡下人一定没多少文化,见识短浅。这可想错了,林诗达可不是一般的乡下人。如果论起数理化、外语等来,林诗达的确不行,可如果论起古典文学、琴棋书画来,一般农村人可远远比不上他。走进他的酒坊,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满缸满坛的美酒,而是四壁所挂的一幅幅字画,细心的人会发现,每幅字画的落款都是“某年某月诗达书”或“某年某月诗达画”。书画水准虽然及不上大家,但也功力不凡,自成一体。每到黄昏时分,伴着家家屋顶上升起的凫岛炊烟,必定会听到村里传出悠扬的古琴声,弹奏者非是别人,正是林诗达本人。在林诗达看来,林家人会琴棋书画,这一点也没什么稀奇,若是不会,那才叫怪呢,那还能称为林家子孙吗?林家本是诗书世家,生为大词人林逋后人,必定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否则愧为林逋后人。所以,林诗达对儿子最不满的,便是儿子的书画与弹琴没有学好,好在儿子的古典诗词功底还过得去,对儿子开了个网站传播古诗词,更觉得是一种了不起的功德之举,光大祖宗荣耀啊,祖先林逋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呢。

第一回跟着林昱回老家的米妮一见到这座如诗如画的古村落,立刻惊叹不已。

“官人,你从小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啊?你不是说你一直住穷山沟吗?原来你一直在骗我呀!这里哪是人呆的地方啊?”

林昱故作生气:“怎么说话呢你?照你这么说,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人了?第一次带你去见准公公婆婆,就这么讽刺他们呀?”

米妮瞪着林昱,打机关枪似的接连发出三七二十一声冷笑,把林昱笑得毛骨悚然:

“怎么啦老婆?难道我还批评错了?”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成婚,但从同居之日起,就经常开始以官人老婆互称了。见米妮仍旧瞪着自己,林昱忽然转过神来,刚才还故意板着的面孔喜笑颜开,“啊,对对,不是人呆的地方,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告诉你,老婆,我可不是跟你吹,你老公我从小就生长在这种纯绿色无污染的环境里,这样的地方除去神仙能住以外,就数老公我这种人了。哪像你们,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天天呼吸着掺和各种机动车尾气的污浊空气,被各种各样的噪音包围着,还得小心别尝着地沟油。都以为城市好,其实,啧啧,水深火热哪!遇着我这样的神仙,算是你前世修来的,所以,你知足吧,烧高香吧。你老公我这样的神仙,那可比史前文物还珍贵,可遇而不可求。一旦城市里的女孩子们知道这世上还存在我这种神仙的话,百分之一万立马得拼死拼活来抢,嗨哟那人流,肯定比穆斯林们朝圣还密集,比春运时的火车站台还拥挤……”

说着说着,林昱见米妮变了脸色,赶紧又改口:“当然,当然,如果我是神仙,那您就是管神仙的,王母娘娘,连七仙女都归您管。不,观音大士,比王母娘娘更有实权,孙悟空见您都得服服帖帖,比孙子还服帖……”

其实最令林逋担心的,还是米妮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礼物包。那个包上的图案线条刚猛,看上去有些吓人,加上米妮来之前关于礼物的那一番表述,这一路上林逋的心压根儿就没放下来。可是又不敢询问米妮,怕这姑奶奶的“九阴白骨爪”又与他的臀部来个亲密接触。

等到看见了“江南诗韵”酒坊,见到林诗达亲笔手书的那些字画,米妮又是一番惊叹,林昱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得意。

刚到酒坊门口,一条黑白相杂的土狗摇着尾巴,亲热地迎了上来。林昱一把抱起土狗,开心地叫道:

“灰灰!”

伴着酒坊内飘出的甘醇酒香,从天井里传来古朴而逸致的琴声。循着琴声,米妮来到天井入口处,米妮看到天井内的一棵有年代的桂花树下,一个穿着白色对襟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抚琴。酒香琴音,诗书丹桂,米妮一时真有种走入幻境中的感觉,如果有人仍旧怀疑林昱是否真是林逋之后,到这里来看看便知道了。米妮心中有点后悔怎么没有早点跟林昱回家呢。别看米妮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个母夜叉,其实母夜叉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底线的,也是有那么一点点传统意义上的保守的,妈妈从小就叮嘱过她,别轻易跟男孩子回家去见他的父母,决心嫁给对方了,那才能去见。现在一见这个酒香诗韵琴音桂芳四溢的诗书世家,米妮突然在心里认定,自己就是这家的人!想到这些,她不禁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两个年轻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天井入口处,看着悠扬的琴音从林诗达的手指下流淌出来。

林昱的嘴巴贴在米妮耳边轻轻说:“这首乐曲是我爸自编的,名字就叫做迎宾曲。他现在弹奏这首曲子,就是专门用来迎接你的。”

说话间,林诗达五指轻拂,最后一串音符叮叮当当跳跃着,渐渐飘散在天井的上空。然后,林诗达扭脸朝厨房间喊道:

“昱昱娘,快出来呀,咱们家的儿媳妇来啦!”

一个穿着蓝印花布上装的水乡妇女噼噼啪啪从厨房里跑出来,一下把米妮搂住:

“哎呀,妮妮,不知道从电话听昱昱夸过你多少回了,怎么不早点回家里来呀?瞧这小脸多俊哪,这手指跟葱白似的,多好!昱昱能娶到你,可真是前世修来的。”

米妮脸红得跟染了胭脂似的,既有点羞涩,也有点兴奋。林昱还是第一次见米妮脸红,心想,哇塞,这母夜叉还会红脸哇,看来她对咱们家真是动心了,铁了心要当林家的儿媳妇了。还别说,小母夜叉红扑扑的脸蛋还真是挺好看的,比什么时候都更好看。

米妮把装着礼物的包拿到面前。随着她的这个动作,林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天,这小母叉会拿出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来?她可说过,要带两样重口味的礼物来镇一镇未来的公婆,小母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到做到。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前面,半途却又缩了回来,现在箭已脱弦,阻挡小母叉可来不及了。估计她再胡闹,也不致于带个炸弹或眼镜蛇啥的来震慑准公婆。正胡思乱想着,米妮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来,竟是一部精装本的《宋词赏析》。她猫戏老鼠般地朝林昱瞟了一眼,连声音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前所未有的动听:

“叔叔,我给您老带了一件小礼物,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看到米妮拿出的是这样一件礼物,林昱听到自己胸腔里扑通一声,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稳稳地掉回原处。内心恶狠狠地骂着,这小母夜叉,怎么那么喜欢搞恶剧呢?可把我吓坏了。不过,他心底还是十分高兴的,呵呵,这小母夜叉,看来也是挺懂事儿,挺招人喜欢的。

其实林昱还真是想差了。别看米妮在别人面前大大咧咧,跟林逋单独想处时吆五喝六,甚至动不动就骑上林逋的脖子把他当驴使,可她也知道讨好未来公公婆婆的重要性,所以她对给准公婆带上两份什么样的礼物可花足了心思。来之前,她已经跟闺密郑重研讨过了,礼物不在多,多了的话,准公婆会在心里说这未来的儿媳妇花钱大手大脚,将来不会过日子。得投未来公婆所好,挠痒痒要挠在真正发痒的那块皮上,否则,给对方带来的感觉只能是越挠越痛。到诗书之家谈诗,跟好赌之人论牌,与嗜酒之徒品酒,到什么山得唱什么调,给大词人的后人送礼,诗词当然是首选。

这一下可真是挠到了林诗达的痒处。他接过那本书,爱不释手,不断地书上抚摸:

“这好,这好,瞧这封面多精美,这印刷多棒!”

米妮继续朝准公公的痒处挠:“叔叔,这里面专门有一个篇章是评析大词人林逋的,以前从来没有发表过呢,这是第一次面世。”

准公公给挠得浑身舒坦,兴奋得两眼放光:“哦,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品一品,好好品一品。孩子,你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林家能娶到你这样的儿媳妇,那可真是托了祖宗的福啊。”

小母夜叉羞涩地抿着嘴儿,又从包里取出一盒护肤用品,递向林昱的母亲赵瑞芳:

“阿姨,我给您带来了一盒百雀灵。听林昱说,您酿酒免不了要沾冷水,一到冬天手上的皮肤总是开裂。百雀灵是老牌子,对保护皮肤很有效果。”

赵瑞芳乐得合不扰嘴:“对,对,我小时候就用百雀灵,老好了。孩子,你想得真周到,以后林昱跟你过日子,肯定不会吃苦头。”

林昱禁不住摸了摸屁股,心想,不会吃苦头?我这屁股上肿着三个大包呢,一个比一个鼓得高呢。

米妮羞涩地说:“阿姨,我们刚大学毕业,谈过日子还早呢。”

赵瑞芳说:“那担心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从现在,你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了。我和昱昱爸开了这片小酒坊,虽然挣得不多,可总能剩几个。前天我和你爸在城里订了套房,刚付了首付。我听说你们将来参加工作了,单位里会发什么住房公积金,将来余下的钱就用你们的公积金,再加上我们的积蓄去还,不怕的。将来我们这片小酒坊也全是你们的。”

林昱知道妈妈唠叨起来准没完,赶紧说:“妈,妈,我们这次回来,可不光是让你们跟准儿媳妇儿见面,我们还有正事儿请教爸爸呢。赶紧进屋说吧。”

一家人进了堂屋。米妮又帮着赵瑞芳泡自家制作的桂花茶,勤快得像个常年劳作不休的家庭主妇似的。林昱心里直撇嘴,气咻咻地想,这会儿小母夜叉倒是挺勤快,可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连袜子都得我帮她洗,头发也得我替她梳。

林诗达端着茶杯问:“昱昱,你想问什么正事儿?”

林昱说:“爸,前天有个叫做柳烟尘的人找到我们,他说,他们家的祖上有一样东西保存在我们家,他想瞧瞧。”

林诗达问:“什么东西?”

林昱说:“他说,是一支玉簪。”

赵瑞芳禁不住惊叫一声。林诗达的手也一抖,茶水洒出了一点。林昱的心也不禁跟着抖了一下。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林诗达的脸,屋中一时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

过了片刻,林诗达才缓过神来:

“那个人姓柳?”

“对,姓柳。”

“他说,那玉簪是他祖上的东西?”

林昱和米妮同时点着头,点得缓慢而凝重。

林诗达犹自难以置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赵瑞芳也跟着说:“儿子,你不会哄我们玩儿吧?”

林昱都有点激动起来:“爸,妈,我不是外人呀,我是你们的儿子呀,我怎么会骗你们呢?”

米妮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叔叔,阿姨,林昱说的都是真的。”

林诗达在屋子里踱起圈子来,一边踱,口中一边喃喃自语:

“天哪,天哪,玉簪主人的后人居然出现了。真没想到,都过了一千多年,居然还能找到我们林家。”

或许因为手在抖,也或许因为踱步的时候身体不稳,他一边踱,手中所端茶杯内的水仍在不断泼洒着,茶杯盖跟杯体之间不停地撞击着,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仿佛牙齿在打架。米妮不禁想,林叔叔刚才弹琴的时候倒是一副超然物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更色的样子,但实际上可是个扛不住事儿的人。她赶紧过去,把林诗达手中的茶杯拿下来。

林昱抑制住心头的激动:“爸,我们家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米妮冲林昱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你爹娘都紧张成这样,这不明显着有吗?真是废话。果然,林诗达点点头,他总算平静下来:

“那位柳先生呢?他现在哪里?我要去见他,我们两家可算有缘哪。”

“死了。”

林诗达又是一惊。赵瑞芳失声叫道: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林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估计是自杀。”

赵瑞芳连连咂吧着嘴唇,仿佛刚刚舔了一口黏稠的蜂蜜似的:“自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唉,啧啧……”

林昱可没敢把网络上的猜测说出来,那样非真的把父母亲吓着不可。

林诗达说:“那,柳家还有其他人吗?”

林昱摇摇头:“不知道。”他有点不高兴地说,“爸,咱家明摆着有柳先生所说的玉簪,可您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呢?”

林诗达看看米妮,又看看林昱。米妮心想,这是要我回避的意思了,米妮心中升起一丝不快,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我是林家人呢,到底还是内外有别。她刚想起身回避,却听林诗达说:

“妮妮也不是外人。这些祖传的东西迟早都要交给你们,既然发生了柳先生这件事,今天就全对你们交底吧。”他转身对林昱母亲说,“孩子他娘,你去把院门关上。”

米妮心中的不快一闪即逝,一种神秘的期待又顷刻间占据了她的心,啊,还要把院门关上,防着被外人瞧见,这宝贝到底有多贵重哪,防护得这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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