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少宁觉得怪异,正望着湖中小舟出神,忽听身后脚步杂乱,一回头,见一群服饰各异、有老有少的人已步出酒楼,直冲凉棚下而来。
当先一名穿着薄锦绸衫,身材五短肥胖,看样子像是酒楼老板的中年男子紧走两步,抢在头里钻入棚下,冲众人发声喝问道:“什么人敢在此闹事,难道不知道路盟主的公子大驾来临?”
陈忠寿等人一听,纷纷扭头去看。
柴少宁也听说过当今武林盟主“圣人剑”路玉山的名头,暗道莫非竟是他的公子驾到?但挟父盛名,行动张扬,这路公子多半是一个纨绔子弟。
众人侧目下,一位宽额大脸、面色红润,看年纪才二十出头,却已一身福态的粉衣胖公子在大批随侍人员的簇拥中步入棚中。
胖公子手里面摇着折扇,看似脚步悠闲,目光却在四下搜寻,最终锁定坐在棚下、临湖最外一角处的白衣少女身上。
或许听过下人描述,胖公子眼中射出不负所望的惊艳光芒,眼神在白衣女子脸上浏览片刻,微笑着刚要迈步上前搭诎,棚外湖中景色忽动,渔翁所乘的小舟晃入胖公子视野。
胖公子脸上笑容忽敛,眼中讶色一闪即逝,赔罪般冲白衣女子一拱手,竟不搭话,冲仍在对少年男女虎视眈眈的一众汉子喝斥道:“蠢才,定是你们酒后闹事,得罪了人。还不给本公子退下!”
胖公子说完,再次向少年男女拱手致歉,脸上神色已变得端庄无比,之后对棚下众人洒然笑道:“一场误会,大家不必在意,今天朋友们的茶钱在下请了,算是给这位姑娘陪罪。”言罢转身招呼同伴们回楼,边走边道:“大家继续喝酒,别为些许小事扫了雅兴。”
虽然胖公子至始至终没有正面向那对青年男女说出道歉的话,但处事大方泰然,倒不失为名家风范。
柴少宁看得心生好感,暗道虎父无犬子时,忽听身后湖中传来沙哑低沉、犹如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可怕声音道:“路公子不想买条鲜鱼吃么?”
酒楼老板模样的矮胖中年男子听渔翁这么一说,失笑斥道:“你这渔人做买卖不拣地段,我这酒楼上多的是鲜鱼,何需向你买?”
柴少宁却是心中一动。这渔翁从湖上漂来,竟能一口道破胖公子身份,实在古怪。
路公子也是眉头暗皱,回身对渔翁笑道:“谢老丈好意,这湖中之鱼鲜美可口,在下刚才已经品尝过,就不叨扰了。”话中执礼甚全,说完转身又要回楼。
“用人肉钓上来的活鱼,路公子可曾尝过?”渔翁此话一出,棚下众人“哗”一声起了骚动。
路公子眼里面闪出惊容,不再离开,反回身迈步朝湖边走过去道:“老丈说笑了,哪里有用人肉钓鱼的道理?”
随路公子下楼的当地武林人士觉出情形有异,生怕路公子有危险,才要一齐上前,岂料路公子反手一摆,示意众人不要靠近。
“路玉山就吃过我的人肉活鱼。”渔翁发出嘿嘿狞笑。
听渔翁说出路玉山之名,陪在路公子身后的当地武林豪客立知对方来意不善,纷纷大叫扑前。
路公子也感觉到了危险,声色俱厉地吼了一声道:“你是恶钓客!”身形向后急退。
“你知道的太迟了!”渔翁手一抖,三丈多长的渔线倏忽掠过船与岸间的水面,闪着寒光的鱼钩瞬间追射往路公子咽喉。
柴少宁见路公子突然遇险,有心出手相助。岂料坐在身旁的陈忠寿生怕柴少宁年轻气盛,暗中从桌子底下伸出手去,一把抓牢了柴少宁的手腕。
柴少宁一迟疑间,湖边形势骤变。
路公子身形倒退间一扬手,手中折扇准确无误敲上高速前掠几乎肉眼难察的夺命银钩,借这一点微力空中转身,“呼”一声加速回掠。判断之准、反应之快,都显示出他身为名家后人的深厚功底。
然而柴少宁却惊叫一声道:“不可以!”
话音未落,“啪”一声响,路公子身体后仰,犹如被线扯住的公鸡,身体于空一横,重重摔落地面,一颗头颅却像挣脱束缚的鸟儿般飞起空中。
原来渔翁早算准路公子的反应,在路公子折扇击中鱼钩的刹那,鱼线抖成套索,借助阳光的掩护,悄无声息候往路公子后方。
路公子半点没有察觉,一转身,自投罗网般冲入圈套。
线如银刀,立刻钓走了路公子的头颅。
随着路公子的尸体落地,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惊叫声中,柴少宁突觉头顶棚布一动,一条人影“呼”地凌空出现在小舟上方,一溜银芒如瀑下泻,直击渔翁顶门。
这个变故来得过于突兀,以柴少宁的敏锐耳目,竟是直到对方脚尖点上棚顶,才觉察到此人的存在。
惊骇于来人的身手,本想出手的柴少宁也不敢再妄动,坐在原位静观其变。
“叮当”声响中,渔翁手中杆尾上扬,磕飞由上袭下的银芒,之后杆如标枪,毒蛇般上噬空中来人。
然而来人功力之高,超乎想象,于无从借力处身形倒翻,鬼魅般探手一把抓牢变幻莫测的鱼竿,另一只手挥动间,又是一溜银芒袭往渔翁虽上仰却仍被斗笠遮挡、看不到真容的面门。
柴少宁这回才看清楚,来人手中射出的是一支银镖,只不过速度快得出奇,以至在阳光下只余一溜银线。
“银镖铁燕子肖云飞!”身边的陈忠寿难掩震惊道:“江北武林,除了他,没人能打出这么快的镖!”
柴少宁顿时恍然。
肖云飞是路玉山的结拜兄弟,以轻功和暗器闻名天下,这次定是受义兄所托,保护侄子出来办事。
以肖云飞的身份,当然不齿下人争风打架。偏偏好色的路公子却欲一睹美女风采。肖云飞多半拗不过侄子,又不愿陪他胡闹,因此没有一起下楼,岂料一时疏忽,铸下大错,等听到楼下声音不对,穿窗而出时,已经迟了半步。
即便以恶钓客的凶悍,面对一心为侄子报仇的肖云飞,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被迫丢开鱼竿,身形翻往船尾,躲避银镖的同时一把提起脚下鱼篓,朝空中的肖云飞砸去。
盛怒中的肖云飞不躲不闪,一拳轰裂鱼篓,身形凌空下扑,直追已经势穷的恶钓客。
湖风掠过,鱼篓中洒出的水雾弥漫飘飞,顿时在肖云飞和恶钓客间形成一层朦朦雨球。
肖云飞如出水游龙,在雨雾间一穿而过,挥掌击往无处可避的恶钓客。
双方手掌接实,巨大的力量透过渔翁脚下传往舟底,水花轰然四溅中,整条小船都在肖云飞这一击之威下向湖中漂了回去。
柴少宁看得心旷神怡,为肖云飞的神功暗自折服之际,却见肖云飞探脚在舟沿一撑,整个人窜回岸上,落地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地面。
“噗嗵”声响,路公子的头颅直到此时才掉落湖中,一片潮红迅即在湖面扩散,情景诡异而恐怖。
柴少宁不知道肖云飞因何肯放过恶钓客?正大惑不解之际,突然发现肖云飞脸上堆满溃烂的腐肉,竟然是中了剧毒无比的毒水,瞬间毁容,以至于柴少宁连他的长相都没能看到。
一种恐惧起自心底。如果不是陈忠寿早有防备,一直拽着柴少宁的手腕,这时候中毒的人怕就是柴少宁自己。虽说赤阳珠不惧迷药,但能不能抗得住如此剧毒的毒水?柴少宁吓出一身冷汗。
岸上为肖云飞和路公子接风的一众当地武林豪客们见事情突然发展到这种地步,顿时都傻在了那里。
“还不救人?”大喝声发出,棚下的白衣青年箭步冲往湖边,手中已经晾凉的茶水朝肖云飞当头浇下,希望能籍此缓解毒水的强度。
岸上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一面派人飞速去请大夫,一面各自涌前,不敢用手去碰肖云飞的身体,脱下外套裹手,把肖云飞身上被毒水浇过的衣服扒掉,七手八脚抬回酒楼。
看着气息奄奄的肖云飞被人抬走,柴少宁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歉疚。
“那个恶钓客乃是有人假扮!”陈忠寿看穿柴少宁的心思,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肖云飞的武功虽然高强,但恶钓客却是黑道上的顶级人物,绝不会被人迫到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路天勇并不是认出渔翁是恶钓客,而是认出他不是恶钓客,所以才要逃走!”
柴少宁听得心头一震,明白了事情原委,望向陈忠寿的目光中也就含满了既震惊又钦佩的神色。
路天勇当然是路公子的全名。
陈忠寿阅历丰富,知道路玉山儿子的姓名并不奇怪,但他能从蛛丝马迹中迅速判断出路玉山的确与恶钓客有染,从而阻止柴少宁卷入这场黑道纷争,这种敏锐的感知能力和老到的行事手法正是初出茅庐的柴少宁所最为欠缺的经验。
舟上渔翁手段毒辣,多半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圣剑山庄”为敌,要蓄意在这里揭穿路玉山道貌岸然的假面目?或许白衣青年也正是基于此点,才一直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由着两帮奸人火拼,直到肖云飞遭劫,他才忍不住仗义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