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2月,周恩来召开了葛洲坝工程讨论会。
周恩来知道林一山有不同意见,所以每次会都让工作人员通知到林本人,而且会议开始后,他还要关心地问一声:“林一山同志来了没有?”
在会议期间,周恩来也常说:“林一山同志你谈谈看法。”
林一山多次谈了自己的看法,但不少人没有接受。
有一次会散了,林一山依然坐在那里。
周恩来送走别人,又折回会议室向林一山走去说:“林一山同志,刚才你没有把话说完,是吧?还是应该讲,我喜欢听你的意见,就因为你总是讲真话。”
林一山已经冰凉的心又被周恩来的话温暖了,他激动地把从1958年修坝设想的提出,到三峡大坝与葛洲坝的关系,以及对葛洲坝的准备情况,以及自己的意见和看法,都非常细致地向周恩来作了说明。
当时,会议讨论的结果,还是按多数与会者的意见拟出一份报告,就要上报毛泽东了,但周恩来认为林一山的意见不无道理,于是,他让林一山连夜把意见写书面材料附在报告后面,一并报毛泽东。
周恩来在给毛泽东的信中还特别说明:“林一山意见也一并送上,供参阅。”请毛泽东参考定夺。
1971年初,交通部向中央报告说,兴建葛洲坝,通航问题严重!
同年6月23日,周恩来在听取汇报时,对林一山说:“长江水运断不得!林一山你当时怎么没有提意见?你对长江水运重视嘛。长江通货能力顶多少条铁路是你的名言嘛!”
林一山低头不语。
林一山无法解释,也无需解释。自己是管长江的,长江出乱子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周恩来心情沉重地说:“如果航运断了,坝是要拆的。两利相权哪个重,两害相权哪个轻,要比较。修葛洲坝,既不灌溉,又不防洪,就是发电和航运。一百多亿度电哪里搞不出来?如果航运断了就是大罪。第一是航运,航运断了要出大乱子的。”
周恩来还强凋:“对少数人的意见,应采取什么态度?不要排除不同意见……搞水利总是急,考虑不完全,太急不行。太急容易出乱子……二十多年来,多次犯急躁情绪,屡犯屡改,屡改屡犯……长江如果不通航,那我们这一代犯的错误不得了。比不得三门峡那里不通航,这里不通航可不得了。”
见众人沉默,周恩来就点将了,他说:“林一山,你说断航怎么办?”
林一山答:“我认为不会。长江有这么多水可以冲沙,航道不会淤死。在船闸头上建个闸,解决泥沙最彻底。黄草坝头上再修个防淤堤。”
说着说着,林一山激动地站起身来:“三峡航道好比一条直径200米的混凝土管一劈两半,口径朝上,20米水头,好几米流速,怎么也淤不死。”
周恩来听了心里挺高兴,嘴里却说:“那我还得保留。你们的方案作为草案,文件要留有余地。毛主席批准建这个坝,具体方案可没有批。”
事实上,周恩来担心的问题并没有在实际工程建设中得到真正地落实。十万军民辛辛苦苦开始大坝混凝土浇筑后,作为指导正式施工的设计文件仍然没有,许多图纸甚至只有描图员的签名。
1972年,这个代号为“30工程”的施工进展可谓神速。然而问题严重,质量低劣。混凝土浇筑体内,到处是“麻石”、“蜂窝”,不少地方还发现该死的“狗洞”……这是水利建设工程之大忌,何况是在长江!
1972年10月,国家派出以国家建委副主任谢北一为首,国家计委、水电部、交通部、一机部等负责同志参加的工作组,到工地检查了工程的设计和施工问题。
工作组向国务院如实汇报了从设计方案到施工质量的一系列问题,引起了国务院高度重视。
关键时刻,周恩来抱病过问了这项工程的事,亲自主持了3次汇报会。
1972年11月8日,周恩来第一次听汇报。
在听取汇报时,周恩来严肃地对大家说:“长江出了乱子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国家整个党的问题,毛主席指示了,怎么还不吸取教训?”
周恩来接着问:“林一山,你有什么意见?”
林一山说:“我没有意见,一定努力把工程搞好。”
周恩来说:“不见得吧!都一致了?总有点吧!你是顾全大局。”
周恩来了解林一山当时的处境,他转向大家说道:“水利和水打交道,一点马虎不得,马虎一点马上出问题,是关系人民生命财产的问题,怎么能得过且过?”
周恩来郑重地指出:“当时应当准备一年,就是你们急得不得了。现在就是毛主席说的修改的时候了,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周恩来继续听汇报,然而仍然众说纷纭。
周恩来缓缓地说:“既然大家不一致,我说……得停下来。林一山你去挂帅敢不敢,这是长江上的工程。”
会场一阵沉默。
周恩来说:“现在请林一山同志主持讨论。钱正英、张体学、王英先、马耀骥、沈鸿、谢北一、袁宝华,给你们3天时间讨论,不够就5天。我担心的第一是通航,第二是泄洪,现在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在会上,水电部部长钱正英提出了成立工程局的想法。
周恩来当即认可,他说:“解放后我最关心的两件事:一是上天,一是水利……建国二十多年了,在长江上修个坝,不成功,垮了,是要载入党史的问题……葛洲坝可是没有一个外国人参加的啊!”
李先念提议:“廉荣禄也参加讨论。”
于是,这9个人取代了原来以军代表为主的领导班子,改名为“长江葛洲坝水利枢纽工程技术委员会”,林一山出任主任委员,负责设计。
班子确定后,周恩来语重心长地说:“林一山,你把那个高坝说得那么容易,我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不要太自信……过去在长江上建坝没有实践,所以先修葛洲坝。作为三峡试验坝,林一山你主张先修大的,我说服你先修葛洲坝。搞好葛洲坝,林一山同志,就是大成功!”
林一山说:“这是总理对我的勉励。”
周恩来叮嘱:“船过不了,找你林一山负责。要听取对立面的意见,没有对立面危险得很。”
林一山说:“我们不盲目追求世界第一,但有些问题,如泥沙淤积,泄洪、截流等问题,本身逼你是世界第一。”
周恩来点头说:“这是客观存在的。”
最后,周恩来代表国务院宣布:
葛洲坝主体工程停止施工!
周恩来又指示:“林一山你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葛洲坝,不要到上游跑了。”
周恩来逝世后,林一山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
周总理不仅工作作风深入细致,而且特别讲民主,他再三强调要听取不同意见、反面意见,甚至动机不纯的意见。在他看来,在我们的体制下,必须发扬民主,以便从不同的意见中吸取好的东西,真正做到集思广益,众志成城。他在鼓励大家要敢于提意见时说:“敢提就是好,党员就是要坚持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