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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晋江发展多种经济成分

1994年12月,在中国农村发展道路(晋江)研讨会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等专家把晋江模式概括为:一种“以市场调节为主、以外向型经济为主、以股份合作制为主,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的经济发展道路。

说到晋江,不能不提它的这一个称谓侨乡。晋江有人口不过102万,而旅居海外的侨胞和港、澳、台同胞竟达200多万。正因为如此,晋江人总是自豪地声称“海内外共有300多万晋江人”。

晋江在改革开放之初之所以能迅猛发展,用我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的话讲,就是因为选择了一条适应侨乡特点、运用侨乡优势而发展的道路。可以说,“晋江模式”的出现,晋江华侨有着莫大的功劳。

下南洋,做番客,在背井离乡的艰辛中,有着对大海彼岸神秘的向往,有着光宗耀祖的冲动,但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迫于生存的无奈。宋代一首诗词写道:“泉州人稠山谷瘠,虽欲就耕无地辟,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舟通异域。”

而晋江,自唐建县之始至清朝,一直是泉州府的驻地。

人多地少,田地让晋江人感到窒息,而大海打开了广阔的通道。

与异域通商,成就了泉州“市井十洲人”的盛况和马可·波罗书中的“东方第一大港”。

但随着明末清初的海禁,晋江人只能纷纷逃往南洋谋生。

作为一种谋生手段,晋江人下南洋,只是“出门挣钱”,如同“闯关东”一样,极少举家迁徙。青年男子做“番客”在外闯荡,汇回来的钱,就成为家中妻小父母的生活来源。

1950年晋江的侨汇就达到2925万元。1978年,这个数额增加到3902万元,而当年晋江县财政收入不过1488万元。

靠着这些侨汇,晋江的侨眷柴米油盐不太愁,部分侨眷还有存余。

尽管如此,晋江仍是贫困县,粮食不能自给,财政也要靠上级补贴,因为人多地少的矛盾依旧没有解决。

直到改革开放前夕,晋江还是个传统的农业县。农业虽然有一定发展,但口粮解决不了,吃饭问题带来的压力很大,工业基础也非常薄弱,没办法安排空闲的劳动力。

20世纪70年代,晋江人均土地不到半亩,有的镇人均才二分地。人民公社时期,社员要排队出工,因为没那么多田地去耕种。排到就下田挣工分,没排到就回家,没事做的人很多。

曾经担任过晋江县副县长的张仲谋认为,这些“闲人”是被逼迫着去找种田以外的事来做。

血液中沉积多年的通商历史唤醒了商品意识,晋江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华侨回国探亲带回的一些消费品,包括衣服、副食品以及其他日用品。

在20世纪70年代商品供应比较紧张的情况下,晋江的侨眷把用不完的日用品拿到市场上销售,形成了晋江特殊的“小洋货”市场。

“小洋货”让晋江人尝到贸易的甜头。

在改革开放的号召下,大胆的晋江人不再满足于当零售商,他们盘算着,自己有闲散资金,有海外的亲戚提供机器和技术,也有海外市场信息。他们就利用这些优势,办起自己的工厂。

1979年,晋江陈埭镇农民林士秋,就做了件翻开晋江发展新篇章的事情。

林士秋的哥哥在香港打拼,回乡探亲时看到林士秋家中房屋破旧,就劝他不要埋头种田,建议办个厂,并从香港寄回8万元钱。

40来岁的林士秋眼瞧着自己与哥哥家中的差距,决定放手一搏。担心钱不够,林士秋找一些亲戚和邻居来凑钱。但他凑钱的方式很特别,用“认股”的方式,一股2000元。

商来议去,最后有14个人认了股,加上哥哥寄来的钱,这样林士秋就有了10.8万元。

见皮鞋非常好卖,林士秋准备用这些钱来办个鞋厂,于是买来几台缝纫机,就在自己破旧的石头房子里,创办了陈埭镇第一家股份制乡镇企业。

林士秋的皮鞋很快卖出去了,头一年就赚了8万元。这极大地刺激了那些入股的人,还有镇里其他乡亲。

“原来办厂这么容易!原来钱还可以这样赚!”合股的人纷纷另起炉灶,都在自己家中办起鞋厂。

“大家都是一个镇的,家挨家,户对户,看到熟人办厂赚了钱,对办厂不再觉得神秘和畏惧,纷纷效仿,拿出闲钱在自己家里办企业。”曾担任过陈埭镇党委副书记的丁显操解释。

陈埭人就是这样把“闲钱”、“闲人”和“闲屋”有机地结合起来,晋江模式也就是从这“三闲”中慢慢起步的。

如果只靠农业,陈埭人最后都得饿死。

在晋江,陈埭镇虽是县里的“粮仓”,土地肥沃,一年能种上两季,粮食产量也不断创新高,但仍然摆脱不了贫穷的困扰。即使陈埭人再怎样精耕细作,人多地少的局面始终无法改变。

和丁显操一样,陈埭人意识到,办厂是一条充满希望的出路。

晋江人创造出“联户集资”的形式,把侨眷手中积聚的资金和空闲的房子动用起来,与农村剩余劳动力结合,用来投资生产。

集资经营是晋江乡镇经济的一个基本特点。正是在这个特点上,它有别于苏南的乡办、村办集体企业和温州的个体企业。

乡镇企业创办伊始,刚从泥土里走出来的农民,既没有生产管理的经验,又缺乏市场信息和必要的技术和设备。

这时,晋江华侨再次发挥了作用。

丁显操后来回忆说:

很多华侨利用赠送小额生产设备可以免税的优惠政策,把原来寄回的赡家款改为小件生产设备,如电动缝纫机等。还有些在海外办企业的华侨,干脆运进制作服装的原辅材料,由亲属或乡亲在家乡开设家庭作坊进行加工,再把产品运到海外销售。

1978年11月,晋江签订了第一个加工针织毛衣的来料加工合同,经试产后生产4万打,全部外销,开始走上外向型发展的路子。

到1979年,晋江乡镇企业共与40家外商签订了27份加工协议,项目有玩具、服装等。

晋江把“三闲”利用起来,最适合的方式就是搞轻型加工业,既不需要大量的资金,又不需太大的厂房,也不用国家提供原材料。市场广大,适宜民间举办,也比较容易举办。

在轻型加工业中,服装、鞋帽、小商品等更有优势,技术简单、利润丰厚,加之经营者关系多、信息灵,可以不断翻新式样、更新产品,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广泛的群众基础。

在改革的浪潮中,陈埭镇生产的鞋销往全国各地。到1983年,陈埭乡镇企业发展到300多家,全镇工农业总产值达11027万元,成为福建省第一个亿元镇,被誉为“乡镇企业一枝花”。

在改革开放初期,晋江陈埭镇的一些群众突破个体独资经营的不足,开始集资兴办企业,“联户集资”企业在晋江首次出现。

这种具有股份合作性质企业的出现是群众的自发创新,但政府很快认识到这种企业制度的竞争优势。晋江县政府以积极的态度支持陈埭镇群众集资办企业,并在1980年签发了第一份有关发展社队(乡镇)企业的文件,明确提出允许社会集资办企业,继而在全县及时推广陈埭镇的经验,将群众自发的制度创新提升为政府主导的企业制度创新,利用政府的号召力和组织资源,快速地在全县范围内掀起一股兴办乡镇企业的热潮。

晋江县政府之所以能够恰当处理好政府与企业的关系,最根本来说,就是敢于解放思想,一切从实际出发。

在国家政策不明朗,甚至全国爆发“姓资姓社”大讨论的时候,晋江县政府没有对刚发展起来的“草根经济”进行打压,不是去消灭这种创新的企业制度,而是有原则地进行保护。

这种行为,是尊重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规律,尊重群众作为创新主体的地位,是解决百姓生存和发展的正确方式。

晋江的乡镇企业,并不是凭空一夜间突然出现的,而是在与国内形势不断试探的对抗中逐渐展现在国人面前。

在晋江,林士秋不是最早办私人企业的,但他比那些更早办企业的乡亲要幸运得多。

1975年时,晋江就出现一些家庭工厂,但当时的政治气候容不下这些乡镇企业的萌芽。

1976年有部轰动全国的新闻纪录片《铁证如山》,拍摄了晋江石狮镇的贸易市场,称这是“资本主义的复辟”。

1977年,又打击“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晋江300多个办了企业的农民被叫去参加“学习班”。

“搞什么事情都要搞集体的,不能搞个人的。一年都会有一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每年冬季就开始整顿。私人办工厂,就是资本家,风险很大,所以很多办厂的人喜欢干部也参一点点股,这样会安心些。”丁显操对此深有体会,“1978年后,国家开始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镇里的干部才敢去发动农民多办企业。政府开口后,农民胆子就大了,这边三五个人搞一个厂,那边又几个人搞一个厂。”

但随着企业的发展,晋江的企业主出现新的疑惑。第一个迫切的问题就是,工厂发展了,人手不足,能不能雇人?还有那些参股的资金可不可以分红?

“当时县领导走访企业的时候,就被这些问题问住了。虽然国家1979年就赋予福建省在对外经济中实行‘特殊政策,灵活措施’,但中央文件并没有对这些问题给出明确答案。于是县里进行深入调查,多次开会研究,有时候会开到天亮。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只要能够促进生产,能够促进发展,就应该支持。”从1978年就参与县常委会记录的张仲谋记得非常清楚。

1980年,晋江县委颁布了《关于加快发展多种经营和社队企业若干问题的决定》,明确允许社员集资办企业,允许企业雇工,允许集资企业股金分红及允许推销产品提成等。这些回答解开了企业主心中的困惑,更激励了他们投资办厂的热情。

就在这一年,晋江县工业产值在1949年后第一次超过了农业产值。

“当时县委下发这个文件,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这是中央从来没有过的提法。慢慢地,县委发现这些提法也逐渐出现在中央文件里,就越来越坚定信心了。解近忧,谋长远,成了县里的工作方向。”张仲谋说。

政府正是出于这种信念,引领晋江走向了繁荣。

1983年5月17日,晋江发展模式得到福建省领导的肯定。

这一天,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带着省里一些部门及各地市、各县的有关领导,共计300多人在晋江陈埭召开全省社队企业现场会,并带领这些官员在陈埭走了3天,看了3天,称赞陈埭是“乡镇企业一枝花”,并描绘这枝花“要遍及全省,要有一百枝,一千枝,一万枝”。

1984年,晋江县委、县政府作出了《关于大力发展乡镇企业若干问题的规定》,开始大力扶持乡镇企业。

很快,在陈埭等重点乡镇,出现了“家家点火、村村冒烟”办企业的奇景。

这年12月,陈埭乡镇企业达702家,成为福建省首个工农业总产值“亿元镇”,收到了省政府颁发的“乡镇企业一枝花”锦旗。当年,人均年纯收入达806元。

然而,不到半年,一场灾难从天而降。

1985年6月上旬,在北京召开的全国药品订货会上,有人指责晋江制售假药,并送走私雨伞、手表,给回扣。

随即,中央一些媒体连续发文批评。

同年7月4日,更大的风暴来临:中纪委在党报头条发表了致晋江地委的一封公开信,要求严肃处理。

虽然只有寥寥数百字,但措词严厉!晋江地委感到了空前压力。

随后,调查组、记者纷至沓来。一时间,晋江恶名传遍全国,退货浪潮殃及各类产品。

事后查明,陈埭镇涵口村等一些联户企业以冰糖、银耳等饮料加上“卫检编码”,作为药物全国销售10万多箱,销售额达2000多万元。

彼时,许连捷已成立恒安公司,受该案影响,其产品包装地址及业务员介绍信上只标注“泉州安海”。

许连捷说:“如标注晋江,连旅社都不让业务员住。”

此案彻底改变了晋江官方的“无为”,县委书记齐世和与班子达成共识:

仍要坚持联户集资办企业的路子,处理企业、干部不要扩大,举一反三,总结教训。

于是,包括陈埭镇党委书记、涵口村党支部书记在内的17名干部被判刑或处分,200多家企业被停办、撤销,县镇两级质检机构随之成立,晋江到全国各地举办商品展销会,以消除影响。

“事实证明,县委头脑是很清楚的。”陈文敬称,此案极大教育了晋江人要讲诚信,到了年终,全县企业反而增产。

非常时期,项南也多次到陈埭调研鼓气,指出陈埭出现的问题,“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提出要“治虫护花”。

1986年,受假药案影响,项南退居二线。

回京之前,项南再度来到陈埭。当调研结束,中巴车驶出镇政府大门后,获知消息的陈埭人沿途点燃了手中的鞭炮,“项南你好!”的喊声响彻上空,而项南摇下车窗,只默默挥手。

项南走后,晋江官方仍“护花”不止。

1989年,晋江决定将联户集资民企纳入集体企业或港资、合资企业加以保护,戴上“红帽子”或“洋帽子”。当年,企业数激增至4000多家。

是年,戴上集体企业“红帽子”的恒安加速扩张,次年就跨出福建进入重庆,随后布局全国。

1990年,晋江县委提出晋江精神时,将“诚信”排在“谦恭、团结、拼搏”之前。

1990至1991年,中国再现姓社姓资大争论,不少人责难晋江。为此,晋江县政府提出“四个有利于”:

利于发展生产;利于国家富强;利于提高人民群众生活;利于机体积累。

这就又为乡镇企业吃了“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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