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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借跳板三界沟

张作霖在独霸一方的金寿山眼皮底下办保险区,冲突已发展到势不两立的程度。金寿山决定勾结俄国兵血洗这个柳子。他收买了张作霖手下两个兵痞,刺探消息,通风报信,准备相机下手。这一天,金寿山接到密报:张作霖为劫新民府解来的一票饷银,今晚将派出两拨人马先在要路口埋伏起来,明早动手时他领人去打接应。

次日,天还未亮,张作霖被一阵枪声惊醒,他一咕碌下了炕,伏在门后往外一看,失声说道不好,只见金寿山已领人从东西厢房上,给压了顶,十几个睡梦中闻声冲出的弟兄全被撂倒。说时迟那时快,张作霖一脚踢开后窗,拽着妻子大妞一跃上马,用匣枪哗哗哗往房上扫了两梭子,狠抽一鞭,二人一骑,猛朝大门冲去。金寿山狂呼:“给我打!”乱枪响时,大妞臂上中弹,哎呀一声,晃了几晃,张作霖急按她伏在马背上落荒而逃。

张作霖慌不择路,拼命打马疾驰,穿出树林,天色已明,忽见前面白亮亮一片大水在朝晖下闪闪发光,他哎呀一声说道:“糟了!”原来已误入东河套。

金寿山领着一小队勾来的哥萨克骑兵,紧跟在后,穷追不舍,大鼻子兵挥舞着马兵嗷嗷乱喊:“马达姆,马达姆!上高!”眼看赶上了上来。大河拦路,后有追兵,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马从斜刺里迎了上来,冲在前边的是一位骑着枣红马的红衣女子,她用手一枪,已把一个俄国兵脑壳掀开,尸坠马下,和那女子并骑而驰的一位紫面大汉,哗哗一梭子弹,几个大鼻子纷纷落马。金寿山看清大汉就是包打洋人的紫面判官。他亡魂丧胆立刻拨马逃回,剩下的十几个俄国兵都丢盔弃甲地跟着跑了。那大汉哈哈大笑,骂了声熊蛋包!把马勒住也不追赶。

张作霖绝处逢生,揩一下额上冷汗,把妻子搀下马来,大步上前,朝那一男一女深深一揖:“多蒙二位拔刀相救,感恩不尽!”

紫面大汉打量张作霖几眼说:“老弟,看样子你也是靠枪抢劫的朋友吧?”

张作霖说:“兄弟张作霖,初出茅庐。”

大汉说:“我听说黑山有你这一号,可今天怎么闹成这个模样?”

张作霖顿时满脸通红,惭愧地说:“栽跟头了!”他把金寿山如何拉他归顺俄国人的花膀子队,因被拒绝又下毒手,勾引俄国兵今早抄了他的老窑等情讲了一遍。

此时骑着马鞍的大妞已经支持不住,她面色煞白,身躯摇晃,眼看就要栽倒。红衣女子见状,矫捷地跳下马来,一个箭步跳过去把大妞扶稳,她发现大妞袄袖已被鲜血渗透。红衣女子忙掏出手巾把她的右膀扎紧,关切地问道:“大妹子,你怎么挂了彩?”

大妞颤声说:“大鼻子给打的。”

红衣女子秀眉倒竖,切齿说道:“这些到处祸害人的畜牲,俺恨不得把他们斩尽杀绝!”她焦急地对张作霖说:“不能耽误,赶快去给大妹子治伤要紧。”

张作霖说:“请问二位恩公尊姓大名,日后也好相报。”

大汉说:“这算不了什么!我是三界沟的杜立三;这位女将是我们柳子二当家的杜三奶奶关东红。今天路遇也算有缘,老弟回去,如果站不住脚,只管到三界沟去找我,绝不能亏待。”说罢招呼红衣女子上马,对张略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领着马队奔驰而去。张作霖这才看清,六七个马驮子上都搭着贴有封条的木箱。原来杜立三昨夜已把新民府的饷银劫在手中,而张作霖派出去的两拨弟兄已遭金寿山伏击,全给打花达了。

张作霖料定心黑手狠的金寿山绝不能就此罢休,他绕走僻路,天至半夜才回到赵家店。赵四海见姑爷只剩下单枪匹马,大妞受了伤,已知事情不好。张作霖略述经过,二人把大妞扶到炕上,赵四海让老伴找出金疮药,先给女儿敷上,这才紧急皱眉地对张作霖说:“昨晚得到消息,庙儿镇安窑的大院已被俄国兵放火烧光了。”

张作霖面色铁青,两眼通红,直挺挺呆立半晌才开口:“不要紧!跌倒爬得起,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眼下只好找棵大树遮荫凉,等我翻过手来另作打算。”他对赵四海说出要到三界沟投靠杜立三的打算。

赵四海久闻这位杜三爷势力强大,待人仗义,自然赞同。他听说沟内钱二爷又把张作霖告到捕盗营,只怕到店里来抓人,就连夜把女儿送到邻村藏起,再找红伤郎中医治。

次晨,鸡叫头遍,张作霖便匆匆上路。紧走两天已到三界沟地面,他沿着弯曲的毛道,穿过几片白花花的碱地,再往前已无进路。只见沟渠交错,堤坝重叠,难辨方向。张作霖逡巡着绕过一个只长些紫根小草的沙丘,眼前已是那长达百里开外直通辽河口的大苇塘了。啊!好壮观一片苇塘!

张作霖看得出神,暗道,好个难攻易守的落脚所在。他东寻西找,才见到苇塘一个狭窄缺口,便钻了进去,沿着小径左撩右拨,好不容易钻出了苇塘,已是日色平西了。他散了散通身大汗,进了三界沟的土围子,眼界豁然开朗。只见一个漫岗之上分布着几十座土坯矮房,周围土墙密布,墙角路口矗立着三起楼的炮台。此时弟兄们正乱马人花地出出进进,这伙人老少不等,上至50开外,小到15~6岁,服色杂七杂八,好歹不一,有的披着崭新的大缎子马褂,有的穿着打补丁的布衫。一个个喝喝咧咧地唱着,吵吵嚷嚷地骂着,有的人大背着火枪洋炮,有的人腰插着快枪、撅把子、单响毛瑟,也有人背插大刀,刀柄缠得花花绿绿。房前屋后拴着一群群杂色牲口,有骡子有马,还有几头驴,全都备着鞍子、褡子、褥套,随时可以上马就走。张作霖正在张望,忽听身后大喝一声:“干什么的?”同时两只枪口已顶在后心。原来,夜哨已从苇塘中跟了过来。张作霖不紧不忙,按江湖规矩,道过辛苦,拱手说:“麻烦朋友回禀三爷一声,黑山张作霖前来登门叩见。”夜哨的端枪紧盯身旁,另一人飞快走进一座垒着砖墙的大院。工夫不大,报事人回来,招手说:“规矩点儿,三爷叫你过去。”

张作霖进了大院的栅栏门,门旁两个插着快枪的彪形大汉横眉立目而视,只见正面是青砖瓦房五间,十分宽敞,房里外有几个带着家伙的弟兄蹲在地上掷骰子耍钱,房檐下拴着10多匹高头大马,膘满肉肥,都备着鞍子。

张作霖走进堂屋,刚刚掀起里间屋门帘儿,猛听啪地一声,一颗子弹紧擦头皮飞过,一股烟打进了墙皮。好个张作霖,绝不孱头,他若无其事,面不改色,照样稳稳当当迈步进了里间屋。杜立三起身相迎,哈哈大笑说:“受惊,受惊,我们三奶奶跟老弟开个小玩笑。”

关东红穿一套元宝领滚花边儿的雪青洋绉裤褂,头梳圆髻,上插一朵绢花,略施脂粉,颇具风韵,她迎门而立,边把手枪插在怀里,边打量张作霖的神色说:“俺先试试你的胆量怎样。”

张作霖微微一笑说:“不敢夸口,反正早把脑袋掖在裤带上了。”

关东红格格一笑说:“俺这个见面礼儿怎么样?”

张作霖说:“我的眼福不浅,初到贵府就见识了三奶奶的好枪法。”

杜立三让张作霖炕上落座,气愤地说:“想不到咱这行也出了二毛子!我昨天听广宁北镇来人说,金老五这个里通外国的熊蛋包,把老弟收拾得好苦。”

张作霖轻轻打个唉声:“可不是,我那个小山头让他给平了。人也光了,窑也挑了,家破人亡!我特来投靠三爷,请你老搭把手。”

杜立三说:“没说的,老弟来到三界沟,就是看起我杜某。跌倒爬起,你就跟我再干一场吧,屈不了你这个好材料。”

关东红郑重地说:“老弟,听俺把丑话说到头里,三界沟这伙人谁也不是吃素的,可干这行也是讲究个生财有道。那些当官儿的,吃教的,不杀穷人不富的乡绅粮户,有的是赃款横财,把他们的金银财宝都抢光了,分净了才算解气。可到外边谁也不许从苦人家骨头上刮油;不许作践妇女,欺压孤寡;更不许暗通官府勾结洋人。这是我们的规矩!”

张作霖说:“三界沟的规矩早有耳闻,我张作霖不是‘狗食’,绝不能干那些埋汰勾当,给当家的丢脸。”

杜立三哈哈大笑:“痛快!回头我预备嚼谷,请张老弟喝一场入伙酒。”

张作霖在三界沟入了伙。杜立三果真高看一眼,不久放他当了拦把子,作秧子房看押人票的头目。张作霖这人本来精明,从小就和一些黑道朋友打交道,匪帮里什么四梁八柱的硬活计,样样都能拿得起撂得下,干得十分漂亮。张作霖善于笼络人心,能说会道,弟兄们和他厮混得都很亲热,时常当面竖起大拇指,表示折服。张作霖另有居心,留意察看,看中了十几个人挺有用处,就结为拜把子兄弟,成为他的可靠党羽。张作霖只不过把三界沟当作一块垫脚石,待机而动。他却不露声色,对杜立三越发恭顺。为了表示忠心,他要认杜立三作干佬。老杜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肩膀头齐为弟兄,咱们就拜个把子吧。”从此,上上下下对张作霖更是另眼看待了。

转眼已过一年。张作霖岂是甘心久居人下之辈!他的政治野心正在滋长,他无意作什么绿林豪侠,他把绿林看作阶梯,要从这里爬上去当官儿。他觉得杜立三人虽仗义,可总是抗官府打洋人,将军衙门派委员来收降,封官许愿,他都给顶了。二当家的关东红更是特别,仿佛要推翻朝廷似的,铁心造反到底。他想不通,这么闹腾下去能有啥好下场,就暗自打主意,不能老跟着他们趟浑水儿了。

事有凑巧,这一天张作霖领弟兄到一家大粮户去“绑票”,路遇在赵家店结识的豆腐匠张景惠。张景惠说,他已拉起了百十号人,在八宝台镇上成立了保险区,办起“大轩”。地方士绅已和官府搭上了桥,答应他们在就近按地亩抽捐,作协助官兵“保境安民”的饷银。眼下正在招兵买马,势派挺大。张景惠知道自己的肩膀头窄,怕支不开套,把快煮熟的鸭子弄飞了。他希望张作霖去挑大梁,情愿让出第一把交椅。

张作霖眨巴着狐眼,未作可否,只说:“这码事,你知我知,可别对别人讲了,大哥听我的信儿吧。”

张作霖心事重重,精神恍惚。他仿佛看见八角台已为他修起一座通往功名利禄之路的金桥,往前看祥云缭绕,隐隐约约,无数顶翎辉煌的大官都双手捧着斗大金印争着向他呈递,后边跟着一对对抬着金银珠宝的三班六役,一行行歌舞翩翩的如花美女……张作霖心头痒痒,下意识地伸手攫去,只是还不会说那句“大丈夫当如斯也”的文词儿罢了。

猛然一阵马嘶,两声巨响把张作霖从迷离境界中惊醒。他知道这是关东红按例在练镫里藏身,双手打枪的功课。不由心里咯噔一下,我该怎样脱离这三界沟呢?他知道杜立三的厉害,硬拉出去不行;如果照实说要去领半官半匪的大团,那就犯了三界沟的大忌,说不准关东红会把他崩了。张作霖不敢妄动,他在等待机会。

这一天赵四海突然进沟来找张作霖。才一年多没见,这位原来精神抖擞的老江湖,已显得有些颓唐了。他告诉张作霖;大妞的枪伤一直没好,又因惊吓成疾,病势日见沉重。他让姑爷回家看看去,以尽夫妻情份。张作霖一忧一喜,忧的是大妞病重,少年夫妻怎不伤心;喜的是这下子算有了脱离三界沟的理由。事关重要,他反复琢磨半天,想妥了一套说词,这才进大院去见杜立三。

张作霖作出悲戚神色,向大当家的报告了他媳妇如何病重,老丈人来找他回家瞧看等情,接着他又讲出编排好的一套话,说金寿山不断派人到赵家沟大显威风,他们大吵大嚷,说什么姓张的不归顺花膀子队,胆敢去投靠杜立三,金五爷不服这口气,非干掉张作霖不可。

杜立三气往上撞,瞪眼说:“金老五这个二毛子忒张狂了!”

张作霖说:“可不是。兄弟再难咽下这口窝囊气,我非跟金老五拼个死活不可!只怕人单势孤无济于事……”话到紧要关头,他沉了沉气说,“我,我求大哥派点儿弟兄跟我走一趟,帮我报仇雪恨。”

杜立三未加思索:“行!明天由你挑二十名弟兄跟你回赵家沟,看看他金老五敢不敢跟我三界沟的人较量!”

套间的门帘刷地挑开,关东红沉着脸走了出来,目光凌厉,盯着张作霖说:“张老弟,说话可要口应心。你是不是嫌我们这块水浅了!”

张作霖心中一颤,不由“啊?”了一声。

关东红双眉一挑:“你若是另有打算,明说明讲才够朋友!”

张作霖好像委屈:“三奶奶多心了!三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有什么歹意,老天报应,叫我不得好死!”

杜立三朝关东红略一摆手:“我说话算数!三界沟有个规矩,凡是到这来入伙的朋友,只要说出个理来,一概来去自由,就是拉出去另立山头,也不刁难。张老弟,你家弟妹病重,耽误不得,明天就赶紧起身吧。”

张作霖见关东红对自己生疑心,唯恐发生变故,他打发赵四海到八角台给张景惠送信,说事已得手,明天必到。又把二十来个拜把子弟兄叫到一起,只说大当家的已把他们拨归自己带领,让他们备好枪马。次早,天还未亮,张作霖就悄没然声地把人马拉出了三界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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