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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散文名篇2

狱中上梁王书

邹阳(?~前129),齐(今山东东部)人。与枚乘等为吴王刘濞郎中(官名,文学待从),皆以文辩著名。邹阳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有文八篇,所传辞赋,后人以为伪托。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诚变天地,而信不谕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寤也。愿大王熟察之!

昔玉人献宝,楚王诛之。李斯竭忠,胡亥极刑。是以箕子阳狂,接舆避世,恐遭此患。愿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毋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子胥鸱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熟察,少加怜焉。

语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有以相知也。

苏秦相燕,人恶之于燕王,燕王按剑而怒,食以。白圭显于中山,人恶之于魏文侯,文侯赐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岂移于浮辞哉!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者司马喜膑脚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胁折齿于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挟孤独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负石入海,不容身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穆公委之以政;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岂素宦于朝,借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意,坚如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

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鲁听季孙之说,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计,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子臧,而强威宣。此二国岂拘于俗,牵于世,系奇偏之辞哉?公听并观,垂明当世。故意合,则吴越为昆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则骨肉为仇敌,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明,后宋、鲁之听,则五霸不足侔,三王易为比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不悦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墓,故功业覆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公亲其仇,而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此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立强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禽劲吴而霸中国,遂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傲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隳肝胆,施德厚,终与之穷达。无爱于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万乘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岂足为大王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离奇,而为万乘器者,何则?以左右先为之容也。故无因而至前,虽出隋侯之珠,夜光之璧,只足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游,则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神,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袭按剑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而不牵乎卑乱之语,不夺乎众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周文猎泾渭,载吕尚而归,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拘挛之语,驰域外之义,独观于昭旷之道也。今人主沈谄谀之辞,牵于帷墙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忿于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私义;砥厉名号者,不以利伤行。故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恢廓之士,诱于威重之权,胁于位势之贵,回面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于左右,则士有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有尽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邹阳为梁孝王宾客时,受羊胜等中伤下狱,在狱中给梁王写下这封事关生死的信。忠而受谤,信而见疑,邹阳以一腔悲愤,征引前代君臣偶合之事,抒发冤屈之气,“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司马迁《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全文广譬长喻,不嫌繁复;辩析事理,中肯明白。以其情辞俱切,说服说动梁王,得以赦免。汉初之文多纵横气,本文巧于辞令,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特色。

哀秦二世赋

司马相如(?~前118),字长卿,蜀郡成都人。景帝时曾为武骑常侍,因病免。其为人口吃而善著书,为汉代最杰出的赋家,代表作《子虚赋》和《上村赋》对后世影响深远。

登陂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兮,通谷豁乎。汩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蓊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乌乎!操行之不得,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

此赋为司马相如侍从汉武帝过宜春宫时所献。作者沿途经过秦二世墓,有感于秦朝灭亡的历史,因而奋笔写下了这首名篇。

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孔雀集而相存兮,玄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栌兮,委参差以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以哀号兮,孤雌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征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司马相如作品。

此赋与《哀秦二世赋》同为骚体。它细致地刻画了陈皇后失宠以后孤独、寂寞的苦闷心情。同时,作品中通过对陈皇后的刻画,也概括地反映了后宫失宠女子的普遍不幸,真实再现了后宫女子的生活境地及心理感受,所以《长门赋》又开了后世文学创作中“宫怨”题材的先河。

答客难

东方朔(生卒年不详),字曼倩,西汉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武帝时官至太中大夫、给事中。朔为人诙谐,“然时观察颜色,直言切谏,上常用之”。以辞赋著称,作品有《答客难》、《七谏》。

客难东方朔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同胞之徒无所容居,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仰而应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虽欲尽节效情,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谈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募之,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

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荷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乃设用于文武,得信厥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所以日夜孳孳,敏行而不敢怠也。辟若,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纩充耳,所以塞聪。’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使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圣人教化如此,欲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

“今世之处士,魁然无徒,廓然独居,上观许由,下察接舆,计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耦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于我哉?若夫燕之用乐毅,秦之任李斯,郦食其之下齐,说行如流,曲从如环,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窥天,以蠡测海,以莛撞钟’,岂能通其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繇是观之,譬犹之袭狗,孤豚之咋虎,至则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虽欲勿用,固不得已,此适足以明其不知权变而终或于大道也。”

作者用主客问答的形式,抒发了自己不受重用的怨愤与不平。同时也在客观上反映了战国纵横之士与汉代中央集权统治之下文士们的不同处境,和时势的变迁给文人的地位所带来的变化,从而揭露了封建专制制度下知识分子只能任从皇帝们随意摆布的不幸命运。从这样一篇文赋,我们既可以看到作者个人的境遇,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个缩影,我们还可以看到当时整个社会的现状,一篇好的、能流传千古的文章就应有如此功能。

察今

《吕氏春秋》又称《吕览》,成书于秦始皇八年,是吕不韦作秦相时,由他的门下“食客”集体撰著而成,吕不韦是名义上的编撰者。

《吕氏春秋》是我国第一部有组织有计划集体编撰而成的百科全书式的大著。其体式新颖,前所未有。它包括“八览”、“六论”、“十二纪”三大类,共一百六十篇文章,体制严整,自成系统。因为它成于众家之手,又是各人颇为自由地著其所闻,兼有儒、道、墨、法、名、农、阴阳、纵横、兵诸家学说,所以历来有“杂家”之称。它保存了大量先秦时代的文献和遗闻佚事,在文化史上具有很高的价值。

八曰: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非不贤也,为其不可得而法。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东夏之命,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殊俗之民,有似于此。其所欲同,其所为异。口之命不愉,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故释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古今一也,人与我同耳。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水。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此为治,岂不悲哉!

本文选自《吕氏春秋·慎大览》,这是其中的第八篇。本篇论述了因时变法的重要性,阐明了古今时世不同,说明了不应死守古法,而应明察当今形势,依据时代的需要,不断改革法令制度的道理。同时对于那些不知变化、墨守陈规的保守者,作了生动而又深刻的讽刺。

黎丘丈人

梁北有黎丘部,有奇鬼焉,喜效人之子侄昆弟之状。邑丈人有之市而醉归者,黎丘之鬼效其子之状,扶而道苦之。丈人归,酒醒而诮其子曰:“吾为汝父也,岂谓不慈哉?我醉,汝道苦我,何故?”其子泣而触地曰:“孽矣!无此事也。昔也往责于东邑,人可问也。”其父信之,曰:“嘻!是必奇鬼也,我固尝闻之矣。明日端复饮于市,欲遇而刺杀之!”明旦之市而醉。其真子恐其父之不能反也,遂逝迎之。丈人望其真子,拔剑而刺之。丈人智惑于似其子者,而杀其真子。夫惑于似士者而失于真士,此黎丘丈人之智也。

《吕氏春秋》作品。

本文通过黎丘丈人受鬼装扮的假儿子的迷惑而刺杀自己真儿子的情节,就寓言本身的内容而言,实为一则悲剧,然它是在告诫人们要慎重识别相似的事情,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也不要因为受到过虚假事物的欺骗就否定真实的事物。作者的本意是想告诉那些治国者不要受到貌似贤能之士的迷惑,就排斥一切有真本事的贤士,以致误国;而我们则可以联想到社会生活中形形色色的“奇鬼”,在制造许多虚假的东西来诱惑善良的人们上当这一现状,从而提高识别“奇鬼”的能力,增强打假的意识,以保护自己和健全社会,避免重复黎丘丈人的悲剧,这才是这则寓言的现实意义。

晏子使楚

《晏子春秋》也称《晏子》,是记叙春秋末期齐国晏婴的思想、言行和事迹的一部著作。旧题晏婴撰,实为后人收集先秦史书的零星记载和民间流传的故事,加以整理修润,编纂而成。作者尚难确考,一般认为,应是世居齐国或者旅居齐国的士阶层中人,于战国后期编写成书,至西汉初,此书已广为流传了。

晏子使楚。以晏子短,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傧者更道从大门入。

见楚王。王曰:“齐无人耶?”晏子对曰:“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而在,何为无人?”王曰:“然则子何为使乎?”晏子对曰:“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使贤王,不肖者使使不肖王。婴最不肖,故直使楚矣!”

本文选自《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晏子出使楚国,楚国君臣不顾外交礼仪,竟一再针对晏子身材矮小这一身体特征无理挑衅。晏子不卑不亢,从容应对,在谈笑风生中给对方以有力回击,使挑衅者自取其辱。所记不过三言两语,一番应对,便把晏子遇事沉着、反应敏捷、机智过人、能言善辩的勃勃英姿跃然于纸上。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一俗语在本文晏子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卜居

屈原(前340~前278)名平,字原,出身于楚国贵族。他才高学博,据《汉书·艺文志》著录,屈原作品共二十五篇。以《离骚》为代表的屈原作品,表达了诗人“存君兴国”的美政理想,深沉执著的爱国感情,放言无惮的批判精神和独立不迁的峻洁人格,对后世影响很大。屈原在吸取民间文学艺术营养的基础上,创造出骚体这一新的艺术形式,以飞腾的想象,优美的语言,溶合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塑造出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对我国古代诗、文的发展影响极大。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智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訾栗斯,喔咿嚅,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尽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卜居”即卜问处世之道,写屈原被逐之后,借占卜决疑,询问自己应当采取什么态度来对待现实,提出了怎样做人、怎样处世的严肃问题。文章反映了当时楚国政治环境的黑暗,表现了屈原不变心从俗的素志。本篇以第三人称记叙,“设为问难”,构思新巧。所记屈原之语,皆一正一反,两两对照,善于从对比中突出文章的主旨。

悼李夫人赋

刘彻(前156~前87),即汉武帝,西汉景帝之子。在帝位54年,承文景之业而多有建树:对内实施政治、经济之改革,大力发展生产;对外反击匈奴,开拓疆土。并接受公羊大师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奠定了儒学在其后两千年封建社会中的正统地位。好辞赋,作品以《秋风辞》、《瓠子歌》、《悼李夫人赋》等为世所称。

美连娟以修兮,命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以凄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疆。托沉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逾庄。燕淫衍而抚楹,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沫怅兮。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妍太息,叹稚子兮。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汉武帝虽不以写赋而著名,但在西汉前半叶的赋家中,他应该算是比较出色的一位。《悼李夫人赋》是他为悼念宠妃李夫人而作的。由于作者在此赋中投注了比较深刻的感情,所以写得缠绵悱恻、真挚感人。尤其最后的“乱曰”部分,最让人感到亲切而又凄凉。作为一位封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而汉武帝刘彻能对一名妃子有如此情感也是非常难得的,读罢此赋,心中不免感慨。

士不遇赋

董仲舒(前179~前104),西汉广川(今河北枣强东)人。少治《春秋》,景帝时为博士。后因宣扬灾异之说,触怒汉武帝,下狱当死,诏赦之,复任胶西王相。因病免,老死于家。

嗟乎!嗟乎!遐哉邈矣。时来曷迟,去之速矣?屈意从人,非吾徒矣。正身俟时,将就木矣。悠悠偕时,岂能觉矣。心之忧欤,不期禄矣。皇皇匪宁,增辱矣。努力触藩,徒摧角矣。不出户庭,庶无过矣。重曰:

生不丁三代之盛隆兮,而丁三季之末。俗以辨诈而期通兮,贞士耿介而自束。虽日三省于吾身兮,繇怀进退之惟谷。彼繁之有徒兮,指其白而为黑。目信而言眇兮,口信辩而言讷。鬼神不能正人事之变戾兮,圣贤亦不能开愚夫之违惑。出门则不可以偕往兮,藏器又蚩其不容。退洗心而内兮,亦未知其所从也。观上古之清浊兮,廉士亦茕茕而靡归。殷汤有卞随与务光兮,周武有伯夷与叔齐。卞随务光遁迹于深渊兮,伯夷叔齐登山而采薇。使彼圣人其繇周遑兮,矧举世而同迷。若伍员与屈原兮,固亦无所复顾。亦不能同彼数子兮,将远游而终慕。于吾侪之云远兮,疑荒涂而难践。惮君子之于行兮,诫三日而不饭。嗟天下之偕违兮,怅无与之偕返。孰若返身于素业兮,莫随世而轮转。虽矫情而获百利兮,复不如正心而归一善。纷既迫而后动兮,岂云禀性之惟褊。昭同人而大有兮,明谦光而务展。遵幽味于默足兮,岂舒采而蕲显。苟肝胆之可同兮,奚须发之足辨也。

这篇辞赋品行文平易,用典自然,代表了西汉辞赋中以说理、抒情为特征的另外一种风格。

竹扇赋

班固(32~92),字孟坚,拼风安陵(今陕西咸阳市东)人,班彪,是汉光武帝时著名的儒学大师。九岁能“属文诵诗赋”。在父亲死后,继承父业,撰《汉书》,以私修国史罪被捕下狱。因其弟班超上书明帝,始得免,授为兰台令史。章帝时,朝廷集群儒于白虎观议论五经,固奉命作《白虎通德论》。和帝时,为大将军窦宪中护军,随其出征匈奴。后窦宪败,因受牵连,死于狱中。

青青之竹形兆直,妙华长竿纷实翼。杳丛生于水泽,疾风时纷纷萧飒。削为扇成器美,托御君王供时有。度量异好有圆方,来风避暑致清凉。安体定神达消息,百王传之赖功力。寿考康宁累万亿。

《竹扇赋》是一篇咏物小赋。虽然它的文字比较简单,艺术上的成就也不高,但由于作品所采用的这种七言诗体的形式在前代尚未出现过,所以是一种创新格式,在文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值得我们做大致的了解和欣赏。

苏武传(节选)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

天汉元年,且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尽归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凿地为坎,置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选自《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传》,原附于《苏建传》之后。故事说的苏武奉汉武帝之命现使匈奴,被匈奴扣留十九年,历尽艰辛,始终忠于汉室,不肯降敌,最后得以回到汉朝的动人情节。这里节选《苏武传》前部分,记述了苏武在匈奴的艰苦处境,赞美了苏武坚贞不屈的民族气节,表现了他不畏强暴,不为利诱,历尽艰辛,受尽折磨,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的英雄气概,字里行间渗透了作者对苏武的颂扬之情。

遗黄琼书

李固(94~147),字子坚,东汉汉中南郑(今陕西南郑县)人。少好学,博古通今。冲帝时官至大尉,与大将军梁冀参录尚书事。及桓帝即位,粱冀构陷李固,下狱处死。有文十一篇,大多散亡。

闻已度伊洛,近在万岁亭,岂即事有渐,将顺王命乎?

盖君子谓:“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传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盖圣贤居身之所珍也。诚遂欲枕山栖谷,拟迹巢由,斯则可矣;若当辅政济民,今其时也。自生民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必待尧舜之君,此为志士终无时矣。

常闻语曰:“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近鲁阳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设坛席,犹待神明。虽无大异,而言行所守无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者,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自顷征聘之士胡元安、薛孟尝、朱仲昭、顾季鸿等,其功业皆无所采,是故俗论皆言处士纯盗虚声。愿先生弘此远谟,令众人叹服,一雪此言耳!

文章一反“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的古训,先说自古以来,“善政少而乱俗多”,有为之人,应当挺身而出,不应托辞清高,回避责任。然后,从反面引樊、胡等人行迹,揭露了“处士纯盗虚声”,于世无补的本质。最后,顺理成章地说出自己对黄琼扭转士风的厚望。作者用这篇文章成功的劝讲了黄琼出仁为官,从侧面我们可以体味到作者本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及其以天下为己任的广大胸怀,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学习。

与曹公论盛孝章书

孔融(153~208),字文举,东汉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孔子二十世孙。孔融幼有异才,性好学,博涉广览。为人宽容少忌,在当时声名颇显。孔融是东汉末年的名士,又是建安七子之一。他的文章很能代表建安前期的特点,胆大气盛,无所忌惮,以才气取胜。孔融在政治上也很有抱负,后因为曹操所忌而被杀害。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公为始满,融又过二;海内知识,零落殆尽,惟会稽盛孝章尚存。其人困于孙氏,妻孥湮没,单孑独立,孤危愁苦。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不得永年矣。

《春秋传》曰:“诸侯有相灭亡者,桓公不能救,则桓公耻之。”今孝章实丈夫之雄也,天下谈士,依以扬声,而身不免于幽絷,命不期于旦夕;是吾祖不当复论损益之友,而朱穆所以绝交也。公诚能驰一介之使,加咫尺之书,则孝章可致,友道可弘矣。

今之少年,喜谤前辈,或能讥评孝章,孝章要为有天下大名,九牧之人所共称叹。燕君市骏马之骨,非欲以骋道里,乃当以招绝足也。惟公匡复汉室,宗社将绝,又能正之。正之之术,实须得贤。珠玉无胫而自至者,以人好之也。况贤者之有足乎!昭王筑台以尊郭隗,隗虽小才而逢大遇,竟能发明主之至心,故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向使郭隗倒悬而王不解,临溺而王不拯,则士亦将高翔远引,莫有北首燕路者矣。

凡所称引,自公所知;而复有云者,欲公崇笃斯义,因表不悉。

这是孔融于汉献帝建安九年(204)写给曹操的一封信。信中向曹操推荐盛孝章并为他求援。孙策平定江东,诛杀英豪。盛孝章素有高名,深为孙策所忌。孔融担心他不免于祸,故写信向当时专权的曹操求援。汉朝因此征召盛孝章为骑都尉,但诏书未到,孝章已被孙策之弟孙权杀害。从事实来看,孔融眼光独到,对事物的分析极准确到位,但可悲的是,他自己也难逃盛孝章一样的命运,这就是在封建特权下,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的无奈和悲哀。

楚庄绝缨

刘向(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西汉沛(今江苏沛县)人,著名经学家、目录学家和散文家,汉皇族楚元王刘文四世孙。成帝河平三年(前26),受命领校中五经秘书,撰成《别录》,为我国目录著作学之开山之作。其为人简易无威仪,廉靖乐道,不交接世俗,专心致志于经术。所作辞赋三十三篇,大多亡佚。

楚庄王赐群臣酒。日暮酒酣,灯烛灭。乃有人引美人之衣者,美人援绝其冠缨,告王曰:“今者烛灭,有引妾衣者,妾援得其冠缨持之。取火来上,视绝缨者。”王曰:“赐人酒,使醉失礼。奈何欲显妇人之节,而辱士乎!”乃命左右曰:“今日与寡人饮,不绝冠缨者不欢!”群臣百有余人,皆绝去其冠缨而上火。卒尽欢而罢。

居三年,晋与楚战。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奋首却敌,卒得胜之。庄王怪而问曰:“寡人德薄,又未尝异子。子何故出死不疑如是?”对曰:“臣当死,往者醉失礼,王隐忍不加诛也。臣终不敢以荫蔽之德,而不显报王也!常愿肝脑涂地,用颈血湔敌久矣。臣乃夜绝缨者也。”遂败晋军,楚得以强。此有阴德者必有阳报也。

刘向记载这则小故事,本意是要阐述“有阴德者必有阳报”的道理,但平心而论,楚庄王当初赦佑那个无礼于宠姬的臣下时,本心应是出于对人才的爱重。在决定是惩是赦的一刹那,庄王先检讨了自己“赐酒使醉”以致“失礼”的过错,而不是怨怒臣下的“越轨”行为,这便是他爱才重士的最佳体现。然而庄王的可敬可爱,在于他能够设身处地真心体谅他人,以“恕”道待人,尊重臣子的人格尊严,所以才会有士人为他拼命,才会有这样一则动人的故事。

西门豹治邺

褚少孙(生辛年不详),西汉末年沛县人,曾给《史记》补《武帝纪》、《三王世家》和《滑稽列传》等篇。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衣,闲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行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谐曰:“诺。”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人报河伯,是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人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

这是一篇记述西门豹治邺事迹的小品,通过禁绝河伯娶妇的故事,塑造了西门豹这个正义聪慧的官吏形象,表现出作者对愚弄人民的地方恶势力的嘲讽和鞭挞。这则故事还极具现实意义,对那些装神弄鬼的人起到了警诫的作用,对那些相信神鬼的人起到了教育作用,对于受重者来说,则是大快人心的事了。

归田赋

张衡(78~139),字平子,南阳西鄂(今河南南阳西北)人,东汉卓越的科学家和著名文学家。长于辞赋,作品有《二京赋》、《思玄赋》和《归田赋》等,并有《张河间集》。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仓庚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鲨。

于时曜灵俄景,继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此赋为张衡晚年谪官南阳时所作。其时宦官当权,朝政腐败,政治黑暗。作者也难逃被宦官排挤的命远,最终被贬出伍河南之相。赋中抒写了作者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和对田园隐逸生活的向往与企慕,反映了张衡抱负难伸然而又不愿同流合污的思想矛盾。这篇抒情小赋,语言平浅清新,开门见山地点出咏志主旨,通过简洁的语言与鲜明的形象家托了作者的忧思,且一改以往大赋铺采妆文、壮丽喷涌的风格,而呈现出亲切、自然、流畅的面貌。

逐贫赋

扬雄(前53~18),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虽不善言辞,但文名极大。西汉成帝时,以所作赋似司马相如被举荐,应诏至长安;所作辞赋有《甘泉》、《羽猎》、《河东》、《长杨》等。

扬子遁世,离俗独处。左邻崇山,右接旷野。邻垣乞儿,终贫且窭。礼薄义弊,相与群聚。惆怅失志,呼贫与语:

“汝在六极,投弃荒遐。好为庸卒,刑戮是加。匪惟幼稚,嬉戏土砂。居非近邻,接屋连家。恩轻毛羽,义薄轻罗。进不由德,退不受呵。久为滞客,其意谓何?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飧。贫无宝玩,何以接欢?宗室之燕,为乐不。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露体沾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其咎安在?职汝为之。含汝远窜,昆仑之颠;尔复我随,翰飞戾天。舍尔登山,严穴隐藏;尔复我随,陟彼高冈。舍尔入海,彼柏舟;尔复我随,载沉载浮。我行尔动,我静尔休。岂无他人,从我何求?今汝去矣,勿复久留。”

贫曰:“唯唯。主人见逐,多言益嗤。心有所怀,愿得尽辞。昔我乃祖,宣其明德。克佐帝尧,誓为典则。土阶茅茨,匪雕匪饰。爰及世季,纵其昏惑。饕餮之群,贪富苟得。鄙我先人,乃傲乃骄。瑶台琼榭,室屋崇高。流酒为池,积肉为崤。是用鹄逝,不践其朝。三省吾身,谓予无。处君之家,福禄如山。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堪寒能暑,少而习焉。寒暑不忒,等寿神仙。桀跖不顾,贪类不干。人皆重蔽,子独露居。人皆怵惕,子独无虞。”

言辞既罄,色厉目张。摄齐而兴,降阶下堂:“誓将去汝,适彼首阳。孤竹二子,与我连行。”余乃避席,辞谢不直:“请不贰过,闻义则服。长与汝居,终无厌极。”贫遂不去,与我游息。

《逐贫赋》采用了与贾谊《鸟赋》相似的体式,但《鸟赋》重在说理,此作则抒情、说理兼备。作者运用拟人化手法,写了自己逐“贫”并最终被“贫”说服的经过,深刻地批判了现实的不平等,并揭示了底层社会人民生活的贫困和窘迫。另外,赋中还借“贫”之口,对那些耽于安乐的贪婪之徒进行了抨击。结尾一段,则反映了作者安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超然思想。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速贫”大可不必,但是否可以放慢脚步,认真考虑财富富有的真正含义。

酒箴

子犹瓶矣。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徽。一旦碍,为所,身提黄泉,骨肉为泥。自用如此,不如鸱夷。

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由是言之,酒何过乎?

扬雄作品。

这是一篇警诫讽刺的游戏文字。

作者在这里写了两种器物。一个是用来汲水的陶制水瓶,它勤劳朴实,勇于一次次地下井汲水为人解渴,但却随时有撞上井壁,粉身碎骨的危险。一个是用以盛酒的革制鸱夷,它大小随意,圆转柔顺,出入宫殿,尽享荣华。两种器物,由于二者质料与用途的不同,际遇也迥然不同。作者意在赞美那些如锦到水瓶般的廉诘正直、恪尽职守反被君王疏迟的君子;讽刺那些如鸱夷般的追名逐利的反被重用的小人。应该注意的是,这只是作者描写的表象,里面其实蕴含着丰富的哲理。显然,作者是针对当时的社会现状而作了这篇短文。

刺世疾邪赋

赵壹(生卒年不详),字元叔,东汉汉阳西县(今甘肃天水)人。壹生性孤傲,不为乡里所容,几死,为友人解救得免。灵帝光和元年,以计吏入京,为司徒袁逢、河南尹羊涉等所器重,名动京师。

伊五帝之不同礼,三王亦又不同乐。数极自然变化,非是故相反。德政不能救世溷乱,赏罚岂足惩时清浊?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复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计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

于兹迄今,情伪万方:佞谄日识,刚克消亡。舐痔结驷,正色徒行。妪名势,抚拍豪强。偃蹇反俗,立致咎殃。捷慑逐物,日富月昌。浑然同惑,孰温孰凉?邪夫显进,直士幽藏!

原斯瘼之攸兴,实执政之匪贤;女谒掩其视听兮,近习秉其威权。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虽欲竭诚而尽忠,路绝而靡缘。九重既不可启,又群吠之狺狺。安危亡于旦夕,肆嗜欲于目前。奚异涉诲之失,积薪而待燃。

荣纳由于闪榆,孰知辨其蚩妍!故法禁屈挠于势族,恩泽不逮于单门。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乘理虽死而非亡,违义虽生而匪存!

有秦客者,乃为诗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鲁生闻此辞,系而作歌曰:“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赵壹在此赋中对汉代的政治进行了大胆的批判,就连人们通常所称颂的文、景盛世,作者也未放过。而且正如赋的题目所标示的,作品对当时的世态人情也给予了相当深刻的揭露和谴责。

这篇文章最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作者直言不讳的道出当时社会的黑暗及世态炎凉,而不是借物咏怀或其他方法,作者敢于大胆的描出眼中所见之事实,直抒其心中的感慨并作出尖刻的评论,对于专制统治下的文人来说,实属不易。同时,作者也为后人留了一笔昂贵的精神财富;敢说其话,实事求是。

鹦鹉赋

祢衡(173~198),字正平,平原般(今山东德平)人。为人刚直善辩,恃才傲物,于权贵多有侮慢。建安初,为曹操鼓吏,曾因当众击鼓骂曹而得罪,被送与荆州牧刘表;又不为所容,转送江夏太守黄祖,与其子射相善。然卒以辱骂黄祖而被杀,死时年仅26岁。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峙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觜,绿衣翠衿。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宁顺从以远害,不违忤以丧生。故献全者受赏,而伤肌者被刑。

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离寒暑。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伫。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

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福,哀伉俪之生离。匪余年之足惜,众雏之无知。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欷。

感平生之游处,若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须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躇;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托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祢衡《鹦鹉赋》是借题发挥,抒发了作者的忧生之叹。《鹦鹉赋》自始至终都以鹦鹉喻人,达到了物我为一的境界。作者以鹦鹉自比,抒发了自己寄人篱下,不得自由的痛苦。

祢衡的这篇《鹦鹉赋》被昭明太子兼统收入至《文选》中,足见其成就之高,同时也因被收入《文选》而使其能流伟千古。“尚气刚傲,好矫对慢物”的祢衡在这篇辞赋中所表现的凄苦和无奈,让我们不由的同情他不幸的遭遇,也就更能理解这篇辞赋的蕴意了。

求贤令

曹操(155~220)字孟德,东汉末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不仅是三国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而且是卓有建树的文学家。毕生著述甚丰,宋以后多有散佚,明人张溥辑其作品为《魏武帝集》。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在著名的赤壁之战中,严重受挫于孙权、刘备联军。他深感事业艰难,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势,壮大自己的力量,尽快完成统一大业,实现宏伟的理想,于是下此求贤令。在求贤令中鲜明地提出不拘品行、“惟才是举”的主张。这不仅表现了曹操求贤若渴、广纳人才的迫切心情,而且打破了东汉以来专用世家豪族的察举制度,一反旧观念、旧传统,具有革新精神。

祀故太尉桥玄文

故太尉桥公,诞敷明德,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灵幽体翳,邈哉矣!吾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顽鄙之姿,为大君子所纳。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称不如颜渊,李生之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又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笃好,胡肯为此辞乎?匪谓灵忿,能诒己疾,旧怀惟顾,念之凄怆。奉命东征,屯次乡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尚飨!

曹操在年轻时,喜好任侠放荡,所以为一般士大夫所不齿。但当时名士桥玄却慧眼识英才,认为他是安定天下的不世奇才。他慨叹自己年纪衰老,看不到曹操大展雄风的一天,于是把妻子儿女的未来托付给曹操,曹操由此名声鹊起,他也因此而感激桥玄的知遇之恩。

汉献帝建安七年,刘备在下邳大败,袁绍也在官渡之战中被自己击垮,曹操志得意满,班师凯旋。当率军经过故乡谯后,他派人去桥玄的墓地加以祭祀,这篇文章便是他对有恩于自己的恩人的祭文。文章写得简短,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中心则在倾诉知己之感。他又在文中重提桥玄的言语,认为这是死者对自己的信任与亲近,申明设奠是为了不忘故人,虽然死生异路,但这隔不断作者与桥玄的知己之情。

前出师表

诸葛亮(181~234),琅阴都(今山东沂南县南)人,字孔明,三国时期蜀国政治家、文学家。辅佐刘备建立了蜀汉政权、与魏,吴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刘禅继位后,被封为武乡侯,政事无论大小均由他决定。当政期间励政绩卓罚分明,政绩卓著,在水伐曹魏时,鞠躬尽瘁,病死军中,溢忠武侯。他的文章周密畅达,被刘勰誉为“志尽文畅”。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宏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优劣得所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人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这篇文章文辞朴实自然,然而极具生命力,为后人千古传诵。这主要是因为它言词恳切,句句为肺腑之言,扫尽虚言浮词,表现了作者忠诚勤勉,贤明政派的性格和作风。这同屈原的《离骚》有异曲同工之妙。文章以散文的形式,直陈己见,语言不加修饰,表达了作者对蜀汉的耿耿忠心和水取中原的坚定意志,抒发忠贞为国之情。

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滔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诸葛亮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无情未必真豪杰,他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怀着慈父的眷爱的,这可以从这篇《诫子书》中看到。

诸葛亮只有一个儿子诸葛瞻。他为了蜀汉的事业日夜操劳,顾不上亲自教育儿子,于是写了这封书信告诫诸葛瞻,要“澹泊”自守,“宁静”自处,鼓励儿子勤学立志,从澹泊与宁静的自身修养上狠下功夫,而切忌心浮气躁,举止荒唐。在书信的后半部分,他则以慈父的口吻谆谆教导儿子: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诸葛武侯的这封信极为简短,这与他戎马生涯时间紧迫有关,更因为他是一个不爱说废话、谈大道理的实干家。他的话语虽少,但字字珠玑,句句是他的心中真话,是他人生的总结,因而格外令人珍惜。

典论·论文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沛国谯郡(今安徽亳州市)人。自幼随父征战,建安二十二年(217)立为太子,公元220年代汉即帝位,国号魏,在位七年,即魏文帝。曹丕是古代重要的政治家、文学家。他对诗歌、辞赋、散文均有所成就。其散文语言清新畅达,平实凝练。有辑本《魏文帝集》。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伟长,陈留阮元瑜,汝南应德琏,东平刘桢公。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骡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琳、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应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俦也。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显而制《礼》,不以隐约而弗务,不以康乐而加思。夫然则古人贱尺璧而重寸阴,俱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典论·论文》选自《临时明文选》,它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篇专门讨论文学的文章。它概要评价了建安七子的形式及特点,反映了建安时期的文学风尚,讨论了文学的批评态度、作家与作品的关系、各类文体的特征及文学的功用等问题。它指出了建安文学从两汉时期的朴质文风向词采华茂发展的动向,提出了“诗赋欲丽”的文学主张。而“文以气为主”的观点又展示了建安文学走向抒情性与个性化的发展趋向。把文章写作当作“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则标志了鲁迅所说的“文学的自觉时代”的到来。

洛神赋(并序)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第三子,曹丕同母弟,沛国谯(今安徽省亳州市)人。曹植少有文才,很受曹操宠爱。曹丕上台后,屡遭打击,和曹丕之间演义了精彩的“七步成诗”事件,最终郁郁而死。他是建安文学中极重要的人物,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杰出的文学家。有《曹子建集》。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归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禾农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俱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傍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途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王当。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霄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象,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曹植现存赋四十多篇,《洛神赋》是最好的一篇,是作者的压卷之作。全赋以浪漫主义手法写成,充满神话传说的气氛和强烈的抒情色彩,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娇媚动人而气质高雅、飘忽无踪的女神形象,千百年来一直深受人们喜爱。通篇结构严谨,层次分明;文辞华美而不堆砌;感情真挚而强烈;想像丰富而不离奇;比喻、烘托神妙,语句参差变化得宜极富浓厚的悲剧气氛与艺术韵味。在大赋向小赋转变的汉魏时期,它是写得非常出色的一篇小赋。

与杨德祖书

植白: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

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骞绝迹,一举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前有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过此而言不病者,吾未之见也。

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其淑媛;有龙泉之利,乃可以议其断割。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訾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人各有好尚:兰荪蕙之芳,众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今往仆少小所著辞赋一通相与。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辞赋小道,因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吾虽德薄,位为蕃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于名山,将以传之于同好。非要之皓首,岂今日之论乎?其言之不渐,恃惠子之知我也。

明早相迎,书不尽怀。曹植白。

曹植作品。

这封书信写于建安二十二年(217)。文章集中表明了作者对文学价值及文学批评的意见,并阐述了他历来的政治抱负。作者与朋友杨修侃侃而论文坛风尚,尤其论文学功用和价值的观点比较瞩目,他认为文章为小道的说法与曹丕在《典论·论文》中的主张大不相同,而曹植有此看法,与他在政治上的失意不无关系,大概这是他的“违心之论”。

隆中对

陈寿(233~297),字承祚,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人。少好学,受知于谯周,精通《史记》、《汉书》。编撰《魏书》、《蜀书》、《吴书》共六十五卷,北京时合刊为《三国志》,与《史记》、《汉书》、《后汉书》合称《四史》,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史籍和史传文学著作。

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

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本文节叙写的是诸葛亮未出山之前与流亡在荆州的刘备的一次谈话。文章先写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的抱负,徐庶向刘备的推荐,为下文蓄势。正面叙写诸葛亮对天下大势的精辟分析,暗示天下之分的前景,成功地表现了诸葛亮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形象,同时也将诸葛亮隐者的风致,军事家的才能熔于其中显示出他雄姿英发、运筹帷幄的雄才大略。给尾部分写了关张二人对诸葛亮的反应和刘备的解释,可以称之为隆中对的余波,完备了整个故事。

大人先生传(节选)

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县)人,“竹林七贤”之一。为人放旷不羁,蔑视礼法,任性而为,代表作是八十二首五言《咏怀诗》。

或遗大人先生书,曰:“天下之贵,莫贵于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动静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规矩。心若怀冰,战战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惟恐遗失。诵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声名于后世,齐功德于往古。奉事君上,牧养百姓。退营私家,育长妻子。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坚固已。此诚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被发而居巨海之中,与若君子者远,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行为世所笑,身无由自达,则可谓耻辱矣。身处困苦之地,而行为世俗之所笑,吾为先生不取也。”

于是大人先生乃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与造物同体,天地并生;逍遥浮世,与道俱成,变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于内;而浮明开达于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往者天尝在下,地尝在上,反覆颠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动,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泥土,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且汝独不见夫虱之处于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穷食也。然炎邱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于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处区内,亦何异夫虱之处诨中乎!……”

这是阮籍作的一篇较长的赋体传记文,文中的大人先生,其实质是作者人生理想的化身,表现的是作者对人生的独特见解。

文章先以世俗之士赞美“君子”的口气,刻画出世俗君子虚伪矫饰的丑恶形象,然后通过大人先生对他们一针见血的斥责,批判了世俗礼法的虚伪性,揭穿了汲汲追求功名利益的世俗君子可笑又可悲的处境。作者假托有人给大人先生写信,借他人之口描摹世俗君子的尊容,看似夸饰,实则句句是反讽,妙趣横生。

陈情表

李密(224~287),字令伯,一名虔。三国时犍为武阳(今四川彭山县东)人。他以当时著名学者谯周为师,广涉博览,尤精《春秋左氏传》。因受诏赋诗,得罪晋武帝,被免官,后卒于家中。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尝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以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事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岂敢盘桓,有所希翼?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本文是委婉回绝晋武帝征召而作。回绝的理由,是九十六岁的祖母在世,自己要为其送终。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亲人尽孝与为国家出力,是不能兼顾的两个问题,作为蜀汉旧臣,李密更感到左右为难,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尽孝,并说明了理由。作者从个人身世入笔,依次陈述祖母抚养的鸿恩,祖母婴病的现状,难应诏命的困窘,侍奉祖母的志愿,以及祖母过世之后,“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报效之情。全篇文思流畅不加矫饰,直写实感,直述衷情,言辞哀婉真切,情义浓重动人。也因此《陈情表》晋武帝非但没有追究李密的罪责,反而深受感动,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

鹪鹩赋

张华(232~300),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以博洽著称于时。其诗文词藻华丽,另撰有《博物志》。

鹪鹩,小鸟也。生于蒿莱之间,长于藩篱之下,翔集寻常之内,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浅体陋,不为人用;形微处卑,物莫之害。繁滋族类,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乐也。彼鹫、鹗、鹍、鸿、孔雀、翡翠,或凌赤霄之际,或托绝垠之外,翰举足以冲天,觜距足以自卫。然皆负婴缴,羽毛入贡,何者?有用于人也。夫言有浅而可以托深,类有微而可以喻大,故赋之云尔。

何造化之多端兮,播群形于万类。惟鹪鹩之微禽兮,亦摄生而受气。育翩之陋体,无玄黄以自贵。毛无施于器用,肉不登乎俎味。鹰掸鸟过犹俄翼,尚何惧于!翳荟蒙茏,是焉游集。飞不飘,翔不翕习。其居易容,其求易给:巢林不过一枝,每食不过数粒。栖无所滞,游无所盘。匪陋荆棘,匪荣兰。动翼而逸,投足而安。委命顺理,与物无患。伊兹禽之无知,何处身之似智。不怀宝以贾害,不饰表以招累。静守约而不矜,动因循以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

雕曷鸟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苍鹰鸷而受绁,鹦鹉惠而入笼。屈猛志以服养,块幽絷于九重。变音声以顺旨,思摧翮而为庸。恋钟岱之林野,慕陇坻之高松。虽蒙幸于今日,未若畴昔之从容。海鸟,避风而至;条枝巨雀,逾岭自致。提挈万里,飘摇逼畏。夫惟体大妨物,而形瑰足玮也。

阴阳陶蒸,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壤以遐观,吾又安知大小之所如!

此赋是张华年轻时代的作品。作者目睹魏末及晋初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名士罕能全身的现实,有感而作。以鹪鹩羽毛无色、身体丑陋、肉不堪食而幸免于祸比喻人的绝圣弃智,避患自保。这种思想虽有老、庄学说的影响,但说教意味不显。本篇托物言志,直承祢衡《鹦鹉赋》的余绪。

思旧赋(并序)

向秀(227~277),字子期,怀县(今河南武陟县一带)。他是魏晋之际的文学家,“竹林七贤”之一。他注释过《庄子》,但没有完成就死了。他的作品只有《思旧赋》和《难嵇叔夜养生论》存世。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嘹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古昔以怀人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此文选自《文选》。这是一篇抒写怀念旧友之情的短赋。作者与嵇康、吕安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在当时司马氏政权的高压下,他们都对社会强烈不满。后来嵇、吕被人诬陷,又同时被司马昭杀害。作者对他们的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但在当时政治局势下,他又不得不写得含蓄、婉转。这篇文章深刻地揭露统治者残酷杀戮反对其统治的知识分子的罪恶表达了作者当代京压社会的强烈不满和极大的愤慨。

酒德颂

刘伶(221~300),字伯伦,西晋沛国(今安徽省宿县西北)人,曾官建威将军,为“竹林七贤”之一。他因反对名教礼法,而佯狂饮酒以避于世。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扌晋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捧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踞,枕麴藉糟,元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见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视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魏晋名士以狂饮出名,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可算是其中的侥侥者。但他的饮酒并不完全是为了享乐或自我麻醉,而是在体味着一种奇妙的乐趣。这篇文章正是这一思想的最好反映。作者在文中指出饮酒可超脱现实,与道为一。我们在领略作者饮酒带来的乐趣的同时,更应思考作者饮酒的真正原因。

演连珠(节选)

陆机(261~303),字士衡,晋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县)人。祖父陆逊,父亲陆抗,都是东吴名将。陆机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与弟陆云并称“二陆”。他的诗重藻饰排偶,开六朝文风,有《陆士衡集》。

(一)

臣闻任重于力,才尽则困。用广其器,应博则凶。是以物胜权而衡殆,形过镜而照穷。故明主程才以效业,贞臣底力而辞丰。

(二)

臣闻髦俊之才,世所希乏。丘园之秀,因时则扬。是以大人基命,不擢才于后土;明主聿兴,不降佐于昊苍。

(三)

臣闻禄放于宠,非隆家之举。官私于亲,非兴邦之选。是以三卿世及,东国多衰弊之政,五侯并轨,西京有陵夷之运。

(四)

臣闻顿网探渊,不能招龙。振纲罗云,不必招凤。是以巢箕之叟,不盼丘园之币;洗渭之民,不发傅岩之梦。

(五)

臣闻鉴之积也无厚,而照有重渊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视周天壤之际。何则?应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万邦凯乐,非悦钟鼓之娱,天下归仁,非感玉帛之惠。

(六)

臣闻应物有方,居难则易。藏器在身,所乏者时。是以充堂之芳,非幽兰所难,绕梁之音,实萦弦所思。

(七)

臣闻遁世之士,非受匏瓜之性。幽居之女,非无怀春之情。是以名胜欲,故偶影之操矜。穷愈达,故凌霄之节厉。

在中国古代文学宝库中,连珠体是一种很特别的文体。早出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连珠体的创作,比如在《韩非子》中,便不乏此类的作品。它的特点是先概要地指出所要表达的事理或道理,然后简要地列举一个或几个历史事实来对这一道理来加以证实,即先列其目而后著其解。

此后,西汉时代不乏作此类文章的高手,如扬雄、傅颜等,而到了陆机,他的创作则尽压前贤,成为连珠体创作的佼佼者,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叹逝赋(并序)

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余年方四十,而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灰亦不半在。或所曾共游一涂,同宴一室,十年之外,索然已尽。以是思哀,哀可知矣。乃作赋曰:

伊天地之运流,纷升降而相袭。日望空以骏驱,节循虚而警立。嗟人生之短期,孰长年之能执?时飘忽其不再,老晚其将及。怼琼蕊之无征,恨朝霞之难挹。望汤谷以企予,惜此景之屡戢。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野每春其必华,草无朝而遗露。经终古而常然,率品物其如素。譬日及之在条,恒虽尽而弗寤。虽不寤其可悲,心惆焉而自伤。亮造化之若兹,吾安取夫久长!

痛灵根之夙陨,怨具尔之多丧。悼堂构之颓瘁,愍城阙之丘荒。亲弥懿其已逝,交何戚而不忘?咨余今之方殆,何视天之芒芒?伤怀其多念,戚貌瘁而鲜欢。幽情发而成绪,滞思叩而兴端。惨此世之无乐,咏在昔而为言。

居充堂而衍宇,行连驾而比轩;弥年时其讵几,夫何往而不残?或冥邈而既尽,或寥廓而仅半。信松茂而柏悦,嗟芝焚而蕙叹。苟性命之弗殊,岂同波而异澜。瞻前轨之既覆,知此路之良难。启四体之深悼,惧兹形之将然。毒娱情之寡方,怨感目之多颜。谅多颜之感目,神何适而获怡。寻平生于响象,览前物而怀之。步寒林以凄恻,玩春翘而有思。触万类以生悲,叹同节而异时。年弥往而念广,涂薄暮而意迮。亲落落而日稀,灰靡靡而愈索。顾旧要于遗存,得十一于千百。乐心其如忘,哀缘情而来宅。托末契于后生,余将老而为客。

然后弭节安怀,妙思天造,精浮神沦,忽在世表。寤大暮之同寐,何矜晚以怨早。指彼日之方除,岂兹情之足搅。感秋华于衰木,瘁零落于丰草。在殷忧而弗违,夫何云乎识道!将颐天地之大德,遗圣人之洪宝,解心累于末迹,聊优游以娱老。

此赋系陆机逝世前三年所作。正值八王之乱开始,作者在深受世变惊扰之后,颇觉前途无望,同时目睹亲朋故友纷纷谢世,于是方感日月流逝之速,及人世过往之疾,因以“叹逝”为题而赋,借以表达自己意欲隐退娱老的思想。无论是言情还是表物,大都直接抒写,因而赋中物状和感情都很明显。

文君当垆

葛洪(283~363),字稚川,丹阳句容(今江苏省句容县)人,著有《抱朴子》、《西京杂记》等。

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著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为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著犊鼻涤器,以耻王孙。王孙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

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风流,故悦长卿之才而越礼焉。长卿素有消渴疾,及还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诔,传于世。

不但相如与文君争取婚姻自由的行为值得赞赏,他们敢于站柜台系围裙,自食其力的行为更值得赞赏。《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与此段大致相同的记载,只是后半部分相如“悦文君之色”犯病身亡的一节则不见于史传,大概是后代的好事者的画蛇添足,有诬古人之嫌。但我们赏的是文君和相如二人的敢于打破封建旧传统的行为及他们追求爱情自由的精神,至于后半部分一节,只当笑谈,不必认真。

范式张劭

干宝,生卒年不详,字令升,新蔡(今属河南)人,东晋史学家、文学家。少年时勤学,博览群书,以才气见称。著有《晋纪》二十三卷(已佚)与《搜神记》。

汉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也,一名汜,与汝南张劭为友,劭字元伯。二人并游太学,后告归乡里,式谓元伯曰:“后二年,当还。将过拜尊亲,见孺子焉。”乃共期日,后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请设馔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别,千里结言,尔何相信之审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违。”母曰:“若然,当为尔酿酒。”至期,果到。升堂拜饮,尽欢而别。

后元伯寝疾甚笃,同郡郅顺章、殷子征晨夜省视之。元伯临终,叹曰:“恨不见我死友。”子征曰:“吾与顺章,尽心于子,是非死友,复欲谁求?”元伯曰:“若二子者,我生友耳。山阳范巨卿,所谓死友也。”寻而卒。式忽梦见元伯,玄冕垂缨,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当以尔时葬,永归黄泉,子未忘我,岂能相及?”

式恍然觉悟,悲叹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驰往赴之,末及到而丧已发引。既至圹,将窆,而柩不肯进,其母抚之曰:“元伯!岂有望耶?”遂停柩移时,乃见素车白马,号哭而来,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既至,叩丧言曰:“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辞。”会葬者千人,咸为挥涕:式因执绋而引柩,于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为修坟树,然后乃去。

范式与张劭,是两位令人难忘的生死之交。作者在这里用夸张的手法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二人死生不渝的感情。由于作者的传神描述,范张之交已成为朋友交道的最高境界,它已经成为文人常用的典故。文中对细节的描写也很成功,特别是送葬一节,虽略有夸张,却细裂的别画出张、范二人深厚的友情,该文令人涕下,极为惠人,这也是这篇文章受历史推崇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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