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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散文名篇3

宋定伯捉鬼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

遂行数里,鬼言:“步行太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作声。鬼复言:“何以有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英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

干宝作品。

这篇志怪写人与鬼斗智,而人的智慧到底高过鬼,到底捉住了鬼,并让鬼显了原形。这似乎可以引出一个道理:正必压邪。但宋定伯所捉住的鬼,并未表现出多少劣迹,倒有几分“可爱”,那就是挺会耍小聪明。

人与鬼斗,毕竟是虚拟出来的。若是将鬼写得太真,真得如活人一般,最终向胜方告饶,那就索然无趣了。作者成功的避开了这一缺陷,而是始终把握住人们传说中的鬼性,比如:鬼没有重量,轻飘飘的;鬼趟水没有声响;最让人叫绝的是,鬼倏地变成一头羊,被宋定伯牵去在市上卖了一笔钱。这出人意表的虚幻一笔,将鬼性描绘得更加迷离恍惚,意趣盎然,也于自然的笔意中得出了答案,即人鬼相斗,人还是高鬼一筹,于生动处显出了文章的主旨。

兰亭集序

王羲之(321~379),字逸少,琅(今属山东)人。王羲之是东晋著名的书法家、散文家、诗人,并因其擅长书法而被誉为“书圣”。除书法之外,王之在散文的创作方面颇有建才,他的散文多写自然山水之胜,风格疏朗简淡,韵味隽永。有《王右军集》。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施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已,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本文是王羲之为众文士兰亭修禊赋诗所作的序文。此次盛会,环境优雅,名士云集,“一觞一咏”,“畅叙幽情”。即兴之余,众人推王羲之写下此文。文中紧扣兴怀咏叹之事,由眼前的佳境欢情起笔,转入寿夭无常的人生感叹,最后以“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敢于直面人生的豪情结束。言辞之中,饱含着作者历经宦海尘世的诸多感受,文思委婉而底蕴苍劲,文辞平直且颇有真情,是王羲之诗文的代表作。其书法作品,是王羲之的颛降之作,也是中国书法史上的极品,为历代书法家及书法爱好者所推崇。

归去来兮辞

陶渊明(365~427),又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市)人。出身于没落的官宦之家。少好读书,博通儒玄佛,善属文。陶渊明是东晋最杰出的文学家,尤以诗著。他的辞赋、散文也很好,现存十一篇,大都是历来传诵的名篇,写得感情真挚,词句精炼,形象生动,清新自然,意境深远,对后世也有很大影响。有《陶渊明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羡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值杖而耕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本文作于陶渊明辞官将归之时。文中叙述了作者群官归田途中的解脱,喜悦之情和隐居田园的生活乐趣及感受,其中文前有小序,略陈辞官情由;正文则运用想像,描述回归家乡的喜悦与隐居生活的惬意。在作者笔下,田园生活的恬适清新令人陶醉、令人神往。同时,通过仕宦与归隐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境遇,反映了作者厌弃官场污浊,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刚毅禀性,以及追求田园佳境,超然尘俗之外的高洁情怀。全文叙事平直真实,语言明快自然,恰为作者坦荡个性的真实写照。

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政治动荡,百姓罹难,他在出世与归隐的矛盾中,写下了这篇可称为同黑暗官场决裂的宣言书。作者通过这篇辞赋传达和寄托了他的生活理想,可贵的是,他做出了努力。

桃花源记

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上注。后遂无问津者。

本文是陶渊明《桃花源诗》的序言。作者借助有关素材,精心描绘了一处美好的世外仙境武陵桃花源。在这里,环境清幽,生活富足,人人“怡然自乐”。这不能不说是作者对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的理想透求。与《归去来兮辞》相比,作者关注的内容,由个人情感的恬静舒适扩展到一定社会人群的安定幸福,这是认识上的一大进步。虽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长期维持一个完全脱离封建政权统治的自给自足、自我封闭的小社会只能是幻想,但作者笔下的桃花仙境,满足了人们摆脱封建统治,渴望安定自由的精神需求,同时,本文叙事直白自然,读来如临其境,真实感人,因而,成为历代传诵的佳作。

五柳先生传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酬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陶渊明作品。

读罢此文,你一定会觉得这位“五柳先生”似曾相识,仔细想来原来五柳先生即作者陶渊明自己,这篇是作者托名五柳先生而写的自传体文章。五柳先生既是作者的真实写照,也是作者心中的理想人物,他并不以物质上的贫乏而丧失了自娱的心性,反而是过着非常充实的自乐生活,五柳先生以酒助兴,以文自娱,快乐无比。这些正是作者心志的展露。

狱中与诸甥侄书

范晔(398~445),字蔚宗,南朝宋顺阳(今河南淅川县)人。曾任尚书使部郎、左卫将军,太子詹事,后因参与谋立刘义康为帝,而被宋文帝杀害。他是著名的《后汉书》的编纂者。

吾狂衅覆灭,岂复可言,汝等皆当以罪人弃之。然平生行己任怀,犹应可寻。至于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吾少懒学问,晚成人,年三十许,政始有向耳。自尔以来,转为心化,推老将至者,亦当未已也。往往有微解,言乃不能自尽。为性不寻注书,心气恶,小苦思,便愦闷,口机又不调利,以此无谈功。至于所通解处,皆自得之于胸怀耳。文章转进,但才少思难,所以每于操笔,其所成篇,殆无全称者。常耻作文士。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政可类工巧图缋,竟无得也。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此中情性旨趣,千条百品,屈曲有成理。自谓颇识其数,尝为人言,多不能赏,意或异故也。

性别宫商,识清浊,斯自然也。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言之皆有实证,非为空谈。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10,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特能济难适轻重,所禀之分,犹当未尽。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远致,以此为恨,亦由无意于文名故也。

本未关史书,政恒觉其不可解耳。既造《后汉》,转得统绪,详观古今著述及评论,殆少可意者。班氏最有高名,既任情无例,不可甲乙辨。后赞于理近无所得,惟志可推耳。博不可及之,整理未必愧也。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至于《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伦,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欲遍作诸志,前汉所有者悉令备。虽事不必多,且使见文得尽。又欲因事就卷内发论,以正一代得失,意复未果。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此书行,故应有赏音者。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

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为可恨。然至于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虽少许处,而旨态无极。亦尝以授人,士庶中未有一豪似者。此永不传矣。吾书虽小小有意,笔势不快,余竟不成就,每愧此名。

范晔因参与谋立刘义康为帝,而被捕入狱。他深知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在监狱中给自己的几位外甥和侄子写了这封信。

作者开头用寥寥数句对自己在政治方面做评价,而你专心地纵论文学艺术,其次序是先文章,后史学,后音乐,最后连带提及了书法。在论文章部分,他对文章的利病与关键提出了一些很精到的见解。此外,他还指出文章应以思想内容为主的观点,很是难能可贵了。在论史学时,他表现了对自己写的《后汉书》的偏爱,认为成就不亚于前贤,尤其对各“传论”和“赞”,及纪、传,他认为都很杰出。他对自己史书的赞扬,得到了后代一些有识之士的肯定,的确不是浅薄的自炫自耀。文章最后谈到了音乐与书法,虽然这部分在全文中所占比例不大,但却颇有意趣。比如“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三句,写活了弹奏者得意而忘言的神态,和音乐自心流出的绝妙境界。

乐羊子妻

河南乐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

羊子尝行路,得遗金一饼,还以与妻。妻曰:“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

一年来归,妻跪问其故。羊子曰:“久行怀思,无它异也。”妻乃引刀趋机而言曰:“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月。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羊子感其言,复还终业,遂七年不返。

范晔作品。

在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里,女子往往处于从属的受支配的地位,以为她们的智慧才能不及男人。其实不然,这则寓言中的乐子妻就是最好的倒证。乐羊子妻劝告丈夫不要将拾到的金块据为己有,用“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先例来开导丈夫,表明她心地纯洁、诚实,是令人敬畏的女性。她引刀断织来告诫丈夫,劝说求学的丈夫当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废,比喻真切,反映出她比男人更具坚毅的品格和长远的眼光。也正是她的劝诫,才成就了乐举子,“复还终业,道比年不返”的求学毅志,相信他一定是满腹经纶而归。

雪赋

谢惠连(407~433),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世称“小谢”。他自幼聪慧,十岁能作文,其族兄谢灵运对他十分欣赏,可惜早死。他的诗与赋以高丽清奇著称,原作品集已佚,明人辑有《谢法曹集》。

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

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侔色揣称,为寡人赋之。”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治。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掩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帷席;既因方而为,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承隅,灿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挈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歌曰:“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缛;燎薰炉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又续而为白雪之歌,歌曰:“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帷以昵枕,念解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困;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

乱曰:“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作者对雪后大自然的画面进行了着意的描绘和渲染,既有浩渺清淡的远景,又有精雕细刻的近景,文风清丽,行文流畅而自然。作者设置了一个非常合时宜的物景,借司马相如之口完成了文章的主要部分,成功的借用一代赋家将雪景描绘的动静相生,极为神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最后又分别借阳和枚叙作了《积雪之歌》《白雪之歌》和乱辞,给文章一个完美的结尾。

月赋

谢庄(421~466),字希逸,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工于散文,而诗赋更佳。他有意识地把短赋向诗的方向改造,给人以独特清新的感觉。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谢光禄集》。

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不怡中夜。乃情兰路。肃桂苑,腾吹寒山。弭盖秋阪。临浚壑而怨遥,登崇岫而伤远。于时斜汉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沉吟齐章,殷勤陈篇。抽毫进牍,以命仲宣。

仲宣跪而称曰:臣东鄙幽介,长自丘樊。昧道懵学。孤奉明恩。

臣闻沉潜既义,高明既经,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光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警阙。魄示冲。顺辰通烛,从星泽风。增华台室,扬采轩宫。委照而吴业昌,沦精而汉道融。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弛清悬;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若乃凉夜自凄,凤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

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河》。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皓月而长歌。

歌曰:“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遑如失。

又称歌曰:“月既没兮露欲,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陈王曰:“善。”乃命执事,献寿羞璧。

这是一篇借物言情的小赋,反映了谢庄对人生别离的体味和对岁月匆匆的感受。作者以实际人名而虚构情景的手法巧妙地把叙事和抒情融为一体。前半部分呈现出一幅穆然净化的月下情景,运笔细腻柔婉;后半部分则抒发感伤悱恻之情;末尾两歌更将凄凉孤单气息和盘托出金赋基调凄清,生动传神,情景交融,构思精巧,文艺酣畅,语言清丽,句式整齐,格调飘逸萧酒,抒情状物别敢,确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芜城赋

鲍照(413?~466),字明远,本居上党(今山西长治一带),后移居东海(今江苏涟水)。出身寒微,少有才华,曾从事农耕。他是继陶渊明之后南朝刘宋文坛最有成就的文学家,是汉魏六朝中能够继承汉乐府传统和建安风骨的不可多得的作家。其辞赋今存十篇,内容充实,抒情性浓,气势多变,风骨动人,在中国辞赋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有《鲍参军集》。

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以漕渠,轴以昆岗。重江复关之,四会五达之庄。

当昔全胜之时,车挂车为,人驾肩,廛门干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研。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划崇墉,刳浚洫,图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烽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若断岸,矗似长云,制磁石以御冲,糊赤贞壤以飞文。观基扃之固护,将万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

泽葵依井,荒葛涂。坛罗虺蜮,阶斗麇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饥鹰厉吻,寒鸱吓雏。伏藏虎,乳血飧肤不注。崩榛塞路,峥嵘古道。白杨早落,塞草前衰。棱棱霜气,蔌蔌风威,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通池通已夷,峻隅又已颓,直视千里外,惟见起黄埃。凝思寂听,心伤已摧。

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岂忆同舆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歌曰:“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千令兮万代,共尽兮何言!”

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巧妙控诉了战争对社会的破坏,概括了封建社会历史的沧桑变化,抒发了作者巧妙地把“伤今”与“吊古”联系在一起,追忆该城几百年来的盛衰剧变历史,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他的历史兴亡之慨。此外,作者在文中采用“赋”的表现手法,极力排比、夸张、铺张,从而给读者以深刻印象。其中尤其令人心惊动魄的是前后两段,对比鲜明,惊心动魄,感慨淋漓。全文的遣词造句,遒劲秀丽,句法整齐而错落,语言浓郁而奇峭,融汇着作者强烈的情感。

北山移文

孔稚(447~501),字德璋,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南朝宋时入仕。与江淹对掌辞笔,诗文享誉当世。原来集十卷,已散佚。现仅存明人所辑的《孔詹事集》一卷。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

夫以耿介拔俗之标,潇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皎皎霞外,芥千金而不盼,屣万乘其如脱。闻风吹于洛浦,值薪歌于延濑,固亦有焉。岂期终始参差,苍黄反覆,泪翟子之悲,恸朱公之哭。乍回迹以心染,或先贞而后黩,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仲氏既往。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世有周子,俊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学遁东鲁,习隐南郭;窃吹草堂,滥巾北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拉许由,傲百氏,蔑王侯。风情张日,霜气横秋。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谈空空于释部,核玄玄于道流。务光何足比,涓子不能俦。及其鸣驺入谷,鹤书赴陇。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袂耸筵上;焚芰制而裂荷衣,抗尘容而走俗状。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

至其纽金章,绾墨绶;跨属城之雄,冠百里之首;张英风于海甸,驰妙誉于浙右。道帙长摈,法筵久埋;敲扑渲嚣犯其虑,牒诉倥偬装其怀。琴歌既断,酒赋无续;常绸缪于结课,每纷纶于折狱。笼张、赵于往图,架卓、鲁于前录。希踪三辅豪,驰声九州牧。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荫,白云谁侣?涧户摧绝无与归,石径荒凉徒延伫。至于还飙入幕,写雾出楹,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

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遗风,春萝摆月,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

今又促装下邑,浪上京。虽情投于魏阙,或假步于山扃。岂可使芳杜厚颜,薜荔蒙耻,碧岭再辱,丹崖重滓。尘游躅于蕙路,污渌池以洗耳。宜扃岫幌,掩云关,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杜妄辔于郊端。于是丛条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低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

这是一篇立意鲜明、文辞隽美的赋体移文,也是作者的代表更是一篇绝妙的讽刺文字,在六朝骈文中广为传诵。作者借用北山神灵的口吻,宣示并嘲弄了周禺页通过隐居方式谋取高官美誉的卑劣行径。文中对周禺页虚伪心态的剖析与揭露,语句犀利,入木三分,反映出作者对当时纵情山水以隐猎名的不良世风的由衷鄙视。全文文辞工丽,对仗工切,音韵和谐、恰当,写法独具匠心,想像奇特,读后令人有种流连忘返之感。

高松赋

谢(464~499),字玄晖,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他是继谢灵透之后的又一杰出的山水文学家,在永明体作家中属他成就较高,山水诗方面的成就尤其显著,是“竟陵八友”之一。今有《谢宣城集》传世。

阅品物于幽记,访丛育于秘经,巡泛林之珍望,识斯孙之最灵。提于岩以群茂,临于水而宗生。岂榆柳之比性,指冥椿而等龄。

若夫修干垂阴,乔柯飞颖,望肃肃而既闲,即微微而方静。怀风音而送声,当月露而留影。既芊眠于广隰,亦迢递于孤岭。集九仙之羽仪,栖五凤之光景。固松木之为选,贯山川而自永。

尔乃青春受谢,云物含明,江皋绿草,暖然已平。纷弱叶而凝照,竞新藻而抽英。陵翠山其如剪,施悬萝而共轻。

至于星回穷纪,沙雁相飞。同云泱其无色,阳光沉而减晖;卷风飙之吸,积霜霰之严霏。岂凋贞于岁暮,不受令于霜威。

若乃体同器制,质兼上才。夏书称其岱畎,周篇咏其徂徕。乃屈己以宏用,构大壮于云台。幸为玩于君子,留神心而顾怀。君王乃徙宴兰室,解佩明椒;搴幽兰于夕阳,咏耸干于琴朝;陵高邱以致思,御风景而逍遥;夷黻冕之隆贵,怀汾阳之寂寥;邈道胜于千祀,蕴神理而自超。夫江诲之为大,实涓浍之所归;瞻衡恒之峻极,不让壤于尘微。嗟孤陋之无取,幸闻道于清徽。理弱羽于九万,愧不能兮奋飞。

《高松赋》是谢奉竟陵王萧子良之命而作。前半部分是对高松外在美的赞扬:挺拔超逸、不择地势、不畏严寒、四季常青;后半部分是对高松内在美的品评:品性雅洁、质兼上材。作者由此而引发感触,借题发挥,劝勉竟陵王应当高瞻远瞩,虚怀若谷,树立远大志向,成为高松那样有“宏用”的栋梁之材。

别赋

江淹(444~505),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县东)人。出身庶族,家世寒微,少孤贫好学,六岁能诗,早有文誉。其创作主要在宋齐时,晚年位显,才思减退,故才有江郎才尽一说。他是南朝卓有成就的文学家。其诗幽深奇丽,长于拟古,缺少独创,但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绮丽风气的影响。其赋以抒情小赋见长,尤以《恨赋》、《别赋》著名。他著作甚丰,曾自撰为前后集,已散佚,今存有明翻宋本《江文通集》,共保存诗百余首,赋近四十篇。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轼。

居人愁卧,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朝,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借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闷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江淹的《别赋》代表着南朝骈文的一个高峰。这篇赋通过对富贵者、刺客、从军者、远赴异国者、夫妇、求仙学道者、恋人等七种不同类型人物离情别绪的描写,生动形象地刻划了他们各自的心理状态和不同特色,曲折地反映了南北朝连年战争、社会动荡的时代踪影。赋文层次清晰,跌宕有致,大量运用双句偶语,句式工整,声韵和谐,华美流畅,已启唐人律赋先声。作者还善于描写环境,渲染气氛,借以刻画人物,突出主题。最突出的是作者情感结构法的首创和他真实情感的抒发,使全赋不仅别有情趣,而且慷慨悲凉,苍劲含蓄,深为后人赏效。

恨赋

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

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雄图既溢,武力未毕。方架鼋鼍以为梁,巡海右以送日。一旦魂断,宫车晚出。

若乃赵王既虏,迁于房陵。薄暮心动,昧旦神兴,别艳姬与美女,丧金舆及玉乘。置酒欲饮,悲来填膺,千秋万岁,为怨难胜。

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剑击柱,吊影惭魂。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裂帛系书,誓还汉恩。朝露溘至,握手何言。

若夫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摇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

至乃敬通见抵,罢归田里。闭关却扫,塞门不仕。左对孺人,右顾稚子。脱略公卿,跌宕文史。赍志没地,长怀无已。

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

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迁客海上,流戍陇阴。此人但闻悲风汩起,血下衿。亦复含酸茹叹,销落湮沉。

若乃骑叠迹,车屯轨;黄尘匝地,歌吹四起。无不烟断火绝,闭骨泉里。

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陇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江淹作品。

南朝前后,政权动荡,局势多变,下层知识分子地位沉浮不测,《恨赋》即感此而作。赋中历写天子以晏驾为恨,名将以陷虏为恨,美人以远嫁为恨,高人以冤杀为恨等。其中写名士冯敬通以罢黜归田为恨一段,曲折地表现了失意文人对当时现实的不满,最能激起失意文人的共鸣,因而在后世文人中颇见传诵。

答谢中书书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曾任南朝齐的高官,后归隐,好道术,爱山水,梁武帝时,国献事,常要咨询他的意见,不称“山中宰相。”明人辑录有《陶隐居集》。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四时俱备。晓雾将歇,猿鸟乱鸣;夕日欲颓,沉鳞竞跃。实是欲界之仙都。自康乐以来,未复有能与其奇者。

这是作者寄给谢征谈山水之美的一封信笺,这与南朝盛行以书信写出川景物之风相投,且为其中佳作。作者只用了寥寥六十八字,便描画出了江南山水的秀美。文中虽用词不多,却能描绘真切,使人如临其境。

重答刘秣陵沼书

刘峻(462~521),南朝梁平原人,字孝标。家贫,好学,曾任荆州户曹参军,由于生性梗直,一生仕途不得志,于是聚徒讲学。有《刘户曹集》一卷。

刘侯既重有斯难,值余有天伦之戚,竟未之致也。寻而此君长逝,化为异物,绪言余论,蕴而莫传。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余悲其音徽未沫,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也。虽隙驷不留,尺波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无爽,宣室之谈有征,冀东平之树,望咸阳而西靡,盖山之泉,闻弦歌而赴节。但悬剑空垅,有恨如何!

这篇文章注定要与众不同,因为这是作者写给一位已故去的人的一封信笺。

这篇文章虽短,却包容量大,哀婉而含蓄,神理俱佳。作者在信中不仅交代了事情的始末,抒发了自己的痛惜哀悼之思,而且情真意切地评论了遗书的辞采与内蕴,向死去的知音表示了“悬剑空垅”的遗恨,可谓情辞并茂。这篇小文的重点不在驳诘答辩对方,而是从来函未致而故人长眠这一点出发,生出了无尽的慨叹,可谓字字含悲,在浓重的抒情中,把自己对亡友的哀恸惋惜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与陈伯之书

丘迟(464~508),字希范,南朝吴兴乌程(今浙江湖州市)人。丘迟在齐、梁间以文才闻名于当世。原有集,今佚。

迟顿首。陈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

将军勇冠三军,才为出世,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开国称孤。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邪!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獗,以至于此。

圣朝赦罪责功,弃瑕录用,推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此将军之所知,不假仆一二谈也。朱鲔喋血于友于,张绣刃于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夫迷途知反,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言!

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面见颜惜命,驱驰毡裘之长,宁不哀哉!夫以慕容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僭号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焦烂。况伪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规,自求多福。

当今皇帝盛明,天下安乐,白环西献,矢东来,夜郎、滇池,解辫请职,朝鲜、昌海,蹶角受化。惟北狄野心,崛强沙塞之间,欲延岁月之命耳。中军临川殿下,明德茂亲,总兹戎重,吊民洛,伐罪秦中。若遂不改,方思仆言。聊布往怀,君其详之。丘迟顿首。

本文为六朝召并文中的名篇,也是一封非常著名的劝降信,书信用当时流行的骈体文写成,文辞优美,典故精当。其中陈说利害,晓以大义,写得义正辞严而又娓娓动听,不仅描写江南风景如画,而且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故国之思、乡关之情,对叛国降将做到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难怪陈伯之见信后即拥众而归,可见这封信的力量所在,它的功效是以匹敌干军码,它受到历代人学士的叹赏,并不是偶然的。

情采

刘勰(465?~520),字彦和,祖籍东莞莒(今山东莒县)。刘勰少孤,家贫不能婚娶,依靠名僧僧佑十余年,在定林寺博学佛经、儒典和历代文学,专心学问。梁初始仕,由于昭明太子深爱文学,他很受尊重,后奉命与慧震共整佛经。整理毕,即请出家,改名慧地,不到一年而终。他是一位杰出的文学理论家,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家。三十多岁时写成的《文心雕龙》,是他的集理论性与文学性于一炉的代表作,颇得时贤和后人的珍爱推重。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申,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乎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烦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徵?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模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文章主要论述了情与采的辩证关系:“采”决定于“情”,“情”又离不开“采”,只有“情”“采”相得益彰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围绕二者的关系,文章还论述了“为文而造情”和“为情而造文”两种不同的创作路线,及“文不灭质,博不溺心”的文学批评标准。全文观点鲜明,层次清晰,逻辑严密,论证充分,分析透辟。在论理过程中,时时用典,常拈比喻。用典典雅含蓄,比喻形象生动。

文心雕龙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至于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至如君卿唇舌,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咨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故鉴照洞明,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才实鸿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者,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

夫麟凤与雉悬绝,珠玉与砾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写其形。然鲁臣以麟为,楚人以雉为风,魏氏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渭“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酌沧波以喻畎浍。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鉴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杨》,宋玉所以伤《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异,惟知音耳。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夫惟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书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赞曰:洪钟万钧,夔、旷所定。良书盈箧,妙鉴乃订。流郑淫人,无或失听。独有此律,不谬蹊径。

刘勰作品。

“知音”这一典故出自于《吕氏春秋》,用以表述钟子期与俞伯牙的至高友谊。在此处,作者以“知音”为题,要求读者要善于辨别、能够理解文学作品,做文学作品与创作者的“知音”。刘勰在这篇文章中所阐述的观点大都为历代文人学者所接受,并沿用至今,是研究如何理解文学作品这一论题的佳作。

与宋元思书

吴均(469~520?),字叔庠,吴兴故彰(今浙江安吉县西北)人。其诗清拔有古气,时人效之,谓为“吴均体”。其文多为短小的信札,以描写山水景物见长,风格清新明快,语言流畅自然,虽用骈体而无浮艳之气。有明人辑本《吴朝清集》一卷传世。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冷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这通书札是南朝山水美文中的代表之作,作者在寥寥百余字的篇幅里,于清新而秀丽、淡雅而自然中传神地画出了从富阳到桐庐一百余里富春江的秀丽美景。文中,字里行间流溢着作者迷醉于山水之间,向往美丽大自然的志趣。同时,作者也在信的末尾部分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世俗追名逐利的反对意见,透露出超脱现象的意味,意境幽远,耐人寻味。

与顾章书

仆去月谢病,还觅薜萝。

梅溪之西,有石门山者。森壁争霞,孤峰限日,幽岫含云,深溪蓄翠。蝉吟鹤唳,水响猿啼,英英相杂,绵绵成韵。既素重幽居,遂葺宇其上。幸富菊花,偏饶竹实,山谷所资,于斯已办。仁智所乐,岂徒语哉!

吴均一向以写作山水短札著名,这篇《与顾章书》便是其代表作之一。在信中,作者无一词一语道及对方,却完全是为对方描绘了一幅令人陶醉的山水图。

南北朝时期的社会动荡与频繁变迁是古往今来所少见的。像陶渊明那样“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投身山林者并不在少数,倦于宦海风波的作者便是这样全身心地投向大自然的。在他看来,故乡秀美的山山水水都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能带给观赏者至高的美的享受,而在作者的笔下,我们也如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到了隐士眼中的山水之美。

祭夫徐敬业文

刘令娴,敬业之妻,生世无考。徐敬业,名悱,梁代诗人,曾任太子洗马,三十岁即死去。

惟梁大同五年,新妇谨荐少牢于徐府君之灵曰:

惟君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辨同河泻,明经擢秀,光朝振野。调逸许中,声高洛下。含潘度陆,超终迈贾。二仪既肇,判合始分,简贤依德,乃隶夫君。外治徒奉,内佐无闻,幸移蓬性,颇习兰薰;式传琴瑟,相酬典坟。辅仁难验,神情易促。雹碎春红,霜凋夏绿。躬奉正衾,亲观启足;一见无期,百身何赎?

呜呼哀哉!生死虽殊,情亲犹一。敢遵先好,手调姜橘。素俎空干,奠觞徒溢。昔奉齐眉,异于今日。从军暂别,且思楼中。薄游未反,尚比飞蓬。如当此诀,永痛无穷。百年何几,泉穴方同?

整篇文章的叙事抒情全以夫妻之情为中心而展开,紧紧绕一个“情”字使文章读来哀惋动人,作者把自己对死者真挚的爱表达得动人心魄,令人读后不由得为作者伤心。这篇文章凄切而哀惋,情辞并茂,不愧为情真意切的祭文名篇。据说,徐悱三十岁短命死去之后,他的父亲,当时著名文人徐勉也准备作祭文悼念爱子,但在看了儿媳的这篇之后,他对儿媳的文笔惊叹不已,并搁笔,以示不敢争锋。

与萧临川书

萧纲(503~551),字世缵,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梁武帝第三子,他在叛将侯景的威逼下即位,仅二年便被侯景杀害,史称“简文帝”。他善写诗文,著述很多,有《梁简文帝集》。

零雨送秋,轻寒迎节;江枫晓落,林叶初黄。登舟已积,殊足劳止。解维金阙,定在何日?八区内侍,厌直御史之庐;九棘外府,且息官曹之务。应分竹南川,剖符千里。但黑水初旋,未申十千之饮;桂宫既启,复乖双阙之宴。文雅纵横,即事分阻。清夜西园,眇然未。想征舻而结叹,望横席而沾襟。若使宏农书疏,脱还邺下;河南口占,倘归乡里。必迟青泥之封,且觏朱明之诗。白云在天,苍波无极,瞻之歧路,眷慨良深。爱护波潮,敬光彩。

这篇文章的构思可谓高超,作者以秋景兴起全文,这不仅是写实,更为全信奠定了肃杀的氛围,因为与友人分别是非常痛苦的,这是非常巧妙的关合之处。

既然无法当面视道送别,作者只能“想征舻而结叹,望横席而沾襟”了,这样,就把自己的思念之情又大大地推进了一步。这尚未谋面的一别,又不知要待何年何月才再得欢聚,惟有音书往来了。这既是对友人的劝勉,也是对自己的自我安慰。信写到这,已淋漓尽致地抒发了自己的离别之意了。结束又以“白云在天”四句与开头的历史景相照应,一唱而三叹,令人回味无穷。

三峡

郦道元(?~527),字善长,范阳(今河北涿州市)人。北魏地理学家、文学家。代表作是《水经注》。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阻绝。或王命急宜,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全文虽不足三百字,但作者的视野相当开阔,笔触极富穿透力,有很强的艺术概括性。

作者以简劲的笔触勾勒出三峡独特的地理特征,分别描绘其夏季、春冬之交、深秋的不同景致,恰似三幅连环的图画,展示出三峡谷深流急、重岩叠嶂的怪异险绝的地理环境,并点染出穿行劳作其中的渔人、信使的艰辛和坚毅,既是对三峡风光的礼赞,又多少体现出对劳动者的关切。如此一篇短小的文章,却包含了这样丰富的内容,无怪乎它被历代文人墨士所推崇。

颜氏家训·涉务

颜之推(529~591),字介,祖籍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市),是著名的学者和文学家。他于学问无所不通,对沟通南北文化和革除齐梁浮艳文风起了积极的作用。其所作的家训更是传诵至今,为历代所推崇,有《颜氏家训》集。

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

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办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阵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

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名,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而渡江,本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土,耜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涉务”的意思是要注重接触与致力于实际事务。在这篇家训中,作者尖锐地抨击了魏晋以来重门第、尚清谈的恶劣社会风气,提倡士人应有务实的才干。他批判豪门望族除了脑满肠肥、夸夸其谈之外一事无成,不会做官,不会治家,结果一旦身遭祸乱,只能束手待毙。另外,作者还难能可贵地提出了士人要知农事艰难的重要性,认为社会上所有人都要“务本”,对于豪门望族那种没见过耕田锄草、不知何时当种何时当收的腐朽生活予以了严厉批判。作者一生历经几朝,南北颠沛流离,备尝生活的艰辛,所以对于这些朴实的真理有着深刻的理解,发而为文,才会如此真切、感人。

哀江南赋序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河南新野县)人,著名文学家。他很早就有文名,侯景之乱后,他受命出使西魏,不久梁灭亡,他老死北方。他是南北朝诗文创作成就最高的作家,其创作以侯景之乱为界分前后两期。前期诗文对仗工整,声音和谐,流丽自然,但内容空虚,境界不高。后期诗文风格变得苍凉悲凄,充满故国之痛和乡关亡思,为世人所推赏。就后期创作,后人辑有《庾子山集》。

粤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盗移国,金陵瓦解。余乃窜身荒谷,公私涂炭。华阳奔命,有去无归。中兴道销,穷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别馆。天道周星,物极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无处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凯之平生,并有著书,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陆机之辞赋,先陈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藐是流离,至于暮齿。燕歌远别,悲不自胜;楚老相逢,泣将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践秦庭;让东海之滨,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桥羁旅。楚歌非取乐之方,鲁酒无忘忧之用。追为此赋,聊以记言,不无危苦之辞,惟以悲哀为主。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将军一去,大树飘零;壮士不还,寒风萧瑟。荆壁睨柱,受连城而见欺;载书横阶,捧珠盘而不定。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申包胥之顿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泪尽,加之以血。钓台移柳,非玉关之可望;华亭鹤唳,岂河桥之可闻。

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入淮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芟夷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涯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棘矜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六合,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况复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飚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士衡闻而抚掌,是所甘心;张平子见而陋之,固其宜矣。

《哀江南赋》是作者因羁旅他乡,思念故国而作,而赋落的这篇序文主要是为了交代作《哀江南赋》的背景及主旨,大略回顾自己的不幸遭遇,并表达对梁王朝覆之的哀叹,与赋交密切配合,实出写作主旨。庾信在这篇序文中娴熟地运用着各种艺术手法,尤其是典故的拈取,运用十分贴切、自然,有力地表达了自己的主观情感。文章风格苍凉而悲壮,代表了作者骈文创作的至高境界。

小园赋

若夫一枝之上,巢父得安巢之所;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况乎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嵇康锻灶,既暖而堪眠。岂必连闼洞房,南阳樊重之第;绿墀青琐,西汉王根之宅。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聊以拟伏腊,聊以避风霜。虽复晏婴近市,不求朝夕之利;潘岳面城,且适闲居之乐。况乃黄鹤戒露,非有意于轮轩;爰居避风,本无情于钟鼓。陆机则兄弟同居,韩康则舅甥不别。蜗角蚊睫,又足相容者也。

尔乃窟室徘徊,聊同凿坯。桐间露落,柳下风来。琴号珠柱,书名《玉杯》。有棠梨而无馆,足酸枣而非台。犹得侧八九丈,纵横数十步,榆树三两行,梨桃百余树。拨蒙密兮见窗,行斜兮得路。蝉有翳兮不惊,雉无罗兮何惧!草树混淆,枝格相交。山为篑覆,地有堂坳。藏狸并窟,乳鹊重巢。连珠细茵,长柄寒匏。可以疗饥,可以栖迟。区兮狭室,穿漏兮茅茨。檐直倚而妨帽,户平行而碍眉。坐帐无鹤,支床有龟。鸟多闲暇,花随四时。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非夏日而可畏,异秋天而可悲。

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云气荫于丛蓍,金精养于秋菊。枣酸梨酢,桃李。落叶半床,狂花满屋。名为野人之家,是谓愚公之谷。试偃息于茂林,乃久羡于抽簪。虽有门而长闭,实无水而恒沉。三春负锄相识,五月披裘见寻。问葛洪之药性,访京房之卜林。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鸟何事而逐酒?鱼何情而听琴?

加以寒暑异令,乖违德性。崔以不乐损年,吴质以长愁养病。镇宅神以石,厌山精而照镜。屡动庄舄之吟,几行魏颗之命。薄晚闲闺,老幼相携。莲头王霸之子,椎髻梁鸿之妻。麦两瓮,寒菜一畦。风骚骚而树急,天惨惨而云低。聚空仓而雀噪,惊懒妇而蝉嘶。

昔草滥于吹嘘,藉《文言》之庆余。门有通德,家承赐书。或陪玄武之观,时参凤凰之墟。观受于宣室,赋长杨于直庐。

遂乃山崩川竭,冰碎瓦裂,大盗潜移,长离永灭。摧直辔于三危,碎平途于九折。荆轲有寒水之悲,苏武有秋风之别。关山则风月怆,陇水则肝肠断绝。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百龄兮倏忽,光华兮已晚。不雪雁门之,先念鸿陆之远。非淮海兮可变,非金丹兮能转。不暴骨于龙门,终低头于马坂。谅天造兮昧昧,嗟生民兮浑浑。

此赋是庾信晚年羁留北方时思念故国的作品,突出地抒发了他内心的忧郁和痛苦之情。前半部分写小园之景,表面上写其闲适乐观,实质上处处用心刻画“小”字,反映了作者处处感到压抑难申的烦恼与痛苦,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后半部分写思故情怀,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国破家亡羁留异国的凄愁哀伤。篇末两句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凄怆之情溢于言表。

鸳鸯赋

徐陵(507~583),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自幼才华过人,八岁能文,十二岁通老、庄之学。他与庾信齐名,合称“徐庾”。编有《玉台新咏》。

飞飞兮海滨,去去兮迎春。炎皇之季女,织素之佳人。未若宋王之小吏,含情而死。忆少妇之生离。恨新婚之无子。既交颈于千年,亦相随于万里。山鸡映水那自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合会,无胜比翼两鸳鸯。观其吭浮沉,轻躯。指荇戏而波散,排荷翻而水落。特讶鸳鸯鸟,长情真可念。许处胜人多,何时肯相厌?闻道鸳鸯一鸟名,教人如有逐春情。不见临邛卓家女,只为琴中作许声。

此赋通过对鸳鸯的“既交颈于千年,亦相随于万里”品性的赞美,寄托了作者想使人间变成“长合会”的理想,作者先从传说入手,将鸳鸯当人来写,跟炎皇季女、织素佳人作比;然后又将它当鸟来写,跟山鸡、孤鸾相较,从而显出了鸳鸯的“长情”可念。篇末笔锋突转,写到人间爱情,就此收笔,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想象余地。这正是作者惯用的行文风格,用于此处,实为恰到好处。

采莲赋

萧绎(508~554),字世诚,号金楼子,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梁武帝第七子,初封湘东王,侯景作乱后,他在江陵称帝,是为梁元帝。他生平著作甚多,今存《金楼子》辑本。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梁元帝集》。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时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首徐回,兼传羽杯。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故以水溅兰桡,芦侵罗。菊泽未反,梧台迥见,荇湿沾衫,菱长绕钏。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歌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此赋以“采莲”为题,叙写少男少女们在明媚春光和朦胧情爱的召唤下天真浪漫的生活情景。赋所展示的图景中,人和莲花相映而出,既有莲花紫、红、绿、素、黄各种色彩的协调搭配,又有人的荡舟、浅笑、溅水、容与、歌唱多种动作的有机牵连,从而动态地展现了莲花的特有魅力,突破了一般作品单纯叙述莲花的风姿或品格的陈套。

冬草赋

萧子晖,字景光,兰陵(今江苏常州市西北)人。少小即博览群书,能文善赋。曾潜心佛经,颇有研究。

有间居之蔓草,独幽隐而罗生。对离披之苦节,反蕤葳而有情。若夫火山灭焰,汤泉沸泻;日悠扬而少色,天阴霖而四下。于是直木先摧,曲蓬多陨;众芳摧而萎绝,百卉飒以徂尽。未若兹草,凌霜自保。挺秀色于冰涂,厉贞心于寒道。已矣哉,徒抚心其何益?但使万物之后凋,夫何独知于松柏!

萧子晖本是南齐王朝宗室。梁朝时,先代士大夫和王族遭受压制,这时许多人纷纷改变原来的政治主张,投奔新主。萧子晖宁受欺压,决不低头,故作此赋表明自己的志向。他把自己化作缝隙中艰难生长的蔓草,但这种蔓草有着胜于直木和曲蓬的顽强生命力,有作者的思构非常精巧着松柏般耐寒的品性。如此比喻既新颖奇特,又形象生动的表达了作者的写作意图,是为佳作。

谏太宋十思疏

魏徵(580~643),字玄成,巨鹿曲城(今河北晋县)人,隋朝末年,参加李密的义军,后投降唐朝。曾参与周、隋各史的编纂《隋书》序论及《梁书》、《陈书》、《齐书》的总论皆出自其手,时称良史,故其为文,长于以史为鉴。其文飞势雄此复,无推砌典故之弊,开唐代散文化骈为散的风气之先,有《魏郑公诗集》、《魏郑公文集》传世。唐吴兢所撰的《贞观政要》中记载了他的许多言论。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守之难乎?盖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哉?

本文选自《贞观政要》。唐建初期,唐太宗励精图治,经过一番整顿,到奇贞中期呈现出国泰民安的景象,成为封建社会的盛世,史称“贞现之治”。在成绩面落,唐太宗志得意满,不愿再过创业时那种俭朴谨慎的生活,骄怠之意时常流露。针对这种情况,魏徵上奏这篇疏文,规劝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积德行义,善始善终,如此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不吾蹈隋朝的多辙。文章气势酣畅,跌宕起伏,语气恳切,说理透彻,堪称,谏疏类文章的代表作。

滕王阁序

王勃(648~675),字子安,绛州龙门(今山西省河津市)人,“初唐四杰”之首。14岁进士及第,授朝散郎,沛王李贤召为王府修撰,因戏作《檄英王鸡文》触怒高宗,被逐出王府。后授虢州参军,又因罪被革职,并连累其父福由雍州司功参军贬为交趾令。王勃赴交趾省亲时,渡海溺水,受惊而死。有《王子安集》。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帷暂住。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桂殿兰宫,列冈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俯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俱,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呜呼!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朱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公元675年左右,王勃往交趾省亲,路过南昌,适值洪州都督阎公在滕王阁大宴宾客,他被邀与会并作了这篇序文。文章由洪州的地势、人才,写到盛大的宴会,由壮阔的景致写到人生的际遇,最后抒发了自己的抱负和怀才不遇的心情。本文的写作技巧可谓高超,在骈文精美严整的形式中,融写景、叙事、抒事为一体。通篇词采华美,对仗工整,声调和谐,句式富于变化,文气奔放而流畅;可称为骈体之绝唱。

青苔赋(并序)

吾之旅游数月矣,憩乎荒涧,睹青苔焉,缘崖而上。乃喟然而叹曰:嗟乎!苔之生于林塘也,为幽客之赏。苔之生于轩庭也,为居人之怨。斯择地而处,无累于物也。爱憎从而生。遂作赋曰:

若夫桂洲含润,松崖液。绕江曲之寒沙,抱岩幽之古石。回塘而积翠,萦修树而凝碧。契山客之奇情,谐野人之妙适。

及其瑶房有寂,琼室无光,霏微君子之砌,蔓延君侯之堂。引浮青而泛露,散轻绿而承霜。起金钿之旧感,惊玉之新行。

若夫弱质绵幂,纤滋布。措形不用之境,托迹无人之路。望夷险而齐归,在高深而委遇。惟爱憎之未染,何悲欢之诡赴。宜其背阳就阴,违喧处静,不根不蒂,无华无影。耻桃李之暂芳,笑兰桂之非永。故顺时而不竞,每乘幽而自整。

在王勃之前,咏青苔的辞赋已有不少,其中又以江淹为最先者,但由作赋而给予青苔以社会内涵的王勃是第一个。在这篇《青苔赋》中,作者着重表现清新细腻的感受,渲染宁静清远的气氛,来衬托苔的朴实无华,从而突出了文章所要表达的主题:歌颂不求名利,不慕繁华,洁身自好的理想人格。这也是作者追求的美好人格,咏物抒怀于无形,手法可谓绝妙。

为徐敬业讨武

骆宾王(?~684),字观光婺州义乌(今浙江义乌)人。据说七岁即能作诗,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并称“四杰”,历任武功、长安主簿、临海丞,后弃官而去。徐敬业起兵反武则天,骆宾王代为起草檄文,并任府属。徐敬业失败后,骆宾王不知下落。骆宾王擅长七言歌行,其流利华彩的文字在初唐尤显突出,有《骆临海集》。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翟,陷吾君于聚。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山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江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在此我们姑且不讨论武则天的历史功过,也不论檄文中的历数武则天的罪行是否都属实,但就骆宾王的这篇《为徐敬业讨武檄》而言,实为檄文中的典范之作。公元684年,武则天废中宗准备自立,李唐子孙纷遭杀戮。徐敬业在扬州起兵讨武则天,骆宾王作为徐敬业掌管文书的幕僚替他作了这篇檄文,在当时影响很大,据说连武则天读后都很赞赏骆的文才。

这篇檄文以强烈的感情色彩和慷慨激昂的语气,声武则天的种种罪恶,显示其罪不容,同时极其夸张地渲染了起兵讨伐的声势,极富鼓动性,最后号召观望者加入讨武的阵营,主文一气呵成,语调铿锵,抑扬顿挫。可惜的是,檄文如此,而敬业讨武竟败,宾王亦因此下落不明。然而,正因为结局是失败,才使得这篇文章更增添一种悲剧之美。

登长城赋

徐洪(?~714),字彦伯,唐兖州瑕丘(今兖州县)人。曾任太常少卿、刺史、工部侍郎、昭文馆学士等职。以文章著称,有文集20卷。

班孟坚辍编史阁,掌记戎幕。坐燕阜之阳,览秦械之作,喟然而叹曰:傅翼下鞲,视人则。鲸吞我宝鼎,蚕食我诸侯。鞭挞我上国,动摇我中州,所以二世而陨。职此之由乎?

当其席卷之初,攻必胜,战则克。因利乘便,追亡逐北。自以为功勤三王,威慑万国。重铁钅质干戈于仁义,轻诗书礼乐于残贼。然后驰海若以为梁,断阳纡以为薮。犀象有形而采掇,珠玉无胫而奔走。朝则贪竖比肩,野则庶人钳口。负关河千里之壮,言帝王一家之有。神告箓图,亡秦者胡。实懵萧墙之嬖,滥行高阙之诛。凿临洮之西徼,穿负海之东隅。猛将虎视,焉存纲纪;谪戍勃兴,钩绳乱起。连连坞壁,岌岌亭垒。飞刍而粟者十有二年,堑山而堙谷者三千余里。黔首之死亡无日,白骨之悲哀不已。优欲张伯翳之绝胤,驰撑黎之骄子。曾不知失全者易倾,逆用者无成。陈涉以闾左奔亡之师,项梁以全吴悍之兵。梦骖征其败德,斩蛇验其鸿名。板筑未艾,君臣颠沛。六郡沙漠,五原旌旆。运历金火,地分中外。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则知作之者劳,而居之者泰。

岁次单阏,我行穷发。眇然鸡田,幽阴马窟。土色紫而关回,川气黄而塞没。调噪鼓于海风,咽秋笳于陇月。试危坐以侧听,孰不消魂而断骨哉!况复日入青波,坚冰峨峨;危蓬陨蒂,森木静柯;群峰雪满,联岘霜多。龙北卧而衔烛,雁南飞以渡河。载驰载骤,彼亭之候。惟见元洲无春,阴壑罢昼。鸷隼争击,哀猱直透;饥鹿夜咆,乳虎晨斗;蛰熊舐掌,寒龟缩壳。悲壮图之夭遏,悯劳生之艰遘。

昔韩信猜叛,李陵拘执。望极燕台,山横马邑。战云愁聚,冲飚晦集。莫不陵地脉以扣心,望天街以陨泣。亦有王昭直送,葵炎未还。路尽南国,亭临北蛮。贮汉月于衣袖,裹胡霜于髻鬟。虽宠盈毡幄,而魂断萧关。至若赵王迁逐,马融幽放。去家离土,逾沙历障。梦蛸之户侧,坐之塞上。桃李夕兮有所思,绮罗春兮遥相望。登毁垣以擗,坐颓隅以惆怅。是以卫青开幕,张辽辟土。校尉嫖姚,将军捕虏。垣铺障,亭伐鼓。斩元于铁防之门,流血于金河之浦。张虎牙以泄愤,须以蓄怒。及夫中郎殉节,博望逾边,取剑仆地,寻河际天。幽海上而万里,窜胡中而几年。银车出,玉节仍还。南向国以乐只,北违沙以莞然。

呜呼!长城之涉,载逾九百。古往今来,岿然陈迹。穷海战士,孤亭戌客。登峻墉,陟穹石。嗟故里而不见,感殊方以陨魄者,亦何可胜遣哉!嗟我羁沦,南庭苦辛。长怀壮士,永慕忠臣。经百战之戎俗,对三过之鬼邻。徐乐则燕北书生,开伟词而谕汉。贾谊则洛阳才子,飞雄论以过秦。岁峥嵘而将暮,实慷慨于穷尘。

韩愈作品。

这是一篇立意高远、气势磅礴的佳作。修筑长城的功过利弊,历来褒贬不一。徐彦伯则不停留于一时一事的评判上,而是用历史的眼光,对长城的社会政治意义作全面的观照,得出了“因虐主之淫愎,成后王之要害”的精辟论断。从这一深刻的思想出发,作者既批判了秦朝的暴政,也肯定了长城的作用;既反映了战争徭役给人民带来的苦难,也歌颂了忠臣义士的爱国主义精神;既描绘出广阔的历史画面,也比较全面地表现了长城在中华民族精神心理上的意义。对于一个生于唐代的古人来说,能有如生此见地,实属不易,他的一些历史观点,时重今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值得我们借鉴研究。

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王维(701~761),字摩诘,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王维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能的艺术家,他工书善画,擅长音乐,山水诗更是刻画传神,韵味尤长,被后人称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有《王右丞集》。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岗,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春,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斯之不远,傥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柏人往,不一。

王维在蓝田辋川有别墅,此地风景优美,他常与朋友裴迪等人“浮舟往来,弹琴赋诗,啸咏终日”。裴迪是关中人,曾与王维隐居终南山。本文是王维给裴迪的一封书信,先写自己独游辋川的所见所感,再邀他在春和景明之日,同游辋川。作者想象中的山中春色是万物得时,生机勃然的,与名夜的萧寒寂是不同的,春冬对照,丰富内容的同时,还开拓了意境。文章描写山中景物,语言平易自然,描绘传神,与其诗作“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神韵有相通之处。

与韩荆州书

李白(701~762),字太白,祖籍陇西(今甘肃秦安),后迁寓蜀郡昌明(今四川绵阳)的青莲乡,故后人亦称其为“青莲居士”。李白是唐代伟大的诗人,其诗想像瑰丽,语言华美,格调高扬,气势奔放,是唐诗艺术成就的最高典范。著有《李太白集》。

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耶!岂不以有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誉十倍,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宾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一经品题,便作佳士;而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

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即辟荀慈明;既下车又辟孔文举。山涛作冀州,甄拔三十余人,或为侍中尚书,先代所美。而君侯亦一荐严协律,入为秘书郎;中间崔宗之、房习祖、黎昕、许莹之徒,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白每观其衔恩抚躬,忠义奋发。白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诸贤腹中,所以不归他人,而愿委身国士。倘急难有用,敢效微躯。

且人非尧舜,谁能尽善?白谟猷筹划,安能自矜?至于制作,积成卷轴,则欲尘秽视听。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若赐观刍荛,请给纸墨,兼之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幸推下流,大开奖饰。惟君侯图之!

本文作于唐玄宗开元二十年左右。这时,三十出头的李白正满腹抱负,但他不屑于走应试入仕之途,而是希望“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当他在襄阳遇到当时以提拔后进而著名的荆州长史韩朝宗后,写下了这封自荐信。在信中他赞扬了韩朝宗的道德文章,希望能得到赏识与推荐。虽然这是一篇干谒求人的文章,却无一丝寒酸乞怜的意味,纵横开合,抑仰自如,在文气奔放之际,一展诗人那睥睨天下、宏图在握的自许和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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