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0月21日,南京朝天宫大成殿万头攒动,近万名民众挤在大殿内外翘首观望着,上午10时,随着远处有人喊叫:“来了!”拥挤的人流顿时更加拥挤起来,若不是大批法警强力维持秩序,朝天宫大成殿内很可能出现伤人事故。
这一天,是大汉奸周佛海出庭受审的日子,南京市民们怀着对巨奸的满腔仇恨,派出代表参加公审,他们要亲眼看一看当年威风一时的卖国巨奸接受审判的下场。
10时整,周佛海在法警及宪兵的押解下,从拥挤的人群里穿过。当他来到大成殿门前时,眼望着潮水一般的旁听民众,他心里就连声叫苦,知道自己今日受审难逃最严厉的惩罚。进入法庭,站到了被告席前。周佛海两手扶住被告席栏杆,身子微微颤抖着。
当9月16日周佛海从重庆被押至南京后,他已是开始“享受”囚犯待遇了,在南京老虎桥监狱里,他与另3名囚犯住在一起,行动受到严格管制。
被囚的当天晚上,监狱里就通知周佛海写自白书,说是上峰的命令。从9月19日起,南京最高法院检查官,连续对周佛海进行审判前的侦讯。掌握了一些罪证。
在朝天宫大殿里主持公审的是首都高等法院院长赵琛。他与周佛海原是朋友,然而今日则是对头。一个堂皇高坐,一个局促阶前。赵琛面无表情,按惯例问过姓名、年龄、籍贯、住址后,由检察长宣读起诉书。
这份起诉书长达15000字,列举了周佛海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日华新关系调整要纲》、发行中储券控制沧陷区经济为日寇提供大量资金和粮食、杀害沧陷区无辜人民等等罪行。指控周佛海“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应予严惩。
读完起诉书后,由周佛海自己辩护。他自然不服判决,狡辩道:“民国28年年底,我随汪先生离开重庆去河内时,唯一的国际通道滇缅公路被封锁了,抗战形势极度危险,我希望能与日本直接和谈,以挽救祖国危亡。但是,在与日本直接谈判之后,发现日本并无停战诚意,便暗中通谋了重庆,希望做些不利于敌国而利于抗战的事,后来,我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奉中央之命而行,这一点,中央是应该清楚的。”
周佛海还说:“我在抗战后期即已设置电台与重庆联络,配合反攻,营救和接济中央工作人员,诛锄恶逆,保卫大上海,我是有功的,应当将功折罪。”
周佛海是善辩的,他滔滔不绝讲了几十分钟,竭力抵赖对其的指控。然而,他低估了他的审判对手。
负责审理周案的首都法院的检察官名叫陈绳祖,推事名叫金世鼎,两人都是从重庆过来,是当时国内著名的刀笔吏。当时,社会上对迟迟不审判周佛海表示不满,传闻法院检察官接受了周的贿赂,对直接分管周案的陈、金二人来说有些不平,有些压力。他二人便公开对记者们说:一定要将周佛海定为死刑,一定要驳倒周佛海的狡辩。
当周佛海自我辩护过后,检察官陈绳祖连珠炮般地向周佛海提出几个问题:
你和汪精卫是什么关系?
你参加低调俱乐部是怎么回事?
最先主张与日本人讲和的是不是你?
你怎样策划发行伪中央储备券?
你策划制造了多少起沦陷区的血案?
……
周佛海对检察官提出的种种指控,或者抵赖,或者轻描淡写加以掩饰。对于他和汪精卫的关系。周答:汪精卫是总管,我是汪下面的人,开会时见面,没有什么深交,我只不过对汪的主张表示赞同。
对于低调俱乐部一事,周答:这是一句笑话。那时候梅思平、陶希圣住在我家里,高宗武也常来。胡适偶然来过,听到我们发表和平的意见,就说了笑话:外面调子都很高,你们的调子都很低,你们这个地方可以叫低调俱乐部了!对于最先主张与日本讲和一事,周佛海推到梅思平、高崇武等人身上去。
对于沦陷区内出现的残杀无辜民众的事,周佛海更是设法推卸责任,说都是李士群、吴四宝等特务干的,反正李、吴已暴毙,死无对证了。
周佛海善辩,检察官也善驳。当周佛海强调抗战结束时军统委派他当上海行动总队司令,在维持秩序夺取地盘上建有功绩时,陈绳祖即从档案中拿出一份公文念道:
“至于胜利时委派周佛海为上海行动总队司令一事,纯属一时利用。”
然后,陈绳祖笑道:“现在你总该没话说了吧!”周佛海也微微地笑,说:“是的,是利用。但是你可以利用一个人一时,难道你可以利用一个人一辈子吗?难道你可以利用所有的人一辈子吗?”
陈绳祖挥了挥手说:“那是政治问题,我们办案是从司法角度考虑的。政治问题,那是最高当局政治家的事。”
首次公审长达4个小时。11月2日,南京高等法院对周佛海再度公审。周佛海不得不承认“离开重庆是根本的错误,当时看错了,牺牲了祖宗和子孙的名誉。”但是仍竭力抵赖其罪行,声称自己是和平的抗日者。
周佛海的狡辩,无法改变对其的判决,11月7日,南京高等法院宣布判处周佛海死刑,剥夺公民权终身,全部财产除酌留家属必需生活费外,予以没收。
退庭后,当周佛海被押出审判大庭时,立即围上来众多的记者,他们纷纷请周佛海留言留字。周佛海沉思了一会儿,在每个人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十年以后真知我。
周佛海。
周佛海虽被判处死刑,但还有上诉权利。其妻杨淑慧为保住周的性命,竭力声请复判。
首先,她请来几位当时著名的律师,如章士钊、王善祥、杨家麟。这些律师水平很高,影响面也较大。
其次,她收集了一些有助于周佛海减刑的证据,其中有顾祝同、蒋伯诚、杜月笙、陈果夫、陈立夫等人书写的证明。
在所有证明中,被认为最有力的是以“曲线救国”为名投敌的6位将领,即庞炳勋、孙殿英、孙良诚、张岚峰、吴化文和郝鹏举所写的证言。杨淑慧花了两根大金条,托军统特务周皋去找这6人联合签名。在这6人签名的证言上,详细谈了抗战期间周佛海在军饷、军械、驻防、情报、交通联系等方面给他们的帮助,希望能给周佛海减刑。
杨淑慧自己也走访了周佛海昔日的老朋友,如陈布雷等,希望这些人能帮周佛海说情减刑。
没有料到,声请复判书送到最高法院后被驳回,最高法院维持原判。
这时候,从法律的途径走只剩下司法行政部这一条路了。于是,杨淑慧匆忙写了抗议书,送到司法行政部。
送上去后,杨淑慧和家人千祝愿万祈祷,企盼这最后一条路别堵死。
没想到就在1946年除夕下午,抗议书再度被驳回来。
根据国民党政府当时的法律,抗议书如被最后驳回24小时以后,犯人随地可被行刑,周佛海命在旦夕。
周佛海获知抗议书被驳回后,认为自己死期将至,便向监狱看守所提交了早已写好的声请书:
“窃本人已经最高法院维持原判死刑,行刑当在朝夕。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对于家属不能不有所慰藉。王道不外乎人情,恳乞对本人家属接见,勿限定日期次数,至感德便。”
如果当时法院迅速执行判决,周佛海也就从此为人生划上个句号,但是法院却不急于下令枪毙周佛海,可能也是正赶上过阴历年,忙得没心思派人行刑,这就给周佛海的家人活动赢得了时间。
杨淑慧在接到抗议书驳回通告的当天下午,前去找蒋介石的机要秘书陈方,对他说:“如果佛海真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是没办法。”
陈方一听话里有话,忙问:“你有什么办法?”
杨淑慧哼哼冷笑两声,然后说道;
“蒋先生曾有一封亲笔信给佛海,上面有这样的话:顷闻君有意回头,不胜欣慰;望君暂留敌营,戴罪立功。至君今后政治前途,余绝对予以保证,望勿过虑为要。”
陈方一惊,反问道:“真有此事?”杨淑慧说:“信没有署名,只写了‘知名不具’四个字。但这是蒋先生的亲笔信。此信已经被我送到香港银行保险柜封存。如果佛海真被处死,请不要怪我撕破脸皮,将全信公开发表。这样,世人都将知道蒋先生好话说尽以后,还是置人死地。这对一个政治家的政治道德和信用来讲,总不是好事吧?”
陈方知道杨淑慧急了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赶紧圆场,说:“蒋先生早就说过:枪毙周佛海,不经他批准,任何人不能擅自决定。如果当局要枪毙周佛海,一定该先写公文来,我一定把它扣下来。明天是大年初一,我去蒋先生那里拜年的时候,一定提醒他这件事。我以脑袋担保,周佛海不会被枪毙,你放心回去好好过个年吧!”
大年初四,杨淑慧去陈方家拜年。陈方告诉她说,他已经把枪毙周佛海的法院公文压下来了,并且和蒋介石谈过此事,要杨淑慧放心,蒋介石绝对无意枪毙周佛海。
周佛海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法院公文已呈交给蒋介石,他此时无意批准,难保以后因故变化。杨淑慧不敢松懈,旋即又去找陈果夫,请他帮助引见蒋介石。
陈果夫听到杨淑慧要去见蒋介石,不由吃了一惊,道:“你真敢去找他?”
杨淑慧回答:“事到如今,只有亲自见蒋先生求他开恩了!”
陈果夫不由感慨地点了点头,想了下又说:“我担心蒋先生不接见你。这样吧,我先向蒋夫人试探一下,若能争取她的支持,事情就好办了。”
2月13日,陈果夫得知蒋介石去了武汉,宋美龄没有同往,就驱车去美龄宫。宋美龄听到陈果夫说明来意,感到惊讶,说道:“一个死囚的妻子直接找国家元首为丈夫说情免死,少见,少见!”
陈果夫说:“如果蒋主席能够接见杨淑慧,世人将会有好的评说,认为蒋主席具有平易近人的伟大胸怀。”
“世人如果说委座庇护大汉奸呢?”宋美龄不无顾虑地说。
“这种人总是有的。”陈果夫见宋美龄仍在犹豫,便直截了当地点明:“夫人,恕我直言,委座过去写给周佛海的信虽然没有具名,但字迹谁都认得;杨淑慧藏在手中,一旦急了把事情公诸于众,那就糟糕透了!夫人三思。”
宋美龄一时无言了,她苦恼地摇了摇头,片刻方才说:
“等委座回来,我将先生的一片好意转告他!”
杨淑慧是由保密局局长毛人凤领进蒋介石官邸的。蒋介石已经坐在办公室内等候了。
杨淑慧一见到蒋介石,喊出一声:“蒋主席--”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停地抽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还用得着讲什么话吗?周佛海参加汪伪政权以后与蒋介石的关系如何,蒋介石心中最清楚。
屋内空气十分沉闷,除了杨淑慧断续的泣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蒋介石的脸色显得难看,他不时皱一下眉头。终于他以低缓的语调对杨淑慧说道:
“起来吧,安心回去吧,让佛海再在那里面待一两年,我一定会让他再归来的。”
蒋介石寥寥几语,在杨淑慧看来真是一字千金!感到满足,趴在地毯上连磕三个响头,才起身随毛人凤退了出去。
3月26日,蒋介石以国民政府的名义,下令将周佛海死刑减为无期徒刑。
这个命令颇为奇特,它语言含糊,却又在含糊中见端倪。“查该犯自民国30年以后,屡经呈请自首。”这就是说,汪伪政权建立一年后,周佛海就与重庆搭上了关系。“该犯既在敌寇投降前后,已确保京沪一带秩序和社会安定,未使人民遭受涂炭,究属不无贡献。”打着保护人民的幌子,为蒋介石政府占据了地盘,这是为国民党打内战立下功劳的。
周佛海在看过减刑令后,对蒋介石在措词中的用心,心领神会,他在日记中写道:
“前闻文官处所拟余减刑命令,主席曾亲笔修改两次,当时以为前段必须痛责,后段乃系原恕,今见明令毫无责备之词,而主座所改者何字何句,均能体会而心识之,读此,对于主座曲为矜全之苦心,能不感激涕零耶?”
周佛海的减刑,不仅使他个人喜出望外,也使同案犯感到兴奋,甚至希望周佛海有朝一日能为他们扬眉吐气。狱中汉奸们纷纷赠诗庆与周佛海。
周佛海一时得意忘形,居然说道:“如恢复自由,誓必于余生中竭尽全力,对国家、人民与朋友争一口气,扬一扬眉也!”一个该死的大汉奸,就这样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