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景年间,在杭州府有个叫刘秉义的人,是医生出身。夫人谈氏,有一对儿女。儿子叫刘璞,一表人才,订下孙寡妇的女儿珠姨为妻。刘璞立志学成大业,专心读书,不再学医。刘秉义的女儿小名慧娘,年方十五岁,被邻近开生药铺的裴九老订为儿媳,也送过了聘礼。慧娘生得姿容艳丽,非常标致。
刘公日见儿子长大,于是同夫人商议,要给儿子刘璞完婚。刘家正准备派媒人去孙家说合,恰好裴九老也派了媒人过来,要迎娶慧娘过门。刘公对媒人说:“请你在裴亲家面前多说好话,就说我女儿年纪还小,一点嫁妆也没准备,要等再过一些日子,我把儿子的婚事忙完了,才能考虑女儿的事。至于现在么,我是不能答应的。”媒人听刘公这么说,只好回去答复裴九老。裴九老因为自己年纪很大了才得到一个儿子,疼爱得像珍宝一样,恨不得让风一吹这儿子就长大成人,早些娶了媳妇,再给自己生下一群孙子孙女才好。如今却见刘公推托,心中真是不乐意。裴九老又托了媒人到刘家说:“你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也不能算小了。如果嫁到我家,我一定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决不让她受半点苦。至于有多少嫁妆,全凭亲家自作主张,多一点少一点都没有关系。千万恳求亲家答应下来。”刘公打定主意要让儿子先完婚,然后再嫁女儿。媒人在两家之间来来去去跑了多少趟,刘公就是不同意。裴九老没有办法,只得一天天等下去。
刘公这边推脱了裴家,又请媒人张六嫂去孙家为儿子说亲。孙寡妇原先的男人也是有些头面的人物,与孙寡妇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叫珠姨,儿子叫孙润,小名玉郎。这姐弟两个都有才华,被孙寡妇一手拉扯大,玉郎读书,珠姨刺绣,全是聪明伶俐之人。而且,这姐弟两人像画上的人物似的,漂亮得人见人爱。
张六嫂到了孙家,传达了刘公的意图,要选个好日子娶珠姨成亲。孙寡妇考虑到男婚女嫁是件大事,不可耽误,就满口答应下来。两家又换了礼物,只等选定的日子一到,马上就办喜事。
不料日期越来越近,刘公的儿子刘璞却忽然病倒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吃药也不管用。刘公夫妻整日守在儿子床边,不住地落泪。刘公与夫人商议说:“孩儿病得这么严重,想必不能成亲了。咱们先跟孙家说明了,再挑别的日子算了。”刘夫人一听,坚决不同意,说:“老官儿,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连这点事难道都不明白?凡是病人病得严重了,要用件喜事去冲,一冲就好。就算以前没定的喜事,我们现在也要去求,何况现成的事,怎么反要回绝!”刘公说:“我看咱们儿子这病不轻,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如果把人家女儿娶回来,冲好了儿子的病,当然再好不过;可万一冲不好,不是连人家的女儿也害了吗?再让她改嫁,也不合礼法。”刘夫人说:“老官儿,你这里只顾别人的女儿,却不顾自家的儿子。你我费了这么多精力,养大个儿子,又订下一门亲事。谁知儿子的命实在不好,都快成亲了,却犯了这么重的病!如果咱们把孙家的亲事回绝了,儿子慢慢养好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儿子岂不可怜?到那时咱们给孙家的聘礼也要不回来,还不落个人财两空吗?”刘公说:“依你说,咱们怎么办?”刘夫人说:“依我看,吩咐张六嫂,马上到孙家去催,不许提儿子得病的事,快把孙家的女儿娶过来。然后咱们一面给儿子治病,一面养着这个儿媳,儿子病好之后,选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万一儿子不行了,咱们出些彩礼,让她改嫁,不也就完了吗?”二人当下商议已定,又派张六嫂去催孙家。
刘公的邻居李荣,是个多事的人,偷听到了刘公夫妻的对话,连忙跑到孙家,一五一十地说了。不大一会儿,张六嫂到了,那孙寡妇左问右审,定要问个明白。张六嫂不说对不起孙家,说了又怕得罪刘家,只得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孙寡妇见状,越发问得仔细。张六嫂只得说:“他只是偶然伤风,也不是什么大病,等到娶亲的日子,一定会好。”孙寡妇说:“我听说他病得十分严重,你怎么说得这么轻巧?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千辛万苦,将儿女养大,当作宝贝一样。你要是骗我,我可要跟你算账!”说完又命珠姨的养娘随六嫂一同去孙家看个究竟。
刘公与夫人一见孙家派人来了,急忙暗中商议对策。夫人说:“忙什么!他拿了咱们的聘礼,女儿就是咱家的人了。不要忙,我自有办法。”说着吩咐女儿慧娘带养娘去吃点心,慧娘答应一声去了。过了一会儿,刘夫人走出来,与养娘相见。养娘执意要见刘家公子,刘夫人说:“他不过是偶然伤风,现在正睡着。我家已下了聘礼,到时候我儿子一定能迎娶你家小姐过门。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连给亲戚朋友的请帖都发完了,你家小姐不嫁,岂不被别人耻笑?”养娘无话,刘夫人又带她到新房去看看,只见一切布置得十分整齐,信以为真,便回孙家答复去了。
养娘回去一说,孙寡妇也没了主意。心中暗想:“如果同意了,恐怕女婿真是病重,生出事来,害了女儿;如果不同意,又怕女婿真是小病,不久就好,不也把女儿耽误了?”疑惑半晌,只得去和玉郎商量。玉郎说:“就让姐姐先去过门,一点嫁妆不带,事先说好,三日后回门,如果姐夫病好,一切便罢,如果不好,姐姐也不留在他家。”孙寡妇说:“人过去了,怎么可能再放回来?”想了半天,说:“不如你姐姐先不去,由你假扮过去,看个真假。你随身带一件道袍过去,万一那边有个三长两短,你穿上道袍,谁还拉扯你这个道士?”玉郎说:“别的事情还行,这事不可以。让别人知道了,孩儿以后怎么做人?”孙寡妇见儿子推却,心中大怒说:“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件玩笑的事,有什么关系!”玉郎平日孝顺,见母亲发怒,只得连忙点头:“孩儿去就是了。”孙寡妇又安排养娘与玉郎同去,以便照顾。
玉郎被母亲照女孩样妆扮起来,竟真如一个漂亮姑娘一般,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玉郎不能戴耳环,孙寡妇就找了一小块膏药贴在他耳朵上,让玉郎假称耳朵生了疮,不能戴耳环。一切就绪,又把珠姨藏到一间房里,只等娶亲的人一来,就把玉郎“嫁”过去。
黄昏时候,只听鼓乐喧天,一班人马吹吹打打,将玉郎当作小姐迎娶过门。刘家因为儿子还在病床上躺着,只得让女儿慧娘出来替哥哥拜天地。看上去,只是两个女儿成亲,围观的人无不掩口而笑。都见过了,刘公、夫人又带玉郎去给儿子刘璞冲喜。病床上,刘璞见接来的新娘子美如天仙,精神上好了许多。
那玉郎在刘家迎亲的人群中望去,只有慧娘最为美丽动人。玉郎想:“可惜我已订过婚,不然一定要娶那个女子为妻。”慧娘见这新过门的嫂子风流俊美,心中也很欢喜。婚礼完毕,客人都走了,刘夫人怕儿媳一个人休息太冷清了,就让慧娘过去做伴。玉郎怕露出马脚,忙说:“小女最怕生人,还是不要伴吧。”
玉郎被母亲照女孩样妆扮起来,竟真如一个漂亮姑娘一般。刘夫人说:“怎么是生人呢?你们姑嫂年纪差不多,正好相处,怕什么呢?”慧娘也十分高兴,让丫环抱了被子,放在玉郎的床上,要与玉郎同睡。玉郎暗想:“这么美的姑娘,陪我睡觉,真是再好不过。只是我泄了秘密,如何是好?”想不出个头绪,慧娘已在催嫂嫂休息。二人同卧一床,玉郎毕竟是个男子,忍不住想入非非,暗中与慧娘做成了夫妻。慧娘想不到能遇到这么一个风流佳婿,就将错就错,二人好不快活。
三天已过,玉郎该回门了,可他与慧娘难舍难离,忍不住抱头痛哭。刘夫人早看出这姑嫂二人行迹可疑,暗中查看,料定这新娘子是个男儿,把慧娘勾引去了。刘夫人气不过,把慧娘拉进一间小屋,抓起一根木棒,责打女儿。慧娘不敢隐瞒,照实说出。刘夫人顿足捶胸,去找玉郎算账。玉郎起初听到慧娘受到责打,忍不住泪如雨下。养娘在一旁催促:“小官人,还不快跑。抓住了你,事就大了!”玉郎听了,忙取出道袍穿在身上,离开了刘家,连跑带奔地回来向母亲诉说。孙寡妇听了玉郎的讲述,又急又气,呵斥儿子:“我叫你去,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你却干出这没天理的事来!”骂完也是没有办法,只得静等外面的消息。
再说刘璞,因见新娘子貌美,精神一振,病渐渐地好了。等他弄明白新娘子竟是个男人假扮的,又与妹妹成了不明不白的夫妻,气得面如土色。不久裴九老也听到此事,正因前些日子刘家不允亲而气恼,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裴九老一直赶到刘家,指着刘公骂道:“当初我求媒说亲,你不肯应允,却把女儿护在家中,私养汉子。我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决不要这样败坏门风的东西!”刘公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与裴九老厮打起来。刘家人听到声音,急忙出门劝开。裴九老怒冲冲去太守府告状。刘公暗想:“孙寡妇那女人,败坏了我的家风,我一定要去告她!”家人劝阻不住,刘公托人写了状子,也奔太守府来。
此地的太守姓乔,怜才爱民,断案如神,很受百姓尊重。乔太守这日升堂,忽听外面吵闹声不绝,原来是刘公与裴九老在府外相遇,又扭打起来,两张状子全打飞了,相互扭作一团。乔太守喝令捉上堂来,跪在两边,刘、裴二人口中仍不住地乱叫。乔太守说:“不许乱喊,一个一个地说!”先问裴九老,再问刘秉义。问过之后,乔太守命人将孙家母子三人和刘璞、慧娘兄妹一同到堂听审。人到齐后,乔太守举目观瞧,果见玉郎姐弟,美貌动人;刘璞面目俊秀,慧娘艳丽非常。乔太守心中有了爱怜之意,将这些人一一审问,又见慧娘与孙润恩义情深,于是将他们二人判为夫妻,玉郎、慧娘心满意足。裴九老说:“如此判来,岂不便宜了他们!”刘公也说:“孙润已有妻子,我女儿怎能再判给他?”乔太守再问细情,知道玉郎原订了徐雅家的女儿,尚未过门。乔太守说:“斐九老,孙润有妻未娶,如今他得了你家的儿媳,我做主把他的妻子判给你家吧!”当下传来徐家父女,乔太守一看,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乔太守写下判词,玉郎娶了慧娘,裴九老的儿子裴政娶了徐雅的女儿,刘璞则娶了珠姨,如此将错就错,虽然可笑,却也成就了三对夫妻,众人都很欢喜。乔太守自做媒人,令三对新人披红挂彩,请来乐队,抬了三顶花轿,当堂成亲。这件事惊动了整个杭州府,百姓都称赞乔太守断案巧妙,是个贤德的父母官。
此后,三家夫妻幸福美满,传下了一段乱点鸳鸯谱的风流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