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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

这所房子里是人、猪、鸡、狗同居的。房东夫妇开裁缝铺,夫妇二人住在楼下。阁楼租了出去,阁楼的房客是母女二人,女儿原是镇议会的办事员,她同十几个职员发生肉体关系,如今怀着的孩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的。附近一带尽是公寓,近郊是一群小工厂。公寓里住着许多妓女,有些人的外室也在这些公寓里定居,这真是个藏垢纳污的地方。伊泽租的房子虽然也是这家房东的,但却离开这个主体建筑,是个独立的小院。伊泽大学毕业后作了记者,也试着为文化电影公司写电影脚本。他租的这所房子在胡同深处,对面的一家住着一个患精神病的男人,他的母亲也常常歇斯底里大发作,但她几乎都是对着儿媳妇阿夜。阿夜二十五、六岁,是白痴。可是这白痴又容貌端正,瓜籽脸,正是古代仕女图的脸型。那个精神病男人也是一位美男子。望着他俩,伊泽想精神病患者与一般人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是的,没有任何不同。婆母却看不上这白痴女,骂她说,连顿饭也不会作。因此,白痴女总是怯生生的,似乎总在胆战心惊中过日子。别人走路的脚步声,也会吓她一跳。伊泽非常重视艺术的独创性,他认为只有独立的个性才是艺术。当然,他的这种主张文化电影公司是不能接受的,他也因此受到了公司的非议和排斥。公司重视的是时代流行的脚本,要求反映战时的日本情况,鼓舞人们的斗志。公司正在计划拍摄《保卫拉包尔》《神鹰飞向拉包尔》时,拉包尔已经失守,美军在塞班岛登陆了。并且,明天东京即将变成废墟。这时,伊泽已完全丧失了工作热情,只是为了每月200元的工资,不得不去公司上班。一天深夜,伊泽从外边回来,发现室内有些异样。他吃惊地拉开壁橱,见白痴女正躲在高高叠起的被褥旁。虽然不知究竟为何,但看来好像是受了婆母歇斯底里的申斥,不知如何是好才逃到这里来的。这事实在唐突,但伊泽却深受感动,于是他便决定保护这个白痴女,便把她安置在床铺上。可是,这女人立刻爬起来,重又钻进了壁橱。这是因为她怕伊泽厌恶自己。白痴女能逃到这里本身就说明她是喜欢伊泽的。伊泽终于把她安顿在铺上,坐到她枕边来。白痴女那天真无邪的心,对伊泽有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已经觉察到自己在世俗社会里这种天真无邪正在丧失,而被那无稽的世俗所驱使。伊泽想象着战争的前途,无疑日本将战败,要在一片废墟上开始新的生活,可以同这白痴女一起走上这条漫长的旅途。实际上,从他收下白痴女之日起,伊泽已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每天他上班,白痴女便在壁橱里等他回来。而伊泽在外边总忘记家里有这么个女人,只是空袭警报响了,自己住宅这一带遭空袭时,他才想起这女人,怕她跑出房门,被邻居发现,那样二人的这种生活就要暴露。他为自己的这种担心而咒骂自己,这不是从卑劣的世俗观念出发的吗?他不能忘却的是白痴女的两种面孔,一是伊泽第一次接触她的肉体时的面孔;一是在空袭中她那极度绝望的面孔。在她那绝望的面孔中不仅看到了她那绝望孤独的生活,而且还看到了她尚有一般人的理智。东京,在等待着,等待在大规模的空袭中烧光。1945年4月15日,这个决定命运的日子终于到来了。站前成了一片火海。伊泽在发疯似的警报声中,眺望着夜空中的火光。裁缝匠房东夫妇装满了一推车,忙着逃难,并劝伊泽快逃。伊泽怕白痴女被人发现,便说:“你们先走吧。”周围爆炸声不断,一声巨响在头顶上传来,伊泽伏在地面抬头看去,这所房子已经着了火。伊泽冲进自己的房间,抱起白痴女,为她蒙上一条棉被跑了出来。外面火舌飞卷,人声嘈杂。伊泽被人群推挤着向前移动,他望望前方,那火势正猛处,记得有一片麦田,于是他离开人群,向那烈火处跑去。“要死,两人也死在一起。”伊泽抱紧那女人低声地说。女人稚拙地点了点头,伊泽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义无反顾地向烈火冲去。二人并肩冲过火海,前面是一条小河,两岸的工厂群在大火中燃烧。二人渡过小河在麦田中坐下来。大路上逃难的人群不断。白痴女已经疲惫不堪,她说:“我要睡觉。”便蜷伏在棉被上就地睡着了。来了几个警察,就矢口小学未被烧,可以到那里集合。伊泽却一动未动,他既无任何希望,也无任何兴趣,只是什么也不想。天色微明,他想把白痴女唤醒,走向那更远的车站。他呆呆地想象着那遥远的车站,彻骨地感到那五更刚过时刻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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