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沪战急,南京一片萧条。
鼓楼斗鸡闸一栋幽深的宅院里,楼上卧室的大座钟“当当”地敲了11响,现在是夜间23点整了。何应钦翻身仰躺在巨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他感到现在这个年纪已明显有些体力不支。心脏跳的很快,口舌发干。而这时年轻的姨太又在娇滴滴地撩他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有人跑上来“笃笃”的敲门:“老爷,太太,不好了,有人带枪闯进了门。”这是管家的声间,声音中流露出恐慌。
“什么?”何应钦一惊,推开姨太,慌忙掀开被子穿上衣裤,抓了一件睡袍披上,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支手枪。心想,日本人不可能一下子打到南京来吧?
“老爷,来人说要见你,侍卫说,整幢院子都被围住了。”管家又在门外说。
管家的话更让何应钦害怕了,战战兢兢地问:“是什么人?”
“说是二六一旅的宋旅长等人。”
“宋希濂。”何应钦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
今日午后,一辆美式吉普从南京小营的陆军八十七师二六一旅旅部驶出,穿过几条街巷驶进了位于三牌楼的国民党军政部。从车上下来的是二六一旅旅长宋希濂,他脸色严峻,急匆匆地来到军政部长何应钦的办公室。
上午,他和几个团、营长又一次看了十九路军的通电,群情激愤。电文云:
暴日占我东三省,版图变色,国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杀人放火,浪人四出,世界卑劣凶暴之举动,无所不至,而炮舰纷来,陆战队全数登岸,竟于28日夜十一时公然在上海闸北侵我防线,向我挑衅。光鼐等分属军人,惟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其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救国保种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以表中华民国军人之人格……
这个通电,他们不止一次地传阅、朗读给士兵们听了。今天全旅军官推举他来面见何部长,陈述官兵的请求,立刻允许他率部开往上海参加十九路军对日作战。
宋希濂没有坐,站着一口气说完他请求急见部长的理由,双眼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何应钦。
何应钦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子,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兴奋的表情。这使得宋希濂非常失望,刚才在车上他还在抱着一种幻想,何部长会对他们的行为大加赞赏,并满足他们的愿望,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何应钦终于停住了步子,走到办公桌后,扶了扶金边眼镜,瞟了宋希濂一眼,说:“坐!”
宋希濂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说:“部长,淞沪战急,十九路军孤战无援,我等……”
“甭说了!”何应钦不耐烦地打断宋希濂的话,板着脸说道:“你们知道什么?!十九路军不听从命令,叫他们撤离上海他们不撤,反而同日军打起来了,破坏了中央的整个政策,弄得很难处置,你们还要求开往上海参战……”
“部长,我等开往上海并非单纯是为了支援十九路军,而是处于尽护卫国门之责。”
“不行,这是不行的!”
“若真是这样,我等只有……”
“什么?你接着往下说呀。”何应钦蛮横地不让宋希濂讲话,严厉地说:“我早已有明令:‘非得军政部之命而擅自开拔者,虽意出爱国,仍须受抗令处分!我想你还是记得的。”
宋希濂怏怏地回到旅部,全旅的干部早已在此等候了,见到宋希濂脸色难堪,猜想到了旅长与何部长商量的结果不佳。但还是有人沉不住气,问了一句:“旅长,何部长究竟是何态度?”
宋希濂看了大家一眼,悲愤地说:“何部长说,十九路军不撤离上海是抗命,而与日军参战是破坏了中央的政策。什么是抗命,那是鬼话。什么是坏了中央的政策,那是坏了他们对外妥协,对内用兵、对人民压迫的政策。至于我旅请缨上海参战,他说,这是不行的。”
宋希濂的话音未落就有人哭出声来,这是营长王作霖,黄埔军校第六期毕业生,曾给何应钦当过参谋。王营长说道:“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旦,今敌人打进大门来了,友军已奋起抵抗,上峰反命我等袖手旁观,难道是要我们当亡国奴吗?宋旅长,我曾跟随过何部长,我愿随同旅长再度向何部长请愿,不达目的不罢休!”
“是呀,旅长。我们也愿随旅长一同前往。”众军官应和着。
这时有人提出疑义,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去请愿。会不会被人误为是兵变呢?”
宋希濂发话了:“管他们怎么认为呢,是‘兵变’,还是‘兵谏’,咱们今晚就去见何应钦,要他答应我旅赴上海参战。”
是夜,宋希濂率领三十余名校官乘卡车闯进南京鼓楼斗鸡闸11号,这里是何应钦的宅院。守卫的士兵本不想开大门,却被卡车硬给撞开了。侍卫队长闻声跑了出来,大声喝道:“反了,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胆敢夜闯何部长的私宅。”
“你小子在对谁说话,把老子弄烦了,一粒子弹送你见阎王!”宋希濂跳下车子,手中的枪早已对准侍卫长。
“你们这是……”侍卫长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说。
“去喊何部长下来。”宋希濂进了房门以后,对管家说:“二六一旅宋旅长谒见。”
何应钦摸不准宋希濂深夜闯进来的深浅,但他可以肯定和今天下午的事情有关,现在他后悔了,当时不该对宋过于蛮横。他硬着头皮从二楼走下来,见客厅里黑压压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故作镇静地说道:“各位弟兄请坐嘛。”可心里却在打鼓。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何部长,弟兄们随我一道来是请部长三思,准许本旅开往上海,以满足官兵抗日之愿望。”宋希濂说道。
“噢,是为了这件事情。本来这事应该到办公室里去讲,但今天来了这么多弟兄,弟兄们也想知道,我何应钦为何反对你们赴上海参加对日军的作战,当然这不是我本人这样认为,但蒋委员长……”说道这里,何应钦干咳了一下,扫视了站在厅里的将校军官,继续说道:“原因嘛,是比较明显地。日本现在是世界上头等强国,工业发达,拥有现代化的陆海空军。我国没有自己的工业,机枪大炮都不能造,一切要从国外买来;国家没有真正统一,各地方军阀口头上拥护中央,实际上各自为政,又有共产党到处捣乱,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形势,怎能同日本人打仗呢……”
营长王作霖忍不住了:“陈部长,让我说几句心里话好吗?”
何应钦见是个校官打断他的讲话,心里十分不快,冷冷地道:“说罢。”
王作霖激昂地说:“我是部长的学生,也给部长当过参谋,我听过您的多次讲话。”讲到这里,他发现何应钦睁大了眼注视着自己。这个神态和他当初担任黄埔军校总教官时一样,总是睁大了眼睛听着学生提出的问题,然后再一一解释。
王作霖壮起了胆子,大声说道:“您总是勉励我们作为军人要保卫国家,爱护人民,这才算是克尽了军人的天职。但是‘九·一八’事变丧失了整个东北,我们采取不抵抗政策,全国人民都骂国民政府丧权辱国,骂我们军人无耻,现在日本人打到大门口来了,我们还不起兵抵抗,这同部长平日对我们教导的话,是多么的不相称呢?难道作为我们的老师,作为我们的长官,竟要我们甘心当亡国奴吗?我们是决不愿意当亡国奴的!”说完等着何表态。
何应钦习惯地扶了扶眼镜架,干笑了一下道:“这位老弟说得严重了。作为老师、上级,我怎能教你们去做亡国奴呢?我们不是不抗战,这只是时机不成熟嘛……”
“何部长,我想您不是不知道日军舰艇沿长江而上,南京江面上的日军炮舰可以随时轰击总统府,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时机?什么情形还比这更严重?”这时又有一个军官问道。
“这个嘛……”何应钦又去扶他的眼镜架。
“何部长,请准许我们去上海反击日军吧!”宋希濂焦急地说:“我们只有在上海力挫日军的锐气,将日军赶出上海,才可保证日舰不再沿江而上,威胁首都啊……”
何应钦被前来谏言的将校们吵的头有些作痛,他根本听不进将校们的话,可又不敢不装着认真的听,他确确实实相信这一群血气实足的青年军官会做出过激的行动来。他毕竟是政客,诡计很难让人一下识破,语调和婉地说道:“弟兄们的话都是不无道理的,弟兄们的精神应钦无胜感动。这样吧,现在南京空虚,明天一大早你们就赴慕府山、狮子山、下关一带,对江面严密警戒。我即调第二五九旅从徐州来,等他们一到,便可视情况考虑你旅开往上海参战。”
宋希濂和在场的军官一合计,觉得何应钦言之有理,而且开往上海也多少有些指望,便一起退出了何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