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泽在下达进攻命令前曾派出许多探子,刺探中国军队情报,同时命令这些探子随时向他报告战斗进展情况。
在虹口日军司令部会议室里,盐泽请的人已经到齐,他令艺妓将各位来宾面前的酒杯盛满酒,等候着探子来报告好消息,而后共饮庆祝胜利喜酒。
哪知第一个探子进来,就是气喘嘘嘘,跌跌撞撞的一副丧家犬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巴巴地报告说:“报,报,报告司令,情况大、大大的不妙。”
“你说什么?”盐泽“嘭”地一拍桌子,震得杯中的美酒溅在雪白的桌布上,浸出一朵朵的小花。
在场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望着盐泽霎时间变得血红的眼睛,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往外出。探子见状,也不敢再往下说,张着嘴惊恐地望着盐泽此时紧握刀柄的右手。
盐泽环顾一下四周,盯着探子追问道:“快说,什么的不好?!”
“皇军的,皇军的第一次冲锋失败了……”
“唆斯机机!”盐泽习惯性地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大叫:“你的假话统统的,死拉死拉的……”
“不敢,不敢,司令饶命。”探子吓得两退一软,跪在了地上,边磕头边诉苦:“我说的全是大真话呀,我在虬江、宝山路一带打探,亲眼见到便衣队被华人警察和十九路军队伍打退,伤亡过半那……”
“死拉死拉,你的,十九路军的!”盐泽从座位上站起,挥舞着军刀。
这时,木村少佐走进会议室,快步走到盐泽身边,对着他耳朵低声咕哝了一阵,紧接着,院内就传来了噪杂的汽车发动机声、来来往往的人的脚步及夹杂其中的痛苦的呻吟声。
盐泽表情难看地来到窗前,将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撩开一条缝,向楼下的院内望去。只见一辆卡车拉回了一车伤员和尸体。还有一辆救护车也载回了十几名伤兵。院里坐满了闲杂的伤兵,乱糟糟的,一片溃败的情景。盐泽心里一震:“难道皇军的作战真的失败了吗?中国军队真的敢与皇军作战吗?”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会是真的。就在他下令部队出发前,他的航空飞行大队长龟田还在向他请战,可那时,他觉得对付区区中国军队,应象杀鸡一样容易,又何须出动航空兵这样的宰牛刀呢?于是就让龟田和航空兵们统统回去睡觉。可现在看来,该是动用空军的时候了。
凌晨1时,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在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里,驻沪师以上将官聚集一起。
警备司令部张仲昌参谋长大声宣读着刚刚写好的,以蒋光鼐、蔡廷锴和戴戟三人名义发出的十九路军《敬告淞沪民众书》:
……
世界为中者之世界,则我们亲爱的同胞,与我们效死而去的亲爱战士,当然要如左右手之相助,宁为玉碎而死,不为瓦全而偷生。本总指挥、军长、司令愿与我们亲爱之淞沪同胞携手努力,维持必要之治安,作最后有秩序之决斗,绝不使日兵在中国土地及淞沪万国具瞻之范围扰及我安居,损及我一草一木,否则,军人殉国,本分内事,此情此志,可以昭世界而信神明。……
刚才,将领们已各自领受了总指挥、军长及司令布置的任务,现在又听了张参谋长所念《敬告淞沪民众书》,便个个磨拳擦拳。
与此同时,5架日本轰炸机执行龟田队长的命令,从停在黄浦江上的“能登吕号”航空母舰上飞起,飞向闸北十九路军防区的上空,准备对其进行空袭。
1个多小时前,盐泽派出偷袭天通庵车站便衣队及日本海军陆战队混合编队同中警察遭遇。结果损失惨重。其详细经过是这样的:从日军司令部出发后,便衣队走在前边,冒充逃难的上海市民,企图接近虹江路的警察岗哨,不料被当即识破,便先向我方开枪进攻。七、八名华警,借助于沙袋垒起的街垒同日军展开了巷战。几十倍于中国警察的日军起初凭着装甲车和钢炮的掩护,在死伤了十几人后突破中方警察的防线。中方警察不得不边打边撤。这时,中方又有五、六十名警察赶到,领队的灵机一动,偏偏警察潜伏于街巷两边的屋顶上,待追击而来的日军进入包围圈后,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向敌人射去,同时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中开花,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瞬间,在前面的便衣队一个接一个地扑倒在地,死伤过半,其后面的日军见状,转身就跑。陆战队因有装甲车开道,所以跟着装甲车后面仍直向前冲,十九路军六团一营闻讯赶到,迎着日军排枪齐发,借日军混乱,爆破组装扎成捆的手榴弹抛到装甲车轮下,“轰”地一声炸得装甲车一跳,便动弹不得。接着,趁日军惊愕之机,一营长一挥手中的拨壳枪“冲啊——”“杀哟!”一营战士们吼着冲向敌阵,手中的枪不断吐着火焰。二连班长潘德章已用机枪击毙了数十名日军,这时,一颗子弹飞来,打进了他的左臂,“妈的,小鬼子!”潘德章一咬牙,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入了伤口,将弹头抠了出来,继续向敌人冲去,“突突突”子弹象雨点般地飞向敌人。日军纷纷夺路而逃,来不及逃跑的不是饮弹倒地,就是做了俘虏。
此时,日军5架飞机已来到闸北上空,丢下了第一批炸弹,结果并没有炸倒十九路军的工事,却统统丢到闸北的居民区里。可怜的闸北居民,多数是今天下午避难回来的,他们是得知了国民政府接受日本五项无礼要求,满以为可以平安了才回来的。
“轰隆、轰隆!”的炸弹爆炸声传到了龙华警备司令部。戴戟司令引着蒋光鼐和蔡廷锴来到司令部顶楼。此时,闸北燃烧着的居民房屋火光已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却无激烈枪声。凭借作战经验,蒋光鼐说:“我敢断定,这意味着日军将发起更大的攻势。”
“我同意这个意见。”蔡廷锴说。
“我也同意。”戴戟说。
蒋光鼐说:“我建议立即向南京政府报告,日寇今晚在闸北发动侵略战争的情况。”
“同时,令十九路军全部限三日内向上海附近集结,随时听候命令。”蔡廷锴补充了一句。
戴戟接着说:“通电国内外同胞,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继东三省后,又继续侵略上海的罪行。”
蒋光鼐沉吟了一下,说:“好,就这么定了。我想咱们得去闸北第六团防地看一下。”
由于敌机的轰炸和才下过雪,小车在通往闸北的路上行进非常困难。飞机刚刚停止轰炸,江面上的日舰又开始炮击,刚停下炮击,闸北方向就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为了提高行进的速度,蒋、蔡、戴三人带着警卫丢下汽车,徒步前往目的地……
指挥六团反击日军的翁照垣旅长与蒋光鼐、蔡廷锴对敌情的分析不谋而合。日军经过一次失败以后,不会就此罢休,必将还要发动更加凶猛的冲锋。于是,翁照垣旅长下令,原驻防江湾附近的五团二营向前推进到劳动大学附近,以便牵制日军兵力,掩护六团二营的左翼。
不出所料,日军很快又发起攻击了,但这次是从虬江路口、广东路,宝兴路口等处对六团一营阵地的进攻,兵力约在一千五百人左右,由装甲车为先导。
日军总结了前一次吃亏的教训,进攻之初,首先抢占了附近几处较高的洋房,作为制高点,从上往下用机枪猛烈扫射我军阵地,同时还抛掷手榴弹,使一营的官兵伤亡很大,对敌火力也受到压制。冲上来的日军越逼越近。
这时,有辆日军坦克冲进了一营的阵地,疯狂地来回碾压。连长张金山大吼一声,从沙垒上跃到了日军坦克上,将手榴弹从盖缝中塞了进去,“轰”的一声,将盖子掀上了天。张连长一阵欣喜……
“隐蔽……”副营长陆彬均惊得大叫一声,然而晚了,洋房上日军的机枪子弹扫在张连长身上,他坚持着跳下来,“弟兄们,杀鬼子哟!”喊完扑倒在地……
“连长!”战士们异常勇猛地与冲上来的日军展开了肉搏战。
日军陆续冲进了我军阵地,情况十分危急。翁旅长立即调来一营预备队,命令道:“给我上房,用机枪、手榴弹对付小鬼子!”
只见战士们一个个敏捷地攀上街道两旁的屋顶,不一会儿机枪开始对日军扫射了,手榴弹“轰隆隆”地在日军中开花。日军顿时以为中了伏击,纷纷退逃。停止了冲锋……
闸北守团第六团在旅长翁照垣和团长张君嵩的指挥下已打退了日军的多起进攻。29日晨40分左右由于敌机的狂轰烂炸,周围的民用设施破坏很大。广东路、横浜路和宝山路一带的商店民房纷纷着火,并迅速蔓延,十九路军一面应战,一面组织人员灭火。同时,旅长翁照垣请示了军部,将驻守在大场的高炮连调到闸北,组织对空火力,并令各连的轻重机枪补充高炮火力,比较有效地扼制了日军的空中优势。
东方破晓。日军炮火又开始向第六团的阵地射击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猛烈。第六团的将士们已做好了随时阻击敌人的准备。根据几次与日军交火的经验,日军先是用炮火为步兵开辟道路,随着炮火的延伸,日军的装甲车和步兵就会冲上来。
借着日军炮火准备这个时间,张团长命令战士们加紧捆手榴弹,作为反装甲车的武器。炮火稍一延伸,战士们纷纷跳出掩体,将捆扎好的手榴弹捆埋在阵地前沿,牵系上长长的绳索,等待着日军的装甲车和步兵的到来。
敌人又开始进攻了,在装甲车的引导下,朝六团的阵地扑来。装甲车上的重机枪射程远、火力强,子弹不是“呼呼”地从六团将士的头上飞过,就是“噗噗”地打在掩体的沙袋上,泛起一阵阵尘土。
张团长来到一连的阵地,这是整个防区最凸出的部位,是六团工事的支撑点。也是日军争夺的首要地段。他观察了一会儿敌情,压低嗓门命令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开枪。”
团部通讯员这时沿着工事的交通道跑到张团长身边:“报告团长,蒋总指挥他们来了。”
张团长一惊:“翁旅长呢?”
“在指挥所陪着呢。”
“好。告诉翁旅长,我马上就到。”张团长说着又端起了胸前的望远镜,朝敌人的方向望去。他想在一连亲自指挥,打完这次阻击战再走。
“团长,蔡军长和戴司令也来了。”通讯员补充道,意思是催促张团长立即回团指挥所去。
张君嵩皱了皱眉头,头也没回地说了声:“知道了,我马上就到。”接着拍一拍身旁的一连长:“伙计,机会来了。”
顺着张君嵩手指指向的方向望去,一连长看见百米开外的日军的装甲车队前后交错地摆开了战斗队形。步兵则奔跑在装甲车的左右后两侧。有的甚至搭乘在装甲车上,看来,日军满有把握这次冲击可以一举突破六团的防线。
张团长说:“我们可以先炸掉后面的装甲车,使前面的那几辆无路可逃。这样,就可以在敌人断绝后路的情况下,全歼敌人。”
“是个大胆的设想。”这时有人在身后应道。
张君嵩听出这是蔡廷锴军长的声音,心里一阵惊喜,他一点也没想到,蔡军长竟然就站在他的身后。
“军座,你怎么来了?”张团长慌忙转过身来,冲着蔡廷锴“啪”地行了个军礼,然后急忙系上刚才因激动而扯开的风紧扣。
“战场上就不必那么拘泥礼仪了。”蔡廷锴微笑着握住张团长正系扣子的手,把它轻轻地放下,然后故意板着脸说:“不过,你应该注意全团的协同作战。你是一团之长,现在应该回到团长的指挥位置上去。至于这里嘛——”蔡廷锴有意停顿了一下,才说:“有我看着准没错。”
“军座,这怎么可以。你是一军之长,哪有将军亲临一线作战之理?”张团长一听急了。
“现在只有你们一个团在孤军奋战,要我一个军长有何作用,不如听你的指挥,先作个连官实在些。”
张君嵩又极力劝阻了一阵,可都被蔡廷锴给顶了回去。无奈,他只有一人先返回了团部。张君嵩走了以后,蔡廷锴用左臂支在掩体工事上,右手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注意着阵地前方。此时,敌人距他们只有五十多米远了,一连长急促地问道:“军座,下令打吧。”
蔡廷锴轻轻地摇摇头:“再近些。”
50米,30米,20米,敌人的眼睛鼻子都可以看清楚了。只听蔡廷锴大吼一声:“打!”
“轰、轰、轰,”倾刻间阵地前沿象是地震了一样,坐在装甲车上的日兵从车上飞落下来,地面上的日军飞上了天。
“哒哒哒”一连的机枪和步枪开始给日军点名了。只见日军官兵一个接一个应声倒地。
“冲啊!”蔡廷锴一挥手中的枪,大吼一声。
战士们上上刺刀,一个个跃出战壕,向落荒而逃的敌人冲杀过去……
盐泽灰溜溜地从虹口日军司令部回到停泊在黄浦江江心的军舰上,心里又气又恨。他已将自己目前在上海的兵力全部动员上了,竟没让中国军队后退一米。简直是不可思议。自甲午战争开始,日本皇军对中国的战争就没有失败过,原本准备4小时拿下闸北,可现在近20个小时过去了。他透过舷窗望了望飞机频繁起落的“能登吕号”航空母舰,突然发现天空中又一架皇家战鹰歪歪斜斜地飘落在上面,“轰”地一下着起火来。水兵们慌忙开启了高压水龙头灭火。那机上的飞行员满身是火地从座舱里爬出来,摔在甲板上……“死拉死拉的!”盐泽用力咬着嘴唇,刚才他来到舰上时,还听到中国的电台广播说:十九路军用步枪击落了一架日本轰炸机,另外还重创两架。这简直是丢大日本帝国的脸!盐泽心里想。可这些都是事实,他现在又亲眼见了。与其说刚才这架飞机是重创,不如说是被击落的,重创与击落之差,只不过是一个掉在舰上,一个掉在地上。不能再继续作战下去了。首先是兵力与武器明显不足。况且人员的伤亡太大,武器弹药消耗太多。得设法请求日本陆相,派援兵来。否则,他盐泽的人马会统统被中国军队赶到黄浦江里,全军覆没。想到这里,盐泽决定急见总领事村井仓松。让他先请英美等中立国家出面调停,安排停战谈判。并派人去上海市政府要求停火。
村井来了,盐泽硬着头皮将想法说给他听,村井听了十分得意。暗自心想,盐泽一贯不尊重自己,竟也有求于自己的时候。本想拒绝帮忙,可又考虑到日本帝国的整体利益,便勉强答应了下来。并允诺自己去见联军总司令霍夫曼和英美两国领事,派副领事白井去上海市政府。
英美两国出于各自在上海的利益,也希望中日双方和平谈判解决争端。经村井的游说,很快答应出面调停。
下午4时许,上海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内,白井讲完了他的来意之后,静静地等着上海市长吴铁城表态。就在今天凌晨4点,吴铁城也是在此处照会他。破口大骂日本政府背信弃义。破坏国民政府和上海市政府答应日方五项要求的诚意,对中国军队发起进攻……
吴铁城听完白井转达盐泽司令请求停火要求以后,眯起眼睛看着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白井,右手中的笔不住地敲击着左手掌,问道:“这事当真?”
“嗨。”白井身体向前躬了躬。
“是否真有诚意?”
“大大的有诚意。”
“嗯。你回去吧。若盐泽司令真有诚意停火,我可以去劝说十九路军。同时还可以继续考虑我们履行本政府先前答应的条件。”
白井走后,吴铁城仍对日方主动提出停火一事将信将疑。但无论怎样,此事对他已是无关紧要。而他历来主张以和平为贵,甚至和汪精卫的观点大有不谋而合的趋势。他想:自己在解决中日淞沪争端的问题中唱了主角儿,不就等于提高了自己的地位和声望吗?所以不能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于是,他便立即以市政府的名义通知十九路军,并阐明了他作为一市之长希望尽快停火的意见。
蔡廷锴接到通知以后,立刻感到这只不过是盐泽的缓兵之计,但考虑到因战火而被困在闸北、虹口的大批居民还没撤出,表示愿与日方进行停战谈判。
6月30分,英美领事要求中日双方于当晚8时停火。之后由他们调解,商订停战方式,确定谈判日期。
7时30分,翁旅长刚刚巡视战场回来,就到了十九路军第六团前线指挥部。他拿起电话授话器给蔡廷锴摇通了电话:“军座,日军又被我们打退了。我看应该趁热打铁,全线出击,将小日本儿揍到江里去!”
“不,现在还不行。”蔡廷锴觉得自己说这话的口气也显得很不情愿。
“为什么?”翁旅长感到十分吃惊。
“日本人已经向我们提出了停火谈判的要求。而且军部准备与日方进行谈判。”
“什么?您说什么?!和日本人谈判停火?!”翁旅长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军长,用兵贵在制人,而不制于人。若我们不就此把日军彻底打垮,让其死灰复燃,再来咬我们。那时,我们后悔也会来不及的!”他焦急地说。
“不要说了,今晚5点就要磋商谈判停火的事宜了。届时,你们必须执行命令,立即全线停火!”
蔡廷锴的最后一句话,好象一记重锤,打得翁旅长懵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