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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洛契弗特

夜幕徐徐落下,一抹夕阳缠绵而又朦胧,四周高耸着的伦敦城的房顶和烟囱,似乎就像监狱围墙上的雉堞。从我三楼的窗户鸟瞰,景色并不令人怡然自得——寂寞的庭院干净整洁,死气沉沉的秃树刺破了暮色。远处钟声不绝于耳。

遥远的钟声仿佛在提醒我:我是初次远离家乡。这是1953年,我刚从爱尔兰的克尔克兰来伦敦寻找运气。眼下,一阵乡愁流遍了我全身,这种伤心的感觉让我感到沉重。

我回到房间,手提箱映入眼帘。“也许我该收拾一下吧。”我自语道。说不定正是这样整理一番,便能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创造一种安宁感和孜孜以求的自在感呢。我打定主意说干就干,甚至没有心思去费神脱下那天下午穿着的上衣。我伤感地坐着,凝视着窗口——这一刻令我感到沮丧。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是别人,是女房东贝格斯太太。刚才她带我上楼看房时,我们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她身材纤细,银丝满头,我开门时她举目望了望我,又扫了一眼漆黑的房间。

“就坐在这样一片漆黑中,是吗?”我这才想起,我居然懒得开灯。“瞧,怎么不脱去那件沉甸甸的外衣?”她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拉了拉我的衣袖,一边嗔怪着,“你就下楼来喝杯热茶吧。哦,我看你是喜欢喝茶的。”

贝格斯太太的客厅活像狄更斯笔下的某一场面。褪色的英格兰风景画和昏暗的家庭成员的肖像照片贴满了墙壁。屋子里挤满了又大又讲究的家具,满头银发的贝格斯太太在这重重包围中宛如天使。

“我一直在倾听……”她一边准备茶具一边说,“可是听不到一丝动静。你进屋时我注意到了你手提箱上的标签。我这一辈子都在接待旅客,所以我一眼就看出你情绪低落。”

当我们坐下来交谈时,她时时殷勤献上的热茶渐渐地驱散了我心头的忧郁。我思忖:在我以前,有多少惶惑不安的陌生人,就坐在这个拥挤的客厅里面对面地听过她的教诲啊!

只坐了一会儿,我便向贝格斯太太告辞。然而她却坚持临走前给我看一样东西。她在桌上放了一只模样破旧的纸板盒——有鞋盒一半那么大,还用磨损的麻绳捆着,看来有些历史了。“这就是我最宝贵的财产了,”她一边向我解释,一边几乎是带有敬意地抚摸着盒子,“对我来说,它的价值胜过皇冠上的钻石。真的!”

我估计,破旧的纸盒里也许装有什么珍贵的纪念品。是的,连我自己的手提箱里也藏有几件小玩意——它们是感情上的无价之宝。

“赠我盒子的人是我亲爱的母亲,”她告诉我,“那是在1912年的某个早上,那天是我第一次离家的日子。妈妈嘱咐我要永远珍惜它——对我来说,它胜过一切。”

1912年,那是40年前,这比我年龄的两倍还长!那个时代的事件倏地掠过我的脑海:冰海沉船“巨人号”、南极探险的苏格兰人,依稀可辨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炮声……

“这盒子已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了。”贝格斯太太继续说,“1917年凯撒的空袭,后来希特勒的轰炸……它是跟我进入防空洞才保存到今天的。失去房子没什么,可我怕失去它。”

我感到十分好奇,贝格斯太太却显得津津乐道。

“此外,”她说,“我从来没有揭开过盖子。”她的目光越过镜片打量着我,“里面装的是什么,您能猜出来吗?”

我想,里面一定装着极其珍贵的东西,因为那是她最珍惜的财产。我无法猜出里面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她忙着又给我倒了点热气腾腾的茶,接着端坐在安乐椅上,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在思索着如何选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什么也没有,”她说,“这里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这个回答简单得令人吃惊,天哪,究竟为什么将这么一个玩意当做宝贝珍藏,而且珍藏达40年之久呢?眼前的这位仁慈的老太太似乎变得古怪起来。

“一定感到奇怪,是吧?”贝格斯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珍藏着一个似乎是无用的东西。”

我朗声大笑起来——我不想再往下问,如果问个水落石出倒不好。

“没错,是空的。”她认真地说,“40年前,我妈妈将这盒子合上捆紧——同时也将世上最甜蜜的地方——家的声响、家的气味和家的场景统统关在里头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打开它,我觉得这里头仍然充满了这些无价之宝。”

以装满天伦之乐的盒子作为纪念品珍藏,既独特又不朽——相片早已褪色,鲜花也早已化作尘土,只有家,才依然如自己的手指那么亲切!

贝格斯太太此时注视着那个陈旧的纸盒,指头轻抚盒盖,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那个晚上,我又一次眺望着伦敦城。灯火在神奇地闪烁着,这地方似乎变得亲切得多了。我心中的忧郁大多已经消失。是贝格斯太太那滚烫的茶冲走了我的乡愁。此外,我心中又腾起一个更深刻的思想。我明白了,每个人离家时总会留下一点属于他的风味;就像贝格斯太太的旧纸盒永远留有家乡的气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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