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若偷偷瞄着四周,暮色渐浓,华灯初上,她找了一个角落把宣传海报往墙壁上比划着,头一次干这种工作,心跳得厉害,像做贼一样,她正要往上贴时,有个声音传来——“喂,别贴那。”
声音不大,子若还是吓了一跳,海报掉在地上。
来人把海报捏在手上,借着路灯看了下内容,不由笑起来,他有一张英俊的脸,总有1米8吧,背着黑色的书包,像个学生。好熟悉的笑容,久违的笑容,子若想着,不由向他靠近,错愕地望向他那张脸。
她仰头有些迷惑,在她天真的眼神里,看不到对人的防范,她在想什么?他按低了头,凑近她姣好的面容,她的五官很漂亮,一副学生装扮,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吓到你了,你大几,大一吗?”他依然笑,将她的不知所措看在眼里。
子若想,要如何回答呢,她总是被人认错她的年纪,也许是因为她这张脸,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的原因,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好多岁。
他当子若默认了,抓过子若的手腕,子若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往一个地方,他的手心微微地散发着温热,传到子若的手腕上,再传到指尖,丝毫不觉得唐突。她很惊诧,有几分钟她恍惚着,像是被拉回到某个记忆的角落里,跟着时间向未知的方向跑,没有恐慌与不安,倒是实实地像被人拽住了心,牵动了她的脚步顺从地向前移动。
“你看这,这是宣传栏,有人贴海报,说明这个地方路过的人多,第二,说明这个地方允许贴,你随便乱贴有人抓你的。你再看贴的位置,不高不矮。”他边说边站到子若身后,双臂高举,用手示意了下高度与尺寸,“你看,以我的身高,双眼平视,大概在那个位置,以你的高度,大概在这个位置,这两个位置取中间,看海报的人仰头和低头都不算太累,”他说得很兴奋,“还有,平常贴海报多的地方,你可以盖住它。这样别人只看到你的海报了。”
子若有一种受人保护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几年前出现过,她偷瞄了这个男生一眼,路灯在他脸上留下隐约的光影,他把她当什么呢?噢,我不是小孩子,我当然知道贴宣传栏,我只是,我只是想……可这个男生没有给她说话的余地,他热心地讲解着,从一个学生公寓走到另一个学生公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我贴过啊。”
骆凡一脸好笑的看着非子若,她说她叫非子若,人如其名,可子若并不问他的名字,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当一个男生非常自信,近似霸道地把你当成黄毛丫头,那只能说明你的确是个黄毛丫头,当然,我们的主人公非子若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在某个时侯不自觉中流落出的这副傻样,正是某种男人的天敌。
三年前非子若进了腾飞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最近公司没有计划性地突然宣布要招揽一批年轻人加入,刚好她住在学校附近,于是派她往T大学生集中的几个宿舍区与教学楼里张贴企业宣讲会的海报,腾飞招募新人这种敏感的事,偏偏选在四五月份大学生毕业季的尾声放出消息,子若和同事们猜不透公司用意。
她对T大学生宿舍布局虽不陌生,不料在踌躇中迷了方向,骆凡碰巧从这条小道抄近路回宿舍,见一个女生冒冒然在黑暗中徘徊不定,他不能不出手“相救”,骆凡的出现帮了她大忙了。
这一片宿舍区在山坡上,林木茂密,老房子,外观破旧,灯火灰暗,70年代初的建筑结构,红墙黑瓦忽隐忽现,处在T大与A大之间,到了晚饭过后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安全,两大学校皆是依山而建,环山而行,绿荫连绵,唇齿相依,既无围墙护栏之类,南来北往四通八达,从这斜插过去通往T大的东楼教学楼,除了上课十分,鲜少有人,从那往左手边拐一个弯口走10分钟左右是子若的母校A大,其中有上山的小道,可直通山颠,一览城市灯火; 这山脚下一条江河流经两大高校,一脉相承,却把校门立在江边,刻下校训供游人观瞻,依山傍水的人文风景成为这个城市最耀眼的明珠,或是天气晴好,或是炎热酷暑,或是阴雨连绵,或是冬雪初至,此山此水,此地此景都有着引人入胜的妙处,因此南来北往的游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子若跟在他身后,走过两条街,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一长一短的影子紧紧相随。两个人像从一片黑沉的树林中慢慢地移向光明,几分钟之后,子若站在了地平线上,往右手的方向走10分钟是T大与A大的新公寓,人声立刻嘈杂起来,公交车在耳边呼啸而过, 掀起一股热浪。
该死的公交车!子若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骆凡这时才看清子若的模样,瓜子脸,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嘴唇轻轻抿着,说话时两边小酒窝若隐若现,骆凡说不上她哪里漂亮,他脑海里飞过很多从书本上看过的那些描绘他人样貌的词句,但从她脸上所透出的气息,还有她眼神里那种与人无忧的天真,骆凡觉得用任何文字形容她都不够尽善尽美。
骆凡大步折回身走向她,“非子若,不去学校看看吗,大四的学长有很多好东西转手,很热闹。”
子若站定脚,满脸疑惑,她的表情变化,噢,一个藏不住心事的女生,她的心事一字不漏地写在她的眼睛上、眉毛上,写在她微启的唇间,写在她的眼神里。
“去不去?”骆凡紧追问了一句,他不能把这次相遇作为一次擦肩而过的偶遇,大学梦幻般地结束了,在骆凡的心里,便从遇到子若的那一刻起,他的爱情慢慢地苏醒了。
子若在犹豫。
大四?是的,大四,好遥远,又熟悉,她有些怕,她本能地抗拒着那些与“过去”牵扯在一块的丝线,一本书,一页字迹,一首歌,她难以向人说清楚她在怕什么,她在躲避什么,痛什么。然而,骆凡似乎是不容拒绝的,她跟着走过黑暗,片刻间迷糊地置身于一个喧闹之所。
刚过五一节,炎热还没开始,毕业、分手、离别的气息渐渐地紧迫起来,像是孩子庆祝长大的成人礼,喝酒的越喝越多,东倒西歪地横在宿舍的大门口,扯着嗓子大吼兄弟情深。没人听他们吼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吼什么;校园区内的小吃摊常常聚集到深夜,该哭的不该哭的,为了别了不再的自由青春与爱情抱头痛拥,素日的情敌此刻化敌为友,同病相怜;还有人因为补考和重修,悔恨取代了昔日对三尺讲台的藐视与不屑,遗憾在这里重新得到解释;各种发表会、感言会人头涌动,照相馆老板忙前忙后,一向并不安静的大学城,每一个角落,一树一叶,一砖一瓦,从幕后跑到了台前,变得那么可爱与珍贵。
这是一个快乐与痛苦交织的季节,它忙碌地转溜,向往与彷徨同日而生,将人格分裂成奇形怪状的两半,它矛盾不堪,欲去还留,它是一个让大家真诚团结化解仇恨的季节,它得到所有人的包容,男生变得矫情,女生变得坚强,你还可以和昔日看不顺眼的老师称兄道弟,把自己的鼻涕和眼泪抹在他的衬衣上,纪念你荒废了的大学光阴。
子若打了个寒颤,回忆让她险些跌倒,骆凡扶了她一把,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子若摇摇头说没事,心里却在想: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T大学生公寓在A大学生公寓对面,临近毕业,有许多需要处理的废旧物品,校园区变成了一个个买卖东西的菜市场,有些男生赤裸着胳膊向人吆喝,手里握着酒瓶席地而坐,大部分是些书,电风扇,娃娃等小物件,还有女生出卖旧衣服、小花枕头,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想当年,她把能送的都送了人,瞧着这样摆一摆,好像也挺好玩的?
骆凡俯身下去,“你看,这书还不错。”
子若接过来看了一眼《围城》,她摇摇头,已经看过了。
骆凡又指出几本,子若都说看过了,十几分钟之后,骆凡不再推荐,这些书她似乎都读过,她能背出书中情节和经典桥段,对各个“摊主”手里的历史军事、国家地理杂志、文学似乎特别感兴趣,骆凡按捺住内心的惊叹,不动声色地把子若的包提在手上,一边留神子若脚下——宿舍区路灯昏暗,子若专心盯着书摊,没准她会摔跤。
子若做文字编辑出版工作以来,每天与书为伴,民间的奇书异志收藏不少,这番转溜下来一无所获,再看看手表,时间有些晚了,有一两个月没来了吧,大学校园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过去的人回不来了,子若盯着对面的A大公寓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看了几分钟,脸色暗下来,沉默不语。
她想回住的地方,骆凡说:“我送送你。”
一高一矮的影子,高的在后,矮的在前,他送子若到车站,子若笑着向他说“谢谢”
“你这个,可不太好,”他还是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怎么了?”
“我帮了你的忙,你不问我名字,下次怎么请我吃饭感谢我。?”
子若想想,是啊。
“你把手伸出来。”
子若很听话地把手伸出去,他往她的手心里写下一个名字:骆凡,手机号,QQ号。
“你加我QQ,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子若想起五年前有一个人,也是像现在这样偶然间遇上,爽快地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下他的名字,电话,QQ,宿舍号。
子若再一次错愕了,想了想,“因为你是大一学生。”
“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我是大一学生?大一的学生就一定会帮你贴?你看看周围那些学生怎么不帮你,你叫子若,你们公司是不是都是像你这样的俊男美女?” 顿了顿他又说,“我开玩笑的,回去记得打给我,报个平安。你明天还来贴吗?我帮你。”
子若说可能吧。
她有些忧伤,低着头夹在公交车站旁的人堆里,齐腰长发在身后随微风飘散开来,骆凡此时突然觉得她的身影那么孤独,不知为何,女孩身上有一种东西吸引着他不得不多看她几眼,甚至悄悄地为她担心——那是母亲思念已故父亲时总有的哀伤眼神,非子若为什么也有这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