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瑶瑶这几天忙着人事招聘的最后准备工作。
W文化传媒公司组建后,全员的人忙着搬家,闹闹腾腾把公司搬进大学城,宿舍也搬到了A大与T大相接处的一片教师小区:它是以前T大分给各个院系教授的房子,上个世纪的苏式风格,两层建筑,各有园子,如今像废旧了似的无人问津,离公司倒是很近。
子若挺喜欢的,安静,依然可与瑶瑶住一块,而同事觉得潮湿,不够亮堂。子若想了一个办法,亲自组织年轻人用白粉重新刷了一下墙壁,各人依据自己的喜好贴上墙贴纸,一经收拾,真是一派新气象,古色古香,有模有样。出版与广告业加班甚多,有这样优雅的住所,便是坐在家中处理一些日常琐碎的业务,也不失大方,还可省下不少来回办公室的时间,装饰费用由公司负责一半,皆大欢喜。
吵吵闹闹一天,子若有些心烦意乱,顺手拿了本书漫步到T大的教学楼区,虽然这个大学没有围墙,可在教学楼却绝对有你想要的安静与思考空间,学习在任何时侯都应该得到尊重。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想法,这个想法让子若得到了点安慰。
在这,她看到熟悉的影子,她自己的影子,还有某些人的影子,从教室里传出老师朗朗的讲课声,粉笔在黑板上刻化,白灰纷纷飘落,时不时转身向一群懵头懵脑的学生们提问,激起阵阵笑闹; 偶尔还能听见有如鸟儿展翅天空时快乐的朗诵声,恐怕是某位同学被抽中了哪一篇课文的背诵……她从一间间教室走过,在每个门口细细地听上片刻,终于找到一间空教室,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温习功课。
这个城市的春天总是特别短,特别迟,而冬特别长,明明是春的季节,却常常起着寒风,带着湿气,令人惊奇的是,每每过了“五一节”,似乎春还没到,夏天便悄然而至,难怪子若老觉得这个城市的青春太仓促。
她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皂夹树随风摆动,脆脆的鸟语声划过,一阵一阵地,蝴蝶在花间嬉戏,突然振了下翅膀径自闯进教室里来,子若用书本轻轻地扫了股风,那蝴蝶便又悠悠地飞出了窗外,她托着下巴呆呆地想了一会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此时下课铃声响起,眼见学生们纷纷起身收拾书包离去,子若却兀自坐在最后排出神。
学生蜂拥而至,嬉笑打闹,竟是清一色的男生!一个黑色书包“啪”的一声摔到子若面前的桌子上,子若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只见一个男生大步冲过来拽上书包往前排跑,引来一阵哄笑,子若脸红了,她把头尽可能地放低,躲避众人视线。
子若想起自己上大学那会儿,在她的记忆中,大学是一张鼓风的帆,每个人的青春用力地张着,是一片吵吵嚷嚷的人声,上课下课的铃声,上楼下楼急匆匆的脚步声……那时侯的图书馆是大家的必争之地,常常人满为患,子若记得自己每天下课后总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四处乱串,一间一间教室张望,希望找到可以自习的空位,有时偷偷溜进综合教室,藏在其他班的学生中间温习功课,自然有被老师识破而尴尬的时侯。
子若一边想,一边脱下外套,将头埋在书页间,偶尔留心听老师说了什么,可惜她对理工科的东西一窍不通,只偷瞄到粉笔灰随着黑板微微颤动四处飞洒,除了两个男生答错老师的问题引起哄堂大笑之外,这堂课特别安静。她暗自庆幸前排男生们宽宽的后背形成天然屏障,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的白色连衣裙在一群安静到不正常的男生中格外显眼,课间十分,老师从讲台上走到子若跟前,拿她的书翻看了一下,轻声笑问:“你不是本班的学生吧?”,子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师却不再说什么。
又是一节课结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老师刚转身,一群男生你一言我一语地围堵上来,七嘴八舌要请她吃饭,“哪个院的呀,你班上女生多吗?你看我们班全是和尚!”,他们应该是大一学生,脸上稚气未脱,把她当成T大的女生了,高校间常常有班级联谊的活动,理工科男生老爱找外院、中文系、新传院的女生搞什么户外活动,纯美的爱情趁机滋生发芽,留下不少佳话。
子若尴尬万分,站起身欲离开,十几个男生竟没有让她离去的意思。
子若的脸又红了,这怎么解释呢,她看看窗外,人流在这教学楼前汇聚,然后又分散往周边的几个食堂,几分钟后楼道里的人声渐低,子若向教室门口张望,无意中看到的骆凡,她惊叫了一声,“骆凡!”
骆凡略带诧异,一看这场景立刻明白子若此时的尴尬,他客气地拔开人群,一脸冷静地把子若拉近自己身旁,一只手顺势搂住她的肩膀,笑着问道:“各位同学有事吗?我女朋友在这等我吃饭呢,请让一让好吗?”
子若被解救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刚才骆凡劲真的样子,她忍不住想笑,“骆凡,刚才谢谢你。”
骆凡一点儿也不客气,“为了感谢我,是不是得请我吃个饭?”
子若轻轻捶骆凡一拳,满口答应。
从食堂出来,骆凡陪子若在校园内信步慢走,瞧着她像一道耀眼的白光,黑色长发披在腰间,头上别着红白相间的小蝴蝶结,心中暗想:这身打扮,难怪被男生围观。
男生女生们从他们身边走过,向她和骆凡投来羡慕的一瞥:子若是白衣公主,身边的男孩却是一匹黑马,一言不发地紧随身畔,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子若那张天真的脸。
而子若却毫不知情,她已很久未有现在这样轻松的心情,不由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天气睛好,草坪上一对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斜靠在石椅上小舚,微风无意间抚弄摊开在他们脸上的书页,俏皮地抢了阳光的兴头。子若一边看风景,一边想着一件事,骆凡现在是T大新传院大三学生,9月开学后是大四,符合公司招人的条件,本想和骆凡聊聊此事,却不好意思先开口,她暂时不想让骆凡知道她被公司派到了W文化传媒担任主管。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进了篮球场,子若示意骆凡在树荫下的木椅上坐下。
“骆凡,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侯,你有点像大一的学生,你看你的头发,”子若在骆凡头上比划了一下,俏皮地说, “好像没有今天帅气,呵呵。”
“这也能成为理由啊,我正式宣布我大三,下半年大四。还有你,你都毕业了,跑去教室里晃荡,很容易引起误会,你这张脸,才能骗人呢。”
“我这是,我这是,无法解释,你看那帮人,大一的学生最没眼力了,不能怪我。”
“这个理由在我这说不通,我遇到你的时侯,也把你当成大一女生了,跑去贴什么海报,还以为是兼职生呢,这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如果我没有女朋友,也会追你。”骆凡有意提了一句。
“好了好了,我们不开玩笑,骆凡,你为什么学新闻学,从小爱看书?”
“这你可错了,我不爱看书,我爱看电影,电影是艺术中的艺术,活的。”
很简洁的回答,不过,子若心想,这个回答很有魄力,干脆,电影是艺术中的艺术。
“那是热爱吧?”
“算是吧,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一个普通青年的普通兴趣,人生远大的理想,听起来是不是很虚?这年头跟人谈理想和梦想,人家不会说我二呀。”
这是午休时间,子若喝了口水,仰头望着天空,太阳穿过树缝洒落下星星点点照在长椅上。这是篮球场的一角,不远处体育馆的足球场上,男生们奔跑着,时时传来大喊声,又进球了。她舒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说我有梦想,有理想,是不是也很二?那我们俩二一块去了,不挺好的吗,你怕人家说什么?”
骆凡靠近她的脸,真美,没有了孤独和忧郁,像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睫毛跳动着,嘴唇红红地轻启,露出两颗小牙,让人忍不住想在她脸上偷偷亲吻。
“我怕吗?我不怕,人生是追逐的过程,灿烂过,黯淡之后有余光,这像什么,像某位诗人说过的,送人玫瑰,手有余香。”骆凡也仰起头,向上吹了一口气,梧桐叶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你怎么不说自己就是诗人?那你的意思是,你要为此奉献一生,留给后人无尽的怀念啰。”
骆凡但笑不语,抢过子若手中的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不是怀念,而是想念,你有没有一种感觉,燃烧之后,有一个人会在将来想念你?”
这话好熟悉,从谁那里听过,子若愣了神,骆凡碰了碰她的手臂,子若“啊”了一声。
“你想什么?”骆凡奇怪地问。
“我喝过了,我是说水。”子若慌张地抢过水瓶。
“怎么,你介意吗?”
子若摇摇头。
“非子若,你为什么选新闻学这个专业?怎么进了腾飞?”
“我进腾飞是误打误撞,一个小小的文字编辑而已,为什么选新闻学这个专业,你替我回答过了呀。骆凡,腾飞正在发展中,我想,你这么优秀,有没有兴趣试试,你愿意试试吗?”
骆凡看看子若严肃认真的脸,故作沉思,“时间不早了,瞧你满脸困容,回去休息一会,今天周五,下午要不要上班?你打算在这闲逛一天,再被人围堵吗?T大男生个个勇猛,你招架不住。”
骆凡把手伸到她面前,经骆凡一提醒,果然觉得眼皮发胀,是有些累了,她脑袋嗡的一下,赶紧拽住骆凡伸过来的手。骆凡把她的手抓牢了,一路带出篮球场,子若似乎清醒了一些,轻轻挣脱骆凡,微微红了脸,她摸摸自己的脸,真是奇怪,今天是怎么了?
骆凡悄悄留意子若的异样,她的模样甚是可爱,可是现在,他只能把手给松开,因为他要赶回去准备上课。
子若和骆凡彼此说了再见,一南一北,各自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在他们身后离得越来越远的那段距离,是一辆辆公交车飞驰而过的喧闹,还有那在喧闹中从梧桐树叶间洒下的阳光碎片,安静地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