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似曾相识（1）

5月下旬，这个城市像换了一个天，突然从厚重的空气中挣脱出来，山上整片整片的树绿得发光发亮，太阳普照下一切变得光彩夺目，天空变蓝了，到处是灿烂的笑脸，人声亮堂堂地穿透教学区的窗户与墙壁，大学校园色彩斑斓，女生们换去外套，裙舞飞扬，热烈的青春接力赛又开始了。

5月下旬的某个上午，在T大新闻传播学院教学楼，W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开始了招募新人的第一关。

第一关考试很严谨，笔试题目虽然不算深奥，也不限制专业报名，但知识层面丰富，试题体现出厚重的民族感与使命感，藤飞出版果然名副其实。

笔试过后三天，考核通过的20个人准备第二轮，四个人一小组，分五组，每组领到一个社会热点问题和一个与出版、编辑、影视相关的专业领域问题，要求针对此类问题进行分析讨论，既考察个人的思辨能力与团队协调性，又考查个人对专业知识的运用能力。

进入第二轮考试的主考官之一正是非子若。考场在教学楼一楼，还没到考试开始的时间，侯考室里的学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分到同组的同学低声交谈，有人从门口探头，而有的人则在走廊上徘徊。

子若皱了皱眉头，可以开始了。

她安排助理去侯考室调整好学生的应考顺序，鼓励考生们用更轻松的心态面对自己与竞争对手。在侯考名单里，她发现了骆凡的名字，她有些意外，这个意外又在她的期盼之中，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场考试骆凡会出现。子若静想了几分钟，有没有必要回避？也许，可以从一个更好的角度看看骆凡的表现与能力。

子若进了考场，此次腾飞总公司派出了编辑部的尹经理与非子若、杜瑶瑶等同事组成主考官阵营，非子若主要负责面试，她向同行的人交待了几句，由杜遥遥代替她坐在主管的位置，离主席台不远的地方加了一张小桌子，她在那安静地侯着。

骆凡是第二批进入考场的，兴奋之余保持着警惕，对面的主席台坐着四个人，一个年轻的女考官坐在主管的位置上，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记下这人名字：杜瑶瑶。这么年轻的主管？他吐了下舌头，腾飞果然藏龙卧虎啊，他又小心环顾了一下其他人，突然眼睛一亮，差点叫出声：子若从容端坐在主席台旁边的位置，手里拿着一叠资料，头发在脑后低挽，露出细长的脖子，姣好的面容俨然是昨日的女生，而黑色西装衬显出她的成熟干练与不容侵犯，好一个不一样的非子若！

骆凡对子若愈加迷惑，一个可爱孤独的天使，一夜之间变成了黑玫瑰女王。她怎么会在这？她在这干什么？

子若对骆凡报以微笑，这一笑极像一个老朋友的期许与鼓励，她的从容淡定把骆凡的思维拉回考场，不能让子若看出来他在内心纠结了不下100次：紧张，他害怕考试？骆凡自问自己，不对，这场考试他信心十足，他紧张的是子若就在旁边看着他。

我真的疯了——男人小小的自尊心让他暗自在肚子里骂了自己一句。

考场气氛轻松活跃，考官与学生以提问的形式自由交流，只有子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整理手中的资料，不时用笔写着什么，骆凡只留意到子若有一次离开位置，给主席台上的女主管递交了一张纸条，在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考试一场接一场，工作人员要求已考过的考生不得在考场周围徘徊，尽管如此，腾飞的这场考试毫无列外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没有入围参加面试的同学对自己大失所望，同时关心着同学的战绩如何，也有闻讯赶来凑凑氛围的，或窃窃私语，或低声交谈，关心的都是这几个话题，“出了些什么题目，怎么个考法，考得怎么样？腾飞来了些什么人”等等。

骆凡无心与同学攀谈，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焦急又耐心地等待着，他自我考量了一番，感觉表现还不错。

有几个女生走近前来：“骆凡，机会大吗？腾飞出版可是老大啊，进去了得请客。”

骆凡客气地点点头，他与她们并不熟，可能在某个场合见过便忘了。走廊上渐渐地人声越聚越多，有几张熟悉的脸孔在人群中若隐若现，他很快觉得今天的举动有些冒然，在这等她合适吗？

门开了，最后一批面试学生出来了，子若手里捏着名单，杜瑶瑶走在她身边，两个人细说着什么，表情严肃。此刻人在眼前，骆凡的心思反而变得小心起来，竟不敢与她打招呼，眼看子若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有些许失落，他重新回到考场，在子若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桌子上的草稿被收拾的一张不剩。

骆凡重新回味了一下自己在考场上的表现，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也许很快，他会再次见到子若。

与骆凡的淡定不同，紧张的考评工作令子若饥肠辘辘，她挽着杜瑶瑶随人潮一块涌进食堂，在这个地方，似乎从古自今，打饭菜的阿姨都是我们精神与物质文明的上帝，稍有不慎，炒勺从低矮的窗口一越而过伸到你的眼前，指着你的鼻子用你听不懂的土话开骂，你只能卑贱地忍耐，长得帅和长得丑的标准在饭菜的多少上立见分明，一长条又一长条焦急等待的队伍，多少人在这个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地方，在饥饿面前丧失了国学骄子的自尊，今天风光无限的成功人士，在回想与谈论昨日的大学食堂时，顿生贫穷的窘迫感。而杜瑶瑶与非子若却心怀感激，这种让人丧失自尊的拥挤与对饭菜的渴望，让她们回到青涩的青春年华：万物变迁，只有这个地方一切如旧。

老样子，几颗青菜几片肉，这就是一顿饭了，有学生礼貌地与她俩打招呼，杜瑶瑶和子若向他们回以友好的微笑。

这身工作服，是有点太扎眼了，瑶瑶却不在意，她一甩头发，满怀豪情地喝了一大口汤，“怎么样，今天我的即时提问有专业水准吧？”

子若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说说，这几天背着我做了多少功课？”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我像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人吗？”

“呵呵，呵呵，我不就这一说嘛，你别生气啊，这气坏了长皱纹。”

“非子若，你少打趣我，我还没问你呢，你今天让我冒充主管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这几组人中，哪一组表现突出？我们要在20个人中选出10名，很难挑啊。”

瑶瑶吞了口白饭，她吃饭一直这个习惯，不喜欢饭和菜一块咽，上大学时没少省下口粮给子若，“我觉得第二组不错，那个叫骆凡表现尤其出众，细节处理得很好，文学底蕴比其他人深，在后辈中也属于人才吧，句无虚发，很有见地。你没觉得他像一个人吗？”

子若呛了一口，没来得及说话，瑶瑶接着往下说，“你不觉得他像你吗？他的表情，不乏冷静，尤其是对现场的把控力，我觉得他特像你，认真，投入，有热度。还是个大帅哥哦～”

子若细想，还真是，是挺帅的。

“他还像某个人，外表有几分像，而且神似。”

“我没感觉。”子若当然知道瑶瑶指的是谁，他，会回来吗？他，不会回来了。然而她却故作平淡地说，“我同意你的说法，他的内在很符合腾飞的企业文化，表现张力都不错。”

子若恢复到严阵以待的语气，杜瑶瑶摸摸子若的额头，“你发烧了吗，子若，我们现在在吃饭，拜托你放松点，可以吗？”停顿了一会，她恍然大悟，“你以前认识骆凡？是因为他？”

子若点点头，“恩，但是不熟，聊过两次天，感觉他还不错，暂时不想让他知道我在W文化传媒，而且那种场合，似乎也不太适合做这样的介绍吧，你理解的。”

杜瑶瑶拍了下脑袋，何止理解，“天，我早该想到了，我见到骆凡第一眼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

一句似曾相识，把子若的心拉回到遥远的过去，子若想要忘记又不能忘记的那些回忆，变得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