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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涩的秘密

尽管老孔的做法没有得到沐雪的支持,但也没有反对,他对老孔持保守态度,现在的老孔对他而言,恐怕只是寂寞时候的一个伴侣那么简单,志道不同,不可长情,这是种无形的情感欺骗,更是狡诈。沐雪不希望老孔洞察到这一切,他害怕自己被戳穿。

所以,那段时间,除了周末纠缠在一起扯淡,平日里两人就是普通同学,没有实质的朋友关系,典型的相互慰藉,不靠谱的友情而已。

而对于杨帆,沐雪始终逃脱不了自尊心的折磨,他感觉父母的离开让他丢尽了颜面,虽说离开前也没带过给他什么光彩。他没有办法再像初中那样和杨帆相处,他们之间多了层家庭的隔膜,贫困,让这个少年在异性面前抬不起头来,他那点自尊蜷缩成了一张面饼,成了他最后救命的食粮。

因此,这段时间,就算走在校园里,他还是不敢看她一眼,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去一个没有她的地方,但他太软弱,他没有走的勇气,只能在现实面前苟延残喘。以前他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衣着打扮,但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邋遢的不行,尤其是在杨帆身边,他甚至感觉杨帆时刻盯着他那陈旧的衣裤,盯着他不合尺码的鞋子,将他死死地钉在砧板上不能动荡。

而寒阳恐怕是沐雪唯一可以让他觉得不会难为情的一个,他花了两周时间攒了点零花钱,想要请寒阳喝一杯校外KTV的冷饮。早早的他就约了寒阳,可那天,寒阳的精神面貌并不是很好,他趴在桌子上用铅笔戳着课本上看不懂的英文字符,阳光晒在他发黄的柔发上,激出一层金色的沙滩,柔软的线条笼罩在寒阳身上,却被沐雪轻轻戳破了。

寒阳使劲将铅笔按到课本上,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你别惹我,最近,你离我远点。

寒阳的逐客令让沐雪不明所以。

怎么了?我就是想请你喝一杯。

沐雪的手插在裤兜里,紧紧的攥着那团沾满血汗味的纸币,心里说不出的委屈。

寒阳站起来就要走,被沐雪一手按了下去,寒阳抬起手将沐雪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扯开。冷眼相对的说:我没空,行了吧。

沐雪站在原地看着寒阳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感觉万只蟑螂富集到额头,全身生出了鸡皮疙瘩。

好吧,那就。

沐雪不得不臣服,他没有办法逼迫谁去做一件事情,就算是他想加深友谊也是不可以的,他以为主动付出就会换来回应,但结果差之万里。

也许他真的心情不爽。

这是沐雪拿来安慰自己最好的借口,要不然还能有什么。

他已经好久没回爷爷家了,现在寒阳又拒绝了他的邀请,因此心情坏到了极点,来到校门口,他难以控制的眼睛在寻找着那辆摩托车,却连影子都没看着。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辆摩托车有事来不了了,他那自尊心仿佛突然就回到了原处,他终于可以跟杨帆平起平坐一次了,没有摩托车,杨帆只能沦落成像他一样的徒步者,一想到这些,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心激动的停不下来,回头到处找杨帆,没有找着。他决定在校门口等一等她,也许她还没有出来。

嗨,沐雪,你怎么还不走呢?

正在陶醉自我的沐雪被苏苏打破了,苏苏背着双肩包,披散着齐腰的黑发从校园里飘过来,边说边笑,洁白的牙齿好比抛光过的白玉,刺痛着沐雪脏兮兮的裤腿。沐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想要躲却无处藏身。

啊,我马上走,你……你家人没来接你吗?

沐雪问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寻求同类的作祟心里,他感到自己是那么无耻又是如此的难以自控。

接我?接我干什么,我都是自己回家啊。

苏苏的话压的沐雪一愣一愣的,仿佛给了他坚实的一个大嘴巴,好像在说:自尊心就那么重要吗,怎么不正视自我呢。

见沐雪没有了话,苏苏咧着嘴朝他微微一笑:那我走啦,沐雪。

哦,好!

沐雪对苏苏的美一直不懂,他并不惧怕好看的女同学,只是不为所动罢了。

可突然,沐雪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远走的苏苏大喊了一身:苏苏,苏苏!

苏苏刹住脚步,差点没把小腿扭断了。

诶,怎么了,沐雪?

边问,苏苏边往回小跑过来,迎着沐雪。等她气喘吁吁的来到沐雪跟前,沐雪的话差点没把她气死过去。

诶,苏苏,杨帆不是跟你一个宿舍吗,她走没走呢?

什么?你就问这个?我说你这人,我跑这么远回来你就问我室友回没回家?哼,不知道。

苏苏带着情绪,扭头就要走,沐雪赶紧服软。

哎呀,苏苏同学,你说你那么漂亮,心地又善良,你就行行好告诉告诉我呗。

苏苏噘着嘴只顾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朝着沐雪喊了一句:哼,人家早就走了,别等了。

沐雪这下安静了,他摸出兜里攒下的钱,决定要去医院门口外那家牛肉米线消费一把,那家店的米线是出了名的好吃,可惜他一直没有闲钱过去光顾,现在好了,寒阳跟他闹不高兴,杨帆也走了,留着钱心里反倒不痛快,不如消费了好。

绕着学校围墙,沐雪就往目标点进发,但没走几步,教学楼顶上那两人就扯住了他的脚步,他没看错,正是杨帆和寒阳,他见寒阳冰冷的望着远处,杨帆好像在说着什么,沐雪一下将身子闪躲到墙脚,生怕被发现,就跟做了贼一样,他一下没控制住,掏出兜里的钱就撕成了碎纸片。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该如何面对那两人,这一刻他恨不得钻进墙缝里憋死算了。

你没空?这就是你说的没空?寒阳,你给我记住了,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什么了?

沐雪的委屈在心里一遍遍侵蚀着肉体,一根麻筋从脚底四射开来,他就像触了电一般。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些和杨帆经历过的种种也一幕幕在他脑海上演着,那画幕就像是飞来的刀片,切割着他脆弱的脑神经。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世界都抛弃了他,书包里沉甸甸的作业让他觉得没有了意义。但事情需要弄明白,对于杨帆,他不会就这么任由飞走。

喂,杨帆。

等寒阳他两结束之后,沐雪单独找到杨帆,他要问个明白。

沐雪?你怎么还没走?

看来你是希望我走喽?

你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我阴阳怪气?杨帆,你今天跟我说说我怎么阴阳怪气了?

我说你怎么了,无不无聊,我没有时间跟你兜圈子,你有话直说。

我直说?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跟你说什么,没有。

杨帆摸不着头脑,不知沐雪这般为何。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把别人带到教学楼顶了?那可是我带你去的地方,你倒好,随随便便就领人上去,你还挺有情调啊?

杨帆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同时也火了。

靠,我就知道……沐雪,不是你想那样,我什么人啊,怎么可能,你还不了解我?

我以前觉得挺了解的,现在看,我还是不怎么了解。

你他妈有病吧,牢骚真多,一个大男的婆婆妈妈,你想干什么到底?

沐雪也沉不住气了,加大了声线。

想干什么?我想问你跟寒阳要干什么?

不要你管,你既然不相信我,也就别问我了。

说着杨帆就要走,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让沐雪一把拽住了。

你真要跟他是不是?

沐雪的眼睛大的几乎要将杨帆整个装进去。

你疯了,我不想跟你说。

看着杨帆甩开自己的手,他有种被彻底放弃的悲壮感,他不想去追,他觉得这就是命吧。散也散了,爷爷家就不回了,突然,他无比的怀念起老孔来,那个整天爷爷来爷爷去的自大狂,虽然生了张臭嘴,但起码伤及不到他。

找到老孔的时候,老孔手里照常捏着他的武侠小说,没有人能打断他阅读,就算老师也不行。他头一次跟老孔道出了心声。

哎哟,别看你狗模狗样的,还对姑娘有意思?

老孔,我都说了,我不是对她有意思,我就受不了她跟我撒谎,她要是好好跟我说我也不会生气。

你真他妈虚伪,你还不会生气?别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你这张脸,跟猪膀胱一样,憋成什么样了,爷爷今天可没有招惹你啊,你可别往我身上撒泼。

老孔说完用书挡住他那月球坑般的脸。

老孔,孔爷爷,算我求你还不行吗,我找你就让你出出主意,我这实在没有办法了。

老孔一听有人叫爷爷,立马放下书,端起手边的玻璃瓶使劲喝了一口水,说:你他妈就是发情了,说着递给他一本《笑傲江湖》,练练辟邪剑谱你就不难受了。

沐雪真是拿老孔没辙,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一句话不说,现在他觉得连老孔都在嘲笑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可以告慰的人了,越想越悲伤,沐雪眼睛湿润了。

靠,动不动就淌猫尿,你别跟我开玩笑行不行,哎,不就是寒阳跟你家杨帆那点猫腻事情吗,你孔爷爷就知道,跟你说说吧,看你那么可怜。

你知道?老孔,你可别为了安慰我糊弄我啊?

你爷爷我七尺男儿会跟你这个龟孙开玩笑,你这有点看不起我啊。跟你说,寒阳他老爹好像生意破产了,你家那杨帆估计是在安慰寒阳呢。

你别总我家我家的,杨帆是杨帆,我是我。老孔,你怎么知道这么细?

我怎么知道?哼,本来爷爷我在教室外后身坐着看小说呢,这对狗男女就在那楼顶叽叽歪歪,吵死我了,爷爷一不高兴,就当听故事了,后来实在无聊,我就走了。

老孔,你说谁是狗男女呢?别乱说。

滚一边去,你连狗男都算不上,还不让我说狗,你敢说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沐雪这才恍然大悟,才明白错怪了杨帆,他想要解释,可现在没有用了,他不可能追到她家里去,眼下最要紧的是抓紧了解一下寒阳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冷静了几分钟,看天还没黑,他把老孔的书抢过来扔到床上,一厢情愿的说:老孔,走,跟我去一趟寒阳家。

你真是有病,别赖上我啊,爷爷还要看书,你自己不学习可别把我带坏了。

说着老孔又去拿他的书,被沐雪再次制止。

老孔,你就当做好事了,寒阳家和宵老师家是一个村的,正好你知道宵老师家在哪儿,你就帮我带带路,行不,我请你吃碗牛肉米线?

说完沐雪一摸包才想起自己把钱撕了,他真是想掐死自己,于是又贱兮兮的咧嘴一笑:下周,下周请你吃。

老孔也不是绝情无义之人,受不了沐雪的折磨,只好应了下来。

月光升了上来,很快夜就笼罩到这片沉重的大地上,老孔和沐雪像两只穿梭在夜幕中的响尾蛇,嗖嗖的游走在去往乡村的羊肠小道上。深秋的夜开始有些乏寒,一路上满园的橘子散发出成熟的鲜甜,老孔几次提议跳进去搞几兜子吃吃都让沐雪给拦下了。

到达村里的时候,睡的早的农户家已经没有了光亮,站在村口的时候,老孔问了个出来找羊羔的农户寒阳家的具体走法,那老乡说:哎呀,我哪有时间啊,我这羊羔丢了都还没找着,不过啊,他们家现在最热闹了,你们两个就进村子找吧,听到哪家最热闹那就是了。

老孔和沐雪不明白热闹是何意思,就稀里糊涂的进了村。路过宵老师家的时候,老孔很得意的指了指:瞧见没有,宵老师家,院子里两条大狗,现在你要进去,保证咬掉你屁股上肉,听说宵老师媳妇前段时间让那两狗撕破了脸皮,现在还在家躺着呢,你去不去看看咱们师母?

这……算了吧,不好不好,咱两还是办正事要紧。

两人按照羊倌的意思,远远地就听见静夜深处的那些个骚乱的吵闹,时不时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叫骂声,然后是一片模糊不清的辱骂。不到两分钟,一户三层楼房的院子便迎向二位,虽然隔着夜,但能看清那楼还是毛坯房,没有专修,在这鸟不拉屎的农村居然有这样一户人家,那是得多有钱,老孔和沐雪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大门口,里面听不见狗叫声,只有人在叫。

还钱,今晚必须还,不还钱拆了房子……

结账结账,快点的,让你家男人赶紧出来……

钱都让你家男人找野婆娘败光了,不给个说法就报警……

诸如此类的讨账声布满院子,一个女人瘫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对眼前状况已难以应付。

老孔,你眼睛比我好,你瞧瞧你是不是寒阳?

老孔顺着沐雪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一拍膝盖:就是这龟孙子,还真是他家,走走走,进去瞧瞧,要出人命了。

老孔说着便自顾自的跑了进去:寒阳,怎么个情况,你家出什么事了?

正当寒阳纳闷这个平日里不闻世事的老孔怎么会出现的时候人群中挤出了沐雪的脑袋,这个脑袋震惊的又将眼前的场面扫描了一遍,正要开口安慰寒阳,寒阳便下了逐客令:谁让你们来的?都给我出去,我家都乱成什么样了,请你们出去。

寒阳的口吻认真至极,气势尤为吓人,那位瘫坐在地上的正是他的母亲,他一边扶起母亲一边逐客,这边扶起来,那边又倒下,就像一坨开化的巧克力,根本拿不起来。

寒阳,你别这样,你家现在这么复杂,我和老孔还是留下来吧,说着就忙着去抚慰前来讨账的大爷大娘们。

忙活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沐雪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大锅面条,招呼大家都先把肚子填饱,有事再慢慢商量。

债主们也饿急眼了,一个个跟马蜂似的围了上去,一锅面条马上成了猪食,喂饱了债主,老孔咳了几声,发挥他的特长了:叔叔婶婶大爷大娘们啊,你瞧瞧这天,闹是闹不翻的啊,事情出也出了,寒老板啊也不是不给你们钱,就是周转不开嘛,你们聚在这里啊,问题也解决不了,你们总得让寒老板出去想想办法吧,要不然,你们就是把他们煮着吃了也不是回事啊。你们看看,人都让你们气成稀泥巴了,还怎么给你们找钱去啊。

众人一听老孔的话,也觉得在理,便不接着闹了,不过他们都是十里八乡赶过来的,说什么也得在寒阳家住上一晚。

问题解决之后,沐雪拍了拍寒阳的肩。

到底什么情况?

你们走吧,我家的事你们别管,赶紧走。

我们不管谁管啊,你爸和你弟呢?

说着寒阳的弟弟便领着二三十个混混舞刀弄枪的闯了进来,看样子是去找江湖救急去了。

胡闹,简直!

沐雪说着便上前堵住虎头虎脑的小流氓:赶紧都散了,还嫌事情不够大,真要出了人命,你们都得抓起来。

混混们看看寒阳弟弟,他弟弟又看了看他,寒阳痛苦的吐了口气,无奈的闭上了眼,随即混混们便在头领的鼓动下撤去了,大家边撤边骂,不比那要账的素质高。这要真动起手来,指不定闹出几条人命,到时候就不是债务这点简单事了。

混混一走,寒阳的脸又拉了下来:是不是杨帆跟你说的?靠,女人的嘴,她就是这么替我保密的?

沐雪刚要道出老孔,被老孔马上制止了,老孔何许人也,会让自己陷入不义?

行了寒阳,我们马上走,啊,马上走,回去爷爷我替你收拾这龟孙子。

老孔几乎是将沐雪从寒阳家拖出来的,就像拖一只癞皮狗那么费劲。刚出院子门,老孔就不痛快了:怎么,你是不是还想把我卖了?够狠的啊你,你怎么一点义气都没有呢,为了个女人,连我都要被你出卖了,以后有事别找爷爷。

老孔摇着双腿就把沐雪摔在身后,自顾自的走了。为了讨老孔高兴,沐雪一个人跳进了一片果园,脱了外套装了一兜橘子出来,被那篱笆上的刺条子拉开了几个血口子都没叫一声疼。果然,老孔见到橘子马上原谅了沐雪:嗯,不错,以后多孝敬孝敬爷爷。

你就那么想当爷爷啊,老孔,那你得先找个女朋友啊。

滚滚滚,别打扰我吃东西!

老孔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寒阳也误会了杨帆,这绝对不行,不能将杨帆陷入其中,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帆不愿告诉寒阳和她在楼顶的谈话了,寒阳一定是不想让沐雪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才托杨帆帮着隐瞒。但这一里一外,杨帆被夹在其中不能自圆其说了。

沐雪的这个周末,过得异常的艰苦,但同时又惧怕周一的到来,他恨不得将杨帆装进口袋,永远不让寒阳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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