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似浮萍,怨恨就是这一池深水,生命就是靠着拼命吸取着养分而得以延续。张易坐在门槛上抽着烟,烟灰悄无生息地落了一地,像鸡毛一样轻飘飘的,偶尔飘到了粗厚如树梗的手指上,浑厚的声音在烟雾缭绕中轻一下重一下地咳着,他有些颓废,有些沮丧,他望了屋里正玩着被丢弃在地上的老菜梗的妻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把手中的烟蒂往地上一扔,抓着门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在还亮着火的烟上左右踩了几下,准备出去。
哐当,若水抬着车进来了,“爸,我回来……”俩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啊!吓我一跳,爸你要去哪?妈呢?”她朝屋里望了一眼,“她…………今天还好吧?”
“嗯嗯没啥大事,菜我已经做好了进去吃饭吧,我出去买点酒”,张易没有多说什么,心情略为沉重地,准备走走。
“怎么了?那些小孩欺负你了吗?还是后勤部的人不给你好脸色?”若水觉得爸爸心情有些不好。
“没有没有,爸爸挺好的吃饭去吧”张易推了推若水,点点头。
“乖”,张易怕女儿担心,笑了笑,点点头出去了。
张易腿脚不方便干不了重活,也没人愿意收个瘸腿的工人,工作效率低又容易出事故,还是经爸爸的老同学刘姨的介绍才去了一小当了宿管,若水总担心那些调皮的黄毛小孩会嘲笑爸爸,所以偶尔会骑车去一小晃悠,好在有人想欺负爸爸的时候第一个冲到前头。
妈妈这几天情绪好了很多,若水让妈妈靠在自己的腿上,一会儿就安静地睡着了,其实,妈妈不失控的时候像这样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还是很美好的。若水想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一刻吧,爸爸这时候也从外面拎了壶酒回来。
“爸,她睡着了”她轻轻地说,作出个小声的手势。
张易没有看她,把酒放在桌上张开腿坐在了门槛上,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烟。若水从屋里轻轻地走了出来,也一同坐在了门槛上。
若水的头被烟熏得有些难受,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男人都那么喜欢吸烟,学校里的很多男孩子都会躲在厕所里抽烟,若水每次去厕所的时候路过隔壁的男厕总是会闻到烟味,伴着厕所的味道,熏得人想呕吐。
“若水”一直闷闷抽着烟的林易开口了。
“我想告诉你件事,这个想法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其实我也很纠结。选择沉默,是我怕你会离开,而现在我觉得我没能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告诉你"张易有些哽咽,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女儿会不会离开他,离开这个一无是处的他。上下移动的喉结艰难干涩地说着。
若水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心疼父亲。
张易吐了口烟,下移的视线望着自己的瘸腿。
“唉,这人生而在世,谁都要离开,你长大了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了,我不该让这个家这样拖累着你,看到你的样子,我真的很不忍”,张易耷拉下了头。
“爸……”
“其实,我------不是你爸……………”
若水有点愣住了,沉默了半响,若水笑了笑,“不可能的爸”
“你是买来的”张易低下了头,鞋底在地上来回磨砂着。
仿佛一个震天雷,若水只觉的耳膜哄哄地响,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98年我在工地上摔折了腿,过了半年你爷爷奶奶觉得四下无望了,便经人介绍给我买了个媳妇,也就是你妈……………………她,是被拐卖的,家里买下她后,她总想着逃走,也没少招打”林易深深地吸了口烟,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翻捡着那些丑陋不堪疼痛的过往。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我那时候能放她走,她也许就不会疯了……………………”,他深深吸了口烟。“时间久了,她也不反抗也不总想着逃了,我也就不管了随着她出去。那时候我还刚出事没有工作,家里全靠你爷爷奶奶种些农物维持,你妈妈有天带回了一个孩子,一寻问,她支支唔唔地说拿了家里米缸下压着的两万块买回的。那是你爷爷奶奶辛苦了几年给攒下的,你妈大半年也没生下个娃还偷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去买了个孩子回来,家里都闹翻天了,你奶奶抡起扫把就是一顿打骂,你爷爷气得拿水就是泼,毕竟大半年的相处了我是又愤怒又心疼,可……这人贩子买完了孩子就赶紧走了哪追得上,那也总不能花钱买了又给扔到路上听天由命吧,这事闹了好久,最后你爷爷奶奶看着一个哇哇待哺的孩子,多狠的心也都软了下来,也把你当亲孙儿看待,只是你妈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张易摇了摇头,看着远处,许多年前的场景又浮现了。
若水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决堤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怎么会?!怎么会?!爸爸怎么会不是我的爸爸”,她委屈地抱着腿埋头小声地抽泣了起来,“爸,你说吧,我听着”,她从不会打断父亲的任何话,而此刻的她虽然心如刀绞,可她也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这个家庭的故事。
这孩子终究要有选择的权利的,张易知道,真相残酷,很可能会伤害到她,但他不能不说清楚,不能愧对了妻子还要愧对若水,他不想日后发现真相的若水恨他,恨他的自私。
“你妈妈说,买下你是因为,她不想看到一个和她有同样遭遇的孩子在一个无良人家里过着一个悲惨的人生。她说,她能给你母爱;后来你有了个弟弟,在你四岁那年出事了,你母亲也是在那时候发了疯的”,一阵沉默,烟雾更重了。
记忆中,母亲精神都不大好,她也没感受过几次母爱,此刻听到父亲口中这个不一样的母亲时,心里涌出的难过让她哭得像个小孩,有些哀凉。
夕阳下,远处薄薄的云染上了浓烈的色彩,云影上掠过的一双鸟儿显得多么温馨,墨绿色的树木被风吹得轻轻摇荡,暗淡下来了光,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遁入了黑暗之中。
好几天了,像是没知道真相一样,父女两谁也没有提及。这天若水一到家门,一阵菜香就朝脸上扑来。
“爸,你今天下班这么快呀,菜都做好了呀?”若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掐着根青菜放到了微仰着的嘴里,咀嚼着,任青绿色的汁液与唾液缠绵,一脸满意的表情。
“还没呢,还有一道韭黄炒蛋”林易在厨房里喊着,若水看着张易随着岁月日渐佝偻的腰,心上一酸,不是滋味。不一会林易抬着一盘韭黄炒蛋乐呵呵地出来了,“来,肯定好吃。多吃点”,张易一直往妻儿的饭里夹菜,“明天要发工资了,今天就多吃点,还有明天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吧,你好久都没买新衣服了”。
“爸,不用了,你留着吧,妈也需要”,她望了一眼正津津有味吃着饭的妈妈。
“怎么不用!”张易板起了脸,目光凌利了起来,不过这种严肃很快又恢复了柔和。
“若水,爸爸没有能力照顾你们,真没用,只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也没零花钱给你花,让你做我女儿好像是我赚到了”,张易扒了口饭,边吃边说着,筷子夹了块肉放进了若水的碗里。
“爸,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而我,反而更感激能遇到你和妈妈,感谢你们,我真的很幸运”
张易听到女儿的话甜甜地笑了。“你没有愧于我给你起的名字,很善良,我觉得很骄傲”
若水扒了一口饭,嚼着说,“什么呀,什么意思?”
“上善若水任方圆”张易一脸得意地说。
真是个好名字。俩个人有说有笑地说了很多东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若水吃饭时纠结了好久,忐忑不安地起说出了这几日自己的想法。“其实爸,我想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在某一处好好生活着,爸我可以找他们吗?”
若水看到爸爸身体頓了一下,“好”张易用力地扒着饭,即使再不舍,但他更愿意这个女孩回到真正的家庭里,爱她是更愿意她的离开,去生活得更好。
“当年人贩子一收到钱就走了,我也什么都不清楚,再说当年只有你妈在场,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只能到公安局里报警”,张易心里清楚,一报警自己也很可能要负法律责任,但是,他不后悔,决绝如飞蛾扑火。
公安局里,张易说着一切,做笔录的警官有些吃惊,买家十七年后竟会主动报案,这不得不让人费解而诧异。
“好,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孩子爸妈那边丢了孩子后应该会报案,抽血验了DNA配比成功就能找到了”
“谢谢谢谢”若水一心只想知道亲生父母,根本就没有多想,她感激地说着。
“难都有你这样的家长”
“嗯嗯,我知道,不过她跟着我们没用,还是回去她的家庭好”,他望着走在前面的背影说着。
警官拍了拍张易的肩膀,点了点头。
等待的日子漫长得像绵延的海岸线,期待而又充满未知的不安。接到公安局的电话通知的时候,张易刚换班,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若水这个好消息。
夜里,若水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亲人泣不成声地说着。
“孩子,明天一早我就飞过去看你,接你回来”,抽泣着的女声,听得出难掩的喜悦。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是妈妈不好”
电话那头的男声女声带着哽咽交换地说着,张易静静地将耳朵轻轻靠着手机。直至电量已消耗待尽,若水才放下手中的电话,俩父女会心地相视一笑,还有一旁不知所以的母亲跟着傻笑了起来。
窗外的月光顺着窗子爬了进来,和床上的被子纠缠在一起,柔柔的月光洒在她宛如小扇的睫毛上,窗外夜深人静,少女睡得很香很甜。
机场大厅里父女俩,等候着降落的飞机。,飞机到降落后人开始多了起来,行色匆匆的人拉着行李走着,各自奔向自己的故事。
叮铃铃~叮铃铃~
“喂,诶诶诶我们在候机大厅呢,哦哦哦哦,我们坐在靠近便利店的这儿,嗯嗯好!我们在这等着”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若水一眼就看到一脸焦急找寻的目光。就是他们了,若水朝他们招了招手,张易顺着若水的视线望去,一个一头金发衣着华丽无比气质的女人急切地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深色西服高大魁梧很有气场的男人拉着行李厢,原来这是若水的亲生父母,张易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岁月的痕迹。
“你好,请问是张若水吗”女人很是礼貌,一脸笑意而又期盼的眼神。
张易连忙点头,“是是是”。
“你好,我是若水的母亲刘佳,这是他的父亲苏杨””,若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俩个人,这个打扮时髦的女人竟是自己的母亲。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若水,女人瞬间就落泪了,“终于找到了。十七年了,啊呜呜呜呜……”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一点一点地朝若水的的鼻子蔓延开来。
当女人和男人来到胡同里时,他们甚是感叹,城市里竟会有如此落后的角落,拥挤紧挨的房子,脏乱,破败。一进到家里,心情更是复杂,他们想象不了这种生活,黑暗潮湿的房间,空气中散着特有的霉味;狭小的房间,摆下一张床和桌子就再也塞不下多余的摆件;成堆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在客厅历经一定岁月的藤椅上,最值钱的物品恐怕也就是这个电视机。而当疯女人从屋里出来是,他们显然有些被吓到,张易连忙把她关回屋子里,坐下来讲述若水从小到大的生活,听了以后夫妻俩很是难过,这个丢失了十七年的孩子,原来一直过得很艰苦,说着故事的人一脸的风轻云淡,而恰恰听故事的人听都泪流满面。
若水给李灭绝说明了情况,李灭绝二话不说地给若水放了一星期的假,那是若水第一次看到李灭绝如此豪爽。这一个星期里,亲生父母给若水在淑女屋里买了很多衣服,那些衣服是她从来都不敢想的,若水打扮得俨然一副贵族小姐样,脱离了丑小鸭的外套。而若水的亲生父母也很通情地给张易和妻子都添了新衣买了很多东西,俩家人因为一个孩子亲得像是一家人一般,而疯女人情绪也因为融洽的相处显得特别的平静。
“老张,我想把若水接回家里行不,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可是我们夫妻俩对这个孩子缺失了十七年的爱,我们没有参与她最天真无邪的童年,现在即然找到了孩子,们那我想把她接回家里,让她受更好的教育,我想…………我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刘佳沉重地说着,她知道,向一个十七年来含辛茹苦抚养孩子的父亲来索取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简直就是强盗,可是,她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这个想法日日夜夜想了十七年,对于这个孩子,她太愧疚太多太多。
而张易心里也清楚,总有一天,亲生父母的寻回,终究会失去若水,他心里何尝不痛苦,十七年的陪伴,怎么能轻易放手?只是一想到自己年龄越来越大,还拖着一只瘸腿,妻子常年情绪波动又大,乱砸乱打的,这样子,若水永远会被拖着,她永远不会得到更好的东西。可是,在他心里,这个懂事善良的女孩她值得过得更好,而不是跟着没用的自己受苦受累受尽嘲笑。
晚饭的时候,刘佳先开了口,“若水我和你爸爸想把你接回上海,你看行不”,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若水。
若水看了看张易,“妈,我想陪在他们身边,我不想离开他们”
若水看到亲生父母眼里的失望,亲生爸爸苏杨开了口“若水,你跟着我们到上海,老实说,你会过得更好,你还有个弟弟在上海呢,你就不想看看他吗,等有空了我们全家也可以再回来这的呀”
“若水,你不知道我们这十几年来的心里的煎熬,你能为我们考虑考虑吗,我们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刘佳一时间有点心慌,生怕女儿不愿跟着自己回去。
若水此刻内心乱及了,她甚至有些讨厌俩个家里的对比,她的决定必然会伤害到一方,思绪乱得像外头缠成一堆的电线,心里落落的。
“去上海吧”张易沉默了大半响,不舍地说出了,“我希望你去,别在这个破地方窝着,我养了你十几年,我希望你能到大城市里有发展,不要像我一样。”
安静吃着饭的女人听到丈夫这样说,脸色顿时就黑了,筷子一甩,张牙舞爪地就朝若水脖子上掐,叨绪着“你哪的不能去在这在这哪都不能去”,若水被掐憋得满脸通红,旁边三个大人赶紧抓住疯女人用力地扒开掐在若水脖子上的手,张易把疯女人拉回屋子里关住了,只听到里头高亢的尖叫声东西碰撞沉闷的声音掺杂在一起,这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而刘佳夫妻也没再多说,给若水更多的思考时间。张易等刘佳夫妇走后,收拾碗筷后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起了烟,好久好久,把若水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劝导若水去那所繁华艳丽五光十色的都市。父亲的劝导和母亲的尖叫声让她有些恍惚,她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她答应了父亲,离开这个生长了十几年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