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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内情

阿亮眼睛里闪着慌张,他想把手缩回来,但却被探长钳住着。

探长拿过白纸,厉声道:“是不是你害死了汪家女童!”阿亮摇头,一脸的惶恐。探长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继续问:“是不是!”他还是否认。于是探长连抽了他几下耳光,将他一脚踹倒。阿亮抖索地找地方躲,但这回探长有了防备。他还没有钻进桌子底下,探长就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整个拖了出来。然后又是一顿泄恨般的暴打。

我在一侧旁观。这种情形我委实见多了,原本敏感的心也逐渐麻木。在我们警局,小案没有告破,安慰家属几句,最后不了了之;若是案子牵扯到租借内的日本人、洋人,我们一般是抓个流浪人回来当替死鬼。在审讯室进行一番所谓的“审讯”,无辜人也就成了罪犯。在我们看来,凶手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案件的告破。这也就是我曾经一度想要离开警局,自谋生路的原因。

阿亮最终还是承认了。他默认了杀人的罪行。

探长累得满头是汗,他直直腰,扭动了一下身躯,一副像是经过了漫长的辛劳工作的模样。阿亮匍匐在他脚下,像条虫一样蠕动着。他嘴角泣血,一只眼睛半开半闭。

案件告破,探长提出今晚去百乐访庆祝庆祝。

“静源,你也一起来。”

“好。”探长的邀请我从不敢违拗,尽管同情阿亮,“探长,我有事想离开一下。”

“去吧。”探长心情开朗,答应了我的要求,“不过晚上记得来啊。”

我如同逃离似的快步走出了警局。阿亮傻傻痴痴,虽能将整个过程说出一二,但其中仍有不少无法解释的地方。

我雇了辆黄包车,再次去了永宁街的八字桥。

八字桥附近的民居最近做了一次修缮,几乎每户人家多少都装修了。只有阿亮那间屋子孤寂地蹲在这一堆新房子里。堆砌起来的清水砖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耸动了,随意拍几下,便有黄泥簌簌下落。大门上贴着的楹联不知多久没换,红纸泛白剥落,门框处还结着蛛网。

阿亮现在身处警局,不过以防屋内有人,我还是敲了敲门。

“哪个?”对门人家探出头来问,“我还道是在敲我家的门哩。”

“这屋子里有人吗?”

可能是这一身警服的缘故,加上我不善的语气,探头出来的大姐惶惶地开了门。

“我不清楚。屋子里住的是个傻子,天天疯跑出去,几时回来也说不准的。”

“屋子里就那傻子一个人住吗?他的家里人呢?”

大姐抿了抿嘴,一脸说来话长的样子。“死的死,走的走。”她说道,“那傻子叫赵嘉亮,我们都叫他傻子阿亮。平常也不来往,如果有些剩菜剩饭或者是吃不完的水果就会送他。他从小没有爸爸,老母亲早死,唯一的姐姐好些年前也跟人跑了。”

她请我进去喝杯茶,然后将事情经过详细地跟我说明。阿亮成了今天这般,我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但不料其中的内情竟是如此。

听邻居大姐说,阿亮从小无父,他母亲赵玉凤来杭州定居时手上牵着阿亮的姐姐赵红霞,怀中抱着阿亮。当时,附近的人家都不与他们这家人交往。坊间传言,赵玉凤是地方军阀的小妾,因不守妇道,被赶出家门。

阿亮从小便是在这种白眼相加的环境中长大的。二十岁左右,这个不被邻居看好的年轻人考上了江南一所高级大学。消息传开,阿亮的风头盛极一时。多年来无交往的邻居一下子蜂拥前来,携礼道贺,和旧王朝衣锦还乡的状元郎差不多的待遇。赵玉凤欣喜之下,请了一个照相师傅,与他在校门口拍了一张照片,当做留念。

我从阿亮住所找来的照片,便是当年拍下的。

次年,阿亮在学校放假期间,带了一个同窗回来。这个同窗面貌英俊,举止不凡。赵玉凤得知儿子有这样优秀的同学,心头也是高兴。可是,这同窗与阿亮的关系绝非简单。他不光是阿亮的同窗,还是他的男友。

那会,青年男女逐渐摆脱封建的桎梏,向往婚姻的自由。一夫一妻也逐渐成为社会潮流。但是男男相爱赵玉凤却是闻所未闻。阿亮与赵玉凤坦明此事,赵玉凤坚决反对。她对那位同窗男友的态度也由起初的喜欢转变成厌恶,甚至直接将他赶出了门。但这消息依旧如一阵能钻墙的风似的吹遍了大街小巷。阿亮喜欢男人这件事成了坊间的笑谈,守旧的老人还对他恶言相向,唾骂他是社会的毒瘤。赵玉凤为了打消儿子的这种奇怪念头,忙着找媒人给阿亮安排对象。生性倔强的阿亮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回去大学。

因过于担忧阿亮加上邻居的风言风语,赵玉凤一下子病倒了,两个月后郁郁而终。随之带来的后果是,阿亮也因不堪压力变得傻呆呆的。

赵玉凤去世后,赵红霞担负起了照顾阿亮的生活。她读过一些书,又生得清秀可人,在茶馆给说书先生当个下手,赚些钱贴补家用,生活倒也维持下去了。大约这样过了一年半。适逢那年的夏天,有个卖花露水的贩子路过八字桥。赵红霞叫住了他,挑选了一瓶花露水。她坐在门前的石板台阶上,让小贩替她涂抹手臂。涂抹完后,赵红霞跟着他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将整件事说与我听。各种莫名而来的情感五味杂陈,让我不由得暗叹世事无常。那急于破案的念头愈加深了。

我辞了大姐,在八字桥附近的人家转悠了一圈,探明的事情和之前大姐说的大同小异,没什么新的线索。我想把探得的消息告诉探长,但很快又放弃了。阿亮际遇坎坷,但并不表示这就能为他开罪。我仅仅是查明了阿亮之所以变傻的原因,对于判断他是否为凶手,一点帮助都没有。将这种消息告知探长,也只会惹来探长的责骂。

下午四点,我赶去百乐访。

杭州城最繁华的花酒楼是在拱宸桥那边。有一条小街名为福海里,取名来自于上海的福海里。因此那边也被称作小上海。但拱宸桥以北又是日租界,许多女子不愿在那谋生便搬至青云街。百乐访就是其中一家花酒楼。

我赶到时,探长与高医生也正坐着黄包车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局里的几位前辈探员。我一一向他们问好,随他们一同进去。

酒楼上窗户翕开,不少姑娘探着脸瞧着外面的行人。我过来时天色发青,云片中还透着些许的亮光,但转而已经黑幕落下。青云街上点起了花灯。那如病人白惨惨的面颊的灯光,把这整条街照得通亮。

老板娘过来招呼我们。我听探长叫她红雀,那该是她以前的花名吧。

红雀长得颇为高挑,穿着一双高跟皮鞋差不多与我齐平。看年纪已有四十岁,但风韵不减。听闻许多军官指名让她相陪或者想请她出堂差,但均被她婉拒了。

“这小哥是新来的吧?”

“红姐好。”我拘谨地答话。

红雀嘴角一弯,取笑道:“王探长,这小哥真是有趣。”

探长拍着我的背,说道:“我们局里的新人探员,带他出来锻炼锻炼。快把姑娘叫几个出来。”

红雀喊了几个姑娘的花名,让仆人带我们去包房里先坐。一会,仆人端着托盘过来,奉上瓜子香茶,还有些糕点。他身后则是四五名姑娘。

我因头一回来,举止拘束。探长搂着姑娘喝酒取乐,我却是离着她们远远的。几杯酒下肚,秋寒渐去,我也稍微放开了点手脚,但仍旧不敢僭越。

我们一直喝到午夜一点。探长与其余人醉眼朦胧,像是一摊烂泥倒在椅子上。酒席散后,他们由身旁的姑娘扶回闺房。我喝的最少,不至于像他们不省人事,但走路也是十分勉强。姑娘让我留宿,我回绝了。

走出百乐访,夜风清寒,浑身的酒意被吹走了一半,神智也稍微清楚了点。回去住所,倒头便睡。到了隔天早上,一阵敲门声将我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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