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头痛,眼皮子沉重得睁不开。我把睡袍披上,蹒跚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男子。身材颀长,体形瘦削。头发稍长,前端几缕发丝触到了他的眉毛。眼眶深陷,透着凌厉的光,仿佛在黑洞中时刻窥伺你的举动。左眼角下方留有一颗黑痣。年纪算不得大,但鼻翼两端已经刻出了八字法令纹。他里面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外面是套着一件呢大衣,下身则是穿着山东绸缎哔叽西裤,脖子间围着一条手织赭色围巾。他将手一抬,把一件制服外套递与我。
那件外套我一看就知是我的。大概是昨夜喝酒太过,无意间在走廊上遗落了。我急忙接过外套,并向他道谢。
男子应酬了我一句,笑问:“姜探员昨晚头一回去百乐访,感觉如何?”
我微微一怔,问道:“这位先生怎么会知道我昨晚去了那?”
男子说道:“因为这制服。我昨夜零点三十分出了趟门,那会走廊内还没这件制服。等我一点半回来时,捡到了这制服。那姜探员不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回来的吗?”
我昨晚确实是在一点左右离开百乐访的,回来此处差不多一刻钟的模样,他会捡到我的制服,也算正常。
“这制服上满是酒味和香水脂粉味,我料想你肯定是去喝花酒了。但喝花酒一般在这个点结束的,大都会在姑娘的闺房入睡到隔天早上。只有极少数人,因为头一回去,心中惴惴。未经人事,终不免有些心虚,所以会执意回去,不留宿。姜探员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因为留宿的人是大多数,那些花酒楼前等着生意上门的黄包车夫太晚了便会离去。或去人多的夜市,或回去休息。所以若是住所离酒楼远的,即便想回来也难,更何况是喝得醉醺醺的呢。于是我猜测你喝花酒的地方离这边挺近的。周边的花酒楼有两个,一个是百乐访,另一个是铜雀楼。这百乐访算得上长三堂子,而这铜雀楼却是名不副实,充其量只能算咸肉庄。想来姜探员也不至于去这种地方。”
我诧异于这男子的精妙分析,虽被看破了私事,但也说不上有多少愤怒,反而暗暗有种敬佩之心。
我与他握手示礼,问道:“不知该怎么称呼?”
“汇河溪以成江海,程汇海。”
“我叫姜静源,取‘静水深流,源源不绝’之意。”
因案件破获,探长特准了我一天假。我本想用这一天再去调查一番,碰巧在这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这位邻居。我欢喜之余,马上请他进屋,想听听他对这起案件的看法。
我把案件始末说给了程汇海听,但也保留了一些不必要告诉外人的局内事。程汇海听完,问道:“你说的傻子阿亮,难道是那个住在永宁街八字桥附近的赵嘉亮?”
“正是他。难道汇海兄认识?”
我想起之前拿过来的照片,便把外套的口袋翻了遍,将照片拿给程汇海看。他接过照片,说道:“应该不会错的。”
“这是好些年前的照片了。”
“这个倒是没什么。你瞧这照片,后头的背景不是有‘国立’和‘央大’几字吗?”程汇海说道,“那是国立中央大学。赵嘉亮与我都是在那求学的,我听之前的同学提及过他的事。”
我接过照片,收起来。“你们是同学?”
“算是校友吧。赵嘉亮比我早几年入校,我入校那年他已经退学回家了,但是关于他的轶事倒是时常能听人谈起。由于我在大学期间时间都花在图书馆内,各中详情了解得不算多。只是曾听一位好友说,赵嘉亮喜结龙阳之好。”
这一点我已从他人口中得知,此时听程汇海说起,惊讶之情比之前要和缓许多。
“那你知道对方是谁吗?如果当事人能证明阿亮确实有这种癖好,也许能洗刷他的冤屈。”
程汇海摇头说道:“别人的事我从不去干涉,他喜欢男人或者是喜欢女人,我都没有去探听的兴趣。不过这会听静源兄说了这件案子,似乎这一层纱布有揭开的必要。”
“如果汇海兄能帮忙,那真是感激不尽了。”
“干脆这样吧。我去邮政局拍一份电报,询问一下我曾经的好友,也许能得知对方的姓名。”
我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与程汇海整装出门。邮政局离我们所住的天海阁不远,坐黄包车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程汇海找里面的职员取来一张电报单,写明信息和内容,加了些钱,让他们拍发加急电报。因为我的事让程汇海多少破费了点,我感到过意不去。
走出邮政局,一男子走上来,他喊住了我。
“姜探员,有消息了。”
听他说话,我才反应过来他是这一带的包打听,案发不久,探长委托了几名包打听去搜集命案线索。
“是什么线索,说给我听听。”
这男子却没有很快回答我,而是看着我身后站着的程汇海愣愣的。我催促了一下,说道:“你有什么消息,快说。”
“是。我打探到,汪雨轩并不是汪明华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