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程汇海赶去了新安巷。路途中我不停地在思索,会不会是昨夜我软硬兼施,连说带骗从孙雯口中把真相给套了出来,他俩一对口径,发现被我们耍弄了,于是想出了这么个计谋,用以迷惑我们的眼睛?但若不是,又是谁因何种原因去袭击汪明华呢?
这间宅院比之昨夜更显静穆。我走过去敲门,这次换做福生来开门。宅院中除了他,还有一个小孩在玩耍。大概是汪明华的小儿子汪雨晨。他手上拿着个银镯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青石板。
“姜探员,您来有何事?”
“听说你家老爷遇刺了,他现在可好?”
福生说道:“老爷伤势过重,虽然叫了医生过来诊治,但目前仍是昏迷不醒。夫人正在房间照顾他。我担心小少爷会吵着老爷,所以把他带出房间。”他回头看了眼汪雨晨,见他把那只银镯子在青石板上磨阿磨的,慌了,疼惜道:“可别磨坏了。不然夫人知道该责怪我哩!”
程汇海不知从哪里摸出几颗糖来,他蹲下来说道:“来来,小公子,瞧瞧好东西咯。”
汪雨晨见那几颗闪着鲜亮颜色的糖,被吸引了过去。程汇海剥开糖纸,放了一颗在他嘴里,说道:“呐,我这还有四颗,你喜欢的话拿那个镯子跟我换。怎么样?”
这笔交易进行地极为顺利,双方又均十分满意。
福生还道程汇海是帮着他拿过了银镯子,正准备双手接过,程汇海说道:“我与姜探员正要去楼上探访汪先生的伤情,这镯子就由我代为转交吧。”
“那好的,有劳两位了。”福生因要照顾汪雨晨,不便抽身,他喊了昨夜来给我开门的老仆带我们上去。
“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趁着这空档,我问了老仆一句。
老仆答道:“是在昨晚。”
“是我们走之后咯?”
“是的。”老仆说道,“两位走后没多久,老爷与夫人都上楼了。当时我在收拾大堂,忽然听到楼上的房间里传来老爷的惨叫声。我急忙跑去楼上,看到夫人站在老爷的书房门口,整个人吓得失了魂儿似的。而老爷倒在地上,趴在血泊里,已经昏迷了。”
“这之前你可曾听到什么声响或看到什么人影吗?”
“没有的,探员。那叫声是突然之间的,在此之前一切就和平常一样。”
“会不会……”我停住了口,暂时把这个想法保留一阵,“我想了解一下,平日里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如何?”
老仆像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说道:“关系便是夫妻的关系嘛……”
“我是问他们吵架多吗?”
“这个该怎么说呢……”老仆停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吵架倒是有的,但每次老爷都是默不作声,任凭夫人责骂。有时夜半三更,他们房间中会传出夫人的骂声。”
“那么老爷总是如此吗?从没有顶撞过夫人?”
他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老爷是个倒插门的女婿,他这些年都是忍气吞声的。夫人骂他,他从来不还嘴。”
“李叔,今日这宅院的前门后院你有打扫过吗?”
程汇海无端端地问这样一个问题,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老仆听闻,脸色尴尬。他的嘴角仿佛抽搐般地颤了颤,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探员先生,我可不是偷懒才不打扫的。全赖这场雨。”他说,“你们可别告诉老爷夫人,不然他们铁定让我回家养老哩。”
“案发那天,你也没有打扫咯?”
“扫了扫了。我就漏了今天的。”他说道。
“是么?那为何福生说他回来准备打扫宅院,发现笤帚坏了。若是你已经打扫过了,福生何必再重新打扫一遍?”
老仆急道:“福生这小子八成又在扯谎。”
程汇海望了眼在宅院里照看汪雨晨的福生,说道:“那么这样吧。把福生叫来,你们两人对质一番,看看到底是谁在撒谎。”
“哎,探员先生……这就不用了吧。”老仆说道,“也许是我人老头昏,记错了。那天说不准还真没打扫。”
程汇海好言劝道:“李叔,我们只管调查案情,至于你到底有没打扫,我们才不在乎。你只管把真实的情况说给我们听。若是你撒了谎,导致这害人的凶手没抓到。不光我们要怪责于你,老爷夫人也会迁怒于你哩。”
“是是……”老仆哆嗦着回应,“探员先生,其实……应该是没有打扫。”
老仆才说完,楼上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急忙把手指贴着嘴唇,嘱咐我们别把这些话泄露出去。他带我们上楼,孙雯刚巧端着一盆清水回来。老仆上前接过脸盆,说道:“夫人,姜探员来了。”
孙雯见着我们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不自然地跟我们示意了一下。
“汪太太节哀,听闻汪先生遇刺,我和程探员也是十分惊讶,特地前来慰问。”
“有劳。”她强笑着挤出两个字,但从她眼神中我却感受到了一股不耐和厌恶。
我们走去房间,汪明华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他面色苍白,好像戏台上涂了妆的戏子。看起来确实伤得不轻。
“我们作为警署探员也会竭尽力量,抓捕歹徒。不过这事发过程,还得劳烦汪太太跟我们详细说明一下。我们也好尽早抓人。”
孙雯已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扭捏,回答问题时已经自然得多了。她说道:“昨晚两位走后,外子说想去书房看看书。他虽是个读书人,但那个书房他已经好久不去了,反倒是我去得多。不过听他这么说,我就先回房了。”
“中间你有进去过书房吗?”
她摇摇头。“没有。他要去书房也不是一件什么稀奇事,我没必要时时盯着他。只是后来发生了这事,我总感觉……”
“你觉得汪先生去书房和他被袭击一事有关系?”
“嗯。不过我也是瞎想。”
都说女人有种天然的直觉,这一会我是相信了几分。她的想法与我的是不谋而合。
我接着问:“后来呢?”
“我准备入睡,还没躺下,就传来外子的叫声。我跑去书房,门关着。我把门打开,看到我先生躺在地上。”说到此处,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汪太太,你可曾看到什么人影?”
“没有。”她顿了顿,改口说,“好像有。我在打开门那一刻,看到窗户那边有黑影闪过。”
“有看清他的面貌吗?”
“没有。”孙雯说道,“我吓得腿脚无力。即使他人未逃走,我也没有勇气去抓他。恰好,李叔赶了上来,我让他快去找医生,然后叫了厨娘和福生过来一起帮忙把他抬去床上。”
她说得合乎情理。但歹徒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有高矮胖瘦,我们无法从她口中得知。
“烦请汪太太领我们去书房看看。”程汇海少有问题,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书房不大,或者说是小型偏房更好。正对门是一扇开着的窗,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书架,上面整齐摆放着数种小说杂文。靠窗摆着一张书桌,几张纸片散乱地放着,汪明华的眼镜压在纸片上。地上散落些烟灰,但最显眼的还是那一滩已经凝固变色的血泊,血腥味仍是很浓。
程汇海绕过血泊,走到书桌前拿起眼镜。他仔细瞧着眼镜,然后轻轻嗅了嗅。检查完眼镜后,他把身子探出窗户,往外头看。我也跟着过去做了番检查。书房位于二楼,窗框下方安了个挡雨棚。歹徒完全可以拿这挡雨棚当做跳板,爬上二楼的书房那是轻而易举。由于近几日的阴雨,挡雨棚上留着两个歹徒的鞋印。这鞋印前脚掌与后脚掌之间横亘一条空档,像是缺一块的模样。
调查告一段落,我们与孙雯告别,先行离开。与昨天来时有所不同,程汇海变得积极了许多,尽管仍旧那样寡言。不过说起来,他从汪雨晨那边换来的手镯却迟迟没有交还给孙雯。
差不多走出十分钟光景,我才向他问起这个事。
程汇海说道:“静源兄,你今日有两件简而明了的事,你没有注意到。”
“哪两件?”
“第一件是关乎歹徒的。你说均未有人见到歹徒,那么对方是男是女,体型特征如何是丝毫无从了解了。这一点不尽然。我在观察汪明华的眼镜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这味道与孙雯身上的脂粉香不同。可能是由于书房内血腥味太重,掩盖了这味道。加上汪明华避开妻子去书房,又将书房门关上,从这种心理也可得出来者八成会是女性。窗户外那挡雨棚上不是留着的两个鞋印么?鞋印中间都有空档,那是高跟皮鞋留下来的。根据鞋印的长度,将其乘上6.868,粗略估算,袭击的歹徒身高大约在五尺左右。还有,挡雨棚的固定架上少有两枚螺丝,无法承受过重的物体。那名女性的身材应该不会过于肥胖。也就是说歹徒是个约五尺高,身材苗条的女性。”
我暗暗叹服,同时也为自己辩护:“这个我是猜到了点。那鞋印确实过于明显,一般只有女性的高跟皮鞋会呈现这样的鞋印。那你说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便是这个银手镯。”
“这手镯有何问题?”
“你与那福生犯了同样的错误。见汪雨晨拿着在玩耍就误以为那是孙雯的首饰。其实并不能如此断定。实际上那手镯并非孙雯之物,而是袭击者的东西。”
“何以见得?”
程汇海笑道:“静源兄,这手镯你绝对不陌生。你甚至见过许多次。”
被他这么一说,我有些迷糊。程汇海从汪雨晨手里拿来这手镯时,我还仔细瞧了几眼,确实是从未见过。他这么说,又是依据什么来判断的呢?
程汇海叫住了两辆过路的黄包车,他出手十分阔绰,给他们每人一个大洋,说道:“静源兄,上车吧。我们不是还得去调查些事情吗?”
“去哪里?”我对他的身份的好奇程度似乎超过案件。
“还有哪里,当然是百乐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