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奔跑
一号实验楼前的地面上有许多异种的尸体,有的已经残缺不全,殷红的液体冲刷着地面,一股奇怪而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
外墙靠中间的位置,挂满了四肢锐利的异种,它们就像依附在建筑物表面的蔓藤植物,自身向上攀爬的同时,还为同类提供上升的凭借。
一波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异种将同类的背部作为通天之梯,佝偻着身躯迅捷得爬升,加入到露天平台的混战之中。那里有一股气息,它们无法抵抗,只是被本能催促着去靠近,去攫取,去占有。
斯坦伯格和周围的小群体的所有人的目光却都集中在李的身上。
年轻人甩开他们,向着一号实验楼,向着密密麻麻的异种奔跑。
那是一幅不可思议,让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那个年轻人仿佛借着强大的自信抵抗着地球的重力。
李在末日中奔跑。
奔跑在满是异种,与地面垂直的一号实验楼的墙壁上。
这不科学!
尤其是眼睁睁看着李踏足楼顶的一刹那,继续猛然上升,然后如流行坠地般消失在他们视野中。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一只丑陋的异种双眼血红,紧盯着不远处的高挑少女,少女的身体仿佛向外辐射着某种令它疯狂的波动。
它高声嘶叫着,为自己的进攻吹响了号角。
嘶叫,戛然而止。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它的背部,接着死死楔在露天平台上,一股强悍的气势以落地点为圆心猛烈爆发,像一颗小型核弹。
超越自由落体的加速度让李野蛮撕开稀薄的空气,落地时,形成了一圈气浪。
空气涟漪顿生,漾开明显的波纹,将周围一米之内的生物全部掀翻。
脚上的鞋在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就撕裂成碎片,在地震中顽强挺立下来的主楼结构仿佛因为这一次凶猛的落地动作而变得松散起来。
双腿和身躯在瞬间承受了不可想象的冲击力,这股力量被遍布身体内的微小通道颤抖着吸收,迅速传遍全身,由全体细胞均匀分担,细胞壁和细胞膜之间的空隙在人类眼睛无法顾及的微小之处抖动,将狂猛的冲击力化为乌有。
落地的一刹那,高频的震颤从李的双脚开始快速上行,好像围绕铁塔上窜的强大电流,零点五秒钟之内,就爬升到了李的头部。
他的头发在极短的时间内向外绷直,然后垂下,像极了一只刺猬,将全身的尖刺瞬间收放。
在难以抵御的大力之下,李脚下的异种背部出现了两个血洞,将李的双脚包裹进去。它伏在地面上,下颌大张,眼球凸出,没有声息。
从天而降的一击将它的体内结构完全摧毁。
与相距不远却相隔无数敌人的蒂卡的视线一触即收,李将脚从异种背部移开,开始迅速移动。
铁拳所到之处,斩断了一个异种尖锐的上肢,红色液体从断口处喷涌而出;豁开了一个异种脆弱的咽喉,仅剩后颈皮肤与身体藕断丝连;捣碎一个异种背后肉翅,露出白骨森森;敲碎一个异种项上之头,两只眼珠骨碌滚地,被经过的同类踩成扁平状。
嘶嘶的叫声、被击中的惨嚎声、战士的呼喝声、愈加清晰的直升机旋翼响声、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难以掩盖一股极为细微却急速变大的声响。
李双脚分开,上身微微前倾,胸腹部不正常的扩张,像一只刚出水的青蛙。细微的声响是空气摩擦李的牙齿所发出。
下一秒,李将自己的口腔打开到极限,像是爽朗少年面对大海,大声呼唤;又像是沧桑男子攀上绝壁,对着云海呐喊,痛舒胸臆。
声音从小变大,由细转粗,这中间耗去的时间只有刹那。
李像是一个高温高热发热体,周围的空气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破坏力巨大的声波开始蔓延。
音高迅速爬升,好像是音乐系学生练声时顽皮的玩闹。可是对于异种和被异种融合的人类来说,这不啻为耳边雷霆。
蒂卡胸口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
在不久之前,李被围困之时,这种音波攻击方式就仿佛是血脉中遗传一般,突然出现在李的脑海里。
没有任何学习和熟悉的过程,一切都那么自然,随意,如同孩子呼唤母亲一样,李就那么轻易释放出来。
这种类似于本能的攻击方式的威力在短短的时间内又猛烈增长,让李有些难以置信。
高频音波所过之处,所有的异种仿佛成为电影中的定格镜头,身体都保持着前一瞬间的姿势,然后,头颅炸开,脑内花花绿绿的物质四处飞溅,像是一幅抽象画。
李仍然保持着呐喊的姿势,可是蒂卡等人已经听不到声音。
他们惊讶得看着周围建筑物尚算完整的玻璃片片炸开,看着自己的特种衣物和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无形的音波割出许多短小的裂口……
李的音频已经超出了人类可以辨别的范围,正在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不可逆的破坏。蒂卡甚至有种感觉,脚下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也濒临崩塌。
闭嘴,收声。
可怜的蒂卡,来不及堵住自己的耳朵,硬生生"欣赏"了李的无声演唱,身躯如遭雷击,嘴角和耳孔溢出鲜血,萎靡不振靠在天台的一个突起物旁。
她盯着李,脸上糅合着痛苦和惊讶——这是人?还是怪物?
苏美尔号武装直升机的巡航速度最高能达到450公里的恐怖时速,此刻,它已经处于巅峰状态。
天空中纠结的牢笼暂时不再降下新的异种;空气中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响,在旋翼的噪音中依然清晰可辨;随处可见的浓烟聚而不散,直冲天空;尚未损毁的建筑物在直升机的两侧飞速掠过;整个纽约都残破不堪,无比衰败。
直升机后排座椅旁的舱门敞开,一位表情冷漠,挂着上尉军衔的精悍战士小半个身体探出了舱门外,扫视地面。他是奎因,营救蒂卡和李的任务由他负责。
随着直升机的前行,飞行高度逐渐降低,速度逐渐放慢,地面上的一切也越来越清晰。
异种的数量依然不少,它们像是灵巧的猿猴,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中辗转腾挪,寻找宿主。
下方的街道中央,有几辆警车,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体,几名警察躲在中间向着附近的异种开枪射击,不时有异种被子弹击中,倒地不起。
所有被黑色异种融合之后的男女,打碎了人类社会赖以延续的准则,突破了道德底线,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
在横飞的子弹中,在街边的废墟上,在丢弃的汽车顶,他们抛弃了地震带来的恐惧,忘记了亲友逝去的痛苦,双眼血红,低沉喘息,进行着原始而狂野的动作。
地震没能毁掉纽约,但是,人类毁掉了。
身体探出舱门的精悍战士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但面对同类这种毫无顾忌的行为,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可避免的震动。
大海捞针的搜寻工作对于别人来说无比痛苦,对于奎因,却能让他发挥最大的优势。
临近哥伦比亚大学中心位置,直升机不停降低高度。表情从奎因的脸上消失,机械式的扫视正式开始。
他的右眼瞳孔中发出晶晶亮光,像是高速摄影机的镜头,不停的收缩扩张,同时发出极其微小的声响。
在他眼中,每一张脸孔,每一个身影,都被一个红色的圆圈快速锁定、扫描、识别、比对,比对的对象则是首席科学家丹尼·沃尔指定图像中的一对男女。
女人是所有“光明之末”的成员都熟悉的少女科学家蒂卡·斯坦伯格。
男人则拥有一张中西方交融的英俊面孔,这是经过比对之后的李的正面画像。
地面上的人难以计数,而精悍战士的眼睛却如同超级处理器,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就能够完成一次识别和比对。这种工作的能量消耗是巨大的,片刻之后,奎因的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在直升机即将飞出哥伦比亚大学范围的时候,奎因眼中的对比进度条猛然攀升至百分之九十七。他精神一振,在零点二秒的时间内,再次进行锁定识别。
蒂卡,无力得靠在天台的某个位置,一张美丽的脸庞血色褪尽,却被在空中盘旋的奎因快速锁定。
一个男人在同一栋教学楼的楼顶平台辗转纵跃,拳出如风,动作古朴却对异种的杀伤力巨大。
如果奎因早到二十秒钟,他必定会震惊于李的音波杀伤力。
男子动作迅速,奎因锁定极为困难。
忽然,男子回头一瞥,被奎因刹那间捕捉定格。
对比进度条的相似性特征再次增加到百分之九十九点七六。
男性目标也在同一区域锁定,奎因犹如注入了强心剂。
他口中低声下达命令:“目标确定,准备绳梯,火力掩护。”直升机前端的炮口以及舱门外固定的机关枪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位置,瞄向正在继续攀爬而上的异种。
“开火!”
高速飞行的子弹击中墙壁,发出密集的“嗖嗖”声,带起无数砖石碎屑,斩断数不清的异种身体,溅起一层血色薄雾。
硕大的直升机让人无法视而不见,蒂卡一瞥之下,精神大振。
熟悉的“苏美尔号”,熟悉的奎因上尉,自己就要脱离困境了。
就在直升机狂吐子弹,并逐渐靠近实验楼的时候,蒂卡的眼中再次泛起恐惧。
楼顶平台的另一边出现了许多锐利的黑色肢体,一大波异种再度袭来。
此时此刻,浑身溅满异种血肉的李突破了他和蒂卡之间的最后一波敌人。
一个跨步,李来到蒂卡面前,利落的将白色圆筒摘下,背在自己背上。
“好重!”这是李在刹那间闪过的念头。
在蒂卡充满惊愕和抗议的眼神中,他背着巨大的圆筒向着楼顶的另一端跑去。
敌人似乎无穷无尽,异种从平台边缘出现,对于躺在角落里的蒂卡和苦苦挣扎的两名战士视而不见,嘶叫着,流着涎水向着李狂奔而去。
苏美尔号直升机到达了一号实验楼楼顶的正上方,绳梯放下,奎因和两名同伴从舱门口沿着降速绳一跃而下,落地的刹那,手中的根达亚冲锋枪同时怒吼。
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们清除了附近为数不多的异种,将蒂卡和两名受伤的队员带回机舱。
奎因的双脚刚刚进入机舱,就大声通知飞行员:“追上他!”
任务的另一半必须完成,更何况,男子背上的白色圆筒里的东西被整个“光明之末”视作珍宝。
李直线向前奔跑,没有留意自己的步伐越来越大,已经远超常人的极限。
后方的异种穷追不舍,同时,侧面的楼顶安全通道口也出现了几个快速奔跑的与异种融合之后的人类。
李的判断没错,白色圆筒不但是奇异呼唤的源头,也是众多异种的目标,圆筒中到底是什么?
仿佛在回答李的疑问,背上的白色圆筒传来丝丝波动,毫无阻碍的没入李的身体,敲打着他的神经。
片刻之后,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精神和身体仿佛完全分隔抽离。
脚下未曾有半分停留,越过障碍物,翻过半人高的水泥分隔,像一只在丛林中,树木间,尽情嬉闹的猿猴。
李的双眼未曾注视脚下,身体却靠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直觉,做着快速而优雅的规避,在极高的跑动速度下,整个身体保持完美姿态,没有哪怕半秒钟的失衡。
他的脑海里呈现出一幅全景画面。
自己的视线从身体前方被抽离到高空,一个身背白色圆筒的高大男子在下方的建筑物顶端快速奔跑,后方是一群追赶的奇异生物,再后方是一架紧紧跟随的武装直升机,舱门口露出几张焦急的脸庞……
李踩着二十公分宽的平台边缘,跑到楼顶尽头,双脚猛然一蹬,整个人窜入了平台前上方的虚空。
他的双臂展开,像一只翱翔的猎鹰,保持着前冲的姿态,脑海中却一片冰凉,二十米之外是医学院另一栋被地震拉扯的微微倾斜的建筑物的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