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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地宫的秘密

丁大悲◎著

第一章 看门尸

我走出地宫的时候,那具看门尸还在时空之外的时间里沉睡,它的毛发间已因死亡的时间太久而长出第二种毛发。他的瞳孔忽有忽无,就像一盏灯被人打开又关掉一样,我发现它的头明显跟前一刻的头不一样,它那忽有忽无的眼睛这会儿正幽幽地瞪着我,脸上还带着几分鬼气的笑意,我突然觉得跟他似曾相识,看那样子像是在对我说,不会太久我们自会相见。而我却要回去。

我出生的地方是地宫阑珊镇,它位于始皇地宫的深处,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那是我最想回到的地方,甚至直到多年以后,我依然是只想回到遥远的阑珊镇,遥远不是因为距离,而是时间,出发的时间若不对永远也无法抵达,离开的时间若不对永远也走不出去。

回到家时,我拿黄酒兑上石灰,一气灌下,吐出的脏物一下就化为一团黑气。

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家里都起了些什么样的变化,也没注意到时光在家具油漆的剥落中留下的衰老模样,觉得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一切都和以前一样,那盆我每天都要浇水的吊兰正开出我从未见过的也不会再见到的颜色,那道每天中午十二点的光线都要准时投下影子的位置有一道粉笔痕迹,家里人说,我用粉笔画下那道痕迹的那段时间是持续了一年的阴雨天气。就在我确定时间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时,家里所有的人都说我已经失踪了整整十年,我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十年后的影像。

我感觉我陷入了一个时间迷宫中,现在唯一可以证明我不过是离开了一个晚上的人就是那些和我一起在始皇陵进行发掘的考古家们。我正要拨他们的电话,门外就响起了他们家人的敲门声,原来整个考古队在十年前就已经神秘失踪,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可我清楚的记得,那道粉笔痕迹是我昨天中午才画下的,故意画的像一扇紧闭的门,这样一来时间就无法进入,门后的一切就不会变,可我忽略了门外的一切还是会变的。我发现我跟身边的人再也无法进行沟通,他们什么也听不懂,当我把从地宫中带出来的酒樽拿出来倒酒喝的时候,他们却又能听懂一切,可我在他们说的话中只听懂了一个钱字。我发现自己陷进了无边无际的孤绝之中。

当我把自己想象成另一个人,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化古一正坐在远处,他精通化学,十一岁时,就帮他爸爸找到了两种能在石头中提炼出水的新物质——钽,还有一种能够让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辛苦的物质——铎。我看到他神情凝重,遥听着远方我听不到的声音。我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到他,他说他正忙着收听被回声道破的人类的秘密,然后去找死人一一证实,他在每天的日落时出来,日出时回到墓室里去,我惊诧于他在死之前还是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少年,而现在已经衰老的须发尽白了。

化古一说,他的家人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为了让他们相信他已经死去的事实他费尽心机,可每次都被家人当成疯子赶出家门。在这喧嚣起伏的人世,在这不相信有存在于死亡之中的第二种死亡的人世,我们成了最知心的朋友,这样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人类的感情范畴。

化古一带我去玩一个死人敲门的游戏,我跟在死人身后,看他一一敲开墓门,叫醒那些存在于死亡之中的第二种死亡里的人,他们正站在人世的边缘,看着我们这些看不到他们的人,是如何因不知何时降临的末日而惶惶不可终日,看着我们为了填补空虚和恐惧而拼命印制钞票是多么可笑。

我看到墓室中,满地浮起尸灰以及石灰腐朽的气味,尸体在没有死掉之前开始生锈,如一块块被化学物质腐蚀的铁块。死人坐在那里,精确的测量着香蕉的腰围,苹果的胸围,用平衡仪测量桃子长的是否匀称,然后记下一串无人能懂的密码般的数字。直到我出生的那天,新婚夫妇为婴儿测量三围才发现,他们得到的数据与那些密码般的数字不谋而合。死人说人世间的那些回声经过长途跋涉最终在这里汇集回荡,水中水,土中土,天外天,裂缝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口。

在地宫不被惊扰的时候,在没有辰星的夜晚,看门尸会聚集在距离宫门九尺九寸之处,他们生起磷火,围坐在火堆旁,看幽绿的火光如何浮现出他们死亡前夕的幻影。死亡的时间太久已使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亡,也许明天自己就会躺在十年前的床上,一觉醒来后,跟身边的人讲自己看守地宫的经历。也许明天就是另一个世界,街灯繁华,在落英缤纷的大雪中与十年前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可能在呼啸的疾风中遭遇墓贼,鬼巫族的巫法将墓贼的伎俩一一破解,最后墓贼气急败坏,将炸药放在宫门上,他们这才明白,他们两千年的守护只是为了亲眼看到地宫之门是如何在与炸药的抗衡中粉身碎骨。他们开始为始皇殉职,他们先是没了头发,然后是口耳与眼睛,最后是鼻子,这个人体长成过程中最先长成的器官却最后死亡。亲眼看到这些器官部位一个个死掉从脸上消失,已经不再是恐怖,而是悲怆了。我突然就恢复了一段失去了十年之久(这是他们的固执己见,我始终坚信只是一个晚上而已)的记忆,在整个团队失踪前夕,我们曾跟那些看门尸发生过争斗,那些看门尸只是释放出尸臭就已让我们丧失知觉。这段记忆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在我们之前地宫之门完好无损。

我曾听化古一跟我讲过一个关于盗墓的故事。盗墓界声誉最高的一个人曾率领他的弟子来盗墓,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找到了这极为隐秘的地宫之门。他用掺了硫磺的黄酒兑上石灰,然后把它们灌进门缝处,那些用来密封的蜡石便开始融化,这密封了两千多年的地宫之门的门缝竟显现出来,这在两千多年的盗墓史上也是仅有的一笔。眼看着地宫之门即将被打开,这座地宫中的第一代看门尸便念动咒语,眼前突然就出现两个金光闪闪的人形般的怪物,他的徒弟朝那两个金人身上开枪,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过后,那个开枪的徒弟被自己射出的子弹打成筛子,鲜血在他的体内拐了十七个弯后,最终在弹孔处找到出路,鲜血在江河归入大海的时辰,在距离宫位三寸半的地方凝聚成人形,十七年后,一个浑身长满血瘤的怪婴在那里长大成人。这位盗墓高手马上就知道了这两个发出金光的人是谁,扔下几个烟雾弹就朝墓外逃去,那两个发着金光的人只追到墓门处就停下了。那个盗墓人果然是一个罕见的盗墓高手,他为了躲避僵尸活尸的追杀,竟然知道在墓门上装上能流出化尸水的机关,僵尸活尸惧怕化尸水就像人惧怕鬼一样。后来始皇曾派出效力于他的鬼巫族到人世寻找了数年,却毫无结果。我真不敢相信人世中还有如此传奇的人物,当我问及那位盗墓高人的名字时,化古一只说他的名字比轮回之数多出一道。

我本以为这些死人因没有亲人而拥有了超脱自由后的绝对快乐,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化古一他们抱头痛哭,我们最喜欢拿鬼哭声来形容世界上最难听最恐怖的声音,殊不知世界上最难听最恐怖的声音有时候恰恰是人类的笑声,而鬼的哭声里往往有人类从不曾有过的性情基素。化古一他们不哭则已,一哭到死,我从没见过数以百计的人在泪水中化为透明的水波状的人形,最后涌出来的泪滴在那些纯净无暇的肉身上泛起水晶般的涟漪,犹如在尖端科技制造出的水晶美人身上开出的水晶花朵儿。那种场面令我终生难忘。从那以后,化古一经常会出现在我眼前,在我仰头看天的时候,在我欲睡初醒的时候,他那水晶般透明的脸和身体,在我脑海里留下不可抹去的印象。

我现在已经很少回家了,只要一想起那难有结论的关于是一个晚上还是十年的辩论,一想起跟我有满腹知心言语的化古一,我就会觉得那个家才更像一个墓室,它把我的灵魂和肉身囚禁了十几年,让我更相信死亡才是活着,而且只有死亡才是生命。当我穿梭于茫茫人群之中时,我看到那些活着的人以为自己活着是那么高兴,每每此时我就觉得他们是那么可笑,因为我正经历着死亡。

一天傍晚,我正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思考灵魂与肉身的意义,一抬头就看到死人化古一正在世界的另一边,用灵魂之尺测量生与死的距离。我把此时的所见告诉身边的亲人,他们又把我当成疯子赶出了家门,只有盲人鬼叔点着头冲我笑。我把死人化古一叫到家中的秘密宫室,我们倒头就睡。半夜醒来后,我刚才的一切告诉他,他说盲人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一切。我问他地宫的近况,他说那个盗墓高人再次出现,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盗墓,而是为了带走地上那滩血迹,他用三氧水洗,用煮了七天七夜的黑驴血浇,甚至用煮驴血的火灰兑上甲年甲月甲日出生的童婴的童子尿,可那血迹却一如以往。最终他放弃,离开的时候,他朝宫门四周涂上一层不明液体。化古一还说,他们的大巫法师让他用灵魂之尺测出生与死的距离,这样就可获知那个盗墓高人的所在之处。我们开怀畅饮,把酒言欢,互相倾诉着人与人之间无法言状的秘密。我们的影子在没有光源的屋子里无光自落,直到天亮,直到死人化古一踏上继续守护地宫的征程以后,影子还在墙上畅饮到下一个通宵达旦。影子边斟满昨夜在梦中酿制的掺了美人儿奶乳的宫花酒,边激烈的讨论前不久我亲眼所见的一幕,我曾看到那些古老的故事里的人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时地还掏出古老的地图辨认一番,确定无误后再继续开始他们所谓的探险。影子居然还知道,死人化古一曾说过,他曾在测量生死距离的路上遇见过那些故事里的人,他们当中还有人参与过始皇帝组织的搬运黄金的伟大工程,那些数量超过人世财富总量的黄金,动用数以万计的人力搬运了三十年,就在去年的封功大会上他们还获得了始皇帝颁发的金制勋章,这是一场持续了一千年之久的比搬运黄金更为浩大的工程,每十年举行一次,由始皇帝亲自颁奖。始皇帝还向所有人展示了他那座无数吨黄金打造出来的黄金花园,里面有一座占地数亩,高近三十米的黄金山,山上又用了数百箱珠石翡翠打造出奇珍异兽无数,那是一座堆满了黄金的奇富王国。直到去年的红日在今天的早上才迟迟升起,我看见影子的影子在墙上不敢下来,仿佛落满一地的阳光能让它们瞬间汽化。

死人化古一回到皇陵的时候,发现墓门已被打开,他把墓室找了几遍,并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他意识到这个盗墓人已经熟知地宫的所在,一定奔着地宫直接过去了。死人化古一再次跟盗墓高人相遇的时候,墓室已做好了最全面的准备。化古一告诉我说,盗墓高人已经在距离宫门三寸半的地方升起一个火堆,火堆所燃之物,正是用王水浸泡了一个甲日的紫檀棺木,传言说火熄之时宫门就会开启。死人化古一距离盗墓高人不过数米之遥,但他们谁也不敢再先靠近一步,我这才知道死人跟活人之间的恐惧是相互的。就在死人化古一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宫门之上时,只听到一阵气泡翻滚的声音从距离宫门三寸半的地方传出来,然后化古一便看到那滩早已干涸无痕的鲜血再次出现,而且渐成人形,就在死人化古一开始念动咒语的时候,一个浑身长满血瘤的怪婴从地上站了起来。事实再次表明所有的传言都只是传言,都只是为了掩盖某种事实,原来盗墓高人费尽心机所要做到的只是带走他徒弟的鲜血。那怪婴的脸盘巨大无比,深不可测的眼眶中并无眼珠却已洞悉一切,它告诉死人化古一跟他一起死去的父亲正在饱受着死而复生的煎熬,每天要被他自己研制出来的化学物质腐蚀数遍,始皇曾让他喝下他研制出的除草药剂,那段时间,他全身长满野草,不用穿衣服就可遮身蔽体,他每天都要重复忍受野草破土而出那一瞬间的被戳穿皮肉的剧痛,剧痛还未完全消失的时候,放羊人会赶着羊群过来吃草,那第二种被人揪去头发的剧痛会让他知道疼痛才是生不如死的最初源头,这一切直到草尽枯黄后才会被另一种痛苦所取代。不论他经历多少苦难,到最后都会在化古一生前帮他研制出的那两种能在石头中提炼出水的新物质中从人一点点熔为一滩臭水,直到下一个痛苦轮回的开始。

死人化古一早已泪流满面,他没想到人死之后会有这么多的痛苦,他问血人如何才能让父亲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血人说,除非不再复生。

死人化古一第一次主动放走了盗墓人。

化古一杀死了看守劫渡的恶人,他本想救出父亲,可当他见到一个浑身长满野草的人正在被羊群分食后,他突然就醒悟过来,其实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劫渡是始皇耗费千年心血打造出的灵魂监狱,一切罪恶,一切正义都会在这里找到转轮。

在劫渡的时空里,天无光日,黑暗永远都是光明,没有什么能够改变这一切,也没有人会想到要改变这一切,没人会相信达到鼎盛的权力能够真正操控一切,但这里的人却已经深信不疑。

死人化古一面朝夜空的尽头,面朝人世,面朝他出现过和消失过的每一个地方终于明白,生不是开始,死也不是结束,真正的开始还都没开始,真正的结束更没到结束的时候。

死人化古一死了,他被处以灵魂吞噬的极刑,将会永远被封在劫渡最深处最可怕的地方。

死人们为化古一做完法像的时候,盲人鬼叔说他看到秦朝来客正朝这里赶来,聋子七马说他听到始皇帝的号令刚刚从那边传出来,估计今晚就能到,他们忙着收拾东西,并四处奔走相告,让大家马上离开人世,还告诉政府让他们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

第二章 秦朝来客

有人问他们那边会来多少人,他们说有两个人,所有人都笑他们不仅是瞎子和聋子,还是疯子。还有人说他们就是想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全部逃走,这样他们就能拥有整个世界。盲人和聋子不再管他们,他们开始指挥家族撤离人世,他们沿着当年化古一测量生死距离走过的路一路向西逃,在古代人找到出路的路口朝西拐,继续朝西走。他们一路上见到的都是一派祥和景象,一个养着三个孩子的九岁女孩正坐在自家鸡窝前向大家传授如何让母鸡一天下三次蛋,先把鸡蛋放入发情期的公羊的粪便中入味,然后放在硫酸锅里蒸烂至熟,最后把它放在用地鞭熬制的秘汤中,再入味一个甲子日,把进化成形的像沙粒的鸡蛋给鸡喂下即可。一对一百多岁的老人正把一年四熟的麦子运回家,正是深冬的天气,麦田却正值丰收时节,麦粒大的像核桃,只是数百粒就已装满一车。一群孩子正在街上嬉戏疯闹,一个女孩则站在距离人群三寸半的地方,脸上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她对大家说,她不止一次梦到始皇转过身来对她说,皇陵就在那里,地宫之门即将开启。小女孩的名字叫宫堇豨,她是另一个我,因为孤独我又分出的另一个自己,本来是想和她无话不谈,结果她比我还孤独入骨,整日重复着一件事,用一块不许任何人触碰的黑绸布把照镜子的自己套进去,说这样镜子里的人就再也出不来,镜子外的人再也进不去。

盲人鬼叔和聋子七马的家人因为舟车劳顿而生出埋怨,盲人鬼叔看到小儿子的头发里长出第二种头发来,原来他早在出生前就已死去多年,由于亲情间的不舍,一直不肯离去。盲人鬼叔便让妻子给他举办丧事,妻子认为丈夫是彻底的疯了,鼓励大家把他埋在距离此处九个月远的地方,需要拐过十七道弯才能最终找到下葬的位置。

聋子七马突然放声痛哭,他说一切都晚了,在他们所过之处马上就会有尸体互相抢夺东西——他已经听到秦朝来客的马蹄声。

就在盲人鬼叔和聋子七马举家逃亡的当天晚上,城内发生了罕见的大屠杀,城内所有的化学工作者,全部遭遇不幸。他们的尸体在死亡之前就已生锈,有些尸身早已腐烂殆尽,掉在地上的内脏也是锈迹斑斑。腐烂的最严重的尸体已变成化学课本上最常见的晶状体,给人一种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的感觉。仅存的几个化学家在给尸体取样本的时候,只从尸体里检验出两种古老元素——钽和铎。最终他们也没能逃过厄劫,他们的全身变成透明状,流动的血液未经高温火煮就能自沸,血泡在死人的体内翻涌出铜绿色的晶状物质,死人的手瞬间石化,直接插进对方的身体内抢夺内脏,倒下的死人只能四处摸索内脏。原来死人与死人之间的竞争远比活人之间的激烈。

那些从事木材生意的人相比之下就没这些死人幸福,他们都被踩扁成了肉饼状,却不曾死亡,他们哀天嚎地的恸哭声使人以为自己误入地狱。一夜过后,当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被像码木材一样码好,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吊车过来将他们吊走装车,运往加工基地按照他们未来的模样重新组装。几个幸免于肉饼状的木材生意人,一夜之间全身上下就已长满叶子,风一吹来叶子相互碰撞发出诱人的叮当响声,调皮的少年怀疑这些叶子是绿金做成,纷纷爬到上面抢着摘叶子。抢到手才发现它们只是普通的叶子,恼羞成怒后,一泡尿全浇到叶子上,这些叶子遇水自燃,大火熄灭的时候,全城都弥漫着被高温烘烤过的尸臭味。久久不肯消散的黑烟有着它们生前对待金钱一样的执着,以至于十年之后它们还在上空流连忘返于这人世,当它们看到十年之后黄沙在此凝聚的时候,它们随着一声气爆烟消云散,只是它们那久久不能释怀的愧疚时常幻化成人,来到人们面前乞求后代的宽恕,在人们关门熄灯的时候,在人们对镜顾影自怜的时候,甚至在婴儿刚刚坠地的时候,以至于婴儿由于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而大哭一年零七个月。

一时间死人重返人世的消息密布于每个人的脑海心头,人们开始疯狂的寻找盲人鬼叔和聋子七马,只是这位预测到大屠杀的智者已被埋在距离此处九个月远的沙尘中,风沙正要淹没他的脖子。而聋子七马带着他们的家族在拐过第十七个弯后,就消失于茫茫的风沙中。

人们在找不到盲人鬼叔的失望中绝望,整日在不知何时到来的末日中惶惶度日,大片的麦田荒芜长草,甚至连老鼠都用蜡石和王浆将洞口封死,它们为了躲避人世的末日已决定不再出洞,以至于核桃般大小的麦粒在田地间烂掉。就连人们甘愿排着数年长的队伍只为了看上一眼的美人儿碧落也已无人问津,没有人去顾及她的朱颜枯黄,失宠后的她比残花败柳衰老的还要迅速,让人彻底的相信人不过是时间的一瞬。

有人趁着末日到来前夕疯狂享受欢爱之愉,率先而为的是镇子上最后一个百岁老人,甚至是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他们只需通过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需要。他们把掺有彼此的精虫卵液的鲜奶涂满全身,让对方在茫茫人群中一下就能准确嗅到彼此的味道,然后两人在大街上脱的一丝不挂,按照在黑暗中演练了数百遍的姿势疯狂欢爱,女人的胸乳房迅速膨胀硬如阳物,男人的阳物急剧变大堪比乳房。鲜奶的作用在女人身上被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女人的细臀经它的滋润光鲜明亮,甚至能提前映出男人那阳物兴奋之后的衰态。女人张开双腿,尽展水藻深处的无尽魅力,男人试图在雄起之前潜入水藻深处暗访花事,探索那种在女人房间之外曾经无数次构思过的肉器蜃景,无奈途中总是被水藻之外的低浅吟唱召唤回来,就像大风能召唤回风雪一样,当再次回到女人身上,听到水声四溅的声音,感觉自己正浮在水面之上,将与之融为一体。

四周挤满了观看的人群,开始有人偷偷地模仿,最后干脆把衣服全部脱掉,把储藏了多年的欲望变成语言,变成力量释放出来。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当大家激情澎湃的快要融化时,一抬头看到身边正陷入高潮的人竟是自己的妻子和丈夫,他们相互问好,还彼此交流经验。靠出售股票为生的商人再次看到商机,他把每一对做爱的情侣都编上号,让大家互相猜选最先结束高潮的一对。结果竟无人肯最先退出,直到所有人一起欢爱至死。原来所谓的末日很可能只是大家为了满足情欲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这座阑珊镇早已变模变样,在不间断的变化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衰败模样,每天都会有人死去,人们已经习惯于看到生锈的尸体,习惯于给被踩成肉饼却依然活着的尸体扫灰去尘。我和叫宫堇豨的我自己也会参与其中,在搬动尸体时会做下记号,以免下次重逢时再也认不出。大家见我们跟死人已经产生不可抗拒的感情,便把这一项工作专门分给我们,其实我们只是想已此种方式多得到些隐藏于生死之后的秘密,想打听一些死人化古一的消息,只是秘密总不能容易知道,我们日夜跟死人谈话,竟发现我们总是会掉进死人随口一说就已设下的密宫迷局。

有一天在给活着的死人清扫尸身的时候,我发现尸身上落的黄沙比昨日的要多出数倍,我不得不采取种种办法来阻止黄沙对死人的风蚀,我先用防风布将死人化古一以测量生死距离的方向裹住,用的是死人不想为人所知的专用圈数,可没想到这些黄沙却能轻易穿透防风布,我看到死人的眼睛里落满灰尘,浑浊的信息让不想知道秘密的人洞悉一切,剩下那些想知道秘密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

镇上的人都已对死亡习以为常,他们在街上遇见那些已故的亲人会用跟他们生前同样的方式打招呼,然后相互倾吐生离死别后的孤独,我看到母亲正在询问死者我在那边的状况,她让死者给她带话,她说院子里的桃树正在枯朽,要我在七月十五那天的晚上,务必要从家门口过一趟。可我当时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宁可相信那是我冤死的灵魂装着未了的心事。一个死去数年的老妇看到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时突然号啕痛哭,她指着儿子手心里刚刚长出的三颗暗痣哭着说,儿子将在三天后死去,死因是他擅自离开人世,他死的时候会有三个月的大雨阻止他的下葬,大家都埋怨她不该如此诅咒自己的孩子,她说只有死人才最了解死人。三天后她的儿子果然死于寻找黄金帝国的途中。有人问她如何才能避免死亡,她说除非不再出生。

死亡已经不足为惧,反倒是这些漫天的黄沙,它让人们的眼睛落灰蒙尘,让死人在瞬间就能被黄沙掩埋,当死人再度被挖出来时早已变模变样,由于黄沙的影响,死人前世的肉身被错安了后世的魂灵。

傍晚起风的时候,我看见淘沙工纷纷撤离,扬起的沙尘从他们的眼睛里呼啸而出,漫天都是黄沙,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尽管如此,黄沙还是灌满了他们的衣领以及所有能灌进的缝隙,行人的旅途终止后,家门被永久关闭,似乎这样就能避免无法避免的灾难。行人从衣服里倒出沙子的时候,奇迹发生,沙子漏下来的时候长成一个个小沙人,它们在地上整齐排列演练阵势。恐惧往往使人做出抗拒恐惧之事,男人对准一个小沙人一脚踩下去的时候,鲜血四溅,血迹溅到之处直到多年以后整个世界开始重建还炽热烫手,踩死小沙人的男人虽然生下三个孩子,但个个跟他难以亲近,终日将自己埋在沙堆里,以为这样就不在人世。他们咀嚼黄沙的时候,我听到人的骨头被咬碎的声音从沙堆中经久不息的传来。

一天傍晚,被末日气息压抑的即将窒息的城镇迎来了一支起义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三个把自己埋在沙堆里的孩子,后面是一队秩序井然的小沙人士兵,从人们眼睛看得见的地方一直排到人们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它们中间最高的才刚过我的膝盖,有的小沙人可能是刚刚修炼成形,一不小心绊在前面一名的脚上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然后会有一缕沙尘遮漫天空。哪怕只是一阵大风也会让它们破碎如风,它们中间不断有人死在行军的路上,又不断有人因为行军而获得新生。路边站满了城镇上的百姓,仿佛它们真的能够解除这场持续了数十年却迟迟不肯到来的末日,当大家问起它们的番号时,它们称自己为帝国卫队。

它们顾不上连日的行军带来的疲惫,它们在城镇的各个路口布下重兵,说是为了防止任何一个可疑人员混进城内,可谁都很清楚它们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出城,每个人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碎这些玩具。它们七个一组排成奇怪的队形在划定的小圈子里巡逻,经地图显示,那些小圈子的位置不过是一个个被老鼠封死的洞口,它们坚信决心再也不肯出洞的人最可能出洞,这次它们要将洞中之物一网打尽。

被困一年之后,小沙人士兵卸下自己的胳膊,将它放置于洞口处,手指所指的方向射来一道玄光,封洞用的蜡石和王浆开始融化,鼠族在长期封闭的地下生活中早已霉烂,身上的毛却因此得以进化变得坚硬如刺,除了尾巴已经完全腐烂外,它们比以前更加强大。在第一轮的进攻中,小沙人士兵被他们身上刀剑般的长刺刺穿胸膛和头颅,勇士们惨烈的呼啸声充斥于天地之间,一些担心死于非命的人类会从疯狂的性爱中四处张望倾听,发现死亡距离自己还远,便又沉浸于摄魂销骨的性爱之中,那荡气回肠的淫语哼叫与那些生与死分离后的呼啸相互碰撞,在天地间的暗处开出无法用数字计量的畸形花朵。身为领导人的三个孩子决定用火攻,可大火刚起它们自己竟先被火烧起来,三个领导人让小沙人士兵用死水浇湿身体,大火过后,鼠族士兵已成金刚之身,金睛火眼,不可战胜。三个领导人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个世界,沙石之躯比肉身更适合做火的导体。无数的小沙人士兵倒下化为风尘,又有无数的小沙人士兵冲上去。这需要多少个轮回才能修炼成形的生灵就这样再次消失于生灵家族之中,它们修炼成形时的哭声还站在那片从不曾离开过的蓝色草丛中,站在最初的地方,站在前世与来生。三个领导人此时终于明白,自己不惜千里迢迢的赶来,不过是为了被一群老鼠打败。出发之前还不可一世的帝国卫队节节败退,鼠族占领了隐居之前失去的所有领地。三个领导人之间产生了分歧,它们一个主张谈判,争取以人类所居之地为界将世界划分为二,至于将来涉及到的与人类之间的纷争由双方一起出面解决。一个主张投降,另一个则主张奋战到底。到最后,主张谈判的那个孩子领着一队小沙人士兵用黄沙捏了一个鼠族领导人,双方在谈判桌上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艰辛谈判,双方都力争每一寸土地,有的地方甚至把版图划进了人类的领地。在结果出来后又把协议撕毁一切重新开始。投降的那个孩子跟主张奋战到底的那个孩子之间发动了一场持续多年的内战,最终双方以同归于尽的代价结束了战争。极少数幸免于难的幸存者在等待主张谈判的领导人改变主意率领它们重整军威的漫长等待中衰老不堪,直到被风化为一缕风尘。

不可一世的鼠族以为自己足以取代人类,它们最终决定发动一场侵略人类的战争,只是战争还没开始它们就发现,人类对它们日夜谋划的东西早已毫无兴趣,他们整日聚在广场上互相欢爱,看着自己的老婆和丈夫流尽最后一滴精虫卵液,死在别人老婆和丈夫的身体下,空气里满是欢爱时膨胀起来的腥臭之气,不远处是一群本是母子却成了兄妹的孩子。

不可一世的鼠族站在人世的最高之处俯视这个曾经最不可一世的人世,这时它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成为王,因为真正能不可一世,能成为王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鼠族经过这场战争后空前强大起来,连身子也比以前大出十倍,它们在过去只有人类才能出现的地方招摇过市,人们还以为见到了野猪,纷纷紧闭家门再也不肯抛头露面。人类的领地就只剩下互相欢爱的广场,人类还在坚持的事情就只剩下广场上的欢爱。鼠族在人类举行庆典的礼堂里推选出新的首领,新首领率领大家举行持续三个月的庆功宴会,聋子七马曾受邀出席此次庆功宴会,他告诉大家,末日的声音即将毁灭一切。

第三章 消失的城镇

聋子七马说,一切都有先兆。早在人们把还没有死去的尸体码在前世与后世的交叉口处他就已听到,尸体们曾谈及人世的末日危机,长达三天三夜的辩论只得出一个结论,一切自有轮回!

当少数的几个人类幸存者再次睁眼看世界的时候,发现整个镇子彻底变模变样,昔日参天的大树已经全部被砍掉打造成棺木,用来殓装那些被踩扁但还没死去的尸体,每个棺木里摞十个,人们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尸体们因为拥挤而爆发的十二次吵闹。

巨大的树桩被鼠族后裔当成最合适的玩具,它们在树桩上打出洞来,然后沿着庞大的根系逐个打通通往地宫的秘道,只是它们全都迷失在自己的秘道之中不曾回来。

曾经每天都要用铲草机修剪十二遍的门前三色堇,现在早已枯萎殆尽,整个身子都埋在黄沙之中连呼吸都无法进行。曾经随处可见的蓝色草丛也早已被埋入遍地三尺之深的黄沙之中,赤炼鸟喷吐着火焰从世外飞来,那里早已满城黄沙,漫天飞尘。

人类幸存者看到昔日山明水秀的家乡完全衰老枯败,一些想重建家园的人最终从缠绵悱恻的性爱中觉醒,他们到处招募士兵要组建军队,除了一群难以分清辈分甚至无法辨认模样的孩子之外,镇子上再也没有别人。他们沿着鼠族后裔打出的秘道一路传播招兵买马拯救末日的讯息,如果不行,他们就到别的地方搬救兵。

剩下的那些已经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继续跟早已成了自己子辈的人欢爱,他们用脸盆舀起满地都是的精虫卵液浇遍全身,然后撒上调料和胡椒粉,根据口味还可以撒点芥末,然后彼此相互舔舐,以此来让性爱更具活力,更加火辣迷人。厌倦之后,他们会研制出工具卸下阳物阴物彼此互换,体验全新的性爱之愉。他们决心在末日到来之前完成这项前所未有的实验,他们要看看阳性之元在女性体内会有什么样的未可开发的价值,阴性之元在男性体内如何才能够繁殖,到时候男人就是女人,女人就是男人。当他们发现自己迷失在自己开发出来的全新性生活时,他们会穿过彼此的水藻,沿着最初的方式重新回归自然,男人随手抓起黄沙跟精虫卵液和在一起,然后在女人身上做出乳房的雏形,他要继续开发在一个女人身上享受四个乳房的全新性爱。身边呼啸而来的沙尘对他们毫无影响,为了让沙尘彻底断绝打扰他们的念想,他们干脆把自己埋入黄沙深处继续欢爱,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最终他们再也没能出来。

外面的沙尘疯狂的滋长着,像落雪一样落满屋顶甚至树梢,曾经用来晾晒麦子的广场这时早已堆积起半米深的黄沙。就连平日被精心呵护的吊兰也落满一层厚厚的沙尘,我听到花叶中的水分被吮吸出来的声音,数日后,城镇中的这最后一道绿色也呈现出衰败的迹象。不可一世的鼠族战士再次全副武装,排列出威严的阵势,妄想还能像打败小沙人战士那样打败这次的入侵者。

鼠族战士已经无法找到当年战胜小沙人战士的古战场,它们甚至无法像上次那样顺利通过地面,他们简直有些举步维艰,强大的飓风夹裹着闭人眼目的沙尘,让它们迷失了方向。它们在沙漠般的城镇中寻找敌人,殊不知敌人已经和它们展开较量。鼠族首领端坐于曾经被人类视为禁地的祭坛上发号施令,它让鼠族战士打出九尺深的暗洞。鼠族必败的讯息便到处传颂,因为只有在决定大撤退的时候,鼠族首领才会下达打暗洞的命令。打洞工程进行了数月后,鼠族首领终于发现,它们数月的努力全是徒劳,不论它们将洞打多深,永远都是在地面,瞬间就能够斗转星移的沙地可以随时轻而易举的改变它们的工程。

鼠族首领渐渐意识到,这次面对的敌人要远远强于自己,它们想效仿人类在谈判中寻求和解途径。直至看到暗中埋伏的鼠族战士在沙尘之下的沙暴中被沙粒打穿,浑身经过数十年才进化出的毛刺一根根掉落,鼠族首领负隅顽抗的决心才彻底破灭。直到此时它仍没有见到这位打败了它的神秘入侵者,直到它身上的最后一寸皮肤被沙粒打穿,最后一根毛刺掉落在茫茫沙尘中,它才最终明白,所有的成王者都有被打败的一天。

第四章 轮回

地宫阑珊镇舞起最后一阵狂风的时候,大地上的沙尘互相凝聚旋转升起,沙暴渐成人形,城镇上最高的建筑在它面前不过是一个玩具,它所过之处全是一片废墟。沙暴人形完全是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改变人世的模样,那些曾经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现在只剩下一座座树桩,沙暴人形首先决定把这些曾经阻止它登陆人世的屏障彻底从人世消失,仇恨使沙尘染上了浓重的腐蚀气息,被埋在沙尘之下的树桩,第二天就开始腐烂,腐烂时还散发出浓烈的尸臭气味,让远在未来的后人都每天喷洒石灰水来消除尸臭。沙暴人形凭借自己强大的摧毁力,让高大坚固的建筑物完全破碎,他本想把黄沙从那些混凝土中解脱出来,在尝试了种种办法之后,最终确定那些黄沙已经跟水泥无法分离,沙暴人形不得不放弃。它本想找到活人抽出人骨,以报淘金工把它们跟黄金分离之仇,如果它们能够跟黄金长期相守,那么在地球的物理性质发生化学变化后它们将进化成金子,梦想破灭后它们无所事事,一天天的沦落成土。

沙暴人形把镇子最东面的科学实验室移到镇子的最西面,把镇子最南面的儿童园也移到镇子的最西面,好让死人重返人世的时候,一下就能够找到。每天晚上夜深之时,儿童园里都会传来婴儿哭声,犹如鬼魅。沙暴人形把镇子最北面的建筑全部摧毁,它坚信大自然的规律被破坏后,北风依然会从北面吹来,它清理掉一切可能阻止北风直接灌入镇子最南面的建筑物。

直到北风在数月之后顺利通过整个镇子,沙暴人形才把注意力从北风上转到一夜之间突然长出的回尸草上来,回尸草那刚长出来就是枯黄色的叶子经风一吹就变成飞灰。回尸草只在人尸醒来的地方出现,沙暴人形怀疑人尸是为夜夜啼哭的婴儿而来,在夜深婴儿啼哭之时,它突然出现在儿童园最亮的房间内,果然看到数十位人尸坐在房间里讨论婴儿哭声的来由,屋子因为它们的到来而提前一百年腐朽,木制房梁瞬间就腐化成灰黑色的泡沫。四周墙壁上落满了尸虫爬过时留下的蛛丝般的痕迹,那些铁丝般粗细的痕迹让沙暴人形知道,那些跟随人尸到来的尸虫跟猫一样大小。沙暴人形最终决定摧毁这座镇子上最后一间建筑物,它以为这样就能组织人尸在人世的聚会。最后一间建筑物被摧毁后,整个镇子上再也找不到有人住过的痕迹,就连地下刚下葬一年摞满十具扁尸的上千具棺材也在疯狂的腐烂,这些一百年才能发生的事却在一年后就开始发生,一切都已不再是最初模样,只有尸虫不时地出来走走,看到昔日的繁华小镇一去不复返,它在沙地上做下无法磨灭的记号,数百年后,在尸虫留下记号的地方出现大地上最高的建筑物。

一切都在不可逆转的毁灭之中,沙暴人形却陷入孤独和无所事事中,为了躲避孤独,它把以前摧毁过的建筑又重新组装加牢,然后再把它们摧毁一遍。这些成功复制成功般的工程渐渐让它失去耐心,它又开始做那项把黄沙从混凝土中分离出来的工程,这项一次次都以失败告终的工程反而让它培养出了耐性与爱心。

我从来都没想到原来平日里毫无感情可言的黄沙也有情不可当的时候,它们会在狂风呼啸着卷起末世衰败的气息时,披上人类遗落在古战场上的战袍,然后抱起掩埋在黄沙深处的尸骨,给他们唱流利的未来之歌,无人能懂的歌声引起亡灵的共鸣,整个世间再次响起久违的人们的日常所语。声音相互寻找着活在人世时的知音,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并不是相互倾诉别后孤独,而是规划未来的未知蜃景。他们计划在曾经长满门前三色堇的地方改种七棵蛇根木,这样一来它们的根系在地下可以相互缠绕,只要它们愿意它们就能让大地之上的任何东西消失的无影无踪。它们在图纸上规划出全新的建筑风格,他们说这种建筑风格能够避免数百年后的沙暴,反对者则认为它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反对者认为上千年才有一次的沙暴数百年内不会再次出现。但那些坚信沙暴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到来的人,固执的带领他的工程队去寻找石料,单是这一项工程就花费了他们数年心血,因为能用来做地基石的石料早已被沙暴人形当成混凝土摧毁殆尽。喝了掺有蒜汁的五谷酒以至酩酊大醉的设计师突发灵感,竟然要在房子的四墙上留下米粒般大小的风眼,说是再有沙尘时无数的风眼会放出十级飓风,让沙尘无处容身,最终这个近乎疯狂的设想被一票否决,因为到时候十级飓风卷起的沙尘能摧毁一个世界。他们还规划出生前没能实现的用石头提炼出水的规划,并且一致选出死人化古一来主持这项他们认为能够造福人类的伟大工程。

最后死去的那批人,仍聚在一起开发全新的性爱游戏,他们丰富的呻吟和炽热的娇喘所生出的热气,一度让那些死去的门前三色堇再度复活,呈现出植物家族中的回光返照,之后便迅速在空气中直接汽化。

巨大的沙暴人形,站在人类统领曾经放置王椅的位置上,它的身后是镇子上三百多名历代之王在给它打造供它端坐于上的巨大王椅。在王椅打造出来之前沙暴人形整日在它征服的这片领土上视察三遍,最终却做出错误的决定,在那些它认为适合种植沙漠作物的地方种上酸枣树。人类砍掉的树,竟被沙尘暴重新栽种。

沙暴人形还在地势低洼之处划出一块空地,准备在那里种上蔬菜,为了预防生虫减产,它提前用明矾兑上硫磺,它担心威力不明显,又兑上经雾水打过的石灰粉,当这种混合液体浇下去的时候,大片的黄沙之地变得粘稠若土。这不曾有过耕耘的原始土壤闪出光泽,让人相信哪怕是种上石头它至少也能长出一座山丘。

我这时才明白,沙暴处心积虑的灭掉人类,改变世界,不过是想过上人类的生活。以它现在的实力足以向外扩张,彻底取代人类,可它却继承了人类的惰性,每天的三遍视察也变成了床上的穷奢极欲。它把没有过耕耘的原始土壤裹在人骨之上,神秘的液体经他新长不久的全新阳物流遍土壤渗透人骨,在时间的三寸之处,这些土壤和人骨出落成人世间从未出现过的美人,她的美貌让那些死去多年的女人惶惶不安,让那些尸身朽烂的死人满怀遗憾,以至于在地下号啕痛哭,连泪水能加快尸身的腐蚀也全然不顾。听说有死人从地下逃出,悄悄的把眼睛抠出放在美人每天出浴的水塘附近,直到眼睛因与尸身分开的太久而干枯变成沙碱般的球状物,尸身还夜夜煎熬于对美人身体的幻想中。

原来沙暴人形的性爱技巧比人类更加丰富更加不可思议,它将阳物打造成螺旋状,跟美人做爱时螺旋进入,螺旋退出,性爱在极速的旋转中达到高潮,美人那摄人心魄的叫声让地下的死人都忍不住寻求自慰。

沙暴人形在做爱中迅速衰老,它长出像人类一样的白色胡须,经风一吹胡须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根根剥落。沙暴人形在对衰老的恐惧中研习人类不再问津的防老术,它把死人身上正在腐烂的肉放入秘制的石灰水中煎熬数日,直到肉汤中长出婴儿初生时才有的绒毛。沙暴人形把汤盛入刚从墓中出土的陶制瓷碗中,放置数年,直到汤汁完全渗入碗中,然后把碗磨成粉状,放入从尸身上榨出的尸水中,用冰火煮其至沸,一日三次按时服下,沙暴人形最终明白,只有死人才能长生。

沙暴人形开始量化生产不老汤,一开始是卖一个金元宝一碗,可是数月后一直无人问津,沙暴人形只好降低价格,一个银元宝就一碗,还是无人问津,沙暴人形这才想起阑珊镇早已不再有什么人,它只好自卖自买,每次都要排在队伍的最后面,抱怨并不是怕买不到,而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前面还有人在排队,还有人相信它已经研制出曾经被人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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