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想知道自己对于一个人的感情到底该如何归类，是迷恋，是感官刺激，或是一时兴起，还是爱情，那么，就去喝酒，醉了后，如第一念头是想睡TA，是前三种，想拥抱TA说上一整晚的情话，是爱情。
韩凛冽起得很晚。错过了观看卓然煮早饭。如果不是有人像黑社会上门追债一样敲他的门，估计他是可以一直睡到卓然回来做晚饭的。
开门。迎面而来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女性。一双就算害死猫也要好奇的眼睛。
韩凛冽，你在家啊？我敲了这么久都没人开，以为你不在家呢！
门一开，安晓马上嗖的冲将进来，身上裹挟着室外微凉的新鲜空气。
嗯。凛冽抓抓乱乱的头发，转身去冰箱里找瓶水，递给她。
有事？
没什么事啊，你今天没去上课，就想你是生病了还是怎么了，结果打你电话你都不接，就过来看看，我还把你今天落下的课做了笔记给你，不用谢。
安晓接过水，一脸邀功的将本子呈上去。
是感冒了么？吃饭了么？你妈妈没来看你么？拧开瓶盖的空挡，安晓发起了问题三连发。
凛冽接过本子。字迹整齐干净，归纳准确合理，估计她自己的笔记都没有这个水准。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女孩。干净。青春。化了淡淡的妆，手指甲的颜色和裙子很搭。她的眼睛里装满了对自己的好奇。
安晓是个活力十足的人。在学校里她总是出现在凛冽会出现的地方。总是要找话题和凛冽聊天。其实她都不用这样费尽心机的，凛冽知道她喜欢自己。从第一次看到她注视自己的目光就知道。
这世界上不存在神经真正大条的人，不存在偶像剧里演的，某人默默在某人身边陪伴多年爱慕多年对方却不知道的事情，对方不回应装作不知道，唯一答案就是不喜欢，等你自觉死心。如偶像剧里演的身患绝症不想连累对方以及各类五花八门的阻碍，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的几率是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在这一刻之前，凛冽从来没想过要在安晓身上分一点的精神，他没有那样的精力，他的世界被一个叫易卓然的女人填得满满的。
昨天下午他从超市打工回来，路过花店，看见玫瑰花开得正好，神使鬼差的就停下来买了一束，然后打了车去卓然公司外面，远远的等着她下班，再跟随载着她的车，一路回家。
如果在这个盛夏的夜晚，你出现在卓然家小区前这条熙攘的街上，那么你就会看到一个手捧大束玫瑰花的男孩，远远的跟着一个扎丸子头穿长裙的女子，一脸既想要她回头又怕死她会回头的表情。
凛冽知道今天是一个纪念日。过去三年里的这一天卓然和何佳沐都很晚回来，卓然都很开心，抱着礼物，欢快的亲吻何佳沐。
可是今年却没有。看着卓然一脸的疲倦，凛冽私下以为她和佳沐可能吵架了，想到这里他有点卑鄙的欢喜，脑内剧本已经写到将来他和卓然的第三个孩子要念哪个小学。
可是当他趴在桌子上，看着对面卓然和佳沐在烛光中相拥的时候，看看自己手里依旧鲜艳灿烂但却变得那么刺眼的玫瑰花，凛冽忽然有了失恋的感觉。虽然他并不知道失恋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他的难过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难过得无法入睡。然后开始思考自己对于卓然的感情。
或许，是不是因为高考前的自己太过于浮躁，因为在那个特定的时刻遇见了她，自己才会对她产生了那样的感觉？如果换做现在，或许就不会了吧？
又或者，是因为无法拥有，所以才一直执着不舍？那么也许自己应该去认识其他女孩，也许在与其他人的接触中，他会慢慢将感情转移，或者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其实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深。
他不得不去这样想，给自己的情绪找一条得以疏通的出口，否则他很可能明天天不亮就去把卓然绑架到深山老林霸王硬上弓。或者去谋杀何佳沐。
于是他此刻将目光固定在安晓的身上。她看上去也很美好。长相甜美，性情活泼。这样的同龄女孩子才更适合自己不是么。
如果我对那女人的感情是个错误或者误会，那么请你帮我认识到这一点，好不好？
凛冽将笔记放到一边，说没感冒，就是昨天睡太晚今早不想起，也还没吃饭，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说完微笑以待，看着她。
安晓一瞬间有点呆滞，看着对面头发蓬乱笑容温暖的清秀脸庞，不觉脸上发烧起来。像是怕晚答应一秒钟他会后悔一样，安晓立刻说好啊好啊我也还没吃饭，那我们快点走吧。
凛冽说那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个脸换件衣服。然后转身进了卫生间。
凛冽刚一走出视线范围，安晓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她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耗尽心血的想要靠近他，高考都没这么努力过，今天总算是初步看到成果，此时内心小剧本已经写到初次见未来婆婆要买什么样的礼物。
凛冽带安晓去了这个城市最著名的一家日料。他甚至还穿了正装，去车库提了车载安晓。
从没见过凛冽穿西装，更没见过他自己开车去学校的安晓，震惊之余无比欢喜。她认为这代表了凛冽对她和她所付出的感情的重视与认可。
于是她开心的像个五岁的小女孩，叽叽喳喳，欢天喜地，脑补各种不小心捡到霸道总裁及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码。
用餐的过程凛冽一直很安静。微笑的看着安晓。看她吃三文鱼天妇罗海胆刺身。为她调一点蘸汁。简短的回答她的问题。他尽量专注的看着她，不去想其他的人和事情。可人的大脑就是这么奇妙的存在，越不要去想，就偏偏想起来。凛冽从没像现在这般笃信墨菲定律。
安晓右手执筷，姿势标准。卓然是左手用筷子，且不用食指，夹东西的时候食指总是翘起来，何佳沐总是嫌弃她诡异的握筷姿势。
聊天的时候安晓习惯将双臂平放在桌上叠在一处，像是在听讲的小学生。卓然在讲话的时候喜欢一手撑头，头微微倾斜，嘴唇微微抿起，直视对方的眼睛，像是要发现对方话里的破绽。
安晓只要喝乌龙茶，如果是卓然那是一定要喝清酒的，而且她酒量很小，稍微喝一点就会开始傻笑，特别可爱。
凛冽看着安晓，满脑子想得都是卓然。于是他要了一碗乌冬面，盯着碗里的银芽和木鱼花，专心致志吃面条。
这时服务员将寿司上桌。是反卷，里料是蟹肉。外面撒一层蟹籽。外表看起来，素白晶莹的米粒与橘黄色的蟹籽混合一处，十分美味可口。
卓然最喜欢吃的一款。凛冽感觉自己有点撑不住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背着老婆在外面与其他女人厮混的罪恶感。
打包了一份安晓爱吃的团子，凛冽将她送回家，没有拒绝她对明天或者后天去看电影的提议，也没有拒绝她在听到自己同意看电影后给予的情不自禁的拥抱。
看着安晓羞涩的与他道再见后蹦蹦跳跳的上楼，凛冽开始怀疑自己的人性。
他不喜欢安晓。就算不吃这餐饭他也知道。他甚至不记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刚刚她的拥抱，彼此身体接触的瞬间，他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与情愫有关的，来自自己身体的反应。
所以他为什么要去招惹人家。他以为安晓能够证明自己可以喜欢上更年轻漂亮的，在任何人看来都与自己更为合适的女孩子，结果却证明了他的脑子里心里除了卓然没有任何空隙给其他异性。
那天晚上凛冽喝醉了。他在黑暗的屋子里，对着对面窗子里洗碗整理家务的卓然，一罐接一罐，喝掉了整整一箱蓝带二战纪念版。
他躺在地板上，感觉身体像是燃烧起来的火炉。那束玫瑰花插在花瓶里放在桌角，凛冽能闻到它浓郁而独特的香味。
凛冽之前从没喝醉过，这感觉很好，身体沉重，头脑却越发清醒。
他想也许自己不该这么武断的断定对安晓的感觉。生病了吃药，药效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他从充满卓然的世界里走出来，喜欢上另外的人，也当然要相当的时间来调整和过渡。
对，就是这样。要不干脆从这里搬出去，不要再生活在那女人周围，也不要再去超市打工卷寿司，以后都不要吃寿司好了，嗯，就从明天开始，实施从易卓然的世界里撤出的计划。
这样与自己商定完毕后，酒劲上头，凛冽昏昏欲睡。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会在酒后去表白，因为酒精是开启情话模式的密匙，他感觉自己积攒了一肚子的情话像是洪水翻腾急需倾泻，如果他站得起来走得动的话，他想要去敲开易卓然的门，把她拖到自己的地板上来，抱着她，说上一晚的情话。
翌日，凛冽醒来时头痛欲裂。然后他明白了那些喝醉酒去表白被拒绝的人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因为被拒绝外加宿醉真的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心情好的时候，觉得天空都较往日蓝上几度，路遇的陌生人个个和蔼可亲，连平日嘴脸恶毒的老板和勾心斗角的同事应付起来都觉难度大幅下降，更别提工作午餐盒饭里嚼不烂的老芹菜。
所以如果你觉得这世界不美好，只是因为当下你的处境不好。因为这个世界的不美好一直摆在那里，从未变化，它很稳定。
卓然今天的心情就是到以上这般程度的好。她随时能绽放的含在嘴角的笑意，及脖颈上戴着的珍珠项链闪耀的光芒都可以为她的好心情作证。
为什么女人都喜欢收到来自所爱之人的礼物呢？礼物本身的价值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当别人问起这物件的来历，你假似不在意的道来时，收获的，来自他人的艳羡的目光与称赞。请别说女人虚荣，我贪图的是藏在这闪光的小物件下的，你的爱。
在收获了公司全部女同事七嘴八舌的羡慕嫉妒后，卓然的内心愉悦值攀至顶峰，当下决定下班要去超市进口食材区买上好的和牛和肉丸，晚餐与佳沐展开土豪烧烤模式，以此奖励他买了这么称心的见面纪念日礼物给自己。
这是个心情美好而又无所事事的工作日。老板不在，变态私企老板的助理没有发出购买灯具意向。
卓然穿着淑女长裙翘着二郎腿在座位上葛优瘫，翻一本时尚杂志，一边腹绯看不懂的潮流，一边暗自得意自己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翻到底页，满满的产品广告。卓然一眼扫过去，看到了手拿某进口大牌牛奶饮品的少年。少年身穿白衬衫，笑容灿烂天真，像极了年少的佳沐。
现在偶尔回过头看过去，每个人也许都会有一些遗憾。如果当时这样做或者这样选择会不会更好一些。
回忆起第一次与佳沐见面的场景，卓然最大的遗憾是，她当初为什么不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衣裤，再好好梳个头发，那样也就不至于在她与佳沐这场爱情的第一场对手戏镜头里，她的颜值竟然被佳沐甩出几条街，乃至多年后回忆起来依旧想要捂脸逃走。在被佳沐调侃，说我没想过一个女孩子能邋遢至如此程度，再三考虑下，只能选择牺牲自我收了你，免得你去荼毒我华夏大好男儿时，完全无力反击。
在遇到佳沐之前卓然从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的性别。父母为了供养他们唯一的女儿每天早出晚归，卓然是在乡下年迈的姥姥姥爷身边长大的。姥姥姥爷对她自是万般宠爱的。换而言之，卓然活得基本可以算作无法无天。经常书包一扔就带着满胡同的小孩到处疯跑，夏天摘人家园子里的樱桃树莓，冬天过年撕人家刚贴好的对联，尽调皮捣蛋之能势。
被父母接回身边念书后，卓然的脾气秉性依旧未曾有所改变，带着乡间的野性和干脆，她是校园里的大姐头，但偏偏成绩又好，所以老师也无可奈何。从小学到初中，课堂上认真听讲勤学好问，课间呼朋唤友拉帮聚派的易卓然，是校园里一道独具特色的风景。
升入高中，举家搬迁，离开朋友，进入青春期的卓然不再喜欢有人前呼后拥，开始学画画，人也逐渐变得内敛。但她依旧会像以前一样，长裤衬衫，穿得男孩子一般，坐在街角的垃圾桶上，对走过的穿短裙的女孩们吹口哨，会买一瓶汽水在学校拐角的游戏厅耗上一个下午。
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陆惜瞳。那个时候的陆惜瞳是个腼腆内向的女孩，与现在的妖娆妩媚完全不搭界。
因为在素描课上忘记带橡皮，陆惜瞳急得面红耳赤几乎要哭出来，卓然坐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就很爷们儿的把自己的掰了一半给她。
结果这女的一脸恩公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的表情就此黏上卓然。从此卓然对着女孩吹口哨和拍游戏机的时候身边多了个忠心耿耿沉默不语的跟班。再后来，就有两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一起对着路边的女孩吹口哨，一起在游戏厅里大呼小叫。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陆惜瞳的过分美丽。虽然卓然事到如今都不愿意承认，但这却是个钢铁般坚硬的事实。
美丽的女人身边总是滋生各种是非，由古至今，颠扑不破。
和那时卓然英气中夹杂着些许凌厉的美不同，16岁的陆惜瞳肤白大眼长发披肩，总是怯生生的样子，眼里写满我是小白兔求庇护，非常惹人怜惜。
长成这样的女人大概能唤醒所有男人体内奔腾着的雄性激素，所以尽管尚不知情事为何，低调做人的惜瞳还是每天收到大把情书与零食，庞大的追求者群涵盖各个年级与类型。
美丽的女子能得到多少来自异性的爱慕，就能得到多少来自同性的妒恨。所以惜瞳没有什么朋友，和卓然成为朋友也是因为她单方面的死缠烂打。而这些卓然是不知道的，她的中性气质将她完全被排除在任何一个女生圈子外。
在喜欢惜瞳的男生中，按照样貌身材排名座次的话，本班的体育委员同学是可以稳妥挤进前三的。五官俊朗，小麦肤色，篮球打得很好，笑起来露出虎牙一颗。
与其他男生直白的写情书送礼物相比，他对惜瞳的喜欢是含蓄而绵长的。帮惜瞳做值日，下雨天给惜瞳准备块擦鞋子的毛巾，诸如此类。
这样优质的篮球男自然也是很有市场的，在喜欢他的诸多女生中，本班的生活委员同学最为痴迷与执着。在数次表白被拒后，她深深恨上惜瞳，每天内心小剧场都循环上演着将情敌陆惜瞳挫骨扬灰或者泼硫酸毁容的戏码。
那天是学校的劳动日，下午两节课后全校各个班级进行大清扫，范围为本班与校园公共环境部分。
当日体育委员同学生病请假，卓然被团委老师叫走为第二天举行的团委活动画黑板报。
机会终于到来，生活委员同学在黑暗中露出奸诈小人的笑容。在分派劳动任务时，她叉着腰一脸弄不死你老娘就白活的表情，将陆惜瞳发配到操场角落偌大的满是垃圾的分担区，要求她独自打扫干净。
当卓然搓着一手粉笔灰回到教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座位上，闲聊等待放学，却唯独不见惜瞳。
问了就近的同学，卓然看了眼卫生委员同学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转身飞奔出教室。
在操场被高大树木遮盖的角落里，卓然看见陆惜瞳挥动着大扫帚，汗如雨下的扫动着满地的枯树叶和垃圾。
看见卓然走过来，惜瞳立即启动眼泪汪汪模式，抽抽搭搭的说了自己何以落到这灰姑娘般的境地。
卓然的英雄气概被惜瞳的梨花带雨推至顶峰，二话不说拉着惜瞳往教室走，行经之处路人纷纷侧目，大家都被这个脸上写着欺负老子女人必须死，浑身散发着煞气的女人吓得不轻。
一脚踢开教室门，卓然直奔卫生委员同学而去，抬手一个耳光，干脆利索，武侠小说中大侠砸场子的标准出场方式。
当班主任被同学拉到教室的时候，卓然正骑在卫生委员的身上，在她的嚎叫声中有条不紊的扇着耳光，一下一下，节奏感以及韵律的把握都很到位。惜瞳在一旁软绵绵的拉着卓然的胳膊，哭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卓然全校闻名。光天化日在教室里大打出手的女人，在刚步入高中的学生眼中，无异于黑社会一般的存在，何况还是个女黑社会，一时间，卓然的名字成功挤进全校师生话题榜，实时排名第一。
惜瞳的哭功在此时再次大显神威。她顶着一双肿桃子眼，从班主任面前哭到校领导面前，抽抽搭搭的说自己是怎么被生活委员欺负的，自己是怎么顶着蚊虫叮咬之苦，拖着瘦弱身躯打扫偌大的操场的，卓然平时是多么温顺谦和的女孩子，她们两个人的感情是如何好似连体婴儿的。
惜瞳的追求者们在此危情时刻自发结成联盟，向校方联名上书，表达对卫生委员同学欺负小白兔陆惜瞳同学的愤慨，对卫生委员同学挨巴掌表示活该咋没打死她，若校方对与学校恶霸势力坚决抗争的易卓然同学进行处分，他们将坚决不答应。
民意不可违，在调查了事情始末后，卫生委员同学确实有利用职权欺辱同学的事实存在，其本人亦自知理亏没有闹大的意向，校方于是决定免去对卓然的记过处分，但打人毕竟是不对的，惩罚是必须的，校方对卓然的处罚结果是，每天放学后去打扫学校的活动室及会议室，为期一个月，外加书面检讨一万字。
惜瞳主动承担了书面检讨的杜撰工作。放学后，卓然去体力劳动，她就坐在教室里对着空白稿纸咬笔头，窗外爱慕者趴一排。
那是惩罚劳动的第四天，拎着拖把水桶从会议室走出来，卓然在楼梯的转角处迎面撞上了一个男孩。刹那的撞击，卓然的鼻子撞上对方的肩膀，她手里的水桶撞上男孩的膝盖。两个人都吃痛喊出声。
捂着鼻子蹲下来，捱过最为疼痛的十几秒，卓然拼命压制住快要疼出来的眼泪，睁开眼，看见了佳沐的脸。然后她硬生生的将冲到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之前卓然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色之徒。从她对着漂亮女孩吹口哨的行径来看，至少她不是个好男色之徒。但在看到佳沐脸的那一刻，卓然发现她对自己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刻。
16岁的佳沐干净鲜嫩得仿佛三月里刚从水里捞出的青葱，挺拔的鼻，薄削锋利的唇，一双深邃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眼睛，卓然看上一眼，陷进去就再也没能爬出来。
你没事吧？鲜嫩少年何佳沐俯下身，微垂的眼帘看得清根根纤长的睫毛，落日的余晖从他身后穿过，连同头发都染成金色。卓然想一个男生长这么好看一张脸，眼睫毛比女生都长不算，声音还这样好听，这种男生存在于人世就是为了让女人羞愧而死的吧。
然后卓然在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脸，思绪从花痴神游瞬间跌回残酷现实。她才意识到此刻她是蓬头垢面的蹲在地上，肩上搭一条脏抹布，指甲里都是泥，浑身上下都是灰尘。而对面，是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孩。
于是有生之年卓然第一次感到害羞，铺天盖地的害羞。她连忙低头捂着脸狼狈逃走，跑出两步又折回来把水桶和拖布拿上，再一次逃走。留下白衣少年呆在原地，看着卓然慌乱的背影挠头。
后来卓然曾无数次的回想与佳沐的遇见。那个白衬衫校服裤子理着平头的男孩，在那个夏日的黄昏，落日的余晖下，带着耀眼光芒进入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卓然麻木的脑子里的唯一念头就是，以后我要放弃那些短裙女孩，只对他一个人吹口哨。
那一晚卓然久久不能入睡。瞪着眼睛看满天繁星。然后每颗星星变成那少年的脸。
在那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有些闷热的夏日夜晚，卓然在黎明太阳升起之前，完成了由懵懂到情动的蜕变。躺在窄窄的单人床上，她感觉自己的心剥落下坚硬的外壳，变得异常柔软，那些未曾有过的感知，正迅速觉醒。
如果是一般高中女生，发现自己喜欢上某个男生，大多会经历四处打听搜集情报，与姐妹诉说征求表白方案，之后实施告白行动，最后一步是胆大包天的女生会才会采取的步骤，大多女生都在前两步不断来回重复，直至高中毕业，概括称为美好而苦涩的暗恋。
但卓然不是一般的高中女生。第二天她吩咐陆惜瞳去打听了佳沐的基本情况，基本情况包括姓甚名谁哪个班的家住哪里以及经常出没在何处。
然后卓然翘了当天画室的水彩课，将脸洗个干干净净头发绑得利索无比，穿上她唯一一条半身长裙，插着上衣口袋，靠在二楼转角楼梯处，等转学生何佳沐放学。
下课铃响，佳沐跟着熙攘人流走出教室。卓然远远的看见昨晚在她的夜空及梦里挂了整整一夜的脸，面无波澜，内心雀跃得像见了小鱼干的猫咪。
卓然跟着佳沐走了整整十条街，不紧不慢。
卓然惊讶于，走在前面这个身材颀长的男生怎么连背影都这样的好看，挺拔，安稳。卓然很想变成他背在右侧肩膀上的书包或者变成他的校服，好能理直气壮的与他有身体接触。
原来卓然很不理解，为什么电视里男女彼此相爱要用亲吻和拥抱来表达，现在她明白了，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忍不住的想要去触摸TA，仿佛这是比语言更重要的表达感情的途径。比如现在，卓然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佳沐校服领子里露出的一小截白皙脖颈，摸起来会是怎样的感觉。
走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卓然在想，以后我要和这男孩在这里吃泡面，配两根泡面肠，我吃一根半他吃半根。走过书店的时候卓然在想，以后我和这男孩要在这里打发掉整个礼拜天，逼他看《中国美术通史》，再给他画上一幅素描。走过中心公园的时候卓然在想，以后我和这男孩要在晴好的天气来这里野餐，看完狮子老虎猴子吃完面包鸡腿，让他把我抱在怀里，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诉说对我的喜欢。
在还有一个路口到佳沐家的时候，卓然站定，然后对着少年吹出她有生以来对男生吹的第一个响亮的口哨。少年回头，漂亮的眸子带着不解看上她的眼。在他努力思考这个人自己貌似在哪里见过的时候，卓然冲她挥挥手，转身大步走开。
第二天早自习，当卓然云淡风轻的向惜瞳讲述她缺席水彩课的原因时，后者惊讶得差点忘了喘气。
惜瞳瞪大眼，说就是你之前让我去打听的那个男生么？我还以为是他哪里惹到了你你打算修理他来着，我连为你写下一份检查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但其实我对你跟人家回家还对人家吹口哨的爷们儿行为一点都不意外，相反我对你为什么没直接把他按墙上强吻感到非常不解。
卓然看着手中的4B铅笔笑了，说我不是没这么想过，但又觉得才见第二面就这么做可能会吓到他，事倍功半，不如，下下次好了。
与此同时，坐在教室里温习课本的何佳沐突然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后背蔓延上来，看看露在半袖外的手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自己可能是穿得有点少，连忙把校服外衣套上。
回忆最神奇之处就在于，当你站在今日的节点上向过去回眸时，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美好瞬间都会被特效加持，我们看到的远比真实发生时要美好上几度。可能是因为当下的欢喜极度愉悦了我们的身心，所以在将那些画面储存进记忆时，人会不自觉的将其渲染着色。
可能当初与佳沐第一次见面时的阳光并没有那么明媚，可能当时佳沐的面容也并没有美丽到令人炫目。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卓然的记忆里，她见到佳沐，惊为天人，然后毫不犹豫的陷了进去。
之后的日子她时常会想，人的一生有多少的几率能遇见自己真正爱的人呢？而我是多么的慧眼识珠，一眼就将你从芸芸众生中分离出来，还是从穿着统一丑陋校服的芸芸众生。
卓然捧着时尚杂志，在回忆里打滚，如果不是惜瞳打电话来，估计到下班前，她的回忆旅程起码能到达告白站。所以卓然很不满惜瞳打断她少女心满满的青涩初恋回顾展。
惜瞳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的说卓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猜是什么事？卓然翻了个量足肉多的白眼，说难道郭小四和陈学东终于公开承认恋情了么？惜瞳说你滚蛋，他们还不至于让我这么费心，我说的是自己的事。卓然看着自己起皮的手指肚，考虑是不是应该去买支好一点的护手霜，又想去买肉的时候要不要顺带买瓶红酒，或者买啤酒比较搭。
10秒钟后惜瞳表示忍不住了，大吼道老娘怀孕了怀孕了你听见没？这么喜大普奔的消息居然让我泼妇骂街一样喊出来！还不快买点好吃好喝的过来恭喜我！
真的？卓然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用力过猛脚趾踢到了桌脚，都没顾得上揉，扔下杂志上的白衣少年，胡乱抓过包，卓然一秒变二十四孝准爸爸，说你现在无论在做什么都放下，找个最舒服的地方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我马上去你最爱吃的披萨店水果店以及鲜榨果汁店扫货，20分钟我和好吃的一起到，乖乖等我哈。而后旋风般卷出办公室。
抱着满满一袋气味芬芳的好料站在惜瞳家楼下，卓然气息微喘，紧张的手心出汗。仰头看某个窗口，感觉那里会长出一朵花来。
这是她与惜瞳认识的第十个年头，在人生最为美好单纯的岁月里，她们生活在彼此的世界里，从穿纯棉背心宽大校服白球鞋，一直走到穿黑色蕾丝性感文胸紧身连衣裙高跟鞋。可是卓然从来没觉得她们长大过，仿佛一个转身，她们就还能回到在路边手拉手喝汽水的日子。
可是现在，她脑子里都是惜瞳抱着小奶娃在小区里转悠的画面，想想自己，不也是正在为了要个乱淌口水一天到晚哇哇乱叫的小东西而每天灌苦汤么。
也许成长就是这样，它潜伏在某处，等待与懵懂的我们迎头相撞，于是在某个普通平凡的时刻里，我们忽然意识到，我们一只脚已然踏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门一开，卓然小幅屈膝，将纸袋举过头顶，说娘娘万福金安，奴才安胎来迟，不知您和龙胎是否都安好？陆惜瞳华妃上身，绷着脸翻个白眼说放那吧本宫有孕在身，手不能担重物。卓然说嗻，然后猫腰进屋，将袋子放在茶几上。惜瞳马上脸上乐出一朵花，跑过去翻块披萨往嘴里填。
卓然凑过去，赶在啥都没有之前拿了杯果汁，说快说快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楚昕和你公公婆婆都知道了吗？孩子多少天了啊是男孩还是女孩啊名字取好了么打算在哪里给孩子办满月酒啊？
惜瞳说感谢你后半句若干具有前瞻性的我暂时还没考虑到的问题，我刚刚才发现的，在这里对伟大的发明了验孕棒的科学家表示衷心感谢。
惜瞳放下咬一半的披萨抓过一只苹果啃一口：那天和你逛完超市回来，我痛定思痛，与其自己纠结不如马上生个孩子出来堵住他们的嘴一了百了，然后我上网深撸了一遍受孕知识，算好了排卵期，那两天在床上下足功夫做功课，结果一次就中，这运气好的嘿，我觉着我应该立刻投入到炒股和买彩票的事业当中去。
你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是会气死那些奔波在各大医院不孕不育科的夫妻们的。
也许是心理作用，卓然觉得惜瞳浑身上下都被母性光辉笼罩着，她在这强大光辉的笼罩下，连偷偷拿过她吃剩的半个披萨的计划都自愿放弃：有没有经验秘诀什么的可以传授下啊？闲来无事不干嘛我也怀个孕陪你嘛，一个人怀孕多寂寞。
惜瞳一脸我就知道你也着急想当妈那我就宽宏大量的告诉你好了的表情：独家秘诀自然也是有一些的，看在你与本宫交好多年的情分上，我自然是可以告知与你的。
然后两个人带着要暗害其他嫔妃的狡黠表情，认真而热烈的讨论XX时XX的插入深度及XX后用枕头垫在腰部双腿抬高让XX更容易进入XX的可能性等25禁话题，如同上学时讨论哪个男生的手比较好看一样，叽叽喳喳，期间掺杂不定时响起的笑声及感叹词。
所以请不要说女人善变，其实女人从未改变过，坚定不移的喜欢小团体，喜欢凑在一起神秘兮兮的聊八卦，改变的只是八卦的主题以及她们的年龄，而已。
当天晚上，当佳沐回来的时候，卓然正在电脑前忙碌不已，狂敲键盘，间或在小本上写写画画，佳沐脱外套放包摘手表，说老婆这是加班的节奏？那晚饭还有的吃不？其实楼下烧烤摊上的板筋看起来很是可以吃吃看。
卓然盯着屏幕上的搜索词条，怀孕早期注意事项，说等下我马上来，老公你去把我们的烤锅端出来，我买了上好的牛肉肉丸以及大桶可乐，我们爽快吃了这一顿，就此戒掉烧烤和碳酸饮品努力造娃，怎么也不能落后惜瞳和楚昕太多，我们要争取在三个月内播种成功，这样宝宝就不会有什么代沟，将来也好能一同上幼儿园。
佳沐在橱柜上方小心的将烤锅拿下来，说听老婆这口吻，莫非惜瞳和楚昕已经赶在我们前面成功播种上了？怎么能不经过您的允许就随便种上呢？这您的压力该多大呀，不过放心老婆，咱努努力快马加鞭，超过是不可能了，但迎头赶上还是不成问题的，你老公种子多多，咱反复播种一定能种上，要不，咱先试种一轮，然后再吃饭？
卓然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看着佳沐五分调侃五分色情的脸，笑了，原本也没意识到的，从得知惜瞳怀孕起就有些许急躁的心，安稳了下来。
她关了笔记本，说土地尚未准备就绪，播种事宜要暂缓执行，吃饭先。然后躲过佳沐的拥抱，去冰箱拿肉和菜。
伴着油花飞溅的噼啪音效及勾人食欲的肉香，那一餐晚饭卓然吃得特别畅快，两个人将2.5升装可乐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横在沙发上交替打嗝。
给佳沐普及了女性排卵期的算法后，两个人掰着手指推算出了卓然下一次的排卵日期，并决定明天去药店将排卵试纸早孕试纸一网打尽。
考虑到不能浪费一枪一弹的实用性原则，两人当晚没有进行播种活动，而是相互拥抱，讨论并决定了未来婴儿房墙面的颜色后，闻着残留在室内的烤肉味甜蜜睡去。
韩凛冽的今天忙碌而焦躁。他在凌晨三点醒来，醒来之前的梦里他拥着卓然在怀里，并思量着，是先行亲吻她的嘴唇，还是先将手伸进她又薄又透的宽大衬衫里，去触摸她滑腻的皮肤，或者节省时间干脆双管齐下。这么想着他开始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如脱缰野狗，然后就醒了。
灌了一瓶冰水，也没能平稳超速跳动的心脏。梦中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卓然长头发拂过他脸颊的细微触动都让他感觉那么深刻，如果他能在现实中拥抱卓然，相信那感觉也不会比在刚刚梦里的肌肤接触有些微差别。
站在窗前，看对面的窗，一片黑暗，她一定还在睡梦中。她的梦里是不会有我的。
凛冽当下开始打包行李。天亮时东西收拾妥当，凛冽到楼下的早点铺吃了半屉小笼包一碗粥。提着剩下的半屉包子走出早点铺的时候他想，今后都不会再到她来不及做早饭时会光顾的地方来了，其实这里的包子也并不算好吃，自己家小区外的早点连锁店才称得上是好味道，今后他自是不必为难自己的肚子了。
回到楼上，稍事休息，凛冽打电话给房东把房子退掉，然后出门去超市到人事部将工作辞掉。
人事部主管想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寿司小王子要去更高一级的地方去进修寿司技艺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于是眼含既然不能厮守在一起那么我就放你去追求你要的幸福的深厚感情，痛快的给凛冽办了离职手续，甚至交代财务给凛冽多算了半个月薪水，追逐理想的路途都是不平坦的，少年你前方要经历的磨难还有很多，我也只能帮你这些了，愿你求仁得仁，终有一天功成名就，到时你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找我哈，毕竟我受访草稿都已经写好了。
回到住了三年的房子，凛冽给母亲打电话，让母亲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下，他今晚搬回去住。电话那头韩母受惊不小，说儿子妈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你可不带这么吓唬我的，当初死活要搬出去的是你，现在没有任何征兆又要搬回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儿子你要是真在外面闯了祸或者惹了麻烦，妈都能替你摆平，但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知道么？
凛冽说妈您是不是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看黑道电影了啊？说起话来霸气侧漏啊，我就是想回家了，自己在外面住够了，想吃你做的菜想睡我的床了，你儿子靠刷脸就能解决一切麻烦的，哪用混到杀人放火的地步。
韩母当下喜上眉梢，说那妈马上就去收拾，再煮两个你喜欢吃的菜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哈。
挂了电话，韩母将家里两个保姆指挥得脚不沾地，换床单晒被子擦地买菜，连韩父都被打发出去到离家5公里的海鲜市场去买凛冽喜欢吃的小河虾和螃蟹。
坐在地板上，抱着吉他，凛冽看着堆在一旁的行李。住了这么久，却只有两个包而已。他环顾四周，看是否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可以带走的，可是都没有。但却总觉得有很多东西在这个房间里，自己能带走的该远远不止这两个包而已。
凛冽死死管住自己眼睛没有去看那扇窗，专心想自己还能带走什么，这样就没有空去想那个人这个时间在做什么。于是他没有看到早晨七点四十五分，慌里慌张的卓然。
卓然答应了惜瞳，今天一早陪她去妇产医院做超声波检查，用她的话说，老娘要拿着超声波证明摔在楚昕父母面前，然后享受他们对我的殷勤伺候早请安晚请示，这张纸就是我的皇后娘娘资历证明书。
可是大概因为昨晚肉吃太多腻住了，闹铃响到第三遍卓然才迷糊睁开眼睛醒，抓过闹钟一看，当时就吓得完全醒过来，耽误了陆娘娘去领资历证明那还得了，于是卓然以鲤鱼打挺之势从被窝里跳出来，抓过衣服朝身上套，套到一半发现套反了又脱下来重新套。
佳沐睡眼朦胧的说老婆过来抱抱再睡10分钟吧，然后老公开飞车送你去好不好？卓然躲过佳沐伸过来的手，从床头柜上捞过头绳把头发胡乱扎好，说我打车去就好，惜瞳怀的是他老公的孩子，却要我老公起早跑医院，那多没天理。说完在佳沐额头上亲一下，说你再睡会吧，奴家先行告退了。然后到客厅沙发上抓起包，带着没能给老公做早餐算不得称职老婆的负疚感匆匆出了门。
医院大概是当下社会客流量最为庞大的盈利性机构了，且昼夜不分总是客似云来，活活气死满街林立的各色商铺。
卓然下了出租车，看见站在医院大门口，一脸你居然敢迟到拖出去斩了表情的惜瞳，赶紧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捧在胸前，以示自己悔愧的心情及弥补过失的强烈意愿。于是空腹前来检查的惜瞳瞬间变宽宏大量脸，两个人手挽手进了医院。
超声波检查很顺利，因为惜瞳很早来排队，所以等的时间并不长，卓然全程拿着惜瞳的包和外套，并做好包子和豆浆的保暖工作，十足的合格跟班。
拿到确认怀孕的检查结果，惜瞳当下给楚昕打电话，说老公我要你立刻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到市中心医院二楼超声波诊室来接我，我给你20分钟，过时不候。然后挂断电话，坐在走廊椅子上吃包子喝豆浆。
卓然说娘娘您至于么，在电话里说不就好了么，老公是自己的，你这样呼来喝去不心疼的啊？他不要工作赚钱养你啊？
惜瞳白了卓然一眼，说你懂什么，老娘从现在起就要经受九个月的生理心理双重炼狱生活了，相比之下，他这点辛苦算什么。
15分钟后，楚昕西装革履六神无主的出现在视线中。
接下来卓然观看了经常在家庭肥皂剧中看到的，男主得知老婆怀孕后的标准剧情，包括短暂惊诧，急迫拿过检查结果查看，心花怒放乐到看不着眼睛，抱着老婆转圈，转到一半惊觉别伤到宝宝又赶紧放下来，掏出电话给父母报喜，隔着电话全家商讨准妈妈的进补计划，然后彼此拥抱注视，一脸甜蜜的离开。
再接下来就该黑屏，字幕打出“9个月后”：分娩室人头攒动，医生进进出出，镜头特写产妇痛苦的表情与一脸的冷汗，接产大夫在产妇岔开的两条腿中间端坐，蹙着眉一脸严肃，紧张的说使劲使劲看到头了再加把劲，产妇经过一次再次发力，宝宝大哭着脱离母体。产妇虚脱不已躺倒在产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助产士一脸喜悦的将孩子抱给急切等在外面的一家人，说恭喜啊是个男孩，新晋爸爸将宝宝抱在怀里，笑得后槽牙都能看见。下个镜头，宝宝在妈妈怀里睡得一脸香甜，全家人围在病床前，看着这新生的小生命，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如果这是个童话故事，此时就会有个磁性十足的声线，配合着洋溢热情的音乐，煽情的说，从此这一家人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生活。然后镜头转向天空，一轮火红太阳，云淡风轻，小鸟纷飞，音乐声愈加嘹亮昂扬。
摇摇头，卓然觉得自己真心应该多去看看陶冶情操提高自身修养的书籍，或者去学个新软件，不该把晚饭后的宝贵时间都浪费在没营养的家庭伦理剧上。
看着惜瞳在楚昕稍显笨拙但却真心满满的搀扶下上车离开，卓然隔着车窗，和一脸幸福笑意的准妈妈挥手再见，心里想着有心爱的人，再为他生一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宝宝，所谓现实生活中的童话，也不过就是这样了罢。
正当卓然计划着到街角的面包店，要上一个新出炉的牛角包，再配一杯热腾腾的鲜奶，来持续发酵一天的好心情时，手机响了。卓然一看来电号码，知道自己今天的好心情就截止到这里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老板的物种，他们存在的主要目的，是全方位扼杀我们一切与美好有关的心情。他们好像自带雷达探测器一样，一旦我们的心情升腾出美丽的枝桠，他们就马上杀将过来，将其焚至渣都不剩。
把卓然的快乐扼杀的官方理由是客户——公司的衣食父母来了，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提前请假了，也要马不停蹄的给我滚回来伺候上帝。
于是卓然在面包店轻松惬意吃早餐的愿望落空，取而代之的是抱着面包与杯装热饮，在出租车里大口咀嚼，匆匆下咽。
公司门口下了车，一眼看见变态男的路虎停在那，阳光照在黑色车体上，泛出让人生厌的光芒。
卓然将最后一口饮料喝下，深呼吸，一边默念我是要当干妈的人了，要沉稳，要有耐心，一边走进公司大门。
就在卓然做着心理建设，前去应战她从业以来遭遇的史上最难缠客户TOP1时，她不曾看见，在距她200米的身后，蓬勃的绿植掩映下，停着一辆白色宝马。
凛冽原本打算拿着行李直接回家的，然后洗澡，躺在三年没躺的床上睡到昏天暗地，醒来去过完全新的生活，就此放下卓然，放下他一个人的疯狂过往。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提着行李，驱车上路。但心却是不受控制，牵着他，逗留在卓然停留过的每一个地方。如同戒酒前的最后一场豪饮，凛冽游走在回忆中，完成除去自己无人知晓的祭奠。他回顾了每一处场景中的易卓然，她当时的模样，穿的衣，停留或行走的姿态，然后将这些易卓然统统打包好，扫描好每一帧，封锁进内心最深处，就此再不开启。
最后来到卓然公司。凛冽想这里就是终点了，在这里坐上十分钟就走，也许，二十分钟也可。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工作了，不知是否能见到她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他厌恶自己这样的优柔寡断没出息，可是期盼勾住他的眼，定在那扇门上，挪不开，走不了。
然后就看见了。看见她绷着脸自出租车上下来。黑色长裤牛仔衣，脚趿人字拖。嘴角沾着点面包屑，仰头一口干掉杯中液体，拿手背抹了下嘴巴，大步迈进那扇门，像战士，又似土匪。
凛冽感觉爱情于他来说，就是专项定制版毒药。客观的他看着卓然出现再消失，说你看她不过就是千万个女人中普通的一个，没有哪里特别出众，这样的条件放在人群中是会瞬间找不见的。所以你到底是迷恋她什么？
另一半已是疲惫不堪的自己说，我也不知道到底迷恋她什么，就是这样一张并算不得美艳的脸，这样一副算不得性感的身材，这样一双清冷淡然的眼，我看上一眼，心里就着了火，熊熊燃烧，无法扑灭。
也许爱情就是一场毒害，你身上有只对我一人起效的剧毒，只消看上一眼，我便动弹不得，毒浸四肢百骸。只能追随于你，围绕于你，求得你的爱与亲吻才能维持存活。别人无从知晓，别人又怎么能知晓，对我来说，你那千般万般的吸引与好处。
凛冽久久不能离开。就这样坐着，直至落日熔金。
他很想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人曾与自己一样，傻傻枯坐，知道不能再为一个不可能的人等待，可是心又死死不肯放手，他们是不是如同自己现在一样，心脏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捏住，无法呼吸。他想知道这样的煎熬是不是会死人，而最终他们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直到母亲打电话来催促他快点回去吃晚饭，凛冽才从几似崩溃的边缘回过神来，不觉双眼已雾朦一片。
他逃也一般离开。一路狂奔。不曾亦不敢回头。
那一晚，加班到很晚回到家，美美的和佳沐吃了外卖的卓然，抻着懒腰，舒展着疲惫了一天的胳膊腿，端着水杯站到阳台上，看万家灯火。佳沐抱着电脑在研究最新的网游。
普通平常的一天。她不会知道，有一个男人在这普通的一天决定离开她的世界。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男人，小心的，细致的，疯狂的，爱过她整整三个春秋。
你都不知道。我爱你有风的天气纷飞的发丝，黑夜里明亮的眸子，发脾气时紧蹙的眉心，开心欢笑时上扬的嘴角。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知。
黑夜里，凛冽大字躺在床上，目不转睛，感觉自己的身体万般沉重。
他忽然想起初遇卓然的那个晚上，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望着窗外，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和悸动不已的心。
就这样吧。翻身将自己整个裹在棉被里，叹息声被闷在里面，都没有人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