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每一天，我们都会与许多人擦肩。于街道，于车站，于餐厅，于许多熙攘的公共场所。
我们会与一些遇见的人交谈，从而产生关联，产生关联的人里，很少一部分会幸运的彼此加深交往，成为朋友。我们将这样的结果，称之为缘分。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的这打从偶然发展成为的缘分，是对方苦心经营的结果呢？
你以为我们只是偶然相遇在这条街。其实，我已在这条街上徘徊了几个冬夏，只为了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你相见。
卓然觉得最近的生活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与概括。
自从经历了饭桌潜规则事件后，变态奇葩男没有再在公司出现过，他夫人来跟进了后续的装修及家具家居装饰的购买。
这是个温顺善良的女人，谈吐中显露出并不高深的文化底蕴，眼角的皱纹不漏声色的透漏着主人的真实年龄，不菲的服饰与指尖鲜红的蔻丹则证明了她在尽力挽留逝去的青春。
但她是快乐的，并没有因为眼角的细纹及腰间的赘肉而表现出呼天抢地的难过。她的快乐来源于她每说三句话就会提及的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爸爸。她以为很爱她的那个男人。
也许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字眼就是我以为。我以为我赶得上这一班车，我以为我的能力应该得到肯定。以及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每当看着变态男老婆满足无它求的神情，卓然悲天悯人的情怀便前所未有的高涨。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即可将对方从盛世太平繁花似锦的云端，直拽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但她没有。只是选择在一次次的购买交易中使出一身本领帮她拿到更多折扣。虽然知道她当然并不差这几个钱，但卓然能为一个被自己老公戴绿帽子还蒙在鼓里的女人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纵使纸包不住火，还是希望由她自己去发现丑陋的真相。现实的丑陋并不需要一个嘴欠的第三人去戳破。或者，希望她永远不要发现，能一生活在欺骗营造出的海市蜃楼中，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另一桩美好心情来自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一天到晚端着皇后范儿的陆惜曈。
自从拿到B超检查单，陆惜曈就仿佛得着了免死金牌与无敌靠山，见谁都挺着肚皮，仿佛那里面揣着的不是个还没豆芽个头大的小胚胎，而是枚百万吨当量级别的原子弹，对本宫不恭敬不殷勤一个试试，秒秒钟将你秒成碳粉。
面对期待已久的小生命，双方老人秉持着娃是天娃是地娃是我们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一宗旨，各种大小检查抽血化验排查筛查通通不落，外加在孕妇身上进行各种花式民间孕期营养补充大法实验，每次去医院都是孕妇一枚外加五个严阵以待的贴身保镖，场面堪比国家元首出访。
卓然有幸参与了其中一场出访，看着惜瞳被楚昕外加四个老人簇拥着，小心翼翼又一脸傲娇的走进B超室，完全插不上手的卓然注视着愈走愈远的身影不由得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
她想起了大学时第一次见楚昕的那个夏天，他开着敞篷跑车攸的停在惜瞳身侧，对着慌乱的女孩肆无忌惮的吹着口哨，笑容轻佻，露出一口白牙，说姑娘我喜欢你，咱俩处对象可好？
那时正值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落在楚昕的脸上，十足登徒子的模样。卓然当下将木在原地的惜瞳拽至身后，礼貌十分的露出八颗牙齿，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麻烦您滚好么？言罢翻一记分量十足的白眼，拉着惜瞳转身就走。
今时今日，卓然还记得彼时的每一个细节，楚昕玩世不恭的眉眼，惜瞳白色的连衣裙，以及那个夏日黄昏宜人的微风，和风里漂浮着的丁香花的香甜味道。
当初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走到一处，现在看着楚昕一副彻底贯彻二十四孝老公的模样，惜瞳抚着隆起小腹露出的满足笑容，卓然想谁说这世界上没有奇迹呢？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人，将自己完全融入进对方的生命里，由懵懂一路行至年老。谁能说这本身不是个奇迹呢？
绝大多数的人基本上每天都过着大体相同的生活。差不多的时间起床，用差不多的食物填饱肚子，然后出门，为生计奔忙。
对于卓然来说，她的今天和往日亦看不出有丝毫差别。早晨稍微起晚了，时间仓促之下只能与佳沐喝粥吃包子，放弃计划好要做的鸡肉丝拌黄瓜。于是上班的路上她心生愧疚，觉得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好老婆，痛定思痛，决定晚饭放个大招，好好补偿佳沐的胃。
到了公司，锁车进门。卓然刚踏进办公室，便感觉到不同往昔的诡异氛围。大家一改上午工作伤身体的人生信条，纷纷神情肃穆的敲着键盘，且交头接耳，并不时抻长脖子向老板办公室张望，其情势活像迎着太阳移动的向日葵。
而后者的办公室门关得严丝合缝，连百叶窗都拉了下来，严严实实如古时大户女儿家的闺房。
这情况让卓然不明所以，心想，莫不是老板带回个大客户，现正在亲自谈方案？或者按照当下的主流剧情，个私企小老板有了两个两个糟钱，就猖狂到大白天公然带着小狐狸精到公司拍真人AV办公室白领系列？
本着看热闹要低调要静悄悄的原则落座，还未来得及将刚买的八卦杂志放入抽屉，旁边位子的未婚女同事便凑将过来，捂着嘴，眼珠子四处乱转，出声但不见张嘴：第一，就在5分又37秒钟之前，老板引着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其身体语言极尽谄媚与卑微之能势，前些日子不是有传闻说老板要把公司卖掉么，看今天这情形，所言非需呀。第二，如果第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咱们的新老板面貌英俊非常，且非常年轻，所以，只要他不炒我，我愿意主动降薪多干活，直到爬上他的床，当上老板娘。言毕悠然飘回座位，于电脑上搜出一部霸道总裁式粉红小言情，打算临阵磨枪，恶补下勾引老板的技巧与方法。
卓然心中默念，祝君心想事成，待宏愿达成之日，看在往日情分让我每天蹭饭可好，边打开电脑。无论换老板与否，手头的工作总是要继续。
改朝换代这种翻天覆地伴随血流成河的大事记，通常与负责洒扫煮饭的小隶无半点关系。
10分钟过去。当卓然捧着杯子到饮水机处冲奶茶的时候，老板办公室的门开了。当下，卓然正将奶茶袋子撕开，将粉末倒入接了开水的杯子。
老板出得门来，拍拍手，说同志们都先放下手里的事情，我有点事情要宣布。于是假装在做事的职员纷纷火速起身，围拢过去。
卓然也只好赶紧把剩下的粉末抓紧倒进杯子，然后靠拢过去，无奈动作还是慢了，被挡在了最后面，隔着好几个肩膀，只能看到老板的脑壳。这让她略感郁闷。
虽然对公司的改朝换代不甚关心，但别人都已经抢先看到了新任Boss的脸，自己却到目前为止只看到了几缕头发，这让她有点不是滋味。
接下来老板用简洁明了的说明证实了公司即将易主的事实。
说实话连他自己也非常不解这个事情发生的整个经过。按照常理来讲，正常的买卖顺序是，他先有要将公司卖掉的意向，然后通过中间媒介联系到有购买意向的买家，然后双方互相考察，之后谈判，签合同，整个买卖过程完成。
可是事实是，一个礼拜前的早晨，他正躺床上打呼噜的时候接到了电话，对方称想要买他的公司，说半个钟头后到他所在的地点来接他，约谈条件。
他接完电话，穿着大裤头光着膀子坐在床边半天没反应过来，心说这是不拍电影呢，还是我惹上黑社会了，这地方我老婆都找不着，我妈都不知道，我的私产，我约会漂亮姑娘放松身心的秘密地点，难道是我老婆知道啦？那完蛋了，个败家娘们肯定会要求离婚，分走我一半财产。
就在他嘬着牙心疼钱的时候，楼下汽车鸣笛。一跺脚心一横，是祸躲不过，胡乱套件衣服趿拉着拖鞋就去了。
然后他见到了本市富人榜上位置比较靠前的韩氏集团的老板，一个面目和善但满眼精明的男人。
对方言简意赅的说出对他公司的购买意向，并开出价钱，随后将拟订好的合同摆在桌上，表示若你同意，立刻签合同转账办理相关手续，同时委婉的表明，若你打算漫天要价咱也认识些道上朋友，可以采取各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将你摆平。
于是他就更懵了。想自己不过一个小个体户，虽说有俩钱，可是跟眼前这尊神压根不是一个等级，属于给人家提鞋都排不上号的悬殊实力对比，可但是他老人家咋就相中自己的小买卖了呢？看看合同，价格在合理的基础上略高出一些，可见对方是对自己的公司是细致了解调查过的。
那么问题来了，请问大爷您为啥非要买我的公司呢？
听到这个问题，韩大爷露出慈父般的笑容：犬子马上要大四实习了，表示对这一领域感兴趣，可是我不想让他在任何人手下去学习，一想到他要看人脸色要讨好他人我就吃不下饭，所以就盘算着给他买个小公司，我派有管理经验的人带着他，再帮助他培养些些专业方面的人才，毕竟是孩子迈向社会的第一步，咱当家长的总得尽量帮助，您也有孩子，当是能理解我这做家长的心情，对吧？
听了这番话后，趿拉着拖鞋的装修公司小老板当下表态决定签合同卖公司。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在与买家的此次会晤中受到了教育，得到了激励。
人家能为了不让自己孩子受委屈，随随便便就花几百万买个公司，而我经营个利润不高，只能赚点小钱的公司，还每天只想着泡妞喝酒维持现状。如果将来我的孩子说他想要做什么喜欢什么，我能帮得了他么？大家都是人，我为啥就不能赚上那么多的钱，置办下那么大的家业呢？
就此，步入中年的室内装修公司小老板心中燃起雄雄斗志，有了新的人生奋斗目标，他要去建立新的事业，将来想买谁的公司就买谁的公司。
回忆完毕，看着眼前这些与自己一路走来，被自己榨取剩余劳动力的员工们，他一时感慨上心头，毕竟最后我倚仗着你们把公司卖了个好价钱，从今后各奔前程，祝你们吃好喝好，然后本本分分的继续被压榨。
当然他说出口的并不是上述原话，但仰仗大家多年的努力公司才能被大集团看中，从而得到更好的发展机会，多谢大家一直的陪伴与努力工作，希望大家将来能跟随新的老板做出更好的成绩，翻译过来就是上述意思。
果然，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道消息，总是会被印证为准确无疑，如果人们把打探小道消息的钻研精神都用来提高自身的话，恐怕我们人类早就提升一个文明层次了。
在两次翘起脚，试图看清楚新老板的长相，均因被视线前方的十几个脑壳挡住从而宣告失败后，卓然无奈之下，将她的奶茶泡好端上，走回办公桌，然后半靠着桌子若无其事的开喝，顺便思考新老板上任会不会裁员，以及如果裁员自己会不会被裁掉，以及如果自己不被裁掉那么谁会被裁掉。
在她展开这一系列的身体以及心理活动的同时，眼前的改朝换代活动已经进行到了新王登基的环节。
上任Boss以虚伪且老套的，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公司的新任老板讲话，将自己的废话进行完毕后，闪到一边，终于，将用他肥硕身躯挡住的，新任剥削阶级的面貌，暴露在众人面前。
于是卓然在转头间，终于于挤在面前的肩膀与手臂的缝隙中，看见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到可以用稚嫩来形容的面孔。干净的面目，深邃不见底的双眼。身材高大匀称，却还是未成长完全的纤瘦，一身合体西装，但一点也没穿出成熟的味道，扔给个篮球，下一秒钟脱了外套就可以跑到球场上练习投篮的即视感。还是个孩子。
他的声音也是带着校园里的柔和与清亮。干净，真挚，拘谨。说话的时候，手于背后握在一处，想必应该很紧张吧，他看起来不像是新任老板在对下属训话，倒像是学生会纳新会议上在做竞选某个部长的演讲。
看来是个非纨绔子弟类别的富二代。卓然这么想着，低头奶茶再喝一口，抬眼的瞬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卓然冲着新老板举了举杯子，另一只手举着拳头上下晃动两下，表示加油啊新任Boss。
视线的另一端，非纨绔子弟类别的富二代看着她，视线错开去，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他被衬衫与西装外套紧紧包裹的胸腔里，心跳开始加速。
韩凛冽昨晚彻夜未眠。他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反反复复练习第二天要讲话的内容，细微到每一个表情的处理，每一个眼神的放置。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膛宣布独立。这样的心跳频率导致他血液沸腾手脚冰凉，在床上一分钟都躺不下去。
他就这样关着灯在沙发上坐了一晚。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明亮。他缓缓伸出自己因冰凉而略显僵硬的手，对着空气虚虚握住，声音是无边的温柔，近乎呢喃着：你好，易卓然。
也许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当你隔空遥望时，那期许与忐忑会让你辗转反侧不知如何，可真正近身相对，所有浮掠于外部的情绪悉数褪去，只剩一颗心被牢牢吸引。
训话完毕，凛冽在大家的热烈掌声中返回办公室。大家的掌声之所以热烈，是因为新老板宣布没人被炒，工作照旧进行，且人均薪水自本月起上调百分之十。
新老板返回办公室半个钟头后，办公室的门再度打开，新任副总，韩父派遣来负责在不影响他儿子泡妞的前提下别让公司亏钱的，身负绝对使命者，申逸闲，奉旨将易卓然传唤。
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卓然不明所以的走进了老板办公室。
凛冽端坐于办公桌后，手中一份员工资料手册，正在缓缓翻阅。见卓然进来，扫一眼对面的椅子，说坐。然后再度垂下眼帘，看手中那几页纸。
卓然说好，伸手将椅子向后稍微搬开点距离，坐下。申逸闲在旁边另一张办公桌旁落座。
根据资料来看，易卓然，你是比较早进入这家公司的员工，也是目前公司的主要设计师之一，对么？
凛冽不看易卓然，尽量放慢语速，以便能调整好呼吸频率，不暴露出任何能被看出来的紧张。
嗯，是的，我大学没毕业就在这里实习了。卓然淡淡回答，视线径直落在凛冽的脸上，确切的说，是整个头顶外加一个鼻梁。他都没有抬头看自己。到底是富二代，没有正眼看人的习惯，难怪刚刚视线相交便立刻错开去。卓然心中如此默默道。
那么，能不能麻烦你，向我们尽可能详实的介绍一下每位职员的能力所在，擅长哪一方面，以及在工作上的难处，需要公司考虑照顾的方面。
说到最后一句，凛冽抬起头，看向卓然，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复又低下头去，仿佛手里那几张纸上写的，是通往加勒比秘密海滩上无穷宝藏的路径指示。
喔，这样啊，让我想一想。卓然略略低头思考，而后不紧不慢的开口，说的基本都是优点与擅长，缺点与问题点到即止，毕竟，大家今后从早到晚相对，相信老板大人很快就会发现问题，毕竟，缺点与爱意一样，费尽心机也终究是无法隐藏的。
在卓然整个的叙述过程中，凛冽始终在纸上写写画画。由于桌子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盆长势喜人的铁线蕨，所以卓然并没有看到他在写什么，只以为他是在根据自己的讲述做笔记，心里想着虽然是富二代，虽然不爱拿正眼看人，但目前看起来起码还是挺努力的，还带了一看就是商场老手的老臣来辅佐，照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明年公司有要上市的危险，啊不，是潜在可能。
实际上，凛冽在纸张的空白处，一直在画易卓然的脸。
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也是随便的扎成个马尾，想必是起床晚了，看来也是知道这样出门实在是太过随便，所以带了对耳钉，是我比较喜欢的那对素色的小鱼，幸亏没带那对煎蛋造型的，我有时对你的审美也实在是理解不能。另外还涂了橘粉色的口红，淡淡的，衬得皮肤和牙齿都很白皙。
凛冽在她讲话的间隙视线偶尔撇开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抬眼，视线扫过她的脸颊，最终落在她正在说话的，一张一翕的嘴唇上。脑子里瞬间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我想要亲吻你。如果我现在立刻起身，把面前这盆碍眼的草推到一旁，隔着桌子将你拉到我眼前然后吻下去，除了收获你呆滞那几秒钟的唇齿相接，接下来你一定会扇我耳光，然后拂袖而去再来就是辞职或者去告我性骚扰，那么，与我大费周章得来的这个与你认识的机会相比，是不是太过得不偿失？
设想了按耐不住当下冲动会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凛冽迅速低头，收心敛神，继续认真画画。
嗯，大概就是这样，也许我还有遗漏的地方，相信在今后的工作中，您会进一步发现大家的能力与优点所在，毕竟，现在没个七八把刷子，想要在一个公司端住饭碗是相当有难度的。卓然嘴角微翘，对自己略带幽默的总结陈词表示满意：如果您没别的事情，那我就出去工作了。
嗯，好。凛冽将笔放下，站起身，缓缓将手伸向卓然。他注视着自己的五根手指伸直，并拢，而后抬头，第一次，迎着卓然的眼睛，看进去。
希望我们在今后的日子里，友好相处。
卓然握上新老板伸过来的手，只微笑，没有说话。而后放开，转身出门。
门在背后关上的一瞬间，卓然开始积极思考：新任老板该不会是想培养我当卧底吧？如今很多私企的腹黑老板都这么做，在下属中培养自己的走狗，一副老子当朝天子，所以必须尔虞我诈否则不是朝廷的架势。要不然他为什么偏偏要找自己了解职员的情况？他刚刚说的希望今后友好相处是对我的变相威胁么？意思是说你好好当我的卧底我们才能友好相处。
转念又一想，可能是最近宫斗戏看得比较多，动不动就会产生人生处处在撕逼，时时刻刻走钢索的错觉。这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腹黑人士呢？毕竟还是如自己般只想安然度日，不害人也不想为人所害的人所占比重较大，再说，看新任老板一副乳臭未干的纯真模样，应该不会有如此深的心机与城府才对。
说到纯真，想想他刚刚与自己握手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卓然不由得印象深刻。与刚刚训话时瞬间交错的视线完全不同，他深深的注视着自己，虽然时间短暂。
那一双眼睛里像是倒入了一整片温柔，深邃，平静，浮光交错。想来一般定力不足的女人只此一个回合就会被妥妥放倒，就此做上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春秋大梦。
原来此人身怀盖世武功，自带把妹神器，这样的桃花眼长在男人身上可谓祸患无穷，一个眼神就能杀得女人片甲不留束手就擒。难怪他不爱拿正眼看人，毕竟放大招是要消耗精力的，不能随地，哦不，是随便乱放。
卓然在由老板办公室回自己格子间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内心活动异常激烈，自己与自己八卦了上述内容，盖棺定论是，好好干自己的活，还有新老板极有可能是个长着桃花眼的风流男，有夫之妇要自觉回避。
同一时间，凛冽看着门被关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回忆刚刚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我应该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吧？我是不是不该和她握手？主动握手是不是显得太过积极和突兀了？或者我是不是压根不该找她进来？
如果不是室内还有其他人，凛冽很想抓抓头发，然后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再啃个手指头，借此来安抚自己当下万分不安的情绪。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申逸闲整理了下手中的资料，站起身，走到凛冽身旁，冲着门努努嘴：眼光不错，漂亮但不刺目，聪明但无恶意，唯一的问题可能是颇有个性，难以征服，目前推测有可能是处女座。
看出来了？凛冽霍地转身，眉毛拧成八字，以手捂嘴，声音压到无限低：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
表现得倒不是十分明显；申逸闲抱着手臂，饶有兴味的看着手足失措的凛冽，然后瞬间暴走：大哥，我就坐在你旁边，你画人家画了那么长时间还把头画那么大，我除非是瞎了否则哪能看不到啊，还有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注意控制一下你心灵窗户的电力啊，连我个30几岁的纯种老直男都从里面看出我想泡你并扒光你的中心思想来了。
申逸闲一脸老子不想戳穿你但你蠢得太碍眼的嫌弃表情，但心里还是略略开心的。
本来他对陪着少主去泡妞这样的戏码不感兴趣并且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咱是跟着老板打江山打硬仗打麻将打围炉的硬汉，但君命不能违，他也只能抱着就当给自己放个假，陪毛头小子玩一个回合的放羊思想屈尊至此。
但刚刚凛冽注视卓然的眼神让他忽然觉得，他这些年陪着老板在生意场上的摸爬滚打，值得拥有这样一个干净与纯情的中场休息。他忽然就在想，这样的不惜代价大费周章的要去喜欢一个人的执着与勇气，自己是否还有？
我家少爷笨拙得像是第一次拿勺子吃粥的小宝宝，蠢得让人心疼，但又抑制不住的觉得挺可爱。
申逸闲注视着望向门口魂不守舍的凛冽，不自觉的摆出一脸慈父相。心里默默念着，其实吧我不说你可能不知道，咱是一个多才多艺技术性与思想性结合得相当好的综合性人才，那么多不可能的合作我都谈成了，那么多不可能的项目都在我手中成为现实，理论上说来，追一个女人的难度不可能大过谈一个项目，那么，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将这一小项目早日拿下，而后你美人在怀，我邀功领赏，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新老板上任的第一天，没有加班，没有出差任务，新老板一整天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出来过，仿佛冬眠期的棕熊。大家原本浮动不安的心都回归原位，公司里一片祥和。
凛冽在过去八小时内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一、扒着百叶窗各种鬼祟的偷窥易卓然。二、有人来敲门时，慌慌张张跑回办公桌前，随便抓点什么来看假装很忙碌。
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每当卓然无意的抬头望向自己这边时，他都会迅速闪靠到一边，仿佛随时会被窥破一般心慌。他知道她并没有看见自己，但无论如何就是不敢看她的一双眼睛。
这让他感觉甚是窝囊。他靠着墙壁捂着自己跳动不已的小心脏嘟囔着，韩凛冽你不就是来让她认识你的么，你怕什么呢？现在就走出去，到她的桌子前，随便给她布置点任务，就说你打算对员工进行技能提升培训，让她留下起草培训计划，然后两个人一起加班，加到天很黑的那种，之后就自然而然的以工作辛苦了需要犒赏，理所当然的请她吃饭，送她回家，目送她上楼，再不着痕迹的打电话，告诉她培训计划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然后就继续理所当然的加班。韩凛冽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这主意简直堪称完美，心动不如行动，现在就去，用行动去验证理论的完美吧！
说完使劲的握握拳，挺胸抬头深呼吸，手放到门把上，可下一秒钟，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脚步。
看着他唉声叹气眉头紧锁的怂包样，一旁整理资料准备向韩父汇报的申逸闲嫌弃得白眼都要翻到棚顶上去了。
凛冽与门把手一直抗争到下班，最终以我方勇气值耗尽而告终。
凛冽顶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周身散发着我是懦夫的哀婉气质小心的跟在卓然身后，出了公司。
他决定必须要给办公室换装单项透视玻璃，以便让他可以放心大胆无所顾忌的看那女人，一直看到脸不红心不跳再去创造机会实施勾引，啊不，是沟通。
垂头丧气的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看着易卓然从旁推出电动小摩托，凛冽默默等待，打算尾随，送她回家，今天是小区外水果店每周促销的日子，他喜欢看她抱着一口袋瓜果梨桃满足微笑的模样。
待卓然戴上头盔跨上电驴绝尘而去，凛冽准备即刻实施尾随行动时，副驾驶车门打开，申逸闲一屁股坐了进来，说走吧少爷，咱去您女人住的地方略做下环境考察。
凛冽听到“您女人”三个字，脸红三秒钟，然后反应过来，说为什么要去她家啊？再说你原本不是打算向我爸汇报工作去的么？最后不论咱要去哪干什么，您不是自己有车且就停在一边么，为啥非要坐我车呐？
申逸闲瞪了凛冽一眼，说年轻人，日后你会为了今天我的出手相助而感激涕零的，所以别废话，shut up and drive可好？
为了避免继续被鄙视下去，凛冽启动车子，在路口转弯处超过飞机驾驶模式的卓然，先行到达了卓然所在的，亦是自己进行了三年不间断窥视生活的小区。
在卓然家所在单元门前，申逸闲下了车，转头扒着车窗，说少爷有句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且让臣下去给您寻找近水和向阳的机会，您现在可以回头去找您女人了，自然的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拎拎东西说说话，散发下男性魅力，让她产生这个人不光是我老板还是个不错的男人这种想法，当然，前提是，您有足够勇气的话。说完挑挑眉，慢悠悠的踱步而去。
凛冽把着方向盘，听到“您女人”三个字，再次脸红三秒钟，再往下听，忍不住撇嘴，看着申逸闲的背影小声嘟囔：果然，一把年纪还没恋爱结婚，绝对是有原因的。
然后他就忽然好奇起来，这样一个铜墙铁壁裹身，还外带毒舌技能加持的男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打开车门走出来，凛冽自言自语着，你现在是好奇别人的时候么？你连面对你喜欢的人都做不到，你还能不能再更丢脸一点，嗯？
就这样做着自我批评与鞭策，凛冽行至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透过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卓然。
当下她正单手抱着一个半大的红柚，奋力拨开人群向草莓靠近。好不容易在草莓堆旁挤出个小位置，一个两个的挑出长得漂亮又均匀的放在一边，转身想要去取个购物袋，将挑选好的草莓放进去，可是购物袋放得比较远，离开去拿吧，挑好的这些高颜值好身材的草莓肯定就被别人给装走了，捧着它们去取吧，自己柚子在手，一只手是肯定捧不下的，放下柚子捧着草莓去取购物袋？那柚子肯定就肉身难保了。
卓然站在草莓与柚子之间，站在水果店促销日熙攘的顾客中间，陷入两难困境。
都是她辛苦挑选出来的，是注定要跟她回家，洗干净后坦荡荡躺在果盘里，稍后再躺进她胃里的，放弃哪个她都舍不得。
隔着窗子，看着她愈发拧紧的眉毛和嘟起的嘴，凛冽不禁笑出声来。一个面对吃食认真计较的女人，原来是这么的可爱。
凛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店里的，等到他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个购物袋，并且，自己正在将其递到卓然面前。
卓然见到纸袋，如同饥饿的乞丐见到热腾腾的馒头，眼睛里都要开出一朵花来，连忙接过来把她的草莓们一扫而入，这才顾得上看一眼雪中送炭三伏天送风扇的购物袋王子：哦？boss大人？你怎么在这呢？
这世界上有很多按照常理与常识不应相遇的搭配组合，比如及膝雪地靴与雪纺迷你裙，铁板牛排与油炸臭豆腐，以及富二代boss与职工家属楼小区门口简陋的水果店。
哦，我来看个认识很久的朋友，路过，正好看到你，嗯，在左右为难。
凛冽看着此刻安稳落座在袋子里的草莓，想着刚刚她遭遇人生重大挫折的表情，尽量控制面部表情，没有笑出来。
你出现的真是太及时了，要不我就得在它们之间做出艰难选择了。卓然拍拍手上体态匀称光滑闪亮的红柚：你知道对于一个挑剔的人来说，放弃已经选择好的东西是有多么的困难么？
嗯，那看样子你要适当的感谢我一下才行了。凛冽将视线转移到卓然身上，看着她勾在小手指钥匙串上，随着她摆动身体微微晃动的娃娃挂件，心情变得非常之好：否则就体现不出我的帮助对于你的重要性了，对不？
嗯，是该表示下感谢，卓然豪气的手一挥，手表示我这一挥代表这间屋子的范围：随便挑，想吃什么，我请。
好啊。凛冽不由得嘴角上扬，伸手松领带解扣子，一边再拽过一只纸袋：那我就不客气了哦。
嗯嗯别客气，尽管挑。卓然转头投入继续挑选草莓的工作中。
因为太过于投于草莓的外貌甄选工作，卓然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侧的，手在触摸水果，却从未自她身上转移开去的，凛冽的视线。
这样近距离看着她，凛冽想起在超市食品卖场寿司档口与她近距离接触的时刻。
那时也是如此，他专注的看着她，周身上下，一寸寸不着痕迹的扫视，她专心的在一盒盒寿司间挑选，不看他一眼。
凛冽想我这样算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了吧，从穿着围裙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到西装领带理直气壮的站在你身边，花了一千多个日子总算能够与你说上话，在他人看来，我也许是疯了，可是我真的非常认真的想要知道，如果要走到可以将你抱在怀里，还要花上多少的日子才行呢？
挑好了？这些够了？看着卓然叉着腰，一脸检视仪仗队的表情注视着购物袋里的水果士兵们，凛冽问道，顺便将手里一只胖嘟嘟的金橘放进袋子。
嗯，挑好了，这些够了。卓然转头看看凛冽的袋子：走吧，我们去结账。说着要将凛冽的连同自己的袋子一同拎起。
凛冽先于她将自己的购物袋拎起，顺手将她的也提起来，说好，去结账。然后长腿跨将出去，直奔收银台，掏出钱包等待扫码结账。
卓然看着他的背影，心说难怪人家说干活的男人最帅，这样西装革履身材匀称挺拔的男人提着东西的背影，看起来还真是略养眼。嗯，更正下，是长得帅的男人干活的样子最帅。嗯，再更正下，长得帅的男人干什么都帅，无论打高尔夫挥杆时，抑或是穿着大裤衩光着膀子蹲在墙角抠脚丫子。
看到他掏出钱包，卓然打住内心对于这个无情的看脸世界的感叹，连忙走过去，伸手拦住：你要干嘛？不是说好了我来付账的的么？
从小我爸就教育我，说只要和女性一起，男人就要主动结账，这是我家家训，是我家男人的家规之一，所以，凛冽说着对卓然露出小白牙一排：你就迁就我一下，可以么？
趁着卓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的当口，凛冽从她拦住的两手间的缝隙中，将钱递给了收银员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凛冽的脸，当下就眼睛里星星泛滥了，麻利的把零钱找好给了凛冽，还免费给了两个结实的大袋子将水果装好。
等到凛冽先行拎着水果走出去，卓然反应过来跟出去的时候，收银员小姑娘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展开感叹：哇，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这样温柔与美貌并存的好男人啊，看那一身西装就知道还是个有钱人家的温柔与美貌并存的好男人，原来韩剧中的男主是真的存在于人世间的，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把我那不体贴不温柔出门从来不替我提包开车门的男朋友甩掉呢？毕竟只有等待下去才能知道等待是否有价值，只有坚持寻找才能知道终究能不能找到。
虽然很想将她送回到家门口，替她将分量不轻的水果提上楼，但凛冽还是忍住，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问卓然：你家应该怎么走呢？然后顺着卓然手指的，他遥望了千遍万遍的方向，说哦那边啊，然后指指相反的方向，说我要往那边。之后将袋子递给她，说公司这几天会接一个大单，到时候加班是肯定要的了，这个就当是我提前给你发的加班慰问品，所以你就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好吃，加班到很晚的时候，想着我已经提前慰劳过你了，不要在心里骂我才好。
嗯，这样的话，那好吧。卓然接过袋子，说我本来还打算跟你探讨下不让女性结账是对女性歧视的一种表现来着，既然你说是加班慰问品，那我就先收了，谢谢老板，你慢走，明天见。
嗯，明天公司见。凛冽微笑，摆手，转身离开。
卓然抱着满满的草莓柚子车厘子小金橘，注视着凛冽的背影，心想我可能是遇到了传说中心中有员工的非变态好老板了，看他这么温和有礼的模样，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富二代当中的有为青年？
当然，就算是有为青年富二代让我连着熬夜加班超过三天，我也还是要诅咒他尿急找不到厕所喝酒喝到胃出血的。
凛冽在心里默默数着走出五十步，而后停住，缓缓回头，看着卓然抱着袋子脚步轻快的愈走愈远，心中喃喃道：我知道放弃已经选择好的东西是多么困难，所以，当你发现你的选择是不值得的时候，你会放弃么？你会放弃的吧？虽然很艰难，但请你一定要放弃，好不好？然后你所遭受的所有痛苦煎熬我都会一手为你抚平，所以，请你一定要放弃他。
一只手拍上肩头，凛冽转身，申逸闲鬼头鬼脑的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张望，说不错呀年轻人，勇气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这是刚刚完成一场搭讪么？从你表情中藏不住的得瑟分析，看样子略成功啊。
凛冽将袋子往他怀里一堆：辛苦你了副总大人，这是您为我找近水与向阳的一点感谢。
申逸闲接过袋子，就势蹲下来，扒了个橘子塞嘴里，说少爷您这点水果买的绝对是物超所值，我刚刚想到了绝佳的泡妞方案并且找到了实际实施操作地点，正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淹死，哎呀这橘子还真好吃。
是么是么？说说看，方案是什么？地点在哪里？凛冽蹲在逸闲旁边，伸手捞出一个橘子扒起来：等你阐述完毕后，咱俩得立刻着手找出个要装修房子的大客户来，我刚刚跟卓然说公司马上要接个大单，嗯，是挺甜的。
申逸闲一瓣橘子卡在嗓子眼，说人家都说男人追女人的过程，就是无限吹嘘夸大自身能力，设下不计其数的虚荣陷阱，等待女人昏头涨脑自动上钩的过程，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呀。
看着蹲在身侧，扑闪着长睫毛，吃橘子吃得正欢乐的小孩，申逸闲叹一口老气，说少爷其实一般人恋爱没这么麻烦的，特别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简直是主场作战无往不利，要不明天我陪您去看看这世界上美丽的分分钟愿意与您坠入爱河的姑娘们去？
怎么？我的副总感觉到压力太大了？凛冽放下橘子，捞出个山竹，扒开两半，里面胖嘟嘟软白的瓤露出来，递给逸闲一半，剩一半自己再掰开，取出完整的果肉放进嘴巴，嗯，熟的正好，酸甜可口。
压力？笑话。申逸闲手撕山竹外壳，一脸人不知而不愠哥是君子的大气表情：我是心疼你小小年纪情路坎坷，想与你指点迷津，告知你一条平坦大道而已。或许将来有一天你走到这条路的尽头，会发现，不过如此而已。早知不过如此，何必在过程里浪费诸多气力。说到这里请原谅我要些微的倚老卖老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到头来，都不过是如此而已。
我知道。凛冽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膝头，去翻袋子里的芒果：我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的结果，好的和坏的，也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如果说每个人在活着的几十年时间里都不可避免的有一些时间要浪费在没有结果不产生实际意义的人和事情上，那么，我想要把我的这一部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申逸闲拍拍凛冽的肩膀，心说原来蹲在这里吃水果的小孩是这样思想深刻的情场种子选手，简称情种，顺便将他刚扒好的小台芒抢过来，咬下去，然后赞不绝口：哇这边卖的水果还真是好吃，橘子山竹还有这个芒果都好吃，哪里买的啊，等下搬两箱回去。
就在申逸闲感叹此处水果甚是美味的时候，下班时间小区里路过的来往居民也不无感叹：哇这两个人是哪里来的啊？长得这么帅穿着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蹲在路边吃上水果了呢？听他们两个不时谈论的本小区内相关建筑的位置问题，莫非这里要拆迁了？
于是第二天一股流言汹涌而起，在众多闲来无事门口扒葱拆棉被的大妈，以及遛鸟侃大山打扑克的大爷的热情参与与口口相传中，开发商的身份拆迁日期以及拆迁补偿办法相继出台。
大家纷纷拿出计算器，算计自家的几十平米能在此次拆迁运动中分到几多好处，也有一部分家庭在要房还是要钱的问题上产生分歧，争争吵吵，大有演变成家庭战争的趋势。
也许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生活，相信不切实际的传言，羡慕他人口中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的，被过份夸大了的光鲜生活，然后惶惶不可终日，然后羡慕嫉妒到入睡不能，再自怜自艾的过自己不得不过的，不怎么如意的人生。
五天后，大风天，凌晨十分。伸手勉强见五指。来往不逢人。杀人越货的好天气。
韩凛冽从车里走出来，将卫衣帽子戴在头上，揉揉惺忪的眼，靠在车门上，心说我要是此刻兜里再揣把枪，就完全符合替大哥杀完人，焦急等待护照与钱跑路的，杀手角色的设定了。
五分钟后，远处匆匆行来一黑衣男子，帽子戴得很低，领口高高竖起，直奔凛冽而来。
凛冽看来者这一身行头，心说哦原来我搞错了角色设定，看样子这位才是要跑路的杀手，我是来送护照和钱的善后小弟。
申逸闲走到凛冽跟前，说走吧就在前面，看完了不要太惊讶于我的办事能力，也不用当场下跪表示感谢，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你就放在心里，一辈子虔诚的感恩，并每天早晨起床前诚挚为我祈祷就好。
凛冽说我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惊喜要使用的表情了，所以如果你大早晨把我给叫出来的结果是我‘啊天呐’这个表情没能顺利使用的话，那我就要略微发个小火了，扣你一个月工资并去我爸跟前告你黑状。
两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一栋楼房某单元的一个小超市前。
凛冽抬头看看牌匾，近•阳杂货。不由挑起眉毛：这就是你让我连行李一起打包过来的原因？
没错。申逸闲掏出钥匙打开玻璃门，说这个位置是距离您女人家直线距离最短的一家超市，而且是她出门必经的地方，人么只要活着就脱离不开柴米油盐，她总会有忘记买了什么或者突然急用什么东西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就守株待兔等她主动找上门，买来买去的就变得很熟悉了嘛，她一个女孩子家总会有做不了的事情吧，换个灯泡通个马桶钉个钉子什么的，这样关系就进一步到可以出入她家了嘛，然后在停电的夜里一起聊聊天喝喝啤酒啊，寒冷的夜里一起吃吃泡面喝喝啤酒啊，温暖的夜里一起烤烤肉喝喝啤酒啊，看哪次气氛比较好，就喝多一点顺势滚个床单啊，ok搞定。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进入到室内。凛冽放眼看去，百来平米的空间，划分使用合理，货架紧凑摆放，一般食品与日用百货皆齐备，隔断后是起居室，不宽敞但非常整洁干净，尤其床居然还是圆的，而且异常结实的样子。
凛冽不由感叹，看来我的副总为了我能顺利滚到床单还真是费心又劳神，从出谋划策到实战布置堪称步步为营，我要是不成功都对不起他这番心血。
这里原本就是个超市么？凛冽走到货架旁，伸手拿过一个三明治撕开，咬一口，转身一旁去找牛奶。早起的后果就是早饿。
你这是在不着痕迹的贬低我的办事能力么？从凛冽拿三明治的位置旁捞过一个大个手撕面包拆开，咬一口，蹲下来找榨菜，顺便瞄一眼罐装咖啡的位置，申逸闲百忙之中对着凛冽翻白眼：如果本来就是超市，我最多36小时即可轻松搞定，之所以花费多余时间，因为这里原本是民居，我要说服房主同意出卖，要办改建手续要办营业执照还要装修，这么说吧，在这座城市里，能如此有能力有效率且身体力行将这一系列事情办妥帖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so，you're welcome。
在说了上述此番话的同时，申逸闲吃光了面包加榨菜，移动到饮品货架拿下咖啡一罐，打开一口气喝下，打了个响亮的嗝。
凛冽将牛奶喝光，嘴角略抽搐，对旁边这男人土洋结合咸甜搭配的饮食口味表示欣赏不能，略微沉吟，再一次环顾收拾得妥帖称心的室内，说大恩不言谢，就让我用最为世俗和直接的方式表达下感激之情吧，卡号报上来。
那倒不必；申逸闲挪到冰柜边上，打开玻璃板取出草莓雪糕一只：我的人生理想之一就是退休后开个小超市，每天搬把摇椅放门口，逗逗跑来要吃的的小猫小狗，看看往来穿迷你裙的小姑娘们，想吃什么随手就有，坐看云卷云舒，闲等日出日落。现在看来，我不过提前将这个梦想变成实物放在这里，先借你用下而已，所以，别给我用坏了，别让我双鬓斑白之时无枝可依，懂？
凛冽看着眼前这个180几公分，细眼长腿，顶着黑眼圈啃雪糕啃得正开心的男人，心想此男牙尖嘴利，看过世态炎凉，体味过人心险恶，却依然保有纯粹的情怀，且有钱有颜有霸气，如果我是个gay，势必拼了命也要掰弯他。
罢了，你就不用热泪盈眶了，你一哭我还要安慰你，我对安慰一个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这种事不感兴趣。
申逸闲将雪糕包装皮扔进脚边的垃圾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要进去补个觉，对于年纪大的人来说又熬夜又早起有致命风险。说着向屋里移动，顺便将外套脱掉，走到卧室门内，逸闲转身扒住门框：哦，差点忘记通知你我的另一项功绩，刚刚在跟你碰面之前，我潜入到前面的车棚，将您女人电动摩托的车胎给扎破了，前后胎无一幸免，而且经我事先了解，距离本小区最近的维修地点也要三千米的距离，且营业时间在早九点三十分，本公司上班时间为八点三十分，所以，除非是老天爷故意阻挠，否则您等下势必是能够制造巧合载您女人一同上班的。说着抬起胳膊，看看腕上手表：您还有点梳妆打扮的时间，快去刮个胡子把眼屎擦干净。说完打个哈欠，手伸进T恤里挠来挠去的直奔床而去。
秉承着做事要做绝，啊不是，是做事要尽善尽美有始有终的原则，逸闲做了这件他孩童时期都没做过的坏事。
事先蹲点，了解车棚主人的活动规律，确定监控只是摆设，然后选在最合适的时间潜入。
当他手拿改锥，在漆黑的凌晨十分，于车棚周围鬼祟徘徊的时候，他一边想着，申逸闲你这是何苦，这个时间躺在你温暖的床上抱着棉被睡觉不好么，你一个年薪近百万的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真的有必要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么？
但另一方面，他很想拿着手机，将自己的这些作为实时记录下来给韩总看，然后被后者用欣慰兼杂感激与器重的目光注视，光是想想都觉得周身血液沸腾，凌晨的冷风都顿时柔和上几分。
想来自己应该是错综复杂的助人型人格，此时本人格中健康的部分正在发生作用，需要不断的帮助他人得到肯定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
申逸闲撂下重磅炸弹，没事人一样睡觉去了，留下凛冽慌乱在当场。看看手表，再在挂在一旁的镜子里看看自己凌乱的头发外加还沾在嘴角的面包屑，他心中层出不穷的涌现出各种两字三字及若干字组成的骂人专用术语。
在温暖的被窝里，寻找着舒服姿势的申逸闲，听着室外短暂寂静后陡然响起的巨大声响。他眯着眼竖起耳朵分辨，大门打开，走出去，又回来，在拉开行李箱拉链，在到处翻找，水龙头打开，剃须刀打开，接触胡茬发出断续的刺耳声音。
申逸闲嘴角牵扯出鸡贼笑容，在这种种杂音中，翻个身，幸福睡去。
火速收拾妥当，凛冽抱着小板凳，紧挨着门口坐下，一双眼睛盯着门外，一刻不敢放松。
这个静止如雕塑的男孩此刻的心理活动异常丰富：按照惯例，她最多再有五分钟就出来了，我要选好时机出去，当她失落万分的走到我车跟前时，我正好要开车门进去，结果一个转身看见她，然后自然的说好巧啊去上班啊你的摩托车呢，然后听她诉苦说倒霉，就顺其自然的载她一程，以上为最佳脚本。如果看到她走过来了我再出去难免有刻意的嫌疑，当然这偶遇本身就是我拼命刻意的结果没错，所以我越刻意就越怕对方以为我是刻意。
如果不巧我没注意到她已经走过来了，那么就让她走过去，然后我开车慢速追赶，在她拦到出租车前赶上去，假装认出她，然后自然的说好巧啊去上班啊你的摩托车呢，然后听她诉苦说倒霉，就顺其自然的载她一程，以上为备用方案。
拟订出两套方案的韩凛冽顿时觉得安心不少，接下来马不停蹄的进行两个人上班路上的话题筛选工作。
要说些什么呢？说些什么才会拉近彼此的距离又不会显得唐突呢？早饭有没有吃？平时喜欢吃什么？说到吃的她今天早晨有没有吃饭呢？我要不要放点面包饼干牛奶香肠在车里呢？如果她没有吃就拿出来给她？估计她不会要的吧？那说工作？问问她手上的装修方案？有没有什么问题？那这样就变成上司和下属的谈话了，会让她紧张，不利于距离拉近，pass。
就在凛冽积极进行头脑风暴之时，他看见，一辆黑色雪弗莱景程开过。缓慢的，经由他新鲜干净如处子般，保护膜还没撕下来的玻璃门前。
那是何佳沐的车。副驾驶上坐着眉头微皱的易卓然。车子爆胎她不开心的那种皱眉。
凛冽紧绷着的，兴奋着的神经瞬间断裂，下意识的别过头躲避。虽然明知车上的两个人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凛冽叉开腿，瘫坐在凳子上，喃喃着他不是要比你上班时间晚么？你为了让他多睡一些时间都从来不要他载你的，今天怎么不遵守常规了呢？
凛冽非常不开心。他感觉自己就像电视剧里的标配男二，苦心孤诣处心积虑，也抵不过男主勾勾手指的威力。
闻着须后水清甜的味道，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回头看看卧室的方向，凛冽心中默默想，如果逸闲知道了我喜欢的人已经有了丈夫，他大概会当场炸毛，骂我个狗血淋头，然后再去找我爸告状，说他生了个大逆不道走火入魔的儿子罢。
他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吃了一包花生、一包薯片、喝了一罐可乐都没能缓解的心烦意乱。心中生出很多一不做二不休的邪恶想法。
他想要立刻追出去，追上逼停那辆车，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指着何佳沐的脸告诉卓然你老公出轨了，你好好看看这个男人他根本不值得。
他想要找个亡命之徒干掉何佳沐，在一个大雨滂沱小区停电的夜晚，在无人往来的僻静处，一刀结果掉。
凛冽被愤怒灼烧得坐立难安。在又啃了一个冰棒之后，他再次于小板凳上坐下，颓然的，伴着口腔里还没散去的冰凉，深深呼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