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完牙,洗好脸,我摸着下巴上无数个横七竖八的银针,取出电动剃须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
五点十分,尚早。
热了一杯牛奶,烤了三片吐司,又煎了一个鸡蛋,严格按照母亲大人的食谱要求,将早餐一一摆上圆桌,又将墙上挂钟调到七点十分,校正录像机位置,使墙上挂钟恰到好处地落入镜头一角,然后规规矩矩坐下,对着录像机很懵逼地比了一个心,笑眯眯地说,老妈,早安!
两个月前,我一个不小心喝多了酒致使胃出血,把住在高级养老院的母亲吓了一大跳,我不愿她担心,胡诌说是平时没注意饮食,母亲便非常强硬地要求我早晚两餐都要直播吃饭给她看。
她是一个强势的母亲,执拗的几乎不近人情,一直都是。
为此,在我上小学四年级时因为实在受不了她大女子主义的厚爱,特地时髦了一把,卷了一捧零钱就离家出走,大有英雄就义的勇猛和果断。
像我父亲当年一样。
父亲一去不返,而我逃荒一样浪荡了一周后终于饿晕在路边,英雄没做成,倒像狗熊一样很没出息地被警察叔叔牵回了家。
再后来,就是将我的前女友赶走,硬塞了一个周未婚妻给我。
我以为等她老了,性情自然会平和许多,岂料去年坚持要去养老院,我自然不同意,她就重操旧业,以割腕自杀来威胁我,我咬牙妥协,自然就落下一个不孝子的骂名。
我血管里面汩汩流畅的和上帝可没有一毛钱关系,所以即使母亲如今已掉光了牙齿,我仍不愿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和面子逼她自杀。
虽然如此,一想到黄土都埋到脖子里的她仍这般强势,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她的这个缺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可爱过。
这不,我不过是故意喝出了血,她便慌了。
善意的谎言,也是一种爱。想通这一点,利用母亲这件事上,我便没那么愧疚了。
我只是有点头疼,万一她日后受病痛折磨,强势要求我掐死她的话,作为一个传统孝子,我是执行,还是执行呢?
不管了,现下要紧,我微笑着吃完饭,关掉视频,又跑去厨房烧菜。
食材是昨晚就洗好切好的,椒盐虾,清蒸鲈鱼,香菇青菜,再配上一份罗宋汤,嗯,不错的“晚餐”。
我套上昨晚被我换下没洗并且有些皱皱的衬衫,又使劲将头发揉乱,想一想,还是不放心,于是拿出纸笔又计算了一下,确认从我家里出发,即使飙车也无法在十五分钟内到达今晚准案发现场时,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将墙上挂钟调至九点五十五分,点开视频录像。
我皱着眉,摆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一边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一边对着镜头说,妈妈,商务活动很顺利,儿子严遵医嘱,滴酒没沾,倒是灌了一肚子茶……下周您老生日,除了媳妇孙子,您老想要什么,尽管提……
接下来,只要我在两份视频上稍稍动一下手脚,母亲在养老院便能准时收到我的“现场直播”视频,即使有警察怀疑前来调查,也查不出丝毫痕迹。
电脑技术方面,我算是能勉强归在有天赋的那一类,可认识我的人都不知晓我有这个能力,我假装连重装系统都不会,他们暗地里笑我是电脑白痴,我欣然接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何况,私自侵入公司系统,虽然会被人啧啧地唤为黑客,被几个小迷妹崇拜,但毕竟会有蹲小黑屋的风险,我不是冒险主义,上要养老母,下要治病繁衍后代,不得不低调遮掩锋芒。
老K就很帅,一个病毒将全市企业系统折磨瘫痪,干净利落,除了我自己,他是我最仰慕的对象。
洗碗,拖地,处理好一切,我深吸一口气,看一眼手机,七点整,于是将墙上挂钟指针校正过来,又跑去阳台。
两盆夏兰,怒放吐蕊,浓郁花香直扑鼻息。
夏兰……
我有些头疼,仍是蹲在那里看了许久,终于在花瓣上落下一吻,这才走进卧室换了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套上西装,又将头发面容收拾妥当,取了车钥匙,攥着那个黑色手提包,伸手拉门,却迟疑了一下。我拿眼瞥一眼门后的蓝色雨伞,终于取下,出门。
留在公司的那把伞昨天晚上已经借给了她,天气预测本市接连三天傍晚到夜里都会有大到暴雨,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早上的天气却很好,太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踏出公寓楼的那一刻,我踌躇数秒,见左右无人,举了包顶在头上,急速跨出。
可不能出师未捷头先伤,万一被谁家阳台上的花盆砸烂了头,不划算的很。
我长舒一口气,抬手向着高层公寓楼敬了一礼,将各个楼层的居民都感谢了一遍,像是进行着诀别仪式一般,严肃而庄重,而后才哼着歌走向停车场。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爹爹
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变杂嘎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