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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鱼小姐,后会有期

清吧里依然是那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十八流驻唱,自我陶醉的极其令人羡慕。鱼樾和张季末各怀心事,再也没了往日勾肩搭背的调侃和取笑,静默着看调酒师一双灵巧的手魔术般变幻出各种花样。

鱼樾一向喜素净,上班时白衣黑裤,干净利落,周末窝在家里,随便套一件松松垮垮的灰色家居服,室内装饰也是一贯的冷色系。但她却偏爱五颜六色的酒,色彩缤纷的让人陶醉,未饮已是先醉了三分。

两人不尴不尬地对饮,几杯酒下肚便莫名有了七分醉意,但因为心境不同,酒在喉间便没了先前的甜辣滋味,仅仅剩下涩苦。

一如往常的AA制,两人在清吧门口分手,已过了十一点钟,张季末提出要打车送她,态度是从未有过的真诚。

鱼樾笑着拍他肩膀:“老张,你住江北,我住江南,你确定要跨半个江城?”张季末抬手捋一捋头发,又对她摆摆手,笑道:“那……再见!”说完,率先一步走了出去,直奔地铁站赶赴末班车。

张季末三十出头,比鱼樾大不了几岁,上有重病寡母,下有无知幼子,幸得妻子贤淑,在家细心照料一老一小。他薪水虽然可观,但需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房贷和医疗费这一大笔支出早已将他压得微驼了身子,生活自然节俭的很,不肯买车,每天同热血青年一起挤地铁,换乘公交,一天中上下班至少有三个小时浪费在路上,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鱼樾相拒,有她自己的理由。相识多年,鱼樾从未邀请过任何同事去她所住的公寓,即使公司聚会至深夜,她也总能以各种理由温和又不失分寸地拒绝形形色色的相送,独来独往,像是一个不受任何羁绊的精灵,孤单却又倔强地游荡在江城夜空。

孤零零地站在清吧门口许久,闪烁的霓虹灯显出几分凄凉来,她使劲揉了揉,额角仍是生疼,不得不叫了相熟的代驾詹姆斯。

詹姆斯是一个很斯文的年轻人,温和地劝她:“鱼姐,酒喝多了伤身。”

鱼樾窝在副驾上,一手撑腮,眯着眼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街道,也不回头,浅浅笑道:“鱼姐少喝一次酒,詹姆斯就少拿一份报酬,詹姆斯怎么能说这么傻的话呢。”

“我当鱼姐是朋友。”

朋友么?今晚她刚刚失去一个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有得必有失,月晴圆缺,悲欢离合,轮回反复,沧桑不变,果真不假。

鱼樾弯唇浅笑,明灭不定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相比平日的尖锐,明显柔和许多,漆黑发亮的瞳仁有意无意地扫过后视镜中的一辆车。

到得小区,詹姆斯见她脚步不稳,伸手搀了一把,鱼樾顿一顿,一反常态地轻轻拥住他又迅疾离开。她知晓詹姆斯性情豁达,詹姆斯亦理解其为“友爱的道别”,笑吟吟地朝她摆手道晚安,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鱼樾方才转身。路经一方灌木丛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伸长了手臂狠狠抓住她的双肩,像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

生气?简直莫名其妙!

鱼樾只觉得骨头疼,也不挣扎,低眉,似笑非笑:“顾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肩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鱼樾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衣角,沉沉地,手背上青筋因为巨痛突兀地跳跃着,血管内的血液似要呼啸着喷薄而出。

她不去看他,知道他眼神此刻一定冰冷的能够刺穿人的心肺,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从那日他一反常态的冷冰冰的望了她。

她永远忘不了那种感觉。

鱼樾只结结巴巴地补充道:“顾先生,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他人……很好。”

顾相言气息渐重,一双手犹如铁钳,狠狠钻进她骨中,似要啃噬她血肉一般。

鱼樾微侧了头,映入眼睑的,仍是那一修长纤细的手,大拇指弯着白白浅浅的月牙,指甲修的平平整整,异常清爽干净,一如当年。

他手心的温度轻易穿透她身上薄薄的衣衫,一寸寸滚烫灼烧着她的肌肤,一如秋天的枯叶,一点就燃。

心里明明有一丝难过,却又不舍他放手,鱼樾只顾低头紧抿了唇,直至肩上压力一松,被人一把揽进怀中。他望到了她唇角的一丝血红。

顾相言只低下头,在她耳边冷冷揶揄:“是你自找的!”

鱼樾一动不动,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气息,有花开的声音,也有下雪的声音,又暖又冷,想要沉沦其中,却又莫名的挣扎。

两人僵了许久,鱼樾的脑海时而喧嚣时而空白,但总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眼睛的主人是个美丽的少妇,夜夜枕着顾相言的手臂靠着他的胸膛入睡,日日挽了顾小羽的小手做着慈母该做的家务。而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鱼樾强忍着眼眶的湿意和鼻息的酸涩,唇角触着他衣衫,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我,自会有其他男人要我。”

负气之言,足足迟了六年,即使如今再无资格,仍要吐出不可。

顾相言浑身一颤,忽地一把推开她,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低沉嗓音带了几分凉薄:“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狡辩的,颠倒黑白的,不知耻的女人!

被推离开这个她念了六年也恨了六年的怀抱,鱼樾就着几分醉意,脚下有一点点踉跄,她吃吃地笑,一脸讥讽道:“顾先生可是后悔了当年死乞白赖地追求我?我这样一个女人?啊!是,我就是故意想让你难堪,只是我没料到,跟踪这种小把戏,怎么,顾先生还没玩够?”

初识那天,她一身狼狈却目光清明地对他说,下次再跟踪人,记得离远些。此后,每次他悄悄跟在她后面,只要稍微近一点,都能立马被她戳穿,顾相言曾一度为此懊恼不已,追着鱼樾死劲地问,鱼樾只眯了眼笑,回一句,无可奉告。

不过是,不过是因为他身上那独特的气息,早已植入她骨髓深处。

鱼樾在清吧时便已认出窗边那个低头遮掩的男子,又瞧见一辆玄武岩黑的帕纳梅拉,不是他顾相言,又是谁?她只是想要看看被揭穿的这一刻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可现在,她更是生气——既是他有妻有子,为何还要跟踪她,为何还会生气,为何还会恼羞?

只是因为她曾经属于他么?

鱼樾冷笑:“顾先生,这么晚了,对旧情人又搂又抱,若是传到了尊夫人耳中,不知是让您跪键盘还是搓衣板呢?”

字字诛心,软肋之处,不信一击不中!

顾相言却是怔了一下,再一抬眼,早已不见了鱼樾身影。

早前受他嘱咐,沈铎很快便将鱼樾的调查结果发送来,手机号码,就职公司,还有两个刺目的字,未婚。

他一整天心魂不宁,推掉一个重要会议,在互娱游戏公司楼下徘徊许久,直至那个熟悉的倩影落入眼睑,清吧,公寓,一路跟踪,做着和以前一样幼稚的事。

以前?他还真是傻至透顶,见了一眼就想要的女人,怎么偏偏是她?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一切怨恨终会有所安放。

顾相言眸色沉沉地盯了一眼她离去方向,唇角微抿,瞬时浸了满池风雨。

他只低低道:“鱼小姐,后会有期!”

鱼樾是逃回公寓的。

人越是在回忆中徘徊,也越容易在里面扑空,待面对现实的那一刻,却又不知所措,思绪无处安放。

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她的心魂越来越冷,身子却是可耻的滚烫。她恨他,更恨自己。

正窝在沙发上腻歪缠绵的楚初一和肖恩却吓了一大跳,见她张皇失措的狼狈模样,以为她遇到了劫匪。

“阿樾,阿樾,你被劫财还是劫色了?”

鱼樾一手将碎发抿到耳后,睁圆了眼瞪她,真是她交心的好闺蜜!

肖恩只快速扫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肯定是被劫色了。”

“阿樾,阿樾,你报警了没有?”

鱼樾忍无可忍,抬手狠狠敲楚初一额头,绕过她,一屁股陷进沙发里,手一扬:“去,给本尊倒杯水!”

“妾身领旨!”

楚初一口中应的顺溜,身子却无动于衷,全然不顾妩媚娇柔形象,抱着她胳膊笑的张牙舞爪:“快,分享一下,这次又是哪个狂蜂浪蝶在追求我们阿樾啊?要不要老娘再牺牲一下色相?”

数月前,一个半熟刘姓男人莫名其妙缠上鱼樾,每天在她公司楼下堵她,鱼樾先是温言拒绝,后又厉声斥责,却没有一点效果,门卫赶不走,报警也无用,害得她不是早退就是加班至深夜,后来那男人不知如何得知了她住处,半夜三更在楼下扯了嗓子吼。

鱼樾气急,恰好詹姆斯送她回来,鱼樾拉了詹姆斯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说:“刘先生,如果你能整容成他这般模样,我或许会考虑。”

刘先生仰着头盯了詹姆斯一眼,又满眼鄙夷地瞪鱼樾,愤愤地骂:“肤浅的女人!”

骂完了,仍是百折不挠找上门来,鱼樾头痛至极,心一动,硬邦邦地编瞎话:“刘先生,我……我其实喜欢女人,要不……你去医院变个性?”

刘先生见她目光闪躲,欲言又止的羞涩模样,仍不肯相信,脖子一梗,气哼哼道:“我不信!”

“你等着!”

鱼樾“蹬蹬蹬”跑上楼,拉着衣衫不整的楚初一下来,当着刘先生的面又抱又亲,那刘先生惊愕的眼珠都要掉到了地上,指着鱼樾你你了半天,终于骂了一句:“无耻的女人!”继而慌乱逃窜离去。此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鱼樾面前。

肖恩不明其中曲折,听楚初一要牺牲色相帮鱼樾,以为她要替闺蜜勾搭野男人,一把将楚初一揽住,恶狠狠地说:“你敢!”

楚初一笑眯眯地将肖恩推开,又来抱鱼樾胳膊:“快说说嘛,到底是何方神圣?”

鱼樾了解她,八卦起来没完没了,想起顾相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一个恶鬼。”

一个将她推入无边深渊的恶鬼!

肖恩悄无声息地将凉开水递过来,鱼樾迟疑不接,假装低头没看到,楚初一顺手接过,可怜兮兮地又去抱她:“阿樾,你明天就陪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肖恩眼光在她二人身上流转,摸着下巴嘀咕道:“好像我才是你们两个的电灯泡一样,多亏了我早一年认识你,不然,呵……”

楚初一斜他一眼,猛眨眼睛放电,鱼樾浑身一个哆嗦,知晓逃不脱,开始讲条件。

“什么好处?”

楚初一大叫一声,兴奋地扯了嗓子嚷嚷:“等着,有‘大刑’伺候!”一溜烟跑去厨房榨果汁。

食色诱惑?不止,还有美色!

鱼樾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时尚杂志,忽地抬头瞪肖恩:“这么瞧老娘,小心长针眼。”

肖恩勾着迷死人的笑,欲言又止:“老鱼……”

“有屁快放!”

肖恩贼笑兮兮地凑过来:“老鱼,你被人壁咚了?被人强吻了?”

鱼樾一吓,身子向后一列,怒道:“咸吃萝卜。”咸吃萝卜,淡操心!

肖恩又趋近一步:“这么决绝拒绝初一邀请,难道,你是怕我?”

鱼樾望着他这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棱角分明的五官,挥手就是一拳。

“唔!”肖恩没料到她会出手,更没料到会给他这么狠厉的一拳,一时不妨,痛的怪叫起来。

楚初一听到动静,端了一杯果汁从厨房奔出来时,只见肖恩仰着头,鼻血汩汩横流,正在手忙脚乱止血,抽纸散落一地,而鱼樾则翘着二郎腿,斜眼望他,冷眼旁观。她没好气,大叫起来:“老鱼你这女人!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老娘打了你男人,是不是更没资格当电灯泡了?明天别打扰本尊睡懒觉。”鱼樾丢下一句,从她身边经过,顺手接过她手中果汁,扭身进了卧室。

谁料,楚初一也不顾肖恩,突然大笑,很是得意地冲她喊:“哼,你以为把肖恩鼻子打出血不用负责的吗?你以为我辛辛苦苦特意为你调配用来纤体丰胸的菠萝木瓜苹果汁不用报答的吗?”

鱼樾一口果汁卡在喉中,咽不是,不咽也不是。

低头瞧一眼,瘦削身板,不用纤,只是这胸——嗯,确实是有必要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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