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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的一个警察同志,是巴特临走的前两年,当上的副所长。那天,我骑着毛伊罕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不知不觉,溜达到了阿茹娜家附近的那片胡杨林,那里的每一棵树我都是熟悉的,每一根草我都是熟悉的。我为草原上的牧民们赶走了鸟贩子,撵走了偷挖药材的,把偷牛贼送进了看守所,却连个副所长都没有当上。

蒙根其其格老奶奶拄着我送她的拐杖,夸我是好孩子,是草原上的雄鹰。

阿茹娜的卫生院看病的牧民越来越多,新分来一个蒙古族姑娘。我和她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偶尔等到新分来的小大夫请假回家,我们才能偷偷的在一起。

阿茹娜始终坚持她的观点,张罗着让她阿瓦卖羊和牛,帮我找人。我坚信我的观点,坚信巴特说的话,他一走,所长就是我的,他答应过我的。我和说阿茹娜说,别急,所长迟早是我的。

老丈人喝酒的时候也问我,要不要找找人。我心思拿什么找人,我爹和我娘一辈子欺负土坷拉,我读书欠的饥荒,我工作几年之后才还清。我老丈人靠给牧民放羊,勉强养活我丈母娘。我老婆一直没工作,靠我那几个死工资养活。

我的那些被我收拾过的老乡们都说我傻,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牛羊成群了。巴特有五百多只羊寄养在牧民的群里,每年光羊羔就是不小的收入。我早就想像巴特那样养些羊,寄养在牧民的群里,可我那几个工资除了我和我老婆日常的开资,所剩无几。

被我收拾过的鸟贩子们,不止一次的想拿钱拉拢我,被我拒绝了。被我撵出草原的那些偷挖药材的,也不止一次想拿钱收买我,让我网开一面,我也拒绝了。我拒绝他们,不为别的,只为立功,只为了早日离开草原,回塞北。渐渐的,回塞北无望,我努力的想接巴特的班,当个好所长。

我不知道苏合大哥又送了多少只白条羊,阿茹娜才当上的卫生院院长。

我老婆是半夜把我和阿茹娜,堵在卫生院的。当时阿茹娜脱的浑身上下没一件衣服,我也是。阿茹娜光着屁股要去开门,说要和我老婆谈谈。我说:“你疯了,打起来怎么办。”她说:“她凭什么打我?”我说:“你抢她男人。”阿茹娜眼角有了泪,“是她抢我男人。”

最后,我老婆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离开的,我不得而知。她走后很长时间,我才穿衣服。阿茹娜紧抱着我说:“别走。”我默默地挪到门口,吻了吻她的厚嘴唇。

开门的那一刻,阿茹娜喊了我一声,“亮子。”我没有回头,默默地关严了卫生院的门。门里,阿茹娜又喊了我一声,“亮子。”

老婆在半路上等着我,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老婆头也没回,“你回去吧,我不想让爸妈知道。”说完无力地挥了挥手。

草原的夜空,蓝的极不真实,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整个苏木静悄悄的,一声狗叫都不曾有。我想和她解释,她不听。她说:“你快回去吧。”我从后面抱住她,想说对不起。她站着没动,说:“李亮,离婚吧。”我让她面对着我,试图吻她,她躲开了。我只好说:“老婆,我是警察。”

我返回去的时候,阿茹娜还在哭。听见敲门声,她一定以为是来看病的人。我说:“阿茹娜,是我。”开门的瞬间,她又说:“你回来做什么。”说着又扑进我的怀里哭。

所里有了车,巴特要卖掉毛伊罕,我亲了亲阿茹娜湿漉漉的眼睛说:“阿茹娜,你把毛伊罕买了吧。”阿茹娜抱的我更紧了,“买吧。”巴特打算把毛伊罕卖给马贩子,我不想毛伊罕被卖到屠宰场。

阿茹娜把手伸进了我的胸膛,摩挲着说:“你离婚,我让我阿瓦卖牛羊。”我抱起阿茹娜,上了卫生院靠墙的病床。

苏合大哥把毛伊罕牵走不久,它的圈也被拆除盖了车库。

老丈人每天依然等我喝酒,丈母娘依然寡言少语,埋头干活。老婆表面上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实则内心早已暗流涌动。一天,老婆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阿茹娜家有草场,有牛羊,离吧。”

从认识我那天起,老婆就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回塞北,离开后草地。没想到,多年过去了,我渐渐迷失了回塞北的路,渐渐爱上了草原,爱上了草原的蓝天白云。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草原上,守护着草原上的每一头牛,每一匹马,每一个善良淳朴的牧人。我想,老婆是懂我的,所以她才说阿茹娜家有草场,有牛羊。

卫生院出事的那天,我和副所长在盟里开会。晚上一进门,老婆就说:“快去看看阿茹娜吧。”我才知道有个收羊绒的汉人死在了卫生院,他的亲戚们在卫生院门口堵了一天,让阿茹娜赔一百万。说是输液输死的。

阿茹娜被堵了一整天,没吃一口饭。围堵卫生院的不少人我都认识,都在草原上有营生,收羊的收牛的收皮子的,没少坑牧民们。比起那些偷牛羊的贼,他们胆子小。遇事后,他们大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处理,不报警,他们不相信蒙族警察,觉得蒙族警察偏袒牧民。

脸色苍白的阿茹娜,见到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我眼疾手快,抱住了她。阿茹娜簌簌地抖着,我的火腾地窜了起来,我说:“你们他妈的还有没有法律,卫生院又不是阿茹娜家的,公家的。”

我的汉人兄弟们背后都骂我是蒙人的狗,说我胳膊肘子往外拐,但都怕我,因为我了解他们,所谓知己知彼。

我想把阿茹娜带出卫生院,他们不让路,我恼了,“让开,让开,他妈的让开。”我推开挡我道儿的几个人,他们嚷嚷着要把死人抬到派出所去。我说:“有本事,你们他妈的抬到旗长办公室去。

死者有心脏病史,从我来苏木的那天,他的心脏就不好,动辄就犯病。苏木的人都知道他的病,在大街上碰见他犯病,都会从他身上搜出速效救心丸,往他嘴里塞。有次我问过他,犯病的时候哪儿难受。他说也不难受,开始就心跳,跳着跳着就没知觉了。我和他开玩笑说人不心跳早死球了。他说跳的太快。我那时才知道心跳的太快也是会要命的。

死者的两个儿子平时喊我李哥,那天李哥也不喊了,直接喊我李亮,“李亮,你他妈的还是不是汉人。”我回敬他们道:“你们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叫屙(讹)人,苏木里谁不知道你爹有心脏病。”

我越说越火,“你们他妈的是四条腿的牲口,你爹犯病,别人好心给他输液,没理了,你们他妈的简直不是人。”

阿茹娜答应赔五万块钱,死者的两儿子同意了。

巴特又单独的和我谈过一次话,他让我趁早和阿茹娜断绝关系。他问我还想不想当所长了。

我比谁都想当所长。阿茹娜问我为什么,我说:“阿茹娜,我要当所长。”阿茹娜说:“我让我阿瓦卖牛卖羊。”我说:“我要凭我的本事当所长。”

阿茹娜说:“那你给我一个孩子。”我说:“你疯了,我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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