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老婆是元旦那天,登记结婚的。阿茹娜是元旦后毕业回来的。
阿茹娜是骑着鞍马来的,新做的蒙古长袍。我说:“阿茹娜,你不能怪我。”我觉得她真的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我爹。我爹在给我的回信上说:“李亮,你娘觉得戴眼镜那个姑娘不错,文文静静的。”我爹还说:“李亮,你娘说那个蒙古姑娘也挺好的,可你娘怕听不懂她说话。”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从照片上,看出阿茹娜是蒙古姑娘的。
戴眼镜的文静姑娘,是苏木一个大姐给我介绍的,她说:“亮子,大姐给你介绍个老乡。”凭心而论,戴眼镜的姑娘是比阿茹娜漂亮,身材高挑,也白。婚后,我的老丈人才说,他闺女挑食,不吃羊肉,不吃奶豆腐。
老丈人常年给牧民放羊,就爱喝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也爱喝酒。
老丈人回苏木住,放羊回来,无论多晚,我都陪他喝几盅,有几次我老婆错一点把我们的酒瓶子摔了。我丈母娘和我娘一样,一辈子做不了男人的主,男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丈母娘心疼我,隔三差五的给我煮羊肉吃,我老婆隔三差五的抗议,“又煮肉,呛死了。”丈母娘说:“李亮爱吃。”老丈人也帮腔。“你这孩子,你不吃也不让别人吃。”
我和老丈人喝酒,俩人从不客气,他一杯,我一杯。我一杯,他一杯。瓶子不见低儿,不撂杯。一次我老婆靠在我怀里,摸着我的胡茬说:“老公,你少和爸喝点酒,他高血压。”第二天,我和老丈人说:“爸,你少喝吧,秀芬说你血压高。”老丈人摸着秃顶的脑袋说:“少听她胡说。”
老丈人一家是多伦人,他的口头禅是:“命啊,都是命。”我觉得也是命,他若早来半年,就赶上分草场了。就像我和阿茹娜,真是搞不懂,我干嘛非要给我爹寄照片呢,直接领证,给他来个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怎么的。
那个让我等着他的鸟贩子,直接让我送进了监狱。我给他机会了,他不听,是他自己把自己送进去的。当他哭着跪下来求我的时候,已经晚了。
年底,所里被盟里评为了先进,我个人因为破获了一起特大的贩卖野生动物案,被评为了先进个人。颁奖的时候,局长握着我的手,说:“小李,好样的,你为咱们警察队伍争光了。”会后,局长问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说我想回塞北。
春节刚过,巴特就坐班车来了,说要和我谈谈。我有点喜出望外,终于熬出头了。巴特不让我动手,亲自劈羊炖肉,满上两碗酒,郑重的让我有些不自在。以往只要他回来,一下班车就嚷嚷,“亮子,赶紧炖肉,喝酒。”像几年没喝过酒,没吃过肉似的,馋酒,馋肉。
碗是巴特先端的,“来,亮子,新年快乐。”我积极响应,“所长,新年快乐。”巴特破天荒地又把碗撂下了,停了一会儿,又端起来,一口见了底儿,这才翕动着肥厚的嘴唇,问我,“亮子,你把阿茹娜给强奸了?”一口酒,灌进了喉咙。
巴特的嘴唇还在翕动,“阿茹娜去旗里找过我。”生为一名警察,我知道强奸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对一名警察意味着什么。我像初学汉语的蒙人一样,结巴地道:“所长,我没有。”
“我还没向局里汇报,你是我亲自从人事局要来的,怎么能给我捅这么大的娄子。”
我要哭了,“所长,我没有。”
“亮子,你放心,只要阿茹娜不去局里闹,我是不会向局里汇报的。”
我要哭了。
阿茹娜回来后,新筹建的卫生院成了她的天下。后来我还知道,卫生院筹建前,苏合大哥送出去五十多只白条羊。一切都是新的,白大褂是新的,在我眼里阿茹娜也是新的。
阿茹娜不问青红皂白,让我和我老婆离婚。我说:“阿茹娜,我结婚还不到一个月。”阿茹娜哭了,抱着我不撒手。我说:“阿茹娜,我老婆等我吃饭呢。”其实就算我老婆不等我吃饭,老丈人也会等我喝酒。
结婚后,我一个人从没在所里吃过饭,喝过酒。阿茹娜不让我走,她身上有股药味。我比平时晚回家半个多小时,我撒谎说有个小案子。老丈人果然在等我喝酒,老婆和丈母娘早早吃罢了饭,丈母娘坐在一边打毛线,打算给我织毛坎肩。老婆蹲在地上给我洗衣服,一边洗一边说:“脏死了。”
晚回家的半小时里,我把阿茹娜压在了卫生院的病床上,她像重症病人一样叫唤。我穿上警的时候,她又哭,问我为什么和我老婆结婚,我抱了抱她,走了。
夜里,老婆抱着我说:“你身上有一股药味。”我装模作样地闻了又闻,说:“没有啊。”老婆没再坚持,搂着我睡了。
八九过后,阿茹娜的卫生院病人更少了。没病人,她一个人待着无聊,穿着白大褂一天四五趟往所里跑。毛伊罕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产了,阿茹娜让我没事遛遛它,整天拴在圈里不活动容易难产。她是大夫,尽管不是兽医,可我得听她的,她让我遛我就遛。
遛到第三天的时候,她跟着我一起遛。积雪依然覆盖的草原上,警察牵着一匹大肚子的马,并肩跟着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女医生是给人看病的,不是给马看病的。我和老婆说,毛伊罕有早产的迹象,蒙古大夫也是大夫。
毛伊罕是五月生下小儿马的,阿茹娜不得不结束了陪我遛马的生活。却来所里来的更勤了,一天三趟,来了先个小儿马耍半天,再钻进马圈抱着我亲热半天才回卫生院。
所里安电话后,我借故值班,在家里待到后半夜再走。有时在卫生院病床上,有时在派出所炕上,我和阿茹娜肆无忌惮地做爱。阿茹娜是医生,我想她会避孕。
六月的一天,接到报警电话,有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在距离苏木二十公里的地方,撞了一头牛,逃跑了。
我在派出所门口设了个路障,肇事的白色越野车停下了。听口语,司机和我同乡。他塞给我一千块钱,让我放他一马。我说:“兄弟,你看错人了。”我放他一马,谁放我一马,我得立功,多多立功,证明给领导看。
局里的警车呼啸而来,警察同志们一一和我握手,“辛苦了,辛苦了。”我说:“不辛苦,不辛苦。”司机赔了牛主人八千块钱,死牛拉到旗屠宰场又卖了五千。草原上,常有牛羊和车抢路,车速快,来不及刹车很容易撞上。抓不住肇事车辆,牛羊的主人只好自认倒霉。
我拦停的那辆越野车,是草原上,首例被撞死牛羊得到赔偿的,旗电视台大肆宣传,想杀一儆百。电视上播放的新闻,我没有亲眼所见。开会的时候,同志们和我叙述的,我才知道蒙古女记者还采访了巴特。巴特大谈特谈蒙汉一家亲,没少表扬我。
阿茹娜去盟里学习了半个多月,我每天陪老丈人喝酒,半夜回到所里值班。躺在派出所的炕上,阿茹娜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如果她不到巴特那里告我强奸她,也许年前我就回塞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