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年,所里多了两个同志,一个蓝旗人,一个黄旗人,蒙人。巴特还是我们的所长。
阿茹娜家的牛,五更被人偷走四头。我和同学要的那条狼狗,直挺挺的躺着,被偷牛贼毒死了。巴特不在,同志们骑摩托,我骑毛伊罕。阿茹娜在等我们,已经整装待发,她的装束让我想起了美国西部的牛仔。我的警察同志们和苏合大哥用蒙语做笔录,却用汉字做记录,显得挺滑稽。阿茹娜不吭声,急等着出发,去追偷牛贼。
笔录做完了,我的警察同志们,骑着摩托车不去追偷牛贼,却要回所里。我觉得他们更应该去追偷牛贼,虽然茫茫草原大到无法想象。
他们回,我不能回。并非丢的是阿茹娜家的牛,我就留下来寻找线索,而是多年来,牧民们对偷牛贼深恶痛绝,警察束手无策。牧民们第一时间发现不了,等发现,再打电话报案,被偷走的牛早成了人们的盘中餐。
阿茹娜家房后丢了二十几个烟头,说明贼们一直躲在暗处,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卷,等着苏合大哥和图雅大姐睡觉。可见贼们对周围的环境和苏合大哥一家了如指掌。狼狗肯定叫过,不然不会死在房背后。那是条纯种的狼狗,狼一样凶狠。杂草堆里,有火腿肠包装和毒鼠强注射液的空瓶子。贼们得有多淡定从容,敲开注射液,撕开火腿肠,捏碎火腿,掺进毒鼠强,再投给扑向他们的狼狗,得要多好的心理素质。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巴特不止一次的和我说:“亮子,我一走,所长就是你的。”俩警察同志没来之前,所里只有我和巴特,他一走,所长非我莫属。
阿茹娜骑着鞍马,非要跟我一起去追偷牛贼。我说:“你去了,有病人怎么办?”我是担心她,那些偷牛贼都是亡命徒,逼急了动刀子。我不清楚她是想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丢的是她家的牛。俩警察同志来后,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所里值班都轮不到我。
老丈人喝酒还是离不开我,好像我不陪他,他喝着不香。丈母娘话依然很少,老婆依然反对我和她爸喝酒。
我爹步行,走了二十里,就为了到乡邮电所给我打一个电话,我说:“爹,今年我过年回家。”我爹高兴坏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电话没挂,就要走。我听见邮电所的工作人员和他要钱,两分钟十块钱,够贵。
阿茹娜的心思根本不在追偷牛贼上,骑在鞍马上,慢腾腾的。我说:“你快点儿,磨磨蹭蹭的,黄瓜菜都凉了。”她没吭声。我又说:“要么你别去了,回卫生院吧。”她还不吭声。
牛羊路上,有现牛粪。夏天,牛吃青草,拉稀屎。牛走的急,溅的路两边都是。赶牛的一定是躲闪不及,踩了上去,留下了清晰的足迹。我呼喊着毛伊罕,往脑包山后面追去。半坡上,有深坑,坑里有车轮印。我真是服了偷牛贼们的聪明才智,把车倒进深坑,牛顺利的就赶上了车。
阿茹娜也赶到了深坑前,一脸的疑惑,她以为贼们把她家的活牛埋了。
广袤草原上,兜圈子,是偷牛贼们一贯的伎俩,迷惑牧民,追赶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我不是蒙人,我是汉人,我不会上他们的当,直奔旗屠宰场。旗里大大小小的屠宰场十几家,做贼心虚,掩人耳目。规模大的他们不一定敢去。
阿茹娜一眼认出了她家的牛,哪怕那牛只剩下了牛皮。
我掏出证件,在屠宰场老板面前一晃,“牛从哪儿来的?”老板开始不以为然,说牛是他花钱收的,收牛又不犯法。我说:“谁能证明?”他嘟囔道:“买牛的刚走。”“跟我去公安局说吧。”我掏出了手铐。他慌了,“兄弟,兄弟,我真是收的。”“收谁的?”“老宋,住在三队。”
三队是个移民村,住的全是我的塞北老乡。典型的城中村,居民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大巷子套小巷子,小巷子套死巷子,更让人头疼的是,四通八达的街巷,很容易打草惊蛇。一有风吹草动,贼们四下逃窜,眨眼间就逃的无影无踪了。住房都是租的,跑了和尚就跑了庙,再想抓住他们,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更为重要的是,兔子急了也咬人,若是把他们逼急了,警察照样敢招呼。我也豁出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能当上所长。
阿茹娜没跟来,我让她在原地看着牛皮,保护证据。
屠宰场的老板开车,直接把我送到了三队,并指认了老宋偷牛时所开的车。我轻而易举的放掉了老宋的汽车轮胎里的气。三个偷牛贼正在喝酒庆祝,看见我,都坐着没动。我不认识他们,他们认识我,作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汉族警察,凡夫走卒都认的我,包括常年以偷盗牛羊为生的贼们。
我开门见山地问,“牛卖了?”他们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没吭声。那一刻,我比他们更紧张,一是担心他们夺路而逃,一是担心他们对我大打出手。我直接坐到了他们中间,我说:“以后得注意了,牧民们告到盟里去了。”
草原上,烟酒是不分家的,赶上了,怎么能错过,三杯酒下肚,他们和我称兄道弟。可惜喝酒他们不是我的对手,醉是肯定的。
我的那些兄弟们,是在公安局醒的,还是在看守所里醒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偷了牛,是贼。重要的是,我破获了一起重特大偷牛案。据后来我的警察同志们说,在老宋的出租屋里,搜查出好几盒毒鼠强。
在旗宾馆床上,阿茹娜说:“我帮你找找人吧。”我头晕脑涨地摇头。阿茹娜问我,“你不想当所长了?”我说:“我立了大功,巴特一走,所长就是我的。”
三个月,还是半年,没和阿茹娜在一起了。大脑像旱季草原上的淖尔,一滴记忆的水都不剩。阿茹娜像乌拉盖水库被人钓到的鱼,拍打着结实的身体。吮吸着阿茹娜蒙古姑娘特有的肥厚嘴唇,我像战场上不知深浅和死活的士兵,让她彻底的缴了械投了降。阿茹娜又哭了,让我和我老婆离婚。我说:“阿茹娜,我是警察。”
我爹和我娘急等着抱孙子。我没敢告诉他们,有个叫阿茹娜的蒙古姑娘,已经为我打掉过两个孩子了。我老婆太瘦,就像草原上没吃起膘的骒马一样不容易怀孕。
每次怀孕,阿茹娜都会求我,把孩子生下来,我爱抚着她的肚子说:“阿茹娜,我是警察。”吃药打胎前,她都会哭的特别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