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黑鱼酒吧遇见铃兰的。
那是在三个月前，刚刚结束了一轮巡查任务后的我正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
虽然是白天，但酒吧的光线还是很暗。头顶上暧昧不明的灯光正随着音乐的节拍缓缓地旋转流动着，给人一种舒缓轻快的感觉。
“出去的感觉怎样？”老骆斜靠在吧台上看着我。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我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嘴中沸腾的泡沫被我缓缓吞咽下去，沁凉的口感涌入腹中后，让我舒服地打了个嗝。
我摊开四肢，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发出了一声惬意的感叹。
“有遇到机器人或者摩罗尔人吗？”老骆直起腰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没有。”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走拜月平原，我去的是流火沙漠。为了尽快积累任务积分，我接的都是A级难度的活。”
“唉，去那里干吗？”老骆轻轻叹了口气，“那里现在就连机器人也不愿意待着了吧。”
“我以前倒是在那里遇到过几支人类和摩罗尔人的联合探险小队。”我举起酒杯将小半杯冰啤一饮而尽，“我没惊扰他们，远远就避开了。”
“那里的遗迹早在一百年前就被一扫而空了，哪儿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遗留下来，他们去了也是白费力气。”老骆摇了摇头，然后又冲我问道：“要再来一杯吗？我请你。”
“不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我摇了摇头，然后将残留着白色酒沫的空酒杯推到了一旁，“倒是你，退休后的生活还满意不？”
“我倒宁愿和你一样能接接任务，出去跑跑。”老骆感慨着说道：“可惜我老了，拼不动了，也就只能守着这间小酒吧了。”
“你成长很快，好好干，也许明年就能成为曙光团的正式成员了。你很出色，比一些精锐团员还要优秀，那些考核对你根本没有难度可言，我现在也没多少东西能教给你了。”老骆接着说道：“我腿脚不便，好在这些巡查任务你也完全能够胜任。不过，倒也辛苦你了。”
“没事的，我早晚也要做这些的。好了，我真得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了。”说着，我就站起身将背包甩在了身后。
就在我刚想离开的时候，酒吧的木门突然被一脚踹了开来。随后，一群面色冷厉的佣兵就大大咧咧地涌了进来。
“老骆，先来五杯冰啤，嗓子都他娘的快冒烟了。”领头的光头大汉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吧台边的桌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高高隆起着，显得孔武有力。青黑色的纹身从他的手臂上一直蔓延到了同样狰狞的脑袋上。
“老大，她怎么办？”一个坐在光头身旁的佣兵低声问道。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她低着头，任由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遮挡住了脸庞。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能感觉到她的无助和恐慌。
她的双手被一根长长的银色锁链束缚着，手腕处电子锁上的感应灯不停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感应灯下面是一颗微型炸弹，在电子锁的密码输入错误三次，或者离开了电子锁的信号源，炸弹都会立即引爆。威力刚刚好能把人炸成濒死的两截，足够让其忍受很长时间的痛苦了。
“你傻啊？你有见过机器人吃饭喝水吗？”光头瞪着眼睛大声骂道：“你没读过书吗？唉，没文化真可怕！”
在身边同伴们鄙夷的目光下，那个佣兵赶紧低下了头。
“你们这几个月欠的酒钱还没结呢？”老骆站在吧台后面阴沉着脸说道。
“你啰嗦什么？老子会欠你酒钱？”光头又大声嚷嚷了起来，随着嘴巴的开合，他右脸上的一道刀疤就也跟着跳动了起来，显得更加凶恶了几分，“我们疾风团什么时候缺过钱？赶紧把酒拿过来！”
我看了看他们右臂上的飓风标志，迈出的步子就又缩了回来，重新坐了下来。
我知道疾风团，这是支没有经过佣兵工会认证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化身为匪的盗匪团。他们活跃在人类和机器人的交界地带，时常在黑市中接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虽然底层都是些地痞流氓这类的战五渣，但中高层中却也有些棘手的厉害人物，再加上成员众多，倒也算得上是一个中级势力了。
老骆沉着脸接了五杯啤酒，然后送到了他们的桌子上。
“老大，这回可发财了。这小妞怎么也能卖上一笔钱了吧？”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向了旁边一言不发的少女。
听到几人调笑的声音，少女顿时惊慌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如果没有听到光头说她是机器人的话，倒也很难看出她的身份。在这荒僻的小镇中，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这么高级的机器人了。
“哈哈。”光头举起酒杯一口气喝下了大半，这才得意地说道：“活该咱们兄弟几个发财，这机器人小妞竟敢大摇大摆地从咱们面前经过。真当咱们疾风团是开善堂的啊？能看着钱从面前溜走？”
“你们真无耻！我们圣言教和你们人类可是有互不侵犯条约的！”少女终于没忍住，开口呵斥了一句。然而除了惹来的哄堂大笑外，也并没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我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摸在了腰间的手炮上。
“再续五杯！”光头将啤酒一饮而尽后，就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老骆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吧台后面。
“老头，动作快点！没看到哥几个酒杯都空了吗？”那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又开口大叫了起来。
“把女孩留下，前几个月的酒钱就算结了。”老骆沉声说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光头握着酒杯在桌子上顿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他扭着脖子，冲着老骆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我说，你们将女孩留下。”老骆挺起腰杆继续说道：“你们将她卖到黑市，会害了这一片的人类的。”
“那又关我们什么事？”光头冷笑着站起了身。
哗啦啦几声响，几支枪就已经对准了吧台。
老骆的脸色更难看了，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怒火都几欲从怒瞪的双眼中喷涌出来了。
“老骆，有些事不是你能管得着的。你已经不是曙光团的中队长了，老老实实地守着你的小酒吧不好吗？”光头眯着眼威胁道。
接着，他举起枪向着天花板扫射了一圈，又大声喊道：“没事的人都给老子滚出去！疾风团处理些私事，只要你们配合，我保证今天不会见血！”
上午酒吧中的客人本就不多，眼见这里就要打来了，就一窝蜂地向街道外面跑了出去。没一会儿，酒吧就变得空空落落的了。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骆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很厉害，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栖水镇不归你管了，这里是我们疾风团的地盘了。识相点，你还能守着你的小酒吧过些逍遥日子。嘿嘿，要不弟兄几个可不介意帮你一把，让你永远退休了。”光头说着就将枪口指向了老骆。
“谁敢动一下试试？”老骆大声吼道。
砰！一声枪响伴随着木板迸裂的声音传了过来。
木屑纷飞的瞬间，两个疾风团的盗匪就哀嚎着倒了下去。剩下的两个在光头的咒骂声中也急忙矮身缩在了酒桌下面。那个机器人少女则在枪声响起之前就巧妙地退到了墙边。我想，她一定是扫描到了吧台后的霰弹枪。
待烟尘散尽，从吧台的破洞中露出了一杆黝黑锃亮的霰弹枪，枪口还在袅袅地升腾着青色的硝烟。
“老骆，算你有种！开枪，给我打死他！”光头气急败坏地大叫了一声，然后探起头就向吧台打出了一梭子弹。
剩下的两名盗匪也急忙探出头向吧台射击着。
子弹簌簌簌地打在了酒架上，陈列在上面的酒瓶顿时被打成了粉碎。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伴随着酒液倾泻而下哗啦声，让老骆心疼的大骂了起来。他趴在地板上，被吧台的底座护在了后面，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小子，你再不动手就喝不到好酒了！”老骆扯起嗓子大叫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提着手炮就站了起来，向光头三人走了过去。
我和他们之间只隔着两三张桌子的距离，所以刚一起身就被他们注意到了。
“小子，我们是疾风团的人，你不要多管闲事！”光头恶狠狠地对我说道。
我笑了笑，然后一扬手就轰出了一枪。
子弹呼啸着射入了一个盗匪的身体，在惨叫声中溅起了一蓬血水。我踢起一张桌子，掩在了身前，然后脚下一蹬就斜着向光头扑了过去。
砰砰砰几声枪响后，飞起的桌面上就多出了几个大洞，然后又重重地拍到了地上。
“给我弄死他！”光头怒喝着就冲我开了一枪。
我一跃而起，跳上了旁边的桌子，然后甩手就向光头轰了一枪。
“啊！”光头大喝一声，拉过身边的手下就挡在了自己面前。
一蓬血雨飞溅了起来，那个倒霉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倒了下去。
一枚灼热的弹壳从我的手炮中甩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小心！”一声娇呼传了过来。
我刚摸出一枚高爆弹塞进了枪膛中，就听到了女孩的呼喝声。
眼角的余光中有一枚圆球正冲我迎面飞来。我身体往后一倒，从桌子上翻了下来。脚跟在地上一蹬，就又钻到了旁边的桌子下面。
轰！手雷在我刚才站着的桌子上面炸了开来。
零碎的木屑如同雨点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了下来，几根木条深深地扎进了挡在我身上的桌面中，差一点就钉在了我的胸膛上。
我被浓密的烟尘呛地咳嗽了几声，又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这才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
酒吧中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点点火光在烟尘中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我举着手炮，踩着满地的木屑和玻璃碎片向着光头走了过去。
“你不能杀我，否则疾风团是不会放过你的！”光头靠在一张侧倒的桌子上，满眼恐慌的看着我。
他的胸膛上插着几根木屑，正在汩汩地冒着鲜血，看起来很是凄惨。
“刘小子，千万不要手软！”老骆在吧台后面大声喊了起来，“放他回去，疾风团是更不会放过咱们的！”
“这个女孩！”光头歇斯底里地大喊了起来，“这个机器人女孩是圣言教的朝圣者，她知道末日圣殿的所在！放了我，我告诉你所有消息！”
“那只是一个传说。”我摇了摇头，“很遗憾，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说着，我就抠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后，光头终于闭上了眼睛。
我弯腰在他胸前的口袋中一阵摸索，片刻后，就摸出了一个小巧的感应器。我把它扔在地上，然后踏上一脚踩的粉碎。
“老骆，都解决了。”我冲着吧台喊了一声，然后又转身走向了躲在墙边的少女。
“把你的胳膊伸出来。”我低声说着，然后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刀。
女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地将捆缚着银色锁链的双手伸到了我面前。
因为感应器的失灵，电子锁上的绿灯立即黯了下去。我用刀尖挑起电子锁和锁链连接处的锁扣，然后用力一搅。在女孩的痛呼声中，锁扣猛地崩裂了开来。
就在这时，电子锁上的感应灯突然跳动了一下，随后就发出了橙色的光芒。感应不到信号源后，它终于做出了既定的反应。我急忙拉扯着电子锁，用刀尖挑着另一边的锁扣再次一搅。终于在感应灯变红的刹那，将电子锁从旁边破损的窗口挑飞了出去。
嘭！一声闷雷般的巨响过后，窗户上残存的玻璃终于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谢谢！”待一切都结束后，女孩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看向了我。
她甩了甩头发，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挺翘的鼻梁和小巧红润的嘴巴。我得承认，这真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有那么一刹，她惊慌失措的眼神竟突兀地打动了我的心。该死的，我可是个纯正的人类，所以，在短暂的惊艳过后，少女那张清纯无暇的脸就被我狠狠地从心中赶了出去。
我点了点头，将小刀重新插入腰间的皮鞘中，然后转身向吧台走了过去。
女孩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无视了敞开的大门，跟在了我的身后。
“老家伙，你没事吧？”我拍了拍落满了玻璃碎渣和木屑的吧台。
实木打造的吧台坚固异常，在刚才激烈的交火中都没能垮掉。我坐到了一张高脚椅上，用戴着手套的左手将面前的玻璃渣全部扫到了地上，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区域。
“这些该死的混蛋。”老骆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怀中仍然紧紧地抱着那把旧款的猎鹰霰弹枪。枪保养的很好，黝黑粗犷的枪管上仍然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给我来杯冰啤。”我伸手在厚实的吧台上拍了拍，“这杯算你的。”
“好吧，算我的。”老骆将枪收了起来，然后蹒跚着从酒架下的柜子中取出两个干净的啤酒杯，然后拧开酒桶的阀门，接了满满的两杯冰啤。
“老家伙，看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算了。要不，就向总部申请一支卫队吧，这是你应得的待遇。”我端起酒杯，呡了一口啤酒，任由那些舒爽的泡沫在舌尖上炸开，然后才将醇香冰凉的液体吞咽下去。
“算了，我都退休了，还麻烦那些小伙子干吗？再说，这里不是有你在嘛。疾风团再怎么嚣张跋扈，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卒子就和我们曙光团打一仗的。”老骆摇了摇头，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倒也是，毕竟你也是老人了。不到逼不得已，那些家伙也不会发疯找你麻烦。”我点了点头。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骆笑着看向了局促不安的少女。
“我叫铃兰。”女孩回道。
“你来自圣言教？”老骆小心地斟酌着语句，“我是说，你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来到我们的聚集地是出于贵教的指示吗？”
“没有。”女孩的俏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我是一个朝圣者，我谨遵圣谕，想要追随圣者的足迹。”
“原来是这样。”老骆总算舒了口气，“只要不是圣言教的使者就好。你放心，我们随时欢迎机器人的到访，你们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我很遗憾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但噩梦都已经结束了，我希望这段小小的插曲不至于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谊。”
“不会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朝圣者而已。”女孩回道：“在短时间内，我想我是不会回到圣言教的了。”
“小子，那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老骆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看向了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说着，我就举起了酒杯，将剩下的半杯冰啤一口气灌进了口中。
“我们出发吧。”我放下酒杯，回头对少女说道。
女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脸微笑的老骆，轻轻点了点头。
我背起背包，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酒吧。少女则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六月的骄阳不知疲倦地散发着热量，惊起了一地的蝉鸣。我们默默地穿过了街道，在人们张望的目光中走出了栖水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