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离家有些距离,叶亦深和温婉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吃饭。他们同校同年级不同班,中午很少一起。
中午下课,岑婵挽着温婉的纤细的手臂,说:“今天食堂有糖醋排骨,咱们一起。”
“好啊。”温婉附和着,将手头的书收进桌洞里,站起身捋了捋坐皱了的裙子。
她们到的时候,糖醋排骨已经卖完了,温婉打了红烧肉。打菜的大叔看她抬手,颠勺子的时候手下留了情,满满当当一饭盒金灿灿的红烧肉看得人食欲大作。
岑婵不甘心地戳了戳自己饭盒里那几块寥寥的肉,委屈道:“大叔就是偏心,你看你的饭盒和我的饭盒。”
她们在角落找到座位,温婉想起昨天叶亦深说自己长胖了,将碗里的大半的肉都拨给岑婵:“我不喜欢吃红烧肉,都给你。”
“够了够了,都给我了你吃什么?”
温婉说:“我想吃糖醋排骨,可是没有了。”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笼罩下来一片阴影,背后那桌的人俯下身,将一个饭盒放在她旁边。她“呀”了声,回过头去,是叶亦深,他说:“今天我们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给你留的。”
提前下课就能抢到排骨,温婉暗戳戳地想。
叶亦深地面还坐了个女生,穿着灯芯绒的衬衫长裙,外头套的校服,齐肩长发没有扎起来,缎子一样散在肩膀上。她朝温婉笑了笑,温婉认识她,她是叶亦深班上新来的转校生,叫安宁,现在和他是同桌。见她笑了,温婉向她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岑婵打趣温婉:“有个哥哥就是好,有人帮你抢糖醋排骨。”
叶亦深他们吃完了,收拾饭盒准备起身。温婉塞了块排骨到岑婵嘴里,说:“排骨还堵不住你的嘴。”
岑婵冲她吐了吐舌头。
“先走了。”叶亦深走到她旁边顺便说:“下午在车棚等你。”
“哦。”温婉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眼角的余光瞥到叶亦深和安宁并肩走出食堂,岑婵八卦地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的叶亦深哥哥是不是在和转校生谈恋爱啊?我好几次都看到他们俩走在一起。”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伟大文学家歌德都说过——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而且你看,他们俩俊男美女多般配。”
温婉抬眼,他们已经走到食堂门口,叶亦深高高大大,安宁脊背笔直,身材窈窕,一双背影就跟电影明星一样。
的确很般配,温婉心想。
“照我看,不到高考,他们俩得谈恋爱。”说道这里,岑婵痛苦地哀嚎了两声:“苏湖中学多少少女的春秋大梦要破碎了。”
叶亦深成绩好,长得俏,是苏湖中学无数女生的梦想,其中也包括曾经的岑婵。温婉一度怀疑,她和自己做朋友就是为了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还有叶亦深。
(三)
昨天晚上又练习走步到凌晨两点多,下午上历史课时温婉一直迷迷糊糊的。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的第一排,恰好叶亦深的也在斜对面的第一排,两扇教室大门大大敞开,两人坐在座位上就能看到彼此。
历史老师一讲考试卷子,她就开始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好几次险些磕在桌上。岑婵把自己桌子上的一摞书搬到她面前,正好挡住历史老师的视线,于是她睡得更放心大胆。就在她做着考上大学的春秋大梦时,从天而降飞下来个东西,刚好落在她半阖的眼皮上。她睡得浅,受此一惊,立马睁开眼,张牙舞爪地,面前那摞书如山倒。
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历史老师的眼镜半挂在鼻子上,言简意赅地说:“站出去。”
历史老师是个老派的人,出生在建国前,话不多,不怒自威,就连班上最调皮的学生都不敢跟他嬉皮笑脸。温婉将书收拾整齐,抓起卷子,顺便把罪魁祸首纸飞机一起带出去。
走廊很开阔,只有她一个人。她百无聊赖地把飞机展开,上面写了一行字——好好上课。
字迹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叶亦深从小到大折纸飞机的技术一直很不错。
她朝对面教室看了眼,罪魁祸首正埋头看书,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听课的样子认真极了。她在纸上画了个大乌龟,乌龟背上写上“叶亦深”三个字,然后朝机头一呼气,掷向对面教室。飞翔技术很烂,纸飞机偏离航线,飞去了讲台,刚好落在他们政治老师的脚边。
对面班哄然大笑。
政治老师捡起纸飞机,展开大声念了出来:“叶亦深是个大乌龟?”
对面班的笑声更加快活了。温婉的脸就像火在烧一样,悄悄往教室看,叶亦深恰好抬头看她,眼睛鼓得圆圆的,她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
下午叶亦深到政教主任办公室去接温婉,她耷拉着头从里面走出来,脸涨得通红,一看就知道又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办公楼下来是条长长的过道,两旁种着月季和蔷薇,藤蔓爬上老旧的栅栏,花开得正浓烈。温婉走在前面,愤恨地说:“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挨批评的是我?”
叶亦深说:“要是你的乌龟画得好一些,说不定就不用挨批评了。”
“不管,一千五百字的检讨你给我写,明天上午就要交。”
“嗯。”
温婉爬上自行车后座,又说:“你必须请我吃平江路的臭豆腐,我才原谅你。”
“好。”叶亦深惜字如金。
平江路沿着苏城河向东西延伸,盛夏的晚上从这里骑车经过,清风徐来,只是路况不怎么好,前几年他们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走这条路,上高中后就很少走这边。路面坑坑洼洼的,自行车颠簸得很,温婉紧紧攥着他的校服,他身上有股肥皂淡淡的味道。温婉忽然想起中午在食堂岑婵说的话,问他:“你在和安宁谈恋爱吗?”
“没有。”
“为什么?”车子忽然晃了一下,她吓得抱紧叶亦深的腰。
“不为什么?”
温婉“哦”了声,漫不经心地说:“岑婵说你和安宁在谈恋爱呢,说你们经常走在一起。”
“没有。”
和叶亦深说话顶没有意思,别的人和他没说两句话,先被他的态度给冻死了。幸亏温婉是个小钢炮,噼里啪啦有说不完的话,两个人才能勉强维持友谊。可是今天她刚被教导主任批评,没什么心情,也闭嘴了。
平江路有家喜服铺子,叫胡记喜服,专门卖嫁衣的,橱窗里摆了好几件绣工精致的大红喜服,红彤彤的特别惹人眼。后来流行穿婚纱,很多人结婚都不穿喜袍,老板生意很难做,又买了摄影器材,兼营摄影。
温婉他们打这里经过的时候,老板正指挥人将橱窗里的喜服收一些起来,以前挂着喜服的地方现在要挂上摄影幕布。
“停停停。”温婉指挥道。
自行车的刹车很快,叶亦深把车停下,温婉就迫不及待跳了下去,跑到店门口的石阶下,仰头看老板安装幕布。老板一回头,见她仰着头一脸困惑:“娃要照相吗?”
温婉指着旁边堆放着的喜服,问:“老板以后不卖喜服了吗?”
“卖的哇。”老板咧嘴笑:“我们家好几代传下里的手艺,不卖多可惜。”
温婉看向摄影幕布:“那……”
老板爽朗地笑了笑,说:“这是生活,喜服里理想。理想要先顺从生活。”
温婉有些不高兴,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她坐在叶亦深自行车后面经过这条路的时候经常回头看这家店,红彤彤一片,看得人心欢喜。
可是很快,她的不喜就一扫而光,因为老板说:“今天幕布刚到,要不我给你照一张照片?试试幕布效果。”
她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老板点点头,她又问:“可以给我们俩一起照一张吗?”
“可以,你们准备一下。”老板进门,调试相机。
叶亦深看到温婉一蹦一跳走到他面前,眼睛弯弯的,就像月亮:“阿深,对于今天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很对不起我?”
叶亦深:“……”
温婉一副很了解他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很愧疚,没关系,只要你陪我做一件事,我就无条件原谅你。”
“不是买臭豆腐?”
温婉摇头:“我改变主意了。”
她拖着他走进店里,说:“只要你陪我照张相,我就原谅你。”
“那臭豆腐呢?”
“反正下次你还会惹我,就当提前预支的赔礼道歉。”
还没有等他答应,温婉已经开始挑选幕布。幕布都是新的,全是外国景点,老板说现在的人都赶时髦,外国的景点用的人比较多。
温婉看到了剑桥,喜道:“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就这张了。”
老板指挥他们俩摆姿势,温婉坐在板凳上,叶亦深站在他旁边,两人靠得极近,叶亦深轻声说:“等以后哥哥我发达了,带你去英国看剑桥。”
听他一次性说了这么长个句子,温婉开心得很,笑得合不拢嘴:“好啊。”
镁光灯恰到其时地闪了一下。
老板留下了叶亦深的名字和地址,嘱咐他们三天之后来取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