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陇西

河州，陇右节度使皇甫大人辖下的边陲重地。

此地比不得关内诸道的富庶，更有蕃人时时前来侵袭，算不得什么安乐之地。

所幸唐人天性乐观豁达，更有股子骁勇的血性，城外百姓也尚得温饱。

傍晚，河州城外二十多里的小村内，一名青年书生找到村正，希望能借宿一晚。

听说有长安来的云游学子，小村里十八户四十余口，所有人都来围观这名风尘仆仆的俊俏书生。

周围人多，李泌倒也并不慌乱，微笑着向村民们团团做了个四方揖：“在下姓李名泌，字长源，负笈游学到这里，天色已晚已来不及入州城，还望哪位乡亲能够让在下借宿一晚？ ”

村里的人们纷纷回礼，作揖之余，村汉们直勾勾的看着李泌身后的书童。

那个书童梳着双髻，身材矮小纤细，眉目清秀可人，背后却扛着一柄五尺长的大剑。

剑身沉重，系剑的丝绦承受着极大的重量，将“书童”的衣衫勒紧，露出胸前两道圆润的曲线。

原来是个美貌的小丫鬟。

感受到村民们好奇而又古怪的目光，小丫鬟有些羞怒的将背后的大剑摘下，然后重重顿在地上。

“嗵”的一声闷响之后，地面微微震动。

村民们不禁吓了一跳：这支五尺多长的厚脊铁剑，怕不有三十斤重？

小村的村正是个从边关退下来的老卒，他大声喝彩道：“小姑娘好大的力气！”

村正的脸上留着一条长长的刀疤，右眼已然瞎了，他容貌虽然狰狞可怕，但语气却很和蔼：“李泌李长源？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村正皱眉想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你是神童李泌吧？”

神童？

村里的人们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书生，感到这跟神童什么的，似乎完全没关系。

村正陈三曾经在长安呆过几年，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已经算是见识极广的人了，他大声说道：“他可是当年北周八柱国李弼的子孙，七岁就能做诗文，还下得一手好棋，皇帝陛下和燕国公都亲口称许他的才华，并说他是神童！”

村里的人一片哗然，语气中充满了仰慕和惊叹。

眼看众人眼睛发亮，似乎有争相邀请李泌去家中做客的样子，陈三连忙拉着李泌的手大声说道：“公子若不嫌弃简陋，今晚便到我陈三家中歇息吧。”

李泌连忙施礼道谢，两人正谦让间，村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

陈三的脸色大变，村民们的脸上更是露出浓浓的惊慌恐惧。

村外极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村口的一座土台上传来凄厉的喊声：“蕃人来了！蕃人来了！”

听见蕃两个字，村里的女人们惊呼起来，男人们也颇为惶恐。

“慌什么！”陈三大喝一声：“蕃人有什么好怕的？且让他们看看咱们团结兵的厉害！”

团结兵，又名团练，是各道各州里的民军。

所谓民军，平时亦农亦兵，边塞民风彪悍，团练中也不乏武力彪悍的敢战之士。

身为一介书生，李泌倒也不惊慌，他侧耳倾听之后说道：“蕃人最多二十骑，只因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所以马蹄声听起来略大一些，我们只要沉着应对，蕃人必然铩羽而归。”

身为老卒，陈三也听出马蹄声轻重快慢各不相同，只是没想到李泌一个文绉绉的书生，居然能从马蹄声分辨出敌人的真实数量。

陈三诚恳的抱拳说道：“请问公子，现在该如何御敌？”

“此地靠近河州，燃起烽火之后，援军半个时辰便可赶到。”李泌胸有成竹的说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蕃人游骑断不会进入地形狭窄的村子。”

提着双手大剑的小丫鬟微微嘟嘴，她轻轻嘀咕了一声“当然会有特殊原因的……”

……

说话间，村外沉闷而轻微的马蹄声，已经变成了滚滚风雷，更有蕃人“嗬嗬呜呜”的怪叫声传来。

身处边陲，陈三家的院墙修的特别高大，这是一个类似于坞堡的大宅院，两人多高的院墙用黏土夹着树枝层层夯实，并且墙壁内侧有站台，适合以弓弩坚守。

陈三并不慌张，他让女眷们到屋中躲避，而其他的河州汉子纷纷跑到屋里，拿出黄杨木弓、铁叉、短矛、铁斧等各种简陋武器。

李泌皱眉看着村口的一座台子，只见台子上的村民还没来得及逃走，身上就挨了蕃人两箭。

那村民惨叫一声从台子上摔了下来，两个站在院墙后面的村民不禁齐声惊呼。

听到喊声，带着尖顶羊皮帽子的蕃人游骑齐齐拨转马头，怪叫着涌入村子。

“一骑，两骑，三骑……”

陈三伏在墙边，他瞪大左眼，细数着暮色里蕃人游骑的数量：“一共二十三骑，哼，就这么点人，也敢越过我大唐的边防来寻死么？！”

说着，陈三举起左臂重重向下一挥……

蹲在院墙后面的三个猎户猛然站起来，将早已上弦的羽箭朝那些蕃人射了出去。

村中道路狭窄，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蕃人游骑顿时中箭落马。

此时战马已经跑发了性，眼看前面有人滚落在地，却也来不及避让了。

马蹄轰鸣中多了几声清脆的骨折声，受伤的蕃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旋即没有了声息。

纵马疾驰的蕃人游骑没想到在这种小村子里居然会遇到反抗，他们又惊又怒的勒住马，纷纷摘下骑弓朝墙头反射。

箭支打在墙壁和屋顶上，发出强劲有力的“咄咄”声。

陈三眉头紧皱：从这些游骑发弓的力道上看，这帮家伙都是蕃人中的精锐骑士。

门外传来蕃人的呼喝与喧闹，似乎有不少蕃人跳下了战马。

忽然，陈三有种不好的感觉：蕃人难道要破门杀进来？

——按说，蕃人冲进这个小村子，无非就是想抢点吃的东西，或者抢些金银财宝和美女，但却不会拼了命去攻击一个早有准备的民宅……

不多时，几个蕃武士抬着一根树桩，冲过来拼命的撞击着陈三家的大门。

树桩重重撞击在不太结实的门板上，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塌下来。

陈三抄起一杆钢叉，他走到大门后面叹息着说道：“众家儿郎，我等与蕃人拼了！”

村中无马，众人自知无法逃脱，倒也豁出去了。

民军们按照平时的练习，七八个同伴在陈三身边站好，手里拿着各种杂七杂八的武器，众人大笑：“左右是个死，大家可别便宜了蕃人。”

“正是，若杀得一两个蕃人，到了地府也能有些荣耀。”

陈三满意的点点头，他还没说话，两个的身影就站在了他们的身边。

李泌的袍袖扎束利落，手里拿着一支两尺多长的锋利宝剑。

陈三盯着李泌手中的剑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这宝剑的剑柄上镌刻着古朴的花纹，还镶着宝石，青森森的剑锋上寒光闪烁。

李泌自嘲的笑笑：“一把仪剑而已，让大兄见笑了。”

陈三哪敢取笑，昔日在边军中，即便是军中的左右郎将，也不曾见有如此锋利精美的短剑。

便在此时，大门在稀里哗啦的声音中被撞开，许多碎木板落在落在院子里。

紧接着，两个蕃人游骑提着弯刀跳进院子里，嘶吼着朝村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