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东兴庆宫——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常居于此,到后来得了贵妃娘娘后,更是终日流连不曾离开。
吏部郎中、给事中王维恭恭敬敬的坐在锦凳上,心思急速运转着。
王维,字摩诘,如今年近五旬,皇帝陛下念其老弱,轮值时特予赐座。
但其实当今圣上今年六十有二,只是体力精神比王维还好。
皇帝此时正拿着几份奏折观看,眼神中颇有几分厌倦。
片刻之后,皇帝抛下朱笔和奏折,他看了看出神的王维笑着问道:“王摩诘,在想什么呢?”
王维连忙站起来:“启禀圣上,臣昨日遇上当年的神童李泌,约他到府上对弈三局,竟是三盘皆输,故而对李长源的棋力颇为感慨。”
“李泌?”李隆基来了几分兴致:“那个小家伙不是在西北云游吗?前些天朕派人寻他回京,这么快就到了?”
王维恭敬的说道:“陛下召对,李泌自然星夜赶来。”
李隆基大笑,他斜眼看着王维问道:“如此说来,李泌此时在宫外等着觐见吧?”
王维点头行礼:“正是。今早臣入宫的时候,还看到李泌在宫门处复旨,这时应该在宫门等待接受陛下的传召。”
李隆基笑着挥挥手:“既然如此,召他进来吧!”
王维暗暗擦了把汗,他快步走到勤政务本楼的门前,准备向小宦官传达口谕。
“摩诘,你亲自去唤他进来,”李隆基在殿内笑着喊道:“朕在这里仔细想想该给他个什么官职。”
王维大喜,他提着袍袖一路朝外疾走。
勤政楼到兴庆宫的门房处,足足有将近一里路程,王维气喘吁吁的走进门房处,一把拉住李泌:“长源,圣上宣你觐见!”
李泌又惊又喜,他随着王维朝宫里走去:“多谢老大人。”
王维笑道:“不用谢我,今日圣上的心情不错,待会你进去之后小心应对……”
说着,王维收起笑容,脸上露出几分担忧:“只是皇甫惟明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说为妙。你好不容易受召觐见,而且圣上还要实授你官职,何必为了一介罪臣……唉,这等惹火烧身的事情,慎重,慎重啊!”
李泌沉默了一下,他语气坚定的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皇甫大人一生精忠为国,李泌尽力而为,方能问心无愧!”
王维叹息道:“既然如此,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李泌点点头,他随着王维来到勤政务本楼,一进门就舞拜于地:“草民李泌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响起皇帝苍老而略带笑意的声音:“起来吧。”
李泌爬起来,他微微躬身站着,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李隆基。
数年不见,陛下有些老了,但精神极佳。
两人目光微一对视,李泌连忙低眉垂目,恭恭敬敬的站着等待问对。
“几年不见,李泌你倒是长大了不少,”李隆基笑吟吟的问道:“朕听岑参说,你这两年在西北云游?”
李泌点点头:“回禀圣上,草民确实在西北边陲游历名山大川,草民在求仙问道之余,还绘了一点小图。”
李隆基愣了一下:“什么图?难道是什么神仙图卷?”
李泌从怀里取出一卷书册,高高举过头顶:“草民为陛下绘制西北三十六州地形图,愿吾皇江山永固!”
李隆基大喜,他连忙吩咐小宦官将书册呈了上来。
书卷展开之后,是两尺见方的图册,里面一页页绘着西北诸州的地形地貌,乡村城镇、山峦河流全都精确绘出,比寻常的军图要精确详细许多。
“甚好甚好,”李隆基捧着图册连声赞叹:“有这一卷地形图,可抵精兵五千。”
李隆基笑眯眯的将地形图交给宦官,吩咐他们妥善保管,然后向李泌笑道:“李长源,朕这次召你入宫,本就打算让你入朝为官。呵呵,你既然有心献此地图,朕也不吝于奖赏,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李泌跪倒谢恩:“草民不敢要什么赏赐。只是这地图绘制的过程中,皇甫惟明大人出力不少,许多艰险的地带,都有皇甫大人派遣的勇士护送,李泌不敢当什么赏赐,还请陛下奖励皇甫大人和边塞将士吧。”
李隆基端坐在椅子上,他听到李泌的话,笑容渐渐收起,眼神中浮现几分怒气。
王维站在一边暗暗捏了把冷汗。
李隆基冷着脸说道:“皇甫惟明虽然有些功劳,但妄言废立之事,实在可恶之极。”
李泌连连磕头:“边关将士宜多多体恤,求陛下开恩。”
王维颤巍巍的撩起官袍下摆准备一起求情。
“此事你等不用操心了,”李隆基用冷漠的目光扫了李泌一眼:“朕不想再见到他,所以已派人带着御酒去颁旨了。”
王维脸色苍白如纸,李泌的心里也一片寒凉……
赐酒,自然是赐毒酒。
想不到陛下连最后一个机会也不给,便直接将一位大臣赐死了。
事到如今,李泌在心里长叹一声,自知事情已无可挽回。
看着面沉似水的皇帝陛下,李泌跪伏在地,做着最后的努力:“圣上,皇甫惟明有罪,但罪不及妻女,求圣上网开一……”
“砰!”
李隆基愤怒的重重一拍桌子:“李泌!若不是先前你献了西北诸州的地形图,我现在就将你逐出兴庆宫!”
李泌汗流浃背,他颤声说道:“李泌愿以献图之功,换皇甫惟明家人一条活路。”
李隆基气得猛地站了起来,他颇为失望的指着李泌怒声说道:“李泌,你当真是冥顽不灵,依你之见,皇甫惟明的事情倒是朕有失公允了?简直是混账东西!来人啊!来人啊!”
眼看李泌就要被逐出宫廷,王维连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圣上息怒……李长源少不更事,还请圣上息怒!”
王维把头磕得砰砰响,没几下就额头青肿了。
只是,一片混乱中,盛怒的李隆基哪里会注意到王维的求情?怒发如狂的李隆基拍着桌子,就要呼唤殿前武士过来,将李泌逐出兴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