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太子殿下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皇甫惟明因我获罪,所以我实在不方便开口求情,你不要怪我。”
李泌黯然点头。
“去年韦坚在岭南已经忧愤而死了,”太子李亨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机会擦去眼角的泪水:“我已对你韦姐姐下了休书,父皇也应允了。”
韦坚,是皇甫惟明一案的关键人物,是太子妃韦氏的兄长,朝中不少人说他有宰相之才。
想不到两年没见,韦坚竟已死了。
至于太子妃韦氏,与太子李亨向来亲善,也并无大错,李亨对韦氏下了休书,自然是因为其他人的压力。
八年前,皇帝陛下立李亨为太子——立储之时,李林甫一力主张册立寿王李瑁为太子,而皇帝陛下因为贵妃之事,终究还是选了李亨为太子。
李亨进位东宫之后,口蜜腹剑的李林甫想尽各种办法限制李亨的权势,东宫的多位属官相继下狱或流放。
这些年来,开元初年的老臣相继亡故,以宰相李林甫为首的奸佞之臣愈发肆无忌惮的党同伐异——但凡有人与李林甫政见不合,抑或是才能出众对李林甫的相位有威胁,李林甫就会毫不犹豫的祭出“妄议废立”这个罪名。
再加上新任御史杨钊是贵妃娘娘的堂兄,极得皇帝陛下宠幸,只要他弹劾哪位大臣,陛下莫有不准的。
一时间,李林甫为首脑、杨钊等人为爪牙,竟压得朝中众臣无人敢与之争锋。
而皇帝陛下宠信李林甫、杨钊之余,对李亨也一直心存疑虑:毕竟当年李亨差点被皇帝陛下扼杀于杨氏的腹中,此事所知之人甚多,皇帝陛下难免害怕李亨心怀怨念。
一来二去之后,李亨的日子过得无比艰难,整日担心被陛下一杯毒酒赐死了。
李泌在回忆往事,而李亨闭上眼睛哽咽道:“韦坚之事后,韦妃心灰意冷,已经决定削发为尼。”
李泌默然,心中不由得泛起李后主的“奈何生在帝王家”。
太子的性格懦弱中带着几分坚忍,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韦氏已经离开东宫,圣上许婚张氏于我,不日我就要接张家小姐过府成亲了……”
李泌仔细想了想,他诚恳的祝福李亨:“听说张小姐美貌可人、聪明善辩,对殿下来说亦是良配,李泌在这里先恭喜殿下了。”
“聪明?”李亨喃喃说道:“就怕她这人聪明过头了。我倒希望她像是你的小侍女蝶舞那样,单纯些就好。”
说到蝶舞要买衣衫的事情,李享大笑,他叫过一个扈从,向扈从吩咐了几句,那扈从转身急急忙忙的走了。
见李泌面露疑问之色,李亨笑着摊开双手:“我虽贵为太子,但却是两袖清风,身上从不曾携带什么钱财。方才我叫随从回府去了,待会便给你那些金银和衣物过来。”
李泌惭愧的站起来道谢并推辞。
太子大笑:“李长源,你虽然是北周李弼八世孙,但别以为本太子不知道你的家境……嘿嘿,你李长源云游四海,其实却身无余财,如果我没猜错,你家中最多只有几十两银子了吧?”
李泌苦笑着点点头,但依然推辞。
“李泌!”李亨做出一脸不悦的表情:“你愿意君子固穷,我不管你!但你现在也在朝中围观了,岂能没有一些官家的体面?”
李泌哑然,他站起来再次感谢李亨的好意。
两人在酒楼中说着话,不多时,扈从就带着个大包赶回来了。
太子接过包袱准备赐给李泌,却发现包袱颇为沉重。
原本太子让扈从带些衣物和一百两银子,但包袱入手却沉甸甸的,太子不禁有些惊讶。
那扈从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士,他抱拳禀告道:“属下回去的时候,玉真公主正好在东宫,便亲自挑了许多衣服过来,银两也加了不少,所以重了许多。”
玉真公主修道多年,和李泌向来熟悉,多备些金银倒也是应有之义。
太子笑着将包袱递给李泌:“你运气倒好,正巧遇上姑姑在东宫做客。好了,拿了东西自行回去吧,家中还有人等着你呢。”
李泌连声道谢,他和太子离开酒楼,再次道谢、告别。
李亨笑着点点头,他骑马走出十几步,回头朝李泌这边看来,恰好李泌也在长街另一侧回过头来。
两人相视一笑,太子向李泌挥挥手,轻轻一夹马腹,缓缓离开了街道。
李泌拍了拍马背上的包袱心头微暖:他和太子相识相交多年,虽然李泌对太子过度的容忍退让颇有微词,但两人彼此间始终相交莫逆。
如果说原因,大概只能是“投缘”二字了。
李泌回到家中,将包袱从马背上卸下来,递给出门迎接的蝶舞。
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小丫鬟的心里颇为惊讶,等她打开包袱之后,顿时又惊又喜。
蝶舞提着沉重的包袱,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小心打开,只见包袱里放着许多女性衣物服饰,看那光鲜柔软的绸缎、精美别致的刺绣,竟无一不是精品。
在那些衣物的上面,还放着十几个金锭银锭,加起来能有金银各一百两。
纹银百两倒也罢了,这黄金百两,却能兑出近千两白银。
李泌一年的用度,就算云游在外,大约也就花费白银五十到七十两而已——这白银千两,足够十年的家用了。
小丫鬟手抚着白银眉开眼笑,心里念叨着是不是该劝劝公子,也在长安城内买一处居所。
蝶舞整理着包袱里的女性衣物,只见包袱里除了侍女服之外,还有一些衣料材质极好的女装,各种精美的内衣和衬裙都有不少。
蝶舞伸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丝绸布料,眼神颇有点欲欲跃试。
见蝶舞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李泌笑着说道:“既然喜欢,不如穿上试试?”
说着,李泌挑了一件白色的,然后又选了一条果绿色的裙子递给蝶舞。
蝶舞脸色微红,她接过裙子,羞答答回房间里去换衣服了。
李泌看着紧闭的房门笑了笑,他将银两放好,心里盘算着如何寻访杜甫的住处,到时候给这位杜兄再送些银两过去。
只是,杜甫谨于圣人之道,自己如果直接馈赠银两给他,多半又要被拒绝了。
李泌正呆呆出神,忽然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