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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

他的死穴

当初他被陆蔓甩了,
所以才找了我
这个替代品。

晚上,我哄夏雨睡觉。这小子绞着我的头发,眨巴着眼睛问我:“她是……姐姐的什么人?”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陆蔓。估计我跟陆蔓长得太像了,吃饭的时候,这小子就多看了陆蔓好几眼。

我说:“她不是姐姐什么人,夏雨不要管。等姐姐找好幼儿园,夏雨就有很多伙伴了,好不好?”

听我这么说,夏雨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了,点了点头就闭上眼睛乖乖睡觉。我照例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起身准备去关卧室的窗户。

窗口正对着林家别墅的花园,花园里一片寂静,只有老太太让人种的一大堆蔷薇吐着诱人芬芳。我模模糊糊看见,长椅旁,柔和的月光下,林越深高大的身体被陆蔓从后面抱着。她把头埋在他背上,长发顺着面颊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不晓得是在哭还是怎么的。而林越深背对着我,我压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要搁电影里,这绝对是再浪漫不过的镜头,而且两个人又都长得挺顺眼的。

我镇定地将窗户关上,然后转身抬脚走出了夏雨的房间。

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林越深还没回来。我盯着卧室的门死死看了那么一会儿,无数次我都想起身把那道门锁了,否则我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当着林越深的面问出来。

不过我还是没那个胆儿。我关了床头灯,翻过身裹在被子里勒令自己快点睡,劝自己说忍忍就过去了。

夏果,真的,忍忍就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林越深跟我离婚了,穿着我的婚纱的陆蔓挽着他的手,跟只孔雀似的居高临下地瞅着我,说:“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长得再像又怎么样?总有一天要被打回原形。”

我像只丑小鸭一样站在他俩面前,踮起脚想要看清楚林越深脸上的表情,可是林越深一直深情款款地看着陆蔓,一个眼神也不肯给我。

我被那个梦惊醒了,醒来时发现枕头上全是汗。我翻了个身,突然看见林越深交叠着腿坐在床边,衬衫的扣子松了一两颗,露出好看的锁骨,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幽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

大半夜的,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来,还好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越深长长的睫毛扇了扇,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我额上的发丝拨开,紧抿的嘴唇动了动:“做什么梦了?怎么在哭?”他的手指是凉的。

我往脸上一摸,发现居然真的满脸是泪,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忘了。”我干脆从床上坐起来。

林越深看了我一会儿,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太深邃了,我压根摸不透他的情绪。良久后,他才站起来,迈着长腿往浴室走去。

我看着他后背上一大片湿润的痕迹,突然说:“林越深,你想过跟我离婚吗?”一问出来,我自己都震惊了一下。

“你说什么?”林越深转身看我,漆黑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抹厉色,随后又迅速恢复平静,带了那么点疑惑。

“没……没什么,我问你要喝水吗?”我讷讷道,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心怦怦跳个不停。

林越深没理我,径直往浴室去了。他一进去,我就使劲儿拍自己的脸。我想我肯定睡晕了。

第二天苏珊珊给我打电话,大清早的,她在那头跟头暴怒的狮子似的,声音大得简直快把我的耳膜震破了。她朝我吼道:“夏果,夏云呢?叫她给我滚出来!老娘要撕了她!”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她这样吵醒,一时也怒了:“苏珊珊,你冲我发什么火呢!大清早的,别发神经!”

“你才发神经!你们全家都发神经!夏云呢?你让夏云接电话!”

“我真不知道夏云在哪儿!我们俩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苏珊珊,我求求你了,别跟我提她!”

“你不知道谁知道啊?你还跟我装是吧夏果?”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接把电话挂了,把手机关机,扔在床头柜上。

这样被苏珊珊闹醒,什么睡意都没了。阳光从玻璃窗外毫无保留地照射进来,我看着床边林越深睡的空荡荡的那一块儿发愣。没多久,夏雨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迈着小腿来找我。

我们俩洗漱好,我才牵着夏雨下楼,正好瞧见林越深用完早餐朝门口走。助理克莉斯跟在他后面,看见我下楼,微微颔首,我也朝她笑了一下。这个时候,陆蔓小跑着追了出来,有点急,我听见她对林越深说:“等等。”

林越深顿了一下,转身去看她,她伸出漂亮修长的双手:“刚才就想提醒你,领带歪了。”然后,她特别自然地帮林越深整理着领带,仿佛无数个早晨,她都是这样为林越深整理领带的。

门口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让这一幕显得温馨而美好。

克莉斯抬头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连身边的夏雨都敏感地望着我。我没说话,牵着夏雨往餐厅走。

吃完饭,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苏珊珊重新打个电话。回房间的时候,我们刚好碰到陆蔓。她穿着一条鹅黄色雪纺的裙子,高挑中带了一点甜美的味道。她身上并无香水味,很干净。她叫住了我:“夏小姐,我们可以聊一聊吗?”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您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请管家带您到处转转。”我一口回绝,夏雨抬头望望我又望望她。

陆蔓挑了挑眉,估计没想到我答得那么快,倒不知道接什么了,索性微微蹲下身逗弄夏雨:“这孩子真可爱!姐姐带了礼物,待会儿拿给你好不好?”夏雨立刻向后躲,她的手就僵在那里。

我说:“夏雨不习惯陌生人碰他,不好意思,失陪了。”说罢我就往卧室走。

苏珊珊在电话那头约我见一面,晚上八点,地点是一间酒吧。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喝得有些醉了。她歪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推门而入的我,一瞬间就哈哈笑起来,然后把手中的高脚杯使劲儿朝我砸来。

还好我躲得快,不然真可能被这个疯女人砸得头破血流。我的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所以直接把她的头发提起来。我说:“苏珊珊,你想好了,要是你今儿约我出来是想发疯,那我就当没进过这个门。你要是想跟我这个朋友谈一谈,那就把你的酒疯给我收一收。”

“呸!还朋友呢?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你跟你那个蛇蝎姐就是一伙的!你把老娘头发放开!”苏珊珊朝我重重呸了一口,挣扎起来,对我拳打脚踢。这个女人,平时没看出来,还挺有力气的。

总之,我们俩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真的就在包间里打起来了,掐、抓、咬、踢,毫无章法,什么烂招数都使。最后,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瘫倒在猩红的沙发上。

“你力气挺大的啊!”我笑嘻嘻地望着苏珊珊,累得都有点说不出来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好打架不抓脸的!老娘要是破相,准得找你!”苏珊珊抚着脸,居然还有力气去掏镜子。

我说:“别掏了,没坏!我下手轻着呢,跟挠痒痒似的。”

“这还叫没坏啊?夏果,你太狠了!你平时就记着仇吧!”苏珊珊指着嘴角处的一点掐痕,不依不饶。

我笑道:“当时那么乱,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你看我都没指甲,说不定是你自己抓的。”我连伸出手给她看看我指甲的力气都没了。

“不行,你得让我抓回来!”说完,她又扑上来,我软软地朝沙发另一边倒去,躲都没法儿躲。

苏珊珊看我一副真没力气的样子,估计也觉得没意思,就收手了。

我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手臂,仰面看着天花板,突然开口解释道:“夏云的事我真不知道。我跟她一直不怎么联系的,最后一次见面还特别不愉快。我跟你一样,特别想撕了她。可是,你不是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吗?我爸妈这辈子不可能出来了,除了夏雨,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还真下不了这个手。苏珊珊,我最近过得糟透了,破事一波接着一波来。我脑子特别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安慰你。”

包厢的隔音效果挺好的,我的声音也特别清晰,一说完,空气里就寂静了那么一会儿,然后,苏珊珊把我整个人提起来,说:“行了,我就是在气头上。来,咱俩都别想了,喝酒吧,我好久都没看你醉过了。”

那天晚上,我和苏珊珊喝了很多的酒,各种各样的,有些我连名字都不知道。我以为我会醉,结果越喝脑子越清醒。苏珊珊不停地跟我干杯,醉了就开始脱衣裳。我颤颤巍巍地给她穿上,她又脱下来,后来,我都懒得帮她穿了。

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苏珊珊又哭又骂的:

“我们才结婚一个多月啊,他跟夏云连儿子都有了!求婚的时候,他还说爱我呢!他就是这样爱我的?顾肖,你这个浑蛋!”

“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啊?我从小就喜欢你!你傻啊!我跟你吵架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吗?!顾肖,你这个浑蛋!”

“联姻又怎么样?联姻就不能喜欢你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爸的公司才娶我的,那我也喜欢你啊!顾肖,你这个浑蛋!”

“顾肖,你这个浑蛋……”

我忘记我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可能最后还是醉了吧,梦里面全是“顾肖,你是浑蛋!”几个字。我想,苏珊珊是真喜欢顾肖,那么多年了,她谈了那么多个男朋友,原来最喜欢的还是顾肖。

能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真好!

真好!

酒后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绝对是件比宿醉更让人想撞墙的事。我瞅着自己身上的男士睡衣,再瞅瞅这间简洁的充满男性气息的卧室,心都凉了。我想,我肯定会把苏珊珊撕了。天哪,她昨晚灌了我多少酒啊?!

我一面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苏珊珊,一面慌里慌张地找自己的外套。酒后乱性这种事虽然小说里都写烂了,听说还挺流行的,但不代表我愿意赶时髦啊!浑蛋!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胡乱翻腾着,腿都是抖的,可这间卧室太简洁明了了,干净得简直不像人住的,我还真找不到一点我自己东西的蛛丝马迹。

“找什么呢,夏果?”我正急得恨不得自杀呢,忽然听见熟悉的嗓音,痞痞的、柔柔的。我一抬眼,发现傅靖痕一副居家打扮,拿着锅铲斜倚在门边,身上还系了一条浅色围裙,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将他年轻的面庞照耀得生动而明亮。

我呆呆地跟他大眼瞪小眼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吞了吞口水,心虚地问了一句:“昨晚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这不废话吗?衣服还是我帮你换的呢!起来,开饭了。”傅靖痕拿着铲子走过来,顺便蹂躏了一下我的头发,感叹了一句“傻妞”后就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我跟被雷劈了似的跪在白色床单上,被酒精麻痹的脑子还有点死机,下一秒,我就从床上跳起来,大骂道:“傅靖痕!你这个浑蛋!色坯!下流!”

这回傅靖痕反应很快,立即拿铲子挡在面前自卫,硬生生阻止了我张牙舞爪扑上去的姿势。他说:“夏果,我发现你现在特别喜欢‘浑蛋’这词啊!昨晚你就骂了一晚上‘顾肖,你这个浑蛋’,今儿怎么又轮到我了?”

“你……你就是色坯!谁让你帮我换衣服了?你还……还做什么了没?”

“你昨晚吐得满身都是,我不帮你换,你能睡吗?换下来的衣服我都帮你洗干净了呢,就在外边阳台上,估计都干了,你自己去换上。”他拿着铲子朝阳台指了指,然后转身继续朝厨房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好心没好报!糟了,我的荷包蛋煳了!”

我眯着眼睛盯着傅靖痕的背影研究了一会儿,又偷偷掀开胸口的睡衣看了一眼,发现没什么痕迹,立即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赤着脚去阳台收衣服。

“我跟你说,夏果,内衣我都是手洗的,要是用洗衣机肯定得洗坏。你记得平时也得手洗啊,以前你就特别喜欢什么都往洗衣机里放,没有一点生活常识。”傅靖痕一边端着荷包蛋出来,一边啰唆。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忍不住想抽死他”和“惊讶于自己居然想抽死他”的纠结状态里了。

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傅靖痕已经坐在餐桌边吃饭了,那条可笑的围裙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旁边的凳子上。见我出来,他忙朝我招呼:“快点啊,粥都冷了!你不是喜欢趁热喝吗?”

我没搭理他,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严肃地审视着他:“昨晚怎么是你去接我的?”

傅靖痕眨了眨眼睛,带着一股天真劲儿:“我那会儿不是刚好跟你打电话吗,跟你一起那女的接的,话都说不清楚,我问了好久才知道你们俩在那间酒吧。”

“那苏珊珊呢?”

“你说那女的啊?我拿她手机给她老公打了个电话,她老公就把她接走了呗。”

“那你……你怎么把我接你家来了?”

傅靖痕把手上的碗往桌上一搁,脸上表情变了,也严肃地瞅着我,义正词严道:“夏果,不是说了做朋友吗,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朋友喝醉了,我把她接回家住一晚不是很正常吗?还有,刚才你想到哪儿去了?你这是怀疑一个在你酒醉的时候向你伸出援手的朋友会对你图谋不轨,你伤了他的心你知道吗?”

被傅靖痕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不肯低头,梗着脖子道:“谁让你给我换衣服的?”声音倒是小了点。

“朋友给朋友换件衣服怎么了?再说,以前连你大姨妈来了都是我教你处理的呢!你内衣的尺寸你都老是记不住,每次都是我陪你去挑的呢!你……”他还没说完,我就把他的嘴捂上了,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行了,行了!这事就揭过去了。”趁他还没怎么口无遮拦,我还是消停些吧。

“什么揭过去了啊?”傅靖痕把我的手掰开,一副要跟我秋后算账的样子,“我还没问你呢,顾肖是谁啊?你昨晚吼了一晚上,我都没睡着。”

“顾肖?”我想了想,昨晚脑袋里确实一晚上都是‘顾肖,你是浑蛋’这几个字来着,估计是苏珊珊念叨得太多了,“你昨晚不是见过了吗,苏珊珊老公。”我看着面前那碗皮蛋瘦肉粥,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了。我很久没吃过中式早餐了,以前我最爱喝粥的。我忍不住尝了一口,挺香的。

“你昨晚怎么跑去喝酒了,还喝得跟个醉猫似的?你不知道喝酒伤身啊?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不懂啊?在酒吧那种地方你都敢把自己喝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哎,我说你慢着点喝,烫……”他又开始啰唆了,我夹了个荷包蛋往嘴里送,懒得搭理他。

吃完饭我就特大爷地抚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哼哼,跟只猫似的,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傅靖痕将凳子上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围裙打开,往脖子上套,然后跑去厨房刷碗了。

傅靖痕一边刷碗一边唠叨:“夏果,以后千万别出去喝酒了,要喝酒你也得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你说你一个人在酒吧多危险啊!你看你虽然没什么姿色吧,好歹胸前也有两块肉,酒吧里的人喝醉了没看清往你身上凑也是有的……”

我蜷缩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着厨房里背对着我叽里呱啦的傅靖痕,阳光从他对面的窗户射进来,照得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像夏天里那些对着阳光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我把头埋进手臂里,突然落泪……

事实证明,借酒消愁什么的确实不靠谱,后续问题一大堆,比如现在,我看着手机里那几个未接电话,就特别想自我了断。我都能够想象老太太一边机关枪似的骂我,一边对着我横鼻子竖眼睛的表情。

我跟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忐忑不安地回到林宅,趁着一切风平浪静迅速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结果我出来一问才知道,老太太昨晚接了一个电话,今儿一大早就飞去英国了。

我拍拍胸脯,呼出一口气,立马朝夏雨的房间奔。昨晚我没回来,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夏雨坐在沙发上玩玩具,因为个子矮,两条小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的,偏偏他还不肯放松,非要正襟危坐。我被他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俯身去蹂躏他的脑袋。

“姐……”他漆黑的大眼睛充满惊喜地望着我,下一秒又幽怨起来。

我被那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手上的玩具上。那居然是一个三阶魔方,我记得我没给他买过这玩意儿啊。

“谁给你的?”靠着他坐下来,我问。

“姐……姐夫。”夏雨咂巴着小嘴,一边侧着头回我话,一边看都没看地扭着那玩意儿,然后,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都没动脑似的就把这个魔方还原了。

我:“……”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要是这东西是林越深送的,那昨晚他不是回来了吗?那……

我跟坐到了滚烫的铁板上一样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想,糟了,林越深昨晚肯定知道我没回来。我本来还以为他肯定没回家呢,那样我只要应付老太太一个就好了。

是了,陆蔓还在家待着呢,他怎么可能不回来?我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以为他不会回来!

我安慰了夏雨一会儿,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再也不把他单独扔家里,他才把他那可怜兮兮的表情收起来。然后,我决定回卧室联系一下幼儿园。我在网上找了几家离这儿比较近的幼儿园,条件都还不错,趁着老太太不在,我得赶紧先斩后奏,把夏雨送过去。

半路上我又碰到了陆蔓。说实话,成天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像的人在面前晃悠,挺硌硬的,这种感觉不像照镜子,尤其是对方怎么瞧都比自己气质出众,所以,我反感地就想躲。但是陆蔓眼尖,一眼就瞧见我,并且叫了出来:“夏小姐。”

我苦哈哈地朝她笑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来与她寒暄:“陆小姐,住得还习惯吗?”一说完,我就觉得我脑子又被驴踢了一下。我跟她寒暄什么啊?直接说自己有事走人不就行了吗?我果然被老太太“教育”得太好了,居然还要关心对方住得好不好。

陆蔓也忒不客气,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勾出一朵花儿似的笑容,迷人的眼睛里隐隐带着一丝得意:“我小时候经常跟母亲来林宅,都玩遍了的,倒也谈不上习不习惯。对了,花园里那棵樱桃树还是当年我跟越深一起种的呢,没想到长这么高了。我昨天瞧见它开花了,夏天的时候应该会结果吧。夏小姐喜欢吃樱桃吗?”

我偷偷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多半是醉酒的后遗症,所以对陆蔓的一长串感慨实在没什么兴趣。我听见自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喜欢。我们家人都不喜欢那玩意儿,通常用人摘下来就拿去喂狗了。”

然后,陆蔓的脸瞬间就黑了,那张漂亮的脸蛋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紫,紫里泛着黑,特别精彩,以致我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我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叫你喝酒!看吧,把正版给得罪了!

我急忙立正,朝着陆蔓尴尬地傻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其实我说的也是实话,Cloud特别喜欢那棵树,每年果子还青着的时候它就在树边打转儿,所以,等樱桃红了,林越深通常会让人摘下来喂Cloud。

“是吗?Cloud倒是喜欢水果,越深都把它宠坏了!”陆蔓扯了扯嘴角,勉强说着,但眼睛里的火气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消下去。

我想,得,趁还没彻底把人惹怒,我还是先闪了吧。于是我说:“您看,陆小姐,我手上还有点事,先失陪了,您自便。”

我还没来得及走开,手腕就被人攥住了。陆蔓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她已经收起脸上那层上流社会人士惯有的敷衍人的友好面具,挑着眉,翘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夜空一样好看的眼睛紧盯着我。她说:“我发现自己很难和你沟通,因为你老是不按理出牌。夏小姐,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们谈一谈吧。”

她握得很用力,细长而瘦削的手指,白皙得可以看见手背上紧绷的青筋,甚至因为手指过于纤长,轻易就把我细小的手腕都握住了。这个时候我就恨起自己平日没多吃二两饭,因为我发现陆蔓瘦是瘦,但比我高,力气也挺大的,我还真不容易挣脱。

几分钟后,我不得不和陆蔓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进行着一场传说中正室与小三的对话。

当然,鉴于我原本就是个替代品,所以,谁是正室、谁是小三还真不好说。

“我很小就认识越深,爸爸和伯父关系很好,两家是世交。小时候我就喜欢黏在越深身边,长大了,两个人理所当然就在一起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也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爱他。”陆蔓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并拢微微斜侧在一边,背挺得笔直,一副标准的淑女的姿势。

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有一瞬间,我觉得她骨子里跟老太太很像,因为她们连眼神都是一样的,永远高高在上。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截白天鹅一样优美的脖颈。

我啜了一口面前的红茶,也不客气了,冲她眨了眨眼睛,说:“所以,你是脑子被枪打了,爱着一个人却跑去跟另一个人结婚?”一说完我就觉得不对。我想,要是照这逻辑,那我的脑袋也是被枪打过的。

陆蔓微微皱了皱眉头,估计嫌我说话粗俗,但是她并没有发作,继续道:“也许你不懂爱一个人的感觉。有时候,太爱,爱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反而不是好事。那个时候伯父去世了,越深接手林氏,整天忙得脱不开身,没有时间陪我。我承认自己是有些大小姐脾气,觉得越深不重视我了,觉得这段爱情并不平等,所以一气之下就出了国,跟一个当时正在追求我的男子结婚了。我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父母自然没有反对。”

我把手上的茶杯搁在茶几上,老太太不在,我爱怎么坐就怎么坐,所以,我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陆小姐,您的逻辑我真的听不懂,特别是您那高尚的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爱情。原谅我脑子不好使,我真理解不了。依我的理解水平吧,您说的那一大段,无非就一个意思:您把林越深踹了,然后跟另一个男人结婚。现在您离婚了,又想起林越深了,所以您飞回来,想要旧情复燃。是这个意思吗?”

陆蔓腾地就怒了,她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黑得跟一朵乌云似的,估计觉得我侮辱了她那高尚的爱情:“夏小姐,我是希望能够与你好好谈的。我曾经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经历了一段错误的婚姻,现在回来,不过是希望能够及时修正。越深爱我,否则不会娶一个像我的女人。夏小姐,难道你一直甘心当我的替代品吗?”

她起来得太急了,随手将手中的杯子往旁边重重一搁,就把老太太花大价钱拍卖下来的装饰灯摔坏了,“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碎得特别彻底,估计找再好的灯饰师傅都没办法修复。不过,我们俩这会儿都没空留意这盏灯。

我的心情也没那么好,她那句“替代品”像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又狠又准地抽在我脸上,我觉得自己能够保持这种程度的镇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说:“不知道你在国外有没有逛过国内的网站?在我们中国,有个特别正义的网站,叫‘天涯’,那里面的人对小三儿都是喊打喊杀的,就差浸猪笼了。您要是真觉得自己爱得伟大、爱得超然,您就上去号几声,要是真有人支持您,我这位置还真就让给您了。”

一说完我就咬着唇往外头走。我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胸口也火辣辣地疼。我想我绝对是抽风了才会答应这场谈话,活该被人当面“抽耳光”。

“夏小姐!”陆蔓还来拉我。这还没完没了了!我一怒,想都没想就甩开她。我也没想过会把她直接甩在地上的,刚才她拉我的时候还特别有力气,可是,她就是被我甩在地上了,而且还正好倒在那片碎碴儿上。看见血从她背后流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就蒙了,跟傻子似的看着那一地的血。

“你在干什么?”林越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他看着我,就跟当初知道我把他心爱的Cloud踢进水里后的表情一模一样,愤怒而震惊。

我刚想说点什么,可林越深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抱起陆蔓,然后紧张地快步往外面走。

那天晚上林越深没回来,中途只有巴塞洛缪回来帮陆蔓拿了些换洗的衣物。我站在陆蔓卧室门口看着巴塞洛缪指挥着家里的用人将她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进皮箱,有点恍惚。

过了一会儿,巴塞洛缪看见我,他走过来,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轮廓深邃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我勉强朝他笑了一下,问道:“陆小姐的情况还好吗?”

巴塞洛缪试图安慰我:“情况没有您想象的糟,夫人。陆小姐只是后背受伤,有几片玻璃插进去了,才会流那么多血。陆小姐很伤心,担心留下疤痕,这才会留院的。”

我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站了片刻才突然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句话我在心里酝酿了太久、咀嚼了太久,此刻下意识说出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认为您是故意的,这只是一场意外。任何时候都会有意外发生,我们并没有办法阻止它。”巴塞洛缪微笑着看着我,又是那种温暖而包容的笑容,他对我是全然的信任,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第二天,我去医院探望陆蔓。我觉得,不论我是不是故意的,毕竟她是被我推倒的,道个歉什么的是必需的。

高级病房外的走廊上很安静,病房门虚掩着。我刚想敲门,可是透过虚掩着的门,我看见穿着浅蓝色病服的陆蔓从床上轻轻下来,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旁——林越深半躺在那里。他大概是太累了,睡得很沉。

陆蔓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细细勾勒他的轮廓。她的动作缓慢而温柔,仿佛一点都舍不得放开,脸上的表情像一个初恋的少女那样深情。最后,她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离她们不远处,水晶瓶里几支百合斜斜地伸展着腰肢,看起来漂亮极了。阳光很明亮,将白色的病房照耀得干净而美好。这个场景实在像极了那些纯爱电影里的镜头,以至于我的手就顿在半空中,一时忘了要敲门。

我想,要是这个时候进去跟陆蔓道歉,实在是太硌硬她了,指不定她直接就拿那个水晶瓶向我砸过来呢。所以,我想了想,干脆转身离开。

我刚转身就看见护士端着托盘过来,上面放着几瓶药。她问:“小姐,这里是高级病房,您找哪一位?”

我将手上的水果篮递给她,朝身后的房门指了指,然后就走了。

我也没走太远,就坐在这栋高级病房外的花园长椅上发呆。这儿风景可真好,一点也不比市中心那个著名的公园差,我甚至在碎石路旁边的草坪上看见了几株稀有的花草。那些花草在这儿也并不珍贵,无人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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