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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

离 婚

“还记得你在这儿是
怎么向我求婚的吗,
林太太?”

有钱人就是这样的,生个病都能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找到一个豪华舒适的地方养病。我奶奶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她死的时候是躺在县医院年久失修的病房里,满墙的爬山虎将病房笼罩着,病房内潮湿而阴冷。我至今记得自己穿过那条阴森的走廊,闻着浓烈且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推开门的时候,就只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浑身都僵硬了。

我去抓她的手,那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我轻轻哄她,像她小时候将我抱在腿上哄我一样,我说:“你不是要住大房子吗?果果还要给你买大房子呢!”

她不说话。

我的奶奶,在我刚刚失去了腹中的小东西,在我妈焦头烂额地忙着把贪污的证据销毁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被送去医院,又默默地就走了。

哦,夏云说那些证据都是我妈送上去的,那我妈当初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我正胡乱想着呢,突然看见林越深从病房走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就出来了,有点急的样子,像在找什么,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我。我们俩对视了片刻,然后林越深就直直地朝我走过来。

林越深站在我面前。我很少看见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样子——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衬衣的袖子随意地挽起来,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腕。他又换表了,他总是一个一个地换,没有固定的牌子,手表大多是从拍卖行那儿拍得的,估计是死人的东西。有钱人都喜欢死人的东西。

我抬头看他,惊讶于自己此刻居然不太怕他。清晨的风吹得人太舒服了,我觉得格外放松。我问:“她好点没?”

林越深在我身边坐下来,大概风也把他吹舒服了,他长腿往前一伸,斜倚在长椅上,跟平时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他没回答我,只是淡淡地瞅着我,问我怎么也来了。

我摊摊手说:“跟她道歉啊。你看,确实是我把她推倒的,道个歉我又不会少什么。我也不在乎她接不接受,我自己心里舒坦了就成。”

我真是太放松了,居然怎么想就怎么说,也不怕把林越深得罪了。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还好林越深没怎么生气,我估计他还没睡醒,他居然笑了一下,微微扯了扯嘴角。

“吃早饭了吗?”林越深伸手过来把我被风吹得有点乱的头发别到脑后。他的动作太突然了,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只见他眸色一沉,我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嗯,吃了的。”其实我没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饿了,你陪我去吃饭。”林越深把我从长椅上拉起来,并没用什么力气。

医院对面有一家餐厅,现在时间不早不晚,餐厅里人不多,我们就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林越深点了一份西式早餐,我本来想要咖啡的,但林越深让服务员改成果汁了,他自己倒是喝的咖啡。

我突然想起自己很久都没跟林越深一起在餐厅里吃过饭了。他宠我那会儿经常带我出来,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带我去B市吃海鲜,或者驱车去很远的地方吃私房菜,连品红酒都是他教我的。

餐厅里有人弹钢琴,悦耳又舒缓的声音如流水般从耳旁轻轻滑过。在这个静谧的上午,我透过落地玻璃窗看见的形形色色的人,好像都是泡在水里的,无声无息地从我眼前掠过。

“我跟她哪里像呢?”我把目光收回来,突然问对面正在用餐的林越深。

闻言,他拿着刀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抬眼看过来,漆黑而深邃的眼睛里有淡淡情绪开始翻涌。

“其实我觉得我们俩一点都不像,不过是外貌有一点相似罢了,我实在不晓得自己有哪点可以当作她的替代品。”

林越深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过一旁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唇,动作真是既优雅又好看。要不是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翻滚着怒意,我差点以为他真的睡晕了头,我说什么他没听见呢。

陆蔓是他的死穴,是他的伤口。当初他被这个女人甩了,找了一个替代品,他一定不会高兴替代品提到真品。

“是,你是没有资格做她的替代品。你看看你的样子,夏果,你配吗?”林越深紧紧盯着我,漂亮的薄唇里喷出剧毒而且浓稠的毒液。

我整个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是我自找的,就很快镇定下来。

林越深把餐巾扔在桌上,再也不看我一眼。我看见他出了餐厅,司机早就等在门口,恭敬地替他打开车门,然后,那辆奢华而稳重的宾利绝尘而去。

我坐在餐厅里,听完了那首钢琴曲才离开。

我没有返回医院跟陆蔓道歉。我想想,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诚心,不过是想自己心里舒坦一点罢了。而现在,我觉得,我无意中当了她那么久的替代品,最后只是推了她一下,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我心里舒坦得很,要是真有什么不舒坦的,也是后悔当时甩开她的时候没直接甩得她脸朝下。

我去监狱里看我妈。其实,夏云那天一口气跟我说了一大堆的时候我就想来看我妈了,可是我胆小,觉得夏云说的那些实在太可怕了,我压根就没有勇气找我妈对质。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只有我妈那最后一击,才能让我有勇气坚持一条路走到黑。

透过隔音强化玻璃,我看见我妈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兴奋,大概是因为她待在监狱里太寂寞了,很高兴有人来看她。

“你怎么来了?你们家老太太能同意?”我妈拿起电话,有点嗔怪地说。

但很快我就让她眼里那丝兴奋消散了,她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起来。

“当初是你把那些证据交上去的,是吗?”

“谁跟你说的?夏云那个贱货是不是?她没安好心,你别听她的,好好过你的日子。”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激动起来,眼睛里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你也早就知道夏雨的事吧?爸爸那个时候打算跟你离婚是吗?我看见你们老是吵架。”我很诧异自己此刻的平静,平静得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你……你怎么知道夏雨?”

“我当然知道!我还养着他呢!爸爸进去的时候怕没人照顾他,就让我去找他。他很乖,我们感情很好!”

“你疯了!狐狸精的儿子你都养着!夏果,你是要气死我!”

“为什么那个时候明明是你自己要和爸爸同归于尽,你还要让我找个有钱有背景的人嫁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傅靖痕!”

“哼,喜欢?小孩子的喜欢值几个钱?夏果,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不找个有钱有势的养着你,下半辈子你怎么过?你别天真了,难道你要靠着你那可笑的爱情过一辈子吗?妈妈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女人跟钱最亲。夏果,你好好跟越深过日子,顺着他点。男人在外头花心没什么,你只要防着他不在外面生儿子就行,其他的什么都别管!”

我看着我妈的嘴唇一张一合,突然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是觉得我没有办法养活自己才让我嫁给林越深的?你还骗我说这样才能救你和爸爸?”我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人抽光了,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简直太可笑、太蠢了!居然是这个理由!竟然是这个理由!

“如果我不这样跟你说,你能跟那小子分开,嫁给越深吗?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好好过你的日子!最近肚子有没有消息?你们家老太太不是很想抱孙子吗?你早点生一个。”

我把头微微扬起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后,情绪平稳了一点,我才重新拿起电话。

“我会跟林越深离婚的!”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我看着我妈渐渐破碎的表情,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可怕的快感。

“林太太,鉴于您先生的财产状况,老实说,我不建议您现在离婚。”

“您和您先生还没有孩子吧?您只要再等一年,生一个孩子,那么根据相关法律规定,两岁以下的小孩一般由母亲抚养,相信我,到时候我一定会为您争取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赡养费。”

“不用,我只是想要一份简单的离婚协议书而已,越简单越好,越快越好。”

“您或许可以再考虑一下。以您现在的处境,除了您先生自愿给您的,您将一无所有。”

“我说了不用,我只是要一份离婚协议书,财产我不需要,请你快一点。”

“……”

我从律师楼出来,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表情都那样淡漠。对面广场的音乐喷泉边上,半个小时一次的大型音乐喷泉溅出巨大而朦胧的水花。我手里握着牛皮纸袋,有些迷茫,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很小的时候跟奶奶赌气,一个人跑到小区附近的公园,小小的身体蹲在隐蔽的树丛里,时间越久,越茫然无措。

我走到喷泉边坐下,周围有人在玩直排轮滑,有人在逗宠物,也有情侣亲密地搂在一起拿手机拍照,笑得很甜蜜。我呆呆地看着,坐了很久,直到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是林越深的电话,我按下接听键。

“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高兴,仿佛在努力隐忍着什么,冷冷的。

“人民广场。”

“在那儿等着,不要动。”他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我把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百无聊赖。我倒并没有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生气觉得害怕,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样呢?

过了一会儿,司机来接我。林越深没来,车子也并不是开往回家的路。

“去哪儿?”我问了一句。

“先生只吩咐我把您送到一个地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恭恭敬敬地说。

我没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就将头偏到一边,干脆留意起车外的风景来。

半个小时后,司机在一间私人工作室前替我打开了车门。我抬头看了一眼——这间工作室林越深带我来过几次,通常有什么场合需要我陪伴出席,他就会让我提前到这里定做衣服。

我进去的时候,前台小姐替我拉开大门,脸上的笑容很是恭敬:“林太太,林先生在休息室里等您。”

我想不通林越深想做什么。这一年,我已经很少陪他出席宴会之类的活动,他有各种各样的女伴,皆是光彩亮丽、很快能融入宴会的角色,各个都比我拿得出手。

林越深在休息室喝茶,长腿交叠在一起,休息室里的亮光将他轮廓深邃的脸映得像是T台上那些英俊而面无表情的模特一样。他目光凌厉地审视着助理们一件一件展示出的设计师的新品,不置一词。

看见我进来,他就那样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漆黑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幽深。我看见一股浓烈的情绪在他眼睛里翻滚涌动,黑色的、无边无际,仿佛电影里那些黑魔法一样,却又瞬间恢复平静。

然后,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过去。

“去试试那件礼服。”林越深放下手中的茶杯,闲闲地对我说。

我没动。一想到牛皮纸袋里那份离婚协议书,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情。我一向沉不住气。

“换个地方,林越深,我们谈一谈。”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对他说。

林越深笑了一下,轻轻勾起嘴角,看起来很温柔,一双漆黑的眼睛却紧紧锁住我,深不可测。他替我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启唇道:“乖,去试试,不要惹我生气。”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

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恐惧地看着他。只坚持了那么几秒,我就再也受不了那种气氛,一步一步走进试衣间,让助理将那件衣服帮我换上。

我觉得有点没法呼吸,换衣服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林越深刚才的眼神。

我差点忘了,这个男人并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种人,我跟他结婚这么久,一点都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有很多手段,任何一种都能让我生不如死,而我现在却妄图跟他单方面离婚,妄图挑战他的自尊。

也许,我应该等着,等他彻底厌倦我,等他决心跟陆蔓复合,等他主动将我踢开。

可是,我忍得到那个时候吗?我等得到吗?

我从试衣间出来,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惨白的脸。助理在一边帮我整理红色衣服的小细节。幸好这是红色的,我想,这样至少不会显得我脸色太难看。

林越深走过来,他仿佛对这条裙子非常满意,拿出一条钻石项链往我脖子上戴。他的手碰到我脖子的时候,我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抓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是要掐死我,而不是要替我戴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

“我自己来。”我抓着他的手,立刻说。

林越深没有理会我,他强势地帮我戴上项链,然后侧头看着镜中的我:“看来还需要一点腮红。”

一路上我都觉得十分紧张,我尽量不动声色地远离着林越深,猜测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可是,我压根没有头绪。

直到到了酒店,我被林越深虚扶着肩,一步一步渐渐走近宴会大厅,那种恐惧才真真正正地席卷而来,它像一把利剑一样,狠狠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还记得你在这儿是怎么向我求婚的吗,林太太?”林越深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他冰凉而嘲讽的语气让我觉得像是有无数恶心且冰冷的藤蔓爬上我的后背,然后迅速绞紧我的四肢,冷到我的骨髓里。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身体瞬间僵硬起来,脚下再也不能移动半分,下一秒,我转身就想逃。

可是林越深抓住了我,动作强势而霸道。他握住我的肩,握得我发疼也不放手。然后,他强制性地将我带进那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笑!”一进去,他就附在我耳边冷冷地命令我,然后,他自己也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虚伪的、睥睨的微笑。

当年,夏云一订婚,我就被我妈迅速打包给一个高官的儿子。我妈说那是她精挑细选的,她用尽一切可以用的辞藻去形容对方的好,拉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夏果,你得相信妈妈。”

我冷笑一声,然后暗暗收拾行李,买好机票,准备去国外找傅靖痕和姚倩。我想,我压根就不欠他们的,凭什么要为他们俩的错负责?呸!他俩坐牢那是活该!

可是,那晚我终究没走成。漆黑的夜,夏家的园子里蔷薇花开得荼蘼,我至今记得那种花香的味道,浓烈到极致,几近腐烂。夏爸爸站在那些腐烂的花瓣上安静地望着我,他的脸在月光下透出一种我无法读懂的苍凉,几天之内迅速生长的白发被月光染得越发雪白。他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那里,朝我比画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轻轻地说:“夏果,小声一点,不要惊动你妈。爸爸就是来送送你,你一个人这么晚出去,不安全。”

我恨恨地看着他。我想:呸!谁让你装好人了!然后我扭头就走,压根就不想理他。我想,我得快点找到傅靖痕,找到傅靖痕就好了,找到傅靖痕就好了。

可是,夏爸爸真的跟了我一路。他不敢去车库取车,就把行李从我手上抢过来,亲自打的的士。一路上他都在唠叨:“夏果,想好去哪儿了吗?不管去哪儿,最重要的是要注意安全。这张卡你拿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拿出来用。”

“一个人在外面不像家里,要注意身体知道吗?你不像夏云,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你这丫头心思太单纯了,爸爸就怕你被人骗了。”

“以后少睡一点懒觉。你喜欢画画就画下去,认认真真地,好好画。晚上不要老是踢被子,容易着凉。你看,你老是感冒……”

“你妈妈那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跟她生了嫌隙……”

他说得语无伦次、乱七八糟,东一下西一下的,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当官的威风,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听得烦了,索性将耳朵捂上,将头偏向车窗外,不去看他的脸色。

到了机场,他把行李递给我,硬是将那张卡塞进我包里,然后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看着我。我掉头就往机场里面走。我想,我得快点,马上就能见到傅靖痕了,快点,再快点!

“夏果。”他突然叫住我。

我真后悔自己当时停了下来。我居然咬着唇恨恨地僵在那里,动都动不了。

“夏果,你从来没叫我一声‘爸爸’,你……能不能叫声‘爸爸’?一声就行,一声。”他近乎乞求地说。

然后我就哭了。一路上我都跟自己说要忍着,忍着,有什么好哭的,可是最后还是没骨气地哭了。我想,我真是蠢死了,又蠢又笨又傻!活该!夏果,你就是蠢死的!

我把行李狠狠地朝他扔过去,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为什么你要是我爸爸?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讨厌你们!好恶心!恶心死了!”

几天后,我妈给了我一张照片和一张请帖。她说:“夏果,就是这个男人,你要好好把握。妈妈和爸爸这次能不能脱险,就全靠你了,要是能跟他们家联姻,肯定没问题。”

夏云亲自送了一套礼服过来,勾着嘴角笑得凉凉的:“你看,我们俩谁都逃不掉。祝你好运。”

我是跟苏珊珊一起去的,偌大的宴会厅里,头顶奢华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宴会场渲染得华丽而张扬。席间觥筹交错,每个人都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我看着他们彼此恭维、讨好、调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直到苏珊珊捅了捅我的腰,说:“那个人身上有一种禁欲的味道,真是诱人!”彼时,我是第一次见林越深。他站在人群中央,如众星拱月。他并不多话,只偶尔听人说完才微微笑一下,拥有贵族们的谦和,头顶的水晶吊灯将他的面容映衬得英挺而俊逸。

我扫了一眼,并未多做停留,因为我的目标并不是他。我妈给我的照片上的男人,今晚有女伴,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勾搭他。这并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我本来想向苏珊珊求助的,可是一转头发现苏珊珊已经不见了。几分钟后,她回来了,一脸羡慕嫉妒恨。她小声跟我咬耳朵:“天哪!真没想到那个男人那么有来头!他是林氏的独子,林越深啊!天哪,在报纸和杂志上很难看到他的,我说我怎么认不出来呢!”

“林氏很牛吗?”我问。

苏珊珊直接翻了个白眼:“你没看见今儿全场的人都围着他转吗?我压根没想过他会来这种宴会!天哪,机会啊,我得好好把握!”说完,她就撩了撩长发,然后袅娜地朝林越深的方向挪过去,我想叫住她都来不及。

我犹豫了一会儿,突然看见那个男人扔下女伴出了宴会厅。我一时无法,只好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上拿了两杯酒,想都没想就跟喝水一样灌了下去。我想:拼就拼了吧!于是,我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就跟着目标人物出去了。

几分钟后我就呆了。我压根就没想过人家是来干什么的,只看到对方还是个穿着日式校服的小女生。两个人在房门口磨叽了一会儿,那个萝莉“哥哥”“哥哥”地叫着,叫得我在原地打了一个冷战。

我想,这个人要么是恋装癖,要么就是处女控,哪一种看来都不是什么好鸟,虽然我早就做好他不是一只好鸟的思想准备。

我蹬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到酒店的花园里坐下,风吹得人发冷,头却越发晕了。我跟自己比手指,我问自己:“夏果,这是几?”

“一!”

“笨蛋,你醉了!这是二,二!你就是个二货!”

我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站起来。我想:我得快点找到苏珊珊,让她把我送回去,一回去我就给傅靖痕打电话。我要去找傅靖痕,爸妈的破事我不管了!我管不了!我凭什么要管啊?

可是,一回头,我就看见水池边上,被苏珊珊形容得特别牛的林越深站在那里接电话。我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歪着头愣愣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

下一刻,我就朝他走过去,直接搂住了他的身体。我说:“你是林越深对不对?我听苏珊珊说你特别牛,那你肯定能帮我。你娶我吧!我啊,我其实不是个坏人,姚倩还说我心眼儿挺好的,我肯定能做个好媳妇儿。我现在不抽烟、不喝酒,哦,刚才喝了一点,不算。要是你跟我结婚我就不喝了,我也不打架。傅靖痕太啰唆了,我不打架了。我肯定是个好媳妇儿,不让你吃亏,我还听话,好不好?你娶我吧!我爸妈不能坐牢的。”

我从这场回忆里拔出来的时候,晚宴已经结束了,一整场宴会我都跟个木偶似的跟着林越深笑。其间我们跳了一支舞,是林越深带着我跳的。他垂下眼眸紧紧地盯着我,直到一曲结束,他才俯在我耳边轻轻说:“知道吗,夏果,有时候我恨不得掐死你!”他这样说的时候,依然是笑着的,只有眼睛,冷得像千年的寒潭。

出了酒店,被夜风一吹,我才仿佛清醒了一点。我轻轻地挣脱开林越深虚扶在我肩上的手,钻进车里。

我觉得害怕,太可怕了!我下午才从律师楼出来,林越深就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似的。他带着我来参加一场宴会,不过是想提醒我,当初我是怎样卑微并且低声下气地求他娶我的。

我蜷缩在后座上,咬着手指发呆。林越深压根没理我,他直接吩咐了一句“开车”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我呆呆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往脸上一摸,摸了满手的泪。我压根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哭的,我抓着身上的礼服,咬住嘴唇。

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夏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夏果,夏果,夏果……

我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颤抖着手将旁边包里的牛皮纸袋掏出来,递给林越深。我说:“林越深,我们离婚吧。”

林越深看着我,背后是车窗外灯光辉煌的城市,他的脸在寂静的黑夜里泛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厉色,深邃的眸子里迸射出异样的火花,额上的青筋似乎跳了跳,下巴绷得很紧。我听见他叫了一声“停车”,却只是死死看着我,仿佛真的想要将我掐死一样。

司机不得不将车停在一边。

“出去!”林越深又道。

我一只手拿着牛皮纸袋,一只手绞着礼服的下摆,觉得嘴唇都快被我咬破了。可是,我维持着这个姿势,害怕自己哪怕是放松一点,就再也没有勇气跟林越深说出“离婚”两个字。

等司机一出去,我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迎向他的目光,然后又说了一遍:“林越深,我们离婚吧。”

林越深看了我一会儿,就在我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把我弄死在这儿的时候,他松了松领带,微微靠在后车座上,说:“我以为,经过这个晚上,你至少可以放聪明一点。”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并不接我手里的牛皮纸袋。

相反,他微微侧了侧身体,拿出一沓照片扔给我:“在你决定真的要这样做之前,先看看这个。”

然后,我看见了我和傅靖痕在一起的照片:酒店大厅里我靠在他怀里掉眼泪的,我们一起去吃酸菜鱼的,他把鱼眼温柔地夹给我的,酒吧里我被他扶着出去的……照片里我们有着各种亲密或者不亲密的姿势,甚至有我第一次碰到他时他在大雨里拉着我的手的照片。太详细了,详细到我差点以为这是我和傅靖痕拍的电影,所有的细节,甚至微妙的表情,都被镜头一点不漏地捕捉到了。倏然间,一种恐惧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地攫住了我的心脏,它像一把冰刀插进去,我的心脏迅速四分五裂。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林越深,为什么老是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并不是因为他的语调、动作、气质,或者其他什么而感到害怕,而是有这样一个人,他像一双魔鬼的眼睛那样在你背后注视着你,你任何私密或者不私密的瞬间他都冷冷地看在眼里,他企图掌握、控制、窥视你。

比如那枚戒指,比如眼前这些照片,比如这场他安排好的晚宴,也许下午我从律师楼出来的时候,他就知晓我手上这个牛皮纸袋里的离婚协议书的存在了,而我还呆呆地在广场上坐了一个下午,想着该怎样把这份协议交给他。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极致的恐惧和极致的愤怒最终都会化为平静,我只知道自己渐渐松开了绞着礼服的手,四分五裂的心脏仿佛重新黏合起来,并且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固而强硬。

我把脸上的泪水抹去,朝林越深笑了一下,然后说:“拍得很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他看我的时候这么温柔。你看,林越深,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你喜欢陆蔓,我喜欢傅靖痕,这不是正好吗?只要你签了这份离婚协议书,我们两个就互不相欠,多好!”

我终于成功地挑起他的怒气,原来他也是会生气的,原来他也不是像神一样高高在上,可以控制任何事情,你看,他现在不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吗?

林越深脸色铁青,表情近乎狰狞。他咬牙切齿地握住我的手臂,像要生生捏碎它一样。他将我拉近他:“休想!你休想!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放过你跟那个野男人?夏果,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已经忘了喊疼,只愤恨地盯着他:“我不是谁的替代品,也不是随时可以被你掌控的木偶!是,我当初是犯贱地把自己卖给你了,可那不代表我要在你的监视下活一辈子!你放开我!”

我用脚去踹他,被他躲过了。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我从来没看过他露出那种表情,仿佛要将我弄死一般。我挣扎,企图将手臂从他手里拔出来,他却用一种要捏碎它的力道握着它。我踹他,咬他,等挣脱的时候,礼服被撕裂的声响在狭窄的空间里清晰而响亮。衣服裂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危险,虽然这种危险是我故意激怒他造成的。还没等我彻底挣脱,林越深就以一种复杂的姿势将我扭在车子内部高级真皮座椅上面,而我的脸重重摔在车窗上,然后林越深就过来咬我,从裸露的肌肤到脖子再到嘴唇。我听见他不停地呢喃着:“你休想!休想!”

我觉得他疯了,我不要跟这个疯子在一起。我死命地踹他,他却伸出一条腿强势地把我的腿按住了。我拼命尖叫道:“你放开我!疯子!放开我!”

“他有没有这样吻过你?嗯?”他一边吻一边问,眼睛猩红得像是瞄准了猎物的野兽。

“这里,还是这里?”

“滚!林越深!滚!”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眼泪和汗水交织在一起,湿润而黏腻。

可是林越深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直到确定我放弃挣扎,像死鱼一样任他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肆意妄为。

我甚至听见窗外车辆驶过发出的声响,看见一道一道前车灯光从眼前掠过,清晰而明亮。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晕过去的时候,我仿佛又听见傅靖痕的声音:“夏果,夏果,夏果……”他像叫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样,声音温柔而宠溺。

可是,傅靖痕,你的宝贝,她那么脏……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那张大床上。我把头偏过去,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发呆,那样温暖而又干净的光线,把一切都照耀得异常美好。

我却突然觉得恶心。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从床上跳起来,顾不得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迅速收拾了几件衣服和证件,其间我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就去夏雨的房间,牵着他的手,然后直接往大门口走。

门口站了一大堆保镖。

巴塞洛缪阻止了我。他对我露出微微抱歉的神色,说:“夫人,您不能出去,先生吩咐过。您回去好好休息好吗?或者您想吃什么,只要您不出去,巴塞洛缪很乐意为您效劳。”

我觉得连巴塞洛缪都疯了。

我抱膝坐在床上,夏雨安安静静地趴在一边,仿佛感受到了我的情绪,长睫下,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忧伤地望着我。窗外的阳光明亮得刺眼,巴塞洛缪每隔半个小时就来敲一次门。他大约觉得我是在跟林越深置气,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夫人,今天的salmon很新鲜,巴塞洛缪亲自去厨房看过了,您用一点好吗?”又或者:“夫人,您老是待在里面不闷吗?前几天您让巴塞洛缪找的画册,巴塞洛缪找到了,您出来看看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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