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轩,如果可以,
希望我们这辈子永远不见!
然而,哪怕运气好转,很多事情很多人却不是想避开就能轻易避开的。
这一晚,傅佩嘉如常地按时来到咖啡店。一进店里,同事宛玲正候在一旁,唤住了她:“佩嘉,今天有一桌预订。打电话来的人说,今晚她哥哥要向女朋友求婚。请我们帮忙弹奏一首求婚曲子。”
“好。”
傅佩嘉弹奏了几曲后,宛玲过来了,附在她耳边道:“佩嘉,那桌预约的客人已经来了。这曲弹完后,你随便再弹一首,然后就进入今晚的主题。店里会调暗灯光,具体你以灯光为准。”
对这样的安排也了然于心了,傅佩嘉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虽然自己经过的路途荆棘密布,但傅佩嘉依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美好的人和事,有美好的爱情与婚姻。
那一刻,她很真挚地为那对情侣祝福。
傅佩嘉缓缓闭眼,凝神静气。再睁眼时,她已经心境安然了。
傅佩嘉轻巧地在琴键上落下了纤纤十指。玲珑剔透的音乐,像一股寂寂幽幽的泉水缓缓地流淌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头。
是德彪西的《月光》。
连傅佩嘉自己都愕然不已,时隔近两年的时间,再度弹奏这首曲子,她居然熟练如初。
曾经一度,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弹奏这一首《月光》了。
婚后第二年,两人去纽约度假。乔家轩那两日也不知怎么了,有些小感冒,病恹恹的,异常地沉默寡言。
两人便窝在自家公寓里头。乔家轩吃了几粒药,便昏昏睡去了。
她陪着小睡了片刻,醒后便去了客厅。无聊之下,打开了钢琴,随意弹奏了起来。
那是云卷云舒的傍晚时分,她心里亦是宁宁静静的,弹奏的便是德彪西这首清新纯净的《月光》。
结束后,她起身,忽然看到了站立一旁的乔家轩。他的目光炽热古怪,怔怔地瞧着她,如中邪了一般。
她被他瞧得低下了头:“怎么了?”
他笑了笑,将她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低低地说了一句:“看你。”
“看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是看你。”
普普通通的几个字,从他嘴里轻轻说出,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暧昧。
脖子处麻麻痒痒的舒服又难受,傅佩嘉无力地推了推他:“不是说晚上约了朋友吃饭?快到时间了。”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依旧站着,不动也不走。
“要迟到了……”她的话都未讲完,乔家轩的吻已经落了下来,缠绵滚烫的,令傅佩嘉知道发热的人不止她一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记得他的吻在脖子处的灼热温度,和那个傍晚微风吹拂纱帘荡起的幅度。
灯光缓缓暗了下来,眼前的黑暗将傅佩嘉拉出了回忆。她忙收敛心神,弹起了一首Marry You,心中暗暗祝福此次的求婚顺顺利利。
弹了一半,傅佩嘉不经意抬头,朝店中唯一的亮光处含笑望去。
下一秒,她看清了那桌人的容貌,指下猛然漏了数个节拍。竟然又是乔家轩和陈云西,另外还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背对着她,不知是谁。
如今在咖啡店里求婚的情侣也不少,甚至有一次某个男生包下整个店求婚。所以,这首Marry You的谱子傅佩嘉自然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平时弹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
可此刻,她的手指像是被绑了铅石,每个音符都弹得吃力至极,毫无任何流畅可言。
乔家轩要再度结婚了。很好,不是吗?
从今往后,彼此再无半点关系。
一曲终于结束了。
宛玲匆匆过来:“好像求婚出了点问题,你再弹奏几遍。有什么情况,我随时通知你。”
那天晚上,傅佩嘉弹奏了一遍又一遍的Marry You,直到宛玲告诉她,那三位客人已经结账离开了。
回到家,傅佩嘉虚脱一般地蹲在地上,与花木兰静静对峙。
她的十根手指已经麻木到疼痛的地步了。
是夜,傅佩嘉躺在被褥里浮浮沉沉,不争气地一再想起从前那个阳光绚烂的清晨,她指尖的钻石,与他眼里的阳光。
“佩嘉,嫁给我,好不好?
“快说好。”
傅佩嘉骤然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小小的出租屋,黑漆漆的一片。
她赤着足下床,瑟瑟地把毛茸茸的花木兰抱在怀里,汲取一点暖。
她会忘记乔家轩的。
一定可以。
日子还是要继续,工作也是。
每一天傍晚,傅佩嘉从姜老头那里出来,便搭公交车去医院,然后再去咖啡店工作。途中会买点食物果腹。
咖啡店的同事们都十分友善,厨房的毛大厨经常烹制私家小吃给大家,美其名曰“试吃新品”,经理丁瑛也总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还跟他们一起做白老鼠。
这一日亦是。一进门,宛玲就拉她入座:“毛大厨正试做几款比萨。你等下一定要给个意见。每次你试吃后觉得好的食物都很热卖。”
纯粹是运气而已。傅佩嘉每次吃过后,不过是实话实说地给出自己的评价和意见。至于毛大厨怎么改进,怎么调整,她完全不知。但说来也奇怪,确实是她觉得好吃的,顾客也会大加捧场。
宛玲她们就老笑话她是金舌头,怂恿她去跟丁经理要求加工资,因为她在店里打的是两份工。
傅佩嘉从来只是淡淡微笑。曾经坠入深谷的她,对如今的工作生活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从此能够就这样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地过下去,已经是老天厚待她了。
半晌后,毛大厨端上了热气腾腾香味诱人的比萨,趁店里没人,所有工作人员都围拢了上来。
“这款三重奶酪金枪鱼比萨不错。那个水果比萨也不错……这几个口味都很好……”毛大厨出品,宛玲向来很是捧场。
毛大厨的目光探向了傅佩嘉:“佩嘉,你的意见呢?”
“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爱吃辣的人,但就这四款比萨来说,我个人最喜欢这款麻辣鸡丁比萨,浓浓的芝士搭配嫩滑的鸡丁、爽脆的花生,鲜辣浓郁,很适合现在很多人无辣不欢的口味……”
“我和佩嘉一样,也是最喜欢这款麻辣鸡丁的。”
傅佩嘉和同事们针对毛大厨最新出品的四款比萨分别给出了各自的意见。片刻后,陆续有客人上门,傅佩嘉就开始入座弹奏。
谁知一曲弹奏完毕,有人轻轻鼓掌。傅佩嘉抬头,瞧见了正含笑凝望着她的谭在城。
“傅小姐,每次看到你,都会给我不同的惊喜。我很好奇,下一次的惊喜会是什么?”
原来谭在城与洛海的几个朋友约了个地方一起吃晚餐,司机送他到了洛海最清幽的环湖路。他站在那餐厅门口,无意中转头,便遇见了一个惊喜。
透过干净通透的落地玻璃窗,远远只见傅佩嘉侧脸低垂,凝神弹奏。钢琴的上方有一盏水晶小吊灯。她坐着的身后则是一个书架,除了书和摆设外还搁了数盆绿萝,在细心呵护下,长势极好,浓浓的一团深绿从高处蔓延而下,形成了绝美的背景。而傅佩嘉,就在这幅风景中,恬静美好。
谭在城站在街旁,心头簌簌牵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怔怔地站了多久,最后他推门而进,找了个视线颇好的位置入座,也不打扰傅佩嘉,只在一边静静地欣赏。
“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傅佩嘉点了点头:“我只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那就半个小时。”
两人闲聊了几句。其实一直是谭在城在说,或者在问。
谭在城只觉不过片刻,傅佩嘉看了看时间,已道:“我快要到弹奏时间了。”
“好,你去弹奏。”谭在城根本不想动。
“你不是说和朋友约了吃饭吗?”
此时谭在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无奈地按掉,恋恋不舍地起身:“我这就要过去。”
长街一侧,有一个在路边摆摊的卖花人,身边摆了各式含苞欲放的鲜花。
谭在城的视线停留在了一丛红玫瑰上,弯腰取了一枝,低头嗅了嗅,从皮夹里取了一张钞票递给老板:“不用找了。”
因为是路边生意,老板进的玫瑰都是普通品种,这一张钞票够买他这一大丛玫瑰了。老板自然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谭在城穿过马路又进了店,把花轻轻地搁在桌上。
傅佩嘉抬头。
“这回我真的走了。”说罢,他便毫不迟疑地往外走。一直到门外,也未再回过头来。
大红的玫瑰花欲放未放,在绿叶衬托下,有种我见犹怜的楚楚风韵。
傅佩嘉一动不动地盯着,瞧得时间久了,只觉一种腻人的头晕目眩。她撑着桌子正欲起身,忽然有个高大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乔家轩施施然地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入座,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一朵玫瑰花,嘴角嘲讽地上勾:“看来那位谭先生志在必得?”
傅佩嘉的视线越过他,虚虚地落在他的身后,根本当他不存在。
两人就这样隔着桌子,冷凝相对。
“傅佩嘉,你要是敢答应那个姓谭的,我绝对不让你好过。”乔家轩双手抱胸,淡漠冰凉地吐出了这句话。
闻言,傅佩嘉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她露出了一个明媚大笑,而后终于是将视线讥讽地定格在了他身上:“不让我好过?乔家轩,你现在哪只眼睛看到我很好过了?
“乔家轩,我们早已经离婚了。知道离婚的意思吗?就是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个意思就是我爱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你管不着。
“就像你要和旁人结婚一样。你的一切,与我无关。”
乔家轩一直眉眼不动地听着,傅佩嘉说完后,他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傅佩嘉的目光骤然一顿。这个伤疤彼此都不陌生,是在公寓那晚她留下的。
乔家轩黝黑的眸子里闪着一抹奇怪的光亮:“谁告诉你我要和旁人结婚了?”
还需要别人告诉她吗?他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向陈小姐求婚。
傅佩嘉垂下眼帘,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所有情绪。缓了缓,她轻轻地开口:“乔家轩,你知道的。以前,我只跟你一个人在一起过。”
从前,单纯幼稚的她以为爱上了就是一辈子,结婚了便是要永远地在一起。她爱他,所以便允许他在她的世界里头,称王称霸,肆意妄为。
她口口声声地唤他乔家轩,淡然地无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仿佛唤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从前,她从来不会这样叫他。
“爸爸昏迷不醒傅家出事后,我一个人伤心欲绝,自暴自弃……最初的时候,我真的有过想找一个男人上床的疯狂想法。那个时候,我疯了一样地想忘记你,忘记过去。只要能忘记你,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乔家轩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已然僵硬。
“有一晚,我真的想要那么做。于是,我穿得很性感地去了酒吧。那天晚上,有很多男人请我喝酒,他们眼里闪着火热的光——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只要我点头,立刻就有很多个男人带我去开房。”
有关这一切,他安排去跟踪保护她的私家侦探都曾经巨细无遗地跟他汇报过。然而,如今真的从她的嘴里知道,她想去诱惑旁的男人的时候,乔家轩那种想揍人的冲动顿时再度浮了上来,甚至更盛。
“但最后我还是没能这么做。
“我告诉自己,傅佩嘉,乔家轩不爱你,没有关系。
“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也没有关系。
“你可以自己爱自己。
“你要好好的。会有更好的人来爱你。”
傅佩嘉羽睫轻垂,一一道来。她的声音低低缓缓,表情轻描淡写至极。然这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听到乔家轩耳中,却如同雷霆万钧。
乔家轩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要永远地失去傅佩嘉了。
这个念头甫一入脑,乔家轩胸口便是一阵凌迟般的慌张疼痛,他不由得把手握成了拳头。
“谭在城一直希望我成为他的女朋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答应他也不错。人与人之间,是用心处出来的。或许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他很适合我也不一定。就算不合适,也无所谓。他不会天天在洛海,一个月只来几天,我忍一下就过去了。这个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人都不是因为爱而在一起的。别人能做到,我傅佩嘉自然也可以。”
乔家轩终于有了反应,他双手抱胸,嗤声冷笑,极尽恶毒嘲讽:“傅佩嘉,你还真是恬不知耻。”
闻言,傅佩嘉木然地抬起了眼,嘴角似弯未弯:“这有什么可耻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相情愿。比如你,陪着我玩了几年,我不是付了一个傅氏给你?只不过,我付的金额是天价而已。”
此话一出,乔家轩的笑容一瞬间冻结在了嘴角,他目光锐利地直直盯着她,整个人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冷。
“乔家轩,请你放过我吧。离我远远的,别在我身边出现了。”
傅佩嘉再没有多瞧他一眼,也不想再与乔家轩多做纠缠,她拿起了玫瑰,让宛玲帮忙跟丁经理请了个假,便离开了。
“我叫乔家轩。
“嘉宝,你有一双清澈的眼,纯净得能够映出全世界。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半分也没有。
“我与你在一起,我费尽心机地讨好你,哄你开心,让你爱上我,包括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傅氏。
“傅佩嘉,你忘记了吗?是你来到我家,脱了衣服,主动爬上我的床的。只要是个男人,谁抵挡得了这种诱惑。
“记住了,下次不要再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热闹喧哗的街头,傅佩嘉一个人静静地泪流满面。
她和乔家轩之间的一切,由她主动开始,如今也终于由她亲手结束了。
傅佩嘉魂不守舍地穿过马路。忽然,耳边有尖锐刺耳的急刹车声传来。有车子在她身畔几厘米处“刺”一声停下,傅佩嘉一惊之下,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另一厢,咖啡店的乔家轩被这尖锐的刹车声惊得猛然转头,他霍地起身冲了出去。
车主惊吓后回神,怒气冲冲地下车:“喂!你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看红绿灯就乱穿马路……”
傅佩嘉手撑着粗粝的地面,挣扎着起身:“不好意思,对不起。”
本欲破口大骂的车主细瞧了傅佩嘉一眼,却见她满脸是泪,一时也不由得愣了愣,后面的话倒也有些不好意思骂下去了,顿了顿,余怒未消地说了一句:“过马路最基本的是要看红绿灯吧。”
傅佩嘉抬手擦了擦脸,讷讷道歉:“不好意思……”
“你这样子过马路,很容易出事的。下次注意了。”见她哭得如此凄惨,估摸着是遇上什么事了,男车主也于心不忍,不由得软下了语气。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车主递过来了一张名片:“这样吧,我现在赶时间。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之类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费用方面我都愿意承担。”
“我没事……”
此时,乔家轩冲到她前面,搂抱起了她,低头查看她的身体,一再迭声发问:“哪里受伤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傅佩嘉稳住了自己,抬起手推开了乔家轩,把脸对着车主,歉声道:“我没事。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你去忙你的吧。”
车主见乔家轩护犊子的模样,觉得也不是一个好惹的,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最好还是去一趟医院,检查一番,要是有什么费用,你就打我名片上的电话找我报销。”
车主发动车子,汇入了车流之中。
傅佩嘉缄默无声地转过了身,正欲离开。这时,她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傅佩嘉滑开了接听键,另一头传来了林清急促的声音:“傅小姐,我是叶氏医院的林清。请你立刻来一趟医院……”
熙熙攘攘的街头,冰冷的恐惧感如游蛇般沿着背脊一寸寸地爬上来,傅佩嘉重重地打了一个寒战。
不,不会的!父亲不会有事的。
傅佩嘉六神无主,胡乱地伸手,试图拦截一辆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然而,那些车子都鸣着刺耳的喇叭,在她身畔呼啸而过。乔家轩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喝道:“你疯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惊慌失措,好像亦被她的疯狂吓到了似的。
可若不是他的话,父亲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傅佩嘉用尽力气狠狠一甩,可是他握得极牢,她根本无法甩开。恐惧惊忧愤怒厌恶等一时俱涌上了心头,傅佩嘉也不知怎么了,冲口而出:“乔家轩,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做好人,离我远点!我告诉你,我傅佩嘉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你,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嫁给你。乔家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宁愿去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那一刻,一切的委屈痛苦颠沛流离似都喷涌而出了,傅佩嘉真真是酣畅淋漓。
乔家轩则似被子弹击穿心房,骤然扭曲了脸色。
身旁车流涌动,两人之间却似被人用胶水固定住了一般。
好半晌后,乔家轩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她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咫尺之隔,却如天涯之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傅佩嘉听见乔家轩的声音很缓很慢地在身后响起:“现在根本拦不到车。你去哪里?我让司机送你。”
傅佩嘉根本不愿理睬他,一心只顾着招手拦车。她就算爬着去医院也不会坐他的车子。
然而,就是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载她一程。
这时候,乔家轩的司机接到电话,已经将车子开了过来。乔家轩抬步上前。
马路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朵玫瑰,那妖艳媚俗的红,刺得乔家轩的眼睛生疼。他不动声色地一脚踩了上去,用力地将它踩了个稀巴烂。而后,他拉开了车门,默默地站立一旁。
两人在马路上静静地僵持着。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傅佩嘉似能听见秒针每一秒走动的声音。
每一下都像刀片血淋淋地划过傅佩嘉的心脏。
傅佩嘉是害怕的。她怕自己再迟疑下去,倘若父亲有什么万一,她可能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如果成真,自己将会终生遗憾。
傅佩嘉咬着唇再三挣扎,终于是朝乔家轩走了过去。在上车前,她弯腰捡起了一片玫瑰花瓣,将其缓缓握在掌心后,方跨进了车子。
乔家轩的脸色不觉微变。
一路上,傅佩嘉都低眉敛目,如若禅定般盯着掌心里头的那片玫瑰花瓣。
白嫩掌心,红色花瓣,如沾血的利刃,再度扎疼了乔家轩的眼。他有一种想抬手扫去那花瓣,再踩个稀巴烂,让它尸骨无存的冲动。
车子因为红灯而暂停下来。为了缓解这种冲动,乔家轩打开了车窗,大口地呼吸着外头的冷冽空气。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来,目光所及的马路上已经晕开点点湿润的痕迹。
曾经也有这样的光景,两人在红绿灯路口等候,她问他为何不快乐。他只说累。
那一晚,是两人第一次牵手,满满一车子的甜蜜。
可后来,真相血淋淋地被揭穿后,她才知道,所有她曾经认为的甜美与爱意,不过是他的逢场作戏而已。
她捧着一颗赤诚真心,却被他狠狠踩踏在脚下。且还不只如此,他还利用她的爱,获取他想要的一切,还把父亲害得成了植物人。
父亲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会不会……
念头一触及,傅佩嘉便全身发冷,她环抱住了自己,试图令自己冷静一些。
乔家轩眼角的余光自然是将她的动作都瞧了进去,他随即关上了车窗,抬手假意咳嗽了一声,吩咐司机:“把温度调高一些。”
傅佩嘉的心浮浮荡荡的,牵系父亲的病情,只觉每一秒都过得如一年般漫长。
她是害怕惶恐的。事实上,她也无数次地想过,万一父亲不在了,那该怎么办?但那也仅仅是想想而已。事情真正地发生,很多时候跟想象完全是不一样的。
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她都无能为力。她唯有祈求上天仁慈一些,让父亲就这样过下去也好,哪怕一辈子不清醒过来。
这样子的话,至少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她还有父亲陪伴着。
可是她怕,她怕这么小小的一个卑微愿望,上天也不愿意满足她。
到了叶氏医院,司机一熄火停车,傅佩嘉便第一时间推开了车门。
在跨出车门的那个瞬间,傅佩嘉缓缓地合拢了放着玫瑰花瓣的手掌,她握着拳头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答应谭在城。
“乔家轩,如果可以,希望我们这辈子永远不见!”
后面什么声息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
傅佩嘉跌跌撞撞冲到了父亲病房所在的楼层,才到门口,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打开了,孙医生等人走出来,差点与她撞个正着。
傅佩嘉猛地收住了脚步,惊慌害怕得不敢发问。她只觉自己似一尊龟裂了的冰雕般,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碎裂成块。
但是很奇怪,孙医生却对她温和一笑,他说:“傅小姐,恭喜你!傅先生已经醒了,你现在可以进去看他。”
幸福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的傅佩嘉被砸晕了,她瞪着双眼,茫然地看着孙医生,一下子根本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