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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Chapter 07

仰望崇拜你完美得太离地

次日,我睁开眼,着实被站在床梯上死死盯着我的裴桐吓了一跳。

“裴桐,你干嘛?”我尖叫着坐起来。

“李牧棠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给你发那么多讯息,你不回。回来就自顾自地睡着了,麦卓晞,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裴桐一大早怒气冲冲。

我一脸茫然:“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李牧棠找你找了一整夜,我也不过才回来半小时,能站多久?”裴桐不满地说。

我揉了揉眼,将头探出床沿,指了指书桌:“喏,手机在那。”

裴桐“噌”得一下跳下床,一把从桌上抓起我的手机,调试一番后,大喊:“没电了?”

我慢慢顺着床梯站回地面,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哦?是吗?我不知道。”

“麦卓晞!”裴桐被我漫不经心的话语彻底激怒:“李牧棠对你那么好,你看不见吗?”

“裴桐,你很反常。”我凝视她。

裴桐扭过身去:“我有什么反常……”

“你喜欢李牧棠?”我靠近她。

裴桐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很明显吗?”

“很,明,显,吗?”我又向裴桐走近一步,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你们,昨天发生什么了?”

裴桐向后退一步,将手机塞回我手里:“快迟到了,我不等你了。军训场见!”说完便一溜烟逃离了宿舍,临走前还不忘将她桌子上的养乐多拿走。

本来只想与裴桐开个玩笑,可裴桐的反应却超出了我的预料。我这才察觉,是我疏忽了穿着篮球服的少女可能也只是在篮球场旁看樱木花道打球的少女。

我将手机连接充电器。等待手机开机的那几分钟,郑楚楚的床帘被她一脚踢开。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顺手从盥洗池旁拿起牙刷。

“真没想到。”郑楚楚的嘴里都是牙膏泡沫。

“没想到什么?”我的手机屏幕显示正在开机状态。

郑楚楚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又吐出:“你居然能和裴桐成情敌。”

我刚想否认,“亲爱的”三个字在我的屏幕上出现,我接通电话:“喂。”

“小卓晞,你终于开机啦,我好担心你迟到呀!”李牧棠并无任何不悦,如果不是我从裴桐处得知他为了找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此刻藏起的疲惫有多可贵。

“不好意思,我昨天没有注意手机。”我说。

“没事,等下见。”李牧棠轻快地回应。

我挂断电话,郑楚楚正在换军训服,她挑着眉:“李牧棠?”

我“嗯”了一声,走到盥洗池旁,不紧不慢地刷牙。郑楚楚走到我旁边,对着镜子用心地扎马尾:“麦卓晞,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也包括你?”我笑。

“当然。”郑楚楚对着镜子调整蝴蝶结:“我昨天去找小骆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杨孜尧、李牧棠和麦卓晞生来就是得天独厚的,我不像他们,没有资格去谈恋爱’。”

我耸耸肩:“倍感荣幸。所以你下一步打算放弃你的‘小骆骆’了?”

“怎么可能?我郑楚楚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郑楚楚伸了个大懒腰:“想想裴桐碰到你这个对手挺惨的,你太漂亮了,还有钱,最惨的是,李牧棠还真喜欢你。”她的话题又落回我的身上。

“李牧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他说的话我完全没当真。”我披上军训服的外套,拉着郑楚楚出门。”手机被遗忘在书桌上,屏幕闪烁几下后又暗了下去。

我与郑楚楚一路同行,说着最新的流行款式与颜色,没有提及在宿舍里奇怪的对话。事实上,我很清楚,在宿舍里,裴桐、郑楚楚与我都没有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裴桐想说的是“我非常喜欢李牧棠,但是很可惜他不喜欢我”。郑楚楚想说的是“我非常喜欢骆家兴,但是很可惜他说他不能喜欢我”。我想说的是“你们羡慕我,那要不要和我交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放弃了“解释”这件事。让他人理解自己,然后宽慰自己,于自身除了发泄,其实并无利处。

反正大家都言不由衷,反正大家都各有辛苦,反正我也救不了任何人。

在军训场,找了我一晚的李牧棠躺在树荫下,他的军训服铺开盖着他的脸。裴桐在不远的地方坐着。本在清点人数的骆家兴见我和郑楚楚来了,立刻召集大家集合。李牧棠不情不愿地将外套从脸上扯下来,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向集合点挪动着步子。

同学们依次报数时,李牧棠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偷偷递给我一瓶养乐多:“呐,不要太感动哦。”我立刻看向裴桐,裴桐正看着我们这个方向,李牧棠补充道:“你室友给我带的,我想着你应该想喝,我就收下了。”

收下,此刻伤裴桐的心。不收下,可能还是会伤了裴桐的心。我正为难着,骆家兴发现了李牧棠拿着养乐多的手,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拿走了它。

未等骆家兴批评李牧棠,同学们便开始起哄。

“教官,那是我给麦卓晞的。”李牧棠唯恐天下不乱般对着骆家兴喊了一句。

骆家兴自然不悦:“现在在军训。”

“知道,那军训结束后还请教官还给我。那瓶养乐多可是倾注了我对同学满满的关爱。”李牧棠说着还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现在只想从地上找个地洞钻下去,或者把李牧棠踢到地缝中去。最起码保证在裴桐面前,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以保平安。

在大家恢复安静,手掌紧贴着裤缝在太阳下站着时,微风吹来,将我的流海吹到我的额头前,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杨孜尧。

可能这就是十八岁的状态,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那么容易认为自己是那么的坚定,那么容易为了他人的一句话而牵动心弦。

如果真有人能在云端看着我们这群人,看着我们这一出闹剧,不知是否会哑然失笑。毫无逻辑的一团乱麻,裴桐、李牧棠和我之间,似乎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我却站在最黑暗处。同学们都知道杨孜尧是我的哥哥,只有我知道我不是,也许也只有我庆幸又痛苦我不是。

骆家兴宣布今日军训结束时,郑楚楚立刻冲到了骆家兴面前,对着他伸出了手掌:“给我。”

骆家兴有些吃惊,也有些紧张:“什么?”

“有满满关爱的养乐多呀?”郑楚楚满是笑意,望着骆家兴:“你如果喜欢,我也可以每天给你送。”

“谢谢,谢谢。”骆家兴说完又瞬间反应过来,将养乐多放在郑楚楚的手上:“我的意思是‘不用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郑楚楚拿着养乐多,眉开眼笑:“小骆骆,你害羞啦。”

骆家兴还想说些什么,郑楚楚已经跑回了我的身边,拉起我就要走。

“不叫裴桐吗?”我问。

郑楚楚打开养乐多,一口气将养乐多全部喝完,用手擦了擦嘴巴:“你越叫她,她越拧巴,给她点时间吧。”

“郑楚楚,这是我家小卓晞的。”李牧棠走上前,从郑楚楚手中拿回已经被喝完的养乐多瓶子。一个空投,养乐多瓶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垃圾桶的壁沿,碰撞后平躺在地面。

“呀,这风,把我的完美抛物线都吹歪了。”李牧棠。

“我这是助人为乐,你问问麦卓晞,她敢喝吗?”郑楚楚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拉着我:“走啦,回宿舍。”说着还不忘回头对骆家兴喊一句:“我今晚不去你楼下,你放心下楼吧。”

在我们谈话间,裴桐不动声色地走到垃圾桶旁,将养乐多瓶子轻轻扔进了垃圾桶内。

当我与郑楚楚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裴桐还没有回来。我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杨孜尧。

我回拨电话,电话提示音告知该用户已关机。我没有太过在意,以为杨孜尧不过是像我一样,忘记了给手机充电。

而我与裴桐之间的冷战,因当晚裴桐突发的急性肠胃炎而迅速结束。

当李牧棠帮我和郑楚楚一起把裴桐送到医院,又先把郑楚楚送回宿舍以便次日帮我们请假,再回到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裴桐躺在病床上休息,我坐在一侧看这个学期的课本。李牧棠轻轻敲了敲门,我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还好躺在那里的不是你,不然我一定疯掉。”李牧棠说着,指了指我手上的课本:“你在看什么?”

“陪伴了你三年的课本,你可别和我说你不认识它。”我拿起书本晃了晃。

“我这么优秀,素来过目不忘。它嘛,太普通,本少爷实在记不得。这是它的错,不是我的。”李牧棠靠着墙壁,伸出手指,指了指沉睡的裴桐:“真没想到,她喊痛的时候那么惊天动地。”说着还模仿起了裴桐当时的动作与表情。

“裴桐就是个女孩子,这很正常。”我把书本收起来:“你和裴桐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回来以后有一点不太对劲。”

李牧棠悄然凑近我,坏笑着:“怎么?这么不放心我?”

“当然没有。”我向后挪动一个座位:“我知道昨晚你们找了我一宿。”

李牧棠闻言却否认:“找你?才不是呢,我是夜间锻炼。”

“李牧棠,我觉得裴桐喜欢你。”和李牧棠聊天必须时刻保持清晰的思路,不然随时便会被他带偏。他与杨孜尧不同,杨孜尧说的每句话都会考虑对方的感受。而李牧棠则只追求一个字“爽”。至于说了什么,不重要,只要为他鼓掌就好。

“很奇怪吗?每个人都喜欢我。”李牧棠靠在椅背上:“不过裴桐同学居然也有这么优秀的审美觉悟确实让我吓了一跳。”

我没想到居然猜中:“她和你告白了?”

“准确地说,是对我的客观描述。”李牧棠嘿嘿一笑:“放心啦,不管我有多么令万千少女魂牵梦萦,你的皇后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呢。谁让你是我生命中的天蝎座呢。”

“那你怎么回复她的?”我不禁紧张起来。

“太可怕了。”李牧棠打了个哈欠。

我认为是我的问题不够清晰:“我是在问,裴桐和你表白,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了啊,我当时立刻说‘太可怕了’,让她放过我。我再顺便向她推荐了你哥。我还给她出谋划策让她努力成为你嫂子。”

李牧棠说着,我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想象裴桐鼓起勇气向李牧棠说出内心的感觉的场景,甚至似乎可以联想到她黯然失色的状态。情场高手如李牧棠,他不会不清楚这样的话语可能会伤害到裴桐。可是既然他打算装不知道,那我作为局外人就没有任何逼他承认“知道”的必要。

我没打算继续话题,李牧棠却继续向我介绍起他的压力:“哎,小卓晞,你是不知道,我真的觉得好辛苦啊。”

“我小时候家里给我算过命,说我天生就是要拯救女性的。我不是渣男,我只是心怀天下,想让每个女孩子都幸福而已。”李牧棠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真诚地看着我:“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就知道了人生的真谛。”

“李牧棠,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说。

“你喜欢认真的人?”李牧棠故意拉长了语调:“难道你喜欢杨孜尧?”

我因惊吓赶忙矢口否认,如同小偷被抓了现行:“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对嘛,所以你并不喜欢‘认真’的人。你看我,年轻有活力,帅气又自信。”李牧棠说着自己都被自己的话语逗笑了:“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裴桐喜欢我什么。她和我说的时候我有些吓到,没想到我这张脸还真是所向披靡。”

我朝病房里看一眼,裴桐仍然在沉睡着。“我不知道裴桐喜欢你什么,但我想一定不仅仅因为你的外表。你热心、讲义气,对朋友也好。”

“小卓晞,承认吧,你已经对我着迷了。”李牧棠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

“我啊,是不可能喜欢你的。”我煞有介事地拍拍李牧棠的肩膀:“醒醒吧,年轻人,我是天煞孤星。”

李牧棠又打了一个哈欠:“现在对你家老太太来说,你哥可能才是那个‘天煞孤星’。等你奶奶发现他走了,最起码天翻地覆。”

“他走了?“我反应过来:“他去哪里了?”

“去澳洲考飞行执照了。”李牧棠调整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他现在完全不可能再考军校学飞了。我本来以为他都要放弃了,没想到今天上午订了机票,跑澳洲报了个飞行驾驶证培训班。这小子,是打算曲线救国啊。”

我回想起昨晚与他的对话,我祝他“乘风破浪”,却不希望有任何风浪参与到他的生活当中。原来在裴桐出事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打给他,他的手机依然关机是因为在飞机上。

“你家奶奶也在这家医院,你有没有去看看她?”李牧棠问。

我摇摇头。

李牧棠再次曲解我的意思:“我理解你对她没有亲人之间的关怀。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她,可能你爸妈早就在一起了。我觉得杨孜尧这点倒是挺像你们老爹的,喜欢一个人就拼了命的喜欢。如果不是因为丁维安把你卷了进去,你哥肯定不会对她那么决绝。”

听到“丁维安”这个名字,我不由得提高了警觉:“昨天我们去如烟的事情,你告诉杨孜尧了?”

“当然。要是我真把你弄丢了,你哥肯定不放过我。我听你和那女的对话里提到了‘丁维安’,所以就给你哥提供个找你的线索。”李牧棠回答:“就因为打架差点牵连到你,我被他训了好一顿呢。”

我自觉好笑,杨孜尧明明知道我在与他分开之后在如烟发生了什么,却要我自己说出来。

“我以为丁维安至少很爱他。”我把书拿起抱在怀里。

“他俩分手后,丁维安每次玩得收不了场,都找你哥当无底洞。就你奶奶急救那回,我也是接到丁维安的求救电话。后来我不愿意管了,丁维安就联系你。这一切还不是仗着你哥心软,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李牧棠叹了口气:“每个人都说羡慕你哥,其实他是最苦的那一个。如果不是因为丁维安对你哥的谎言,他俩现在肯定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我再次被李牧棠无意中提醒,谎言对杨孜尧无疑是地震,再多道歉的话语都毫无意义。

“丁维安现在一定悔青了肠子,牵扯谁不好,非要牵扯杨孜尧最宝贝的妹妹。”李牧棠笑:“我总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杨孜尧的软肋。”

“拥有软肋对于战士来说,那是非常危险的。”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李牧棠连连摇头:“不,你要相信你是好软肋。就是那种撒一把孜然,就可以香喷喷的那种。”说到这里,李牧棠顿了顿:“你饿不饿?”

我点点头:“有点。”

那一晚,李牧棠在裴桐的陪护病床上睡着了。而我,在吃完了李牧棠从背包里拿出的四只鸡翅后,一个人在走廊里看完了即将要学的三本课本。走廊里很寂静,偶尔有穿堂风。我缩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能再浪费不多的时间。我也许无法在中国平稳度过四年的学习时间,那么,我就要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取更多的知识。

而我的手机,在凌晨四点,收到了归属地为澳大利亚的短信。杨孜尧说他已经到达了墨尔本,一切平安。我强撑着在八点之后才回复他。短信才刚刚发过去,杨孜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准备去军训了吗?”杨孜尧问。

我点点头。

杨孜尧笑:“你对着手机点头,我是看不见的。”

“嗯,我马上就去军训了。”我开口说。

“我会短暂离开一段时间。”杨孜尧犹豫着。

我脱口而出真实的想法:“一段时间是多久?”

“先考一个私人飞行执照,大概三个月。”杨孜尧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局促:“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想了想:“奶奶知道你去澳洲了吗?”

“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杨孜尧温和地说。

“我会好好照顾她。”我也渴望让杨孜尧安心。

杨孜尧还是笑:“快去军训吧,不需要勉强自己。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会自己负责。有任何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想办法。”身在南半球,却惦念着在北半球的我。原来季节对立丝毫不影响情感之间的联系。

我挂断了电话,思考了一会儿后,去往了郑一贞的病房。

我从门上的玻璃往里望,郑一贞却不在病房内。我轻轻敲门,在病房内切水果的看护回过头来:“你找谁?”

“我……我找……”我思考着,不知道是否还有资格使用“奶奶”找个称呼。

“她是我孙女。”郑一贞从我身后走进来。

我忙回过身去扶她。郑一贞摆摆手,缓缓走到了病床旁,坐在了病床上。

“你先出去吧。”看护听了向我恭恭敬敬地说:“那杨小姐你们慢慢聊。”

“她不姓杨。”郑一贞声音轻缓,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架势。

我无暇同情无意中踩了地雷而被郑一贞的目光扫射的千疮百孔的看护,只能眼见着她如履薄冰地将病房门轻轻关上。

“我和你说过,让你等我的消息。”郑一贞看着我。

“我室友急性肠胃炎,也住在这家医院。”我试图说明并非有意冒犯,又担心不论说什么都是错。

郑一贞嘴角突然浮现一丝微笑:“看你这样子,孜尧这孩子已经不在国内了?”

“欸?”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郑一贞。

“他和他爸爸一样,只要找到了机会,就不会错过。”郑一贞的话语说得轻松,我听着却颇含深意:“他现在在哪里?美洲还是澳洲?”

“墨尔本。”我知道,即使我不说,郑一贞想知道杨孜尧的去向,也绝非难事。既然如此,何必再撒一个谎。终归,这是他们杨家人的事情。

“呵,果然是考飞机驾驶证的好去处。”

郑一贞用手扯了扯枕头,我走上前,帮她调整好枕头的位置。

我扶着她慢慢躺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

“麦卓晞,我们做个交易如何?”郑一贞说。

“什么交易?”我问。

“你去把孜尧带回来,让他心甘情愿地进入公司。”郑一贞看着我为难的神情:“你放心,当然不是现在。”

我追问:“那是什么时候?”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告诉你。你只需要牢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到杨家,是因为你撒了谎。”郑一贞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书:“你的黑眼圈很重,昨晚没睡?”

“睡不着,就看看书。”我回答。

郑一贞似是有些于心不忍:“你放心,我这个人做事很公平。只要你到时候能把杨孜尧带回来,我会把你送回美国。你的学费,不需要担心。”

“对于说谎这件事,我很抱歉。”我低下了头。

“你不用去学校吗?”郑一贞关心起我的学习来。

我摇摇头:“我室友一个人,所以我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她。”

“我也一个人。”郑一贞突然开口:“军训期间也不上课,我帮你和学校请假,你没事就来看看我。”

“啊?”我愈发捉摸不透郑一贞。

郑一贞面露疲态:“如果你不想,我不会勉强你。”

“不,我会来的。杨孜尧刚刚还叮嘱我让我多来看看你。”我连忙解释。

“你们相处得还真不错。”郑一贞闭上了眼睛:“去看你的同学去吧。”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动作尽可能轻得将门关上了。当我回到裴桐的病房,发现裴桐已经醒了过来。

裴桐躺在病床上,偏过头看在陪护病床上沉睡着的李牧棠。见我正准备走进来,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叫醒李牧棠。

我并没有如裴桐般温柔,拍醒了李牧棠:“我是来照顾我的室友的,你倒是一觉睡到大天明。”

李牧棠立刻弹坐起来:“我这是与病患共同体验,共同感受。哪像你,大半天都叫不起来。”

为免裴桐误会,我赶忙说:“他上次帮我哥在楼下喊我起床来着。”

裴桐不在意地笑:“辛苦二位兄弟了。我现在好多了,要不麻烦卓晞照顾我就好了,李同学你就先回去吧。”

裴桐对我与李牧棠的称谓的变化不难察觉。我在一旁帮腔:“就是。楚楚再怎么帮忙向骆教官求情,求我一个也还说得过去,你就别一起来凑热闹了。快回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不想军训。”

李牧棠识趣地穿上鞋,作势要走又不忘回头发出一声长叹:“忘恩负义,过河拆桥,遇人不淑,大老爷为本窦娥做主啊……”

“你快走吧,等下又惹来哪位漂亮的护士姐姐,又掏出随身携带的油性笔在人家胳膊上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我催促他。

“不。”李牧棠都走出了门,又调转回头:“我留的是你哥的号码。”

没等我将拖鞋扔向他,李牧棠便脚底抹油跑了。

裴桐为了不引发伤口撕扯,极力控制着笑意。我将书本放在陪护病床上,帮裴桐将病床的靠背调整好角度,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随即坐在一旁。

“卓晞,对不起。”裴桐对我满怀歉意:“谢谢你。我记得我喊痛的时候,你特别冷静,有条有理地把我送进了医院。我以前还以为你就是一个含着金汤匙在纽约长大的千金小姐。”

我不在意地笑:“你没猜错,我确实是一个千金小姐。因为太重了,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和你一比,我真是太狭隘了。”裴桐自责地说。

我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这么说。裴桐长叹一口气:“我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大腰子了。那么长时间不吃饭,一次性吃那么油腻的食物,活该我进医院。”

我愣住:“你的意思是,你急性肠胃炎,是吃大腰子吃出来的?”

“哎,卓晞,你不知道,我和李牧棠就是因为大腰子才认识的。”裴桐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我们吃的大腰子还是杨孜尧付的钱。”我被裴桐这个神奇的住院理由震惊了。

裴桐却摇头:“不是那次。其实李牧棠和杨孜尧都是我的小学学长。我认识李牧棠的时候,他读六年级,我读二年级,他就在路边和他爸一起吃大腰子。因为我们差三年,所以他读初中和高中时,我都没办法和他再说上话。本来只指望着考上和他一样的大学,成为他的大学学妹……”

“没想到他居然能留三级,成为你的同学。”我心领神会地补充道。原来裴桐那次坚持要吃大腰子,是为了能唤起李牧棠的记忆。可是裴桐忽略了一点,李牧棠压根就没有她的记忆,因此根本没有“唤起”这一说。

裴桐皱着眉:“这点我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尤其没想到他和你关系那么好。”

“纠正一下,他是和我哥哥关系好。”我不放过任何一点撇清关系的机会。

裴桐点点头。

“你为什么喜欢他?难道李牧棠做了什么英雄救美的事儿?”我细细回想:“还一喜欢就是这么多年……”

“我说出来,你不准笑。”裴桐鼓足了勇气。

我认真点头:“每一段感情都值得被尊重。”

“他很帅。”这三个字从五大三粗的裴桐口中说出,莫名地具有喜剧效果。

我忍不住笑出声,承认自己确实有些“以貌取人”。

裴桐看我的反应,有些不开心,瘪着嘴:“你不觉得李牧棠很帅吗?”

“帅,李牧棠非常帅。可是杨孜尧也很帅啊。你不是说杨孜尧和李牧棠都是你的小学学长吗?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杨孜尧呢?”我捂着肚子笑。

在得知裴桐喜欢李牧棠的真正原因前,我曾基于裴桐的性格,分析过李牧棠的优点。在我的想象中,李牧棠必然是如武侠小说中曾拯救裴桐于水火,又或是基于“个人武力值”考虑,裴桐在李牧棠被众女生纠缠之时救李牧棠于水火,自此开始了缠缠绵绵红尘痴梦的缘分。“没想到我这张脸还真是所向披靡”言犹在耳,李牧棠的分析竟然最为正道。

“杨孜尧当然帅,可是他那时候谁也不理呀。”裴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那时候大家都说,永远考第一名的天才是个自闭症。”

“他那时候连李牧棠也不理吗?”我大惑不解。

裴桐坚定地点头:“完全不理,但是李牧棠就是喜欢和他一起玩。就算杨孜尧一直坚持不给李牧棠抄作业,李牧棠还是会把女生送给他的巧克力,分一半给杨孜尧。”

“不对呀,杨孜尧是你哥哥,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裴桐说着,突然奇怪地看着我。可还没有等我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哦对,你是在纽约长大的。”

我立刻配合地点头:“是的。那杨孜尧是什么时候开始愿意和周围的人说话的呀?”

“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我也是听人说的,应该和他那个漂亮的女朋友有关。”裴桐回忆着:“所以我在大学第一次发现杨孜尧是你哥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你俩还真挺像的。”

“我和杨孜尧像?哪里像?”我惊讶道。我与杨孜尧并无血缘关系,不是兄妹,何来相像之说?

裴桐沉思了一会儿:“你和杨孜尧都具备一股受过大磨难但是仍然很顽强的生命力。”这句话可能耗尽了裴桐前十八年学习的所有文学功底,因而听起来那么拗口。

“我们可能每天都苦恼于钱太多不知道怎么花吧。”拿金钱自我打趣作为结束话题的武器,几乎弹无虚发。裴桐果然笑起来。

我适时改变了话题方向:“李牧棠是帅,但是一路走来,帅哥应该也见了许多。你真应该学一学郑楚楚。”我说着,又想到郑楚楚如今对骆家兴的态度,只好改口:“像她也不对,反正你应该‘货比三家’。”

“卓晞,你是不是没有喜欢过人?”裴桐拿起了桌上的水杯。

“没有。”我没有撒谎,我的喜欢,是正在进行时。

裴桐恍然大悟状:“那难怪。喜欢一个人呢,在开始的时候确实会有理由。可是等时间一长了,你会发现,那种感觉就不再需要理由了。你只需要知道那个人是他,就够了。”

“所以,你就在前天晚上,和他告白了?”我暂时还无法对裴桐的说法产生共鸣,原因或许在于我清楚地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杨孜尧。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只会发现更多他值得我喜欢的理由。可能是他的优点,也可能是他的缺点。不是他的优缺点构成了他,而是他在我眼里,所以我看到了他的优缺点。

裴桐耷拉着脑袋:“李牧棠告诉你的?”

“不是。我套李牧棠的话,他没防住,被我套出来的。”我回答,以求减轻裴桐的失落感。没有任何女孩愿意让自己的感情成为他人的谈资,何况还是难免令人难堪的“失败的告白”。

裴桐这才愿意与我说下去:“我陪着他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他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眼睛大大的很漂亮的小姑娘。这些年,我一直像一个影子一样追随他,听闻他的众多花边传说,都可以做到淡然处之。可是当我亲眼看到他为了你如此上心,我真的觉得很难受。有点……心如刀割。”

“所以你就一冲动,给了他爱的关怀?”我忍住笑意。“心如刀割”这个成语直接戳中了我的笑点。如果这个词语是丁维安形容对杨孜尧的感觉,我可以想到西施蹙眉。如果是郑楚楚形容她对骆家兴的感受,我可以想到黛玉葬花。但是由于说这个词的人是裴桐,我只能想到“磨刀霍霍向猪羊”。

裴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哎,我就是没忍住啊。结果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他让我‘别吓他’。”

“卓晞,被我喜欢真的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吗?”裴桐的眼神里居然有了悲伤的色彩。

我本意是在裴桐情绪低沉时对她给予安慰,却全程都在控制笑意。久久未给回应,始终在憋住笑容的我,将裴桐激怒了。

“我承认站在你床头盯着你睡觉,等你醒来是我不对。但是我就是想知道,怎么能像你一样长得那么好看,被李牧棠喜欢嘛。”裴桐说着,两手交叉架在胸前,脸蛋因为生气而通红。

我清了清嗓子:“裴桐,你的故事呢,可以用两个版本来形容。”

“第一个版本叫情比金坚,矢志不渝。在长达十年的暗恋之后,少女终于得到了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处的机会。这十年,她禁受住了无数诱惑,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上天的垂怜,眼看着就要与喜欢的人双宿双飞,却不料,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在喜欢的人惊慌失措时,少女鼓足了勇气,孤注一掷,将自己所有的爱意和盘托出。即使是一个悲伤的结局,少女也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平安喜乐。”我声情并茂地说着,裴桐在一旁拼命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这是你眼中的版本。”我站起身,与裴桐保持了一定距离:“第二个版本叫做自古帅哥多烦忧。一位自以为很帅的帅哥,这么多年来,在少女们的簇拥欢呼声中四处宣称‘痛’但其实快乐着。他享受着这大千世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快感。他苦苦地在十二星座中游走,只为集齐所有星座,走上人生巅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天蝎座便完成人生大计之时,他最好兄弟的妹妹出现了。他迅速将目光落在了这位天蝎座小妹妹的身上。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天蝎座小妹妹的一位天蝎座室友,在他百无聊赖于街上闲逛顺便找人之时,向他表达了爱意。这令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是如此受天蝎欢迎。他让天蝎座放过自己,不过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尘埃落定。”

裴桐点点头,又问:“这是李牧棠眼里的版本?”

“对。”我回答。看着裴桐并没有异样举动,我决定放心说第三个版本。

“其实还有第三个版本,叫莫名其妙,躺枪无罪系列。我,在某天醒来,莫名其妙被室友指责为何我没有对我从小就没有一起长大的哥哥的所谓好朋友情深似海。在被我的好室友质问之后,又因为一瓶养乐多而不和我一起吃晚餐。最为夸张的是,我还是在食堂吃完饭刷校园卡的时候才发现,那瓶养乐多你是拿我的校园卡里的钱在食堂的小卖部买的。”

我气鼓鼓地说:“裴桐,一瓶养乐多两块七毛钱,你还买了一桶泡面和一颗卤蛋,一共七块两毛钱。你还真挺会过日子的啊,泡个面还加个蛋,你怎么不再买个大腰子啊?”

裴桐面露难色:“大腰子嘛,也是你的卡刷的……哎呀……我这出门出得急,随手一拿,咱们是好室友嘛……”

我心中大叫“糟了”,立刻返身去找裴桐的外套。裴桐叫住我:“你的校园卡,被楚楚拿走了。她没带校园卡,以为那张卡是我的,就先拿回去刷门禁了。”

“什么时候?”我问。

“就昨天我进急诊室之前……”裴桐底气不足:“你别担心哈,我昨天买完大腰子呢,你的校园卡里也就剩下不到二十块钱了。就算楚楚想买,她也买不了什么。”

我无奈地坐回裴桐身边,裴桐连连往后躲:“你可不准欺负我,我现在是病人。”

“刷吧刷吧,记得还钱就成。”我只能举手投降。

“那肯定还。”裴桐看我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才敢慢慢凑近我:“不过,卓晞,为什么你的密码是1127呢?这好像不是你的生日呀。”

在更改校园卡初始密码时,因为我忘记了麦晴的具体生日,代表着自己“生日”的几个日期也均不可用,便径直使用了偶然得知的杨孜尧的生日。这种理由当然不能说给裴桐知道,我便岔开了话题:“总之呢,你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情敌,李牧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他照顾我,是因为杨孜尧是他的好朋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真的很无聊。”

“那你喜欢他吗?”裴桐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摇头,给她最准确的答案:“李牧棠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对他有尊敬和感谢,但是完全没有男女之情。”

裴桐没有我意料之中的开心,反倒有些不解,似乎是不相信般,她又问了我一次:“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是的,我不喜欢。”我坚定如签下生死状的战士。

“卓晞,你应该喜欢他的,李牧棠那么好。”裴桐居然破天荒地劝起我来。

此刻的裴桐就像是逛街的小女生看中了芭比娃娃,便如导购员般向全世界推销芭比娃娃的美丽之处,力求让所有人都喜欢。而她没有顾及的是那些说‘你很好,可是我不喜欢你‘的人呢,说的可能真的是真心话。

因为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该成为判断这个人好坏的依据。而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自己眼前的芭比娃娃,也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摇摇头:“我喜欢杨孜尧。”

在对我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的裴桐面前,我袒露了我的心迹。好在裴桐完全没有当真,她翻了个白眼:“好,全世界你哥哥最好。”

我笑:“当然,全世界杨孜尧最好。”

我反问我自己,我是否会愿意像裴桐一样希望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我想我的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喜欢一个人,便希望他拥有足够多人的倾慕,希望他永远站在山峰,享受最皎洁的月光。

可比起他是否能获得大家的喜爱,我更在意杨孜尧是否快乐。即使,他的快乐不是为我。哪怕,我终将目送他离去,连哽咽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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