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作家所最喜欢讴歌的,是埃塞王(King Arthur)。他们以关于王的零碎的传说为骨子,作了富于可惊的荒诞与雄壮的长篇故事。于是,王的故事遂广为全欧洲人所爱诵了。
埃塞王是否实有其人?被称为他所做的许多伟业是否历史的事业?这是欧洲学者所常常论究的。有的以王为虚构的人物,有的断定他是实在的人物。(例如有人从在威尔斯、苏格兰、英吉利有许多与王有密切关系的场所这个事实推测起来,断定王是实在有过的一个不列颠人。)但是这种考证的研究,和关于埃塞王的许多故事圈的价值,是全然没有干系的。不论王是虚构的人物也罢,实有的人物也罢,这些传说总究有着值得我们玩赏的兴味和文学的价值。
埃塞王与圆桌骑士有密切的、不可分离的关系。埃塞王是圆桌骑士的中心;圆桌骑士则侍在埃塞王的周围,立了赫赫的功勋。
真的,如加斯吞·巴里斯(Gaston Paris)氏所说,王的宫廷最初也并无颇惹人目的事件发生,它不过是追求危难和功名的许多骑士的出发所和歇宿所罢了。在宫廷里,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光荣的事业来。可是,等到王妃姬尼维亚(Guenever)和兰斯罗得(Lancelot)间一度燃起了情火,王的宫廷,遂一跃而为兴味的焦点了。
因为王和圆桌骑士之间,有着这样密切的关系,所以在“圆桌骑士的传说”这个名目之下,是总括了两者来叙述的。
埃塞王和圆桌骑士把绝好的题目给与了许多诗人。像英国十九世纪的大诗人丹尼生(Tennyson)曾以华丽的笔致讴歌了埃塞王、兰斯罗德(Lancelot)、格莱斯(Gareth)和盖兰德(Geraint)。此外,如德莱登(Dryden)、烈东(Lytton)、赫尔德曼(Hartmann)、蔼利斯(Ellit)、拉野蒙(Layamon)那样,为埃塞王与圆桌骑士染笔者,几乎不胜枚举。我希望愿知道圆桌骑士的详情的人,自己去把这些诗人的作品翻阅一下。
(一)
给欧洲中世纪的传说以美丽的、浓厚的色彩的,是圆桌骑士的故事;为圆桌骑士故事之中心而更出色的,则为埃塞王(King Arthur)。
和一切英雄的出生为奇怪的故事所包一样,埃塞王的诞生,也是带着不可思议的色彩的。乌推尔自其弟沛次拉拱死后,合了他的名字,称为乌推尔·沛次拉拱。梅尔灵替他筑了一座宏丽的宫殿,在宫殿的一室里设了圆桌,许多骑士围住了圆桌坐着。圆桌造成时,乌推尔将各处的骑士召进宫来,开了一个非常盛大的宴会。
骑士们各人带了妻子,聚集到乌推尔的宫里来。其中有一个,容姿窈窕,使满座注目的女子,那是康瓦尔(Cornwall)贵族的妻子伊孤蔼隆。乌推尔见了她的容姿,就起了热烈的爱着之念。骑士乌尔芬将这情形向伊孤蔼隆漏泄出来。伊孤蔼隆吃了一惊,把这事告知丈夫。心狭的康瓦尔的贵族骤然面红耳赤起来,一从乌推尔的宫殿归来,就领了兵马来挑战了。
乌推尔听了反旗已逼近自己的宫城来,弄得惊惶失措了。那时,奉仕乌推尔的预言者梅尔灵,走到主君的前面,密献其计。乌推尔对于他的片言支语都倾耳听着,不绝地点头。梅尔灵立即站起来,手里拿着魔杖向空斩了三次,乌推尔便变作康瓦尔的贵族;梅尔灵和乌尔芬便变成了奉仕贵族的骑士了。于是,三人同到伊孤蔼隆的邸舍去。
伊孤蔼隆深信乌推尔就是自己的丈夫,把他留在邸中。第二天伊孤蔼隆的亲夫和乌推尔的军士起了激战,在乱军中死了。她是在梦里也想不到这件事情的,只是和乌推尔度着快乐的生活。这期间两人生了一个秀丽的孩子。
乌推尔秘密地将幼儿交给梅尔灵。梅尔灵带了幼儿,到海科托尔的城堡去了。这个在奇妙的运命之下生下来的幼儿,为海科托尔所养育,当作他的儿子,取名为埃塞。
过了几年,乌推尔死了。乌推尔的家臣不晓得主君已生下了埃塞,弄得束手无策,只管与梅尔灵商议后事。梅尔灵在基督降诞的祭日,把他们召集到伦敦的一个寺院里来。因为这位预言者富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他的用意很难推测,他们到寺院来时,都浮了不安的面色。在寺中放着一块大石子,石上载着很重的锻铁砧,一口锋头很锐的剑插在上面;剑柄上嵌着一颗宝石,发出灿烂的光来。
梅尔灵冷然看着那些惊疑的人们,厉声说道:“叫你们来,是为看这口剑呀!”
人们静静地走到石子旁边去看剑,在灿然的剑柄上刻着细小的文字:“有能拔出此剑者,应登王位。”人们为好奇心所动,交相攫住了剑柄,奋力地拔,然而剑竟一点也不动。
几年以后,海科托尔带了亲子凯和埃塞到伦敦来,听到在开盛大的比武会,年青的凯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了。然而可惜他把那口使用惯了的剑遗忘在家里,不曾带来。他记起了这事,便咬着牙齿,只是“可惜!可惜!”地喊。
埃塞看到凯那种失望的神情,觉得难受,便独自转回凯的家里去了。可是,家里的门紧紧地锁着,因此,埃塞只得悄悄地回了转来。后来他听到在某寺院的石子上,有一口剑插在那里,便急忙跑到那边去。他抓住剑柄一拉,剑便从石子里拔出来了。
埃塞带了那口剑,回到凯的地方来。凯的父亲海科托尔一看到此,觉得非常惊异,将这事告知人们。人们听到埃塞这一个乡下骑士,竟轻易地拔出了那口剑,没有一个相信的。他们带了埃塞到寺院里来,再将剑插在石上,交相引拔,然而无论怎样用力,剑总是一动也不动。他们呆呆地向埃塞丢了个眼色,他便悠悠地走到剑的旁边,一把剑柄抓住,剑已离开了石子。人们一齐发出赞叹声来,把埃塞拥戴为王了。
可是,在许多武士之中,拒绝拥戴埃塞为王的也很不少。王振起了盖世的能力,和这些武士交战,不久便都平定了。
(二)
埃塞王受着梅尔灵的帮助,好好地治理国事。人民因王行着助弱挫强、赏善罚恶的仁政,一齐赞颂他。
王为要惩罚傲慢和邪恶的人,屡次拿了那不可思议的剑临战。当亮晃晃的剑光在空中闪烁的时候,就是勇猛的敌手,也会感到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重物压着似的,抵挡不住,所以胜利总是在王一方面。
某时,王误信了阿谀者的诳语,去袭击无罪的骑士沛里诺尔。当王举起那口不可思议的剑来,发矢似地向骑士的鍪兜刺去时,剑从王的手里飞脱,立即落在地上打碎了。原来这口惩罚邪者的剑,是不可以斩正义者的。真是多么危险啊!王失却了剑,几将在沛里诺尔的利刃之下丧命了!这当儿,梅尔灵仰看着天空,念起奇怪的咒语来,沛里诺尔的手立即垂下,将剑丢落,沉在酣睡之中。王就乘隙静静地转回去了。
王自从失了那珍贵的剑以后,他的颓唐,真是非同小可。有一天,他怀了愁闷的心情,伫立在湖畔,茫然瞧着湖面。忽然静止的湖水流动起来,一只玉手执着一口嵌着宝石的剑,突然出现了。过了一会,一个被白衣裹着的水妖,将半身浮出在水面上,用手招王。王像是被一种不可抗的强力牵引着似的,急忙跳在一艘系在湖边的船上,摇起橹来。
当船驶出到湖的中央时,水妖用了澄清得和秋空一般的声音说:“将这口剑赠给好义的国王。”于是,剑像在海上飞跳的鱼的银鳞似的,突然在空中放出一道闪光,落在船中了。王慌忙把它拾了起来,用感谢的眼光向着水面。水面上是连那水妖的影子都已看不到了。
水妖的剑,成了王的秘藏品了。王提着这口剑向四邻振威。征服傲慢的萨克森(Saxous)人,是这口剑的力量;助苏格兰(Scotland)王惩罚爱尔兰(Ireland)王的放荡行为,也是这口剑的力量。
苏格兰王有一个美貌的女儿,名叫姬尼维亚(Guenever)。埃塞王娶她为妃。至于结婚仪式的如何壮严,如何华丽,一读诗人德莱登(Dryden)的《波里阿尔俾永》就可明白。
长于魔术的梅尔灵,替埃塞王筑了非常牢固的坎麦罗特城(Camelot)。在华丽的大厅中,圆桌重重地在地板上摆着,许多敬服埃塞王的武威的王者的雕像,手里捧着苍白的光的蜡烛,在围住桌子的壁旁肃然立着。据魔术师梅尔灵说,在圣杯(关于圣杯的传说,揭示在后面,请读者参考。)幻影似地在这大厅里出现以前,这些蜡烛将尽管燃着;虽有狂风从窗外吹来,也决不会熄灭的。
放在大厅中央的圆桌,是只许曾立过他人全都承认的赫赫的功勋骑士就座的。梅尔灵靠着他的懂得天地的隐秘的魔力,选了一百三十个骑士。在一百三十个座位上,用黄金精美地刻着一百三十个骑士的名字。坎特布里(Canterbury)的副僧正,做着虔诚的祈祷,为圆桌和围绕在圆桌周围的骑士祝福。
圆桌给一百三十个骑士坐下,还有二个座位空着。一个是为圣杯留着的,还有一个座位上,则用黄金的文字鲜明地刻着“Siege Perilous”。就这座位者,非纯洁的骑士不行。纵使犯了和罂粟的果实一般小的罪恶,如不受过可怕的灾祸,是不能坐在这座位上的。
有一天,一个瘦弱的女子走到圆桌的旁边,叫兰斯罗德(Iancelot)到附近的森林中去,兰斯罗德默默地跟在她的后边走去。在那里,有一个威风凛凛的青年挺立着。女子回过头去,托兰斯罗德向这位青年施以骑士的仪式。他欣然容纳了她的意思,使那青年做了骑士。
兰斯罗德一回到圆桌的座位上,喧扰的人声就传遍了宫中,高叫“看奇迹哪!看奇迹哪!”一百三十个骑士面面相觑着,不觉竖起眉来。埃塞王本来是端然靠在金椅上的,这时也慢慢地站起,从石阶上走下。人声近拢来了:“有一块大石子浮在河面上流着呢。”王跟着骑士,悠扬地到了那条围绕着王宫的河流旁边。
一块很大的石子,在波上轻轻地漂着流了过来;一口华丽的锋头很锐的剑,在石子的中央插着。正当人们喧哗着的时候,石子流近王的脚边来了。人们凝了眼看剑,只见剑上刻着细小的文字:“只有无罪的骑士,可以获得这口剑。”一百多个骑士竭力赞美剑的华美,然而没有一个把手放到剑柄上去的。这是因为在他们里面,没有一个相信自己是非常清白的人的缘故。
王把石子丢在水边以后,和骑士们一同回到宫里来了。当一百多个骑士为要坐到自己的座上去,互相挤着的时候,一个不相识的青年骑士闯进大厅,毫无惧色地就了“Siege Perilous”的座位。许多骑士惊叫了一声,向青年骑士凝视。
兰斯罗德用了低声说:“这位是刚才某容纳了女子之请,授以骑士之号的人。”
骑士们不约而同地问道:“大名?”
年青的骑士,默默地指着自己的座位。不知什么时候,在那里已刻着黄金色的文字“Galahad”了。这是年青骑士的名字无疑。
围着圆桌的骑士们,重复一齐举起眼睛来,向年青骑士的面孔凝视。他们都在心里这样赞叹着:那位骑士敢在那个令人胆寒的“Siege Perilous”座位上坐下,当然是心地纯洁得和神相仿的男子了。
过了一会,他们注意到在这青年骑士的腰里垂着空鞘,他们互相点了点头,把他领到那块掷在水边的石子旁边来。这位年青骑士心地清白,那是连神也知道的。他坦然用手抓住剑柄;不待他奋力去拔,剑已离开石子了。他将剑收在鞘中,当那嵌着珠玉的剑柄与鞘一碰,发出高声来的时候,骑士们面面相觑着,重又赞美年青骑士说:“那是神所赐给无罪的骑士的剑呵。”
(三)
埃塞王晓得了在姬尼维亚的心里,深深地怀恋着兰斯罗德,心乱如麻了。虽然如此,但如无故燃起瞋怒的火焰来,却只会使国王的威严扫地而已。当胸中苦闷转剧,无可发泄时,王便苛待起姬尼维亚来。
于是,兰斯罗德不能沉默了。虐待没有淫亵的行为的弱女子,实是王者的耻辱。他这样一想,便拥着姬尼维亚,闭居在自己的城中了。罗马的法王替埃塞王慰解兰斯罗德,劝其把姬尼维亚送回王的宫里去。
兰斯罗德竖起清秀的眉毛来,说道:“只要不再因无谓的怀疑虐待弱者。”
他说时声音虽低,却是笼着千钧之力的。
法王也厉声答道:“王说从此决不虐待妃子了。”
说毕,他即将双手向天空举了起来,好像向神发誓似的。
兰斯罗德将姬尼维亚交给于王以后,便回到世袭的领地布立坦尼(Britanny)去了。然而在王的心里,怒气还没有平息。王觉得对于这拥了王妃反抗主君的叛徒非惩办不可,于是将姬尼维亚寄在从兄弟摩尔陀莱特的地方,亲自统率了大军,向布立坦尼出发了。
时光骎骎地过去,摩尔陀莱特露出邪心来了。他放恣地登了王位,靠着埃塞王所坐的那把灿烂的金椅,扬言埃塞王已死在战军之中,逼迫无所靠傍的姬尼维亚做他的妻。姬尼维亚坚决地加以拒绝,甚至发誓说,虽海枯石烂,她的丈夫也只埃塞王一人。但摩尔陀莱特日夜只是缠在她的身前,倾吐相慕之意,几有不听则将借助于剑之势。
王妃畏其气焰,遂佯作愿意嫁他模样,并且说要到伦敦去买珠玉和华丽的衣服,以备结婚之用。摩尔陀莱特信以为真,欣然答应下来,陪着她到伦敦来。王妃到了伦敦突然闭居在伦敦塔中,遣使向埃塞王诉述摩尔陀莱特的邪恶的行为。王立即狂奔回来了。
没有多少时候,王和摩尔陀莱特讲和了,为订媾和的条件起见,由双方带了同数的兵士,在某处会合。并且规定到某处去会合的兵,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之下,均不得拔出剑来。
埃塞王带了亲自所选定的兵士,悠悠地前进。骑士们跟在主君的后面。
将到那个订约的场所时,有一个骑士轻轻地惊叫了一声,立刻把脚停住了。其余的骑士吓了一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条很大的毒蛇,映在他们的眼中了。那毒蛇从树荫中爬了出来,在骑士的脚踝上露出了牙齿,把长长的尾巴垂着。那个轻轻惊叫了一声的骑士,独自默默地将剑抽出了三四寸。当寒光在腰的周围闪烁时,别的骑士们用了急促的声音说:“不要拔呀!”然而那是剑已全然出了鞘,将毒蛇砍作两段了。
摩尔陀莱特的兵士,觉得对方真是背约的无礼东西,于是一齐拔出利剑袭击过来。埃塞王的兵士也觉得到了现在,已没有法子可想,一同抽出剑来还击。因为双方都是不相上下的猛士,所以虽然利刃刺破了自己的肉,负了重伤,也不稍畏缩。埃塞王奋了全身的力,举剑向摩尔陀莱特的鍪兜刺去,摩尔陀莱特兜裂头破,翻身将要倒下地去的当儿,他挥剑向王斜砍过来,王也砰然倒下去了。
摩尔陀莱特的兵士尽被砍死,埃塞王的兵士也都仆倒,只剩得倍地皮尔一个人了。他跪在王的旁边,轻轻地摇着王的身子说:“陛下苏醒!伤是轻的。”
王仰起身来,看着倍地皮尔。苦恼的阴影,历历地浮在他的苍白的面上,眉毛急促地跳动着。经过几刻钟的战争以后,日已无言西沉,凄风在旷野间狂吹起来。
王用手把那口挂在皮革上的剑从腰里取了下来。嵌在剑柄上的珠玉,反映着从云间漏出来的月光,闪烁起来。王大大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睑,失神地向剑注视。他似乎感到这口剑的寒光,使他鲜明地回想起几年间的战争的情景来。
过了一会,王将眼睛落在倍地皮尔的脸上说:“去把这口剑沉在水底吧!”
倍地皮尔是震惊了。他觉得把水妖所赐的绝代的宝剑无故地丢在水底朽烂,实在是可惜之至的。然而,他又不能违背主君的严命,他遂只得悄悄地离开主君的左右,到湖畔来了。薄雾矇眬地笼罩着湖面,湖冰冲击着小石,发出缠着淡愁的波音来。
他不忍把剑沉下,结果将它藏匿在草丛中,回到主君的身边来了。王一听到脚步声,便缓缓地仰起头来。他的面孔被月光映着,显得很是苍白;在瞳孔中,闪着死影。
王低声问道:“剑真的已沉了么?你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倍地皮尔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只见涟波在洗濯水边的芦苇。”
王大大地睁开了无力的眼,说:“你不知道说谎是骑士的耻辱么?你是在说谎语,还不曾把剑沉到水里去呀!……喂,好么?再去把它沉下了来。”
倍地皮尔俯了头,重新到湖畔来了,涟波发着凄凉的声音向湖岸冲击过来,而又折回。折回以后,那些被水打湿的砂砾浴着月光,闪起奇妙的青光来。
倍地皮尔微微感到哀愁,把头垂下,忽而又抬起来向剑注视。嵌在剑柄上的珠玉,灿然发光,好像不愿沉到水底去的样子。倍地皮尔重复将剑藏匿在草丛中回来了。
王听到脚步声近来,就厉声问道:“怎样?真的已把剑沉在水底了么?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
“只见涟波在洗濯水边的芦苇。”倍地皮尔和前次一样地回答。
王遂忽然用峻严的眼光凝视倍地皮尔了,并且叱责他说:“不忠的东西!你真是个不懂骑士礼仪的无情的家伙呀!因为朕已是垂死之人,所以在蔑视朕么?再去把它沉了来,好么?听清楚了没有?”
王的语声虽然低弱,但因心头愤懑,所以有点发颤。
倍地皮尔觉得很是苦痛。他想自己对于主君始终是忠心的,今竟因惋惜那剑,被主君骂为不忠者,岂不冤枉?他默默地又到湖畔来了。这次他毫不犹豫,就将剑发矢似地向空中抛去。
那剑银鳞似地闪出一道白光,在空中画了个半圆,便落在湖中了。这时,有一只被白衣包着的玉手,突然浮出水面来,将剑柄抓住,把剑挥舞了三次,忽然沉到水底去了。
倍地皮尔回到王的身边来,把事情的始末一一奏知主君,王遂露出安心的神色,深深地叹息了一会,用低弱的声音说:“预言者梅尔灵曾经说过,朕将乘了黑船到名叫埃怀隆(Avallon)的世外桃源去。无论如何,请你把朕驮到湖畔去吧。”
倍地皮尔听了王的话语,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却终于将王驮在自己的广阔的背上,沿着岩根下去了。王在他的背上苦痛似地喘着气,尽是“快点!快点!”地催促。
湖畔有一艘船漂着,从舳到舻都用黑布遮覆着,好像是只梦中的船。三个美丽的女子,端庄地坐在船的里面,她们头上都载着金冠,在月光中闪耀,好像是来冲破黑暗似的。她们一看到王的容姿,一齐发出悲凉的声音来,颤音从黑暗的水面,一直传到空中。
王用了哑声对倍地皮尔说:“请把朕乘上黑船去。”
倍地皮尔缓缓地卸下了王,扶他上船。三个女子用柔美的臂膊接受了王的身子,吞声而泣了。三人中最美丽的一个,悄悄地把王的头放在自己的柔软的脚踝里,珠玉一般的眼泪簌簌地落在王的苍白的脸上。
倍地皮尔伫立在岸上,这时发出无力的声音来对王说:“陛下!无论如何,请容许某跟了陛下同去吧。许多朋友都已死去,今又与陛下永别,某实已无意于人世了!”
王从船中静静答道:“在埃怀隆国,是只有一个人可去的。请你留在人世,为我祈祷吧。”
王的话还未说完,船已离开水边驶去,好像挺着胸的天鹅似的,悠悠地在薄雾中一点点地模糊起来。倍地皮尔悄悄地尽管在水边站着。不一刻,船已看不到了。
* * *
在埃怀隆,既不降雨,也不下雪,微风长闲地吹着;赤的花、白的花、紫的花——所有美丽的花都盛开着,永不凋零。埃塞王的剑伤已经痊愈,在这国度里度着不知忧苦与衰老的日月。然而,当英国人为敌所困的时候,王便突然出现了:这是深深地印刻在英国人心里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