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的猛将
——夏莱曼王与罗兰特的传说
解题
以夏莱曼王（King Charlemangne）为中心，簇集在其周围的一群的故事圈，和以埃塞王（King Arthur）为中心而在其周围画周缘的一团的故事圈，是欧洲传说界的二大潮流。后者在英国的传说界唱霸，前者在法国的传说界称雄。提及这二大故事圈时，可以说欧洲关于骑士的传说，大半已展开在我们眼前了。
夏莱曼王是丕平（Pepin）之子。王屯居于莱茵（Rhine）河畔，压迫北欧蛮族之侵入。而且还征服了这些蛮族，派宣教师去宣传基督教。
王在基督教的传布上所尽的力决不稀少，灭亡了伊耳门塞尔（Irminsul），破坏异教徒的寺院的是他；容纳了法王的要求，征服伦巴（Lombard）的也是他；大破撒拉逊（Saracen）人于西班牙的也是他，于是王遂成了基督教的守护者。侍在王的左右的许多英杰的事业，自然都被王吸收去了。举例来说，嘉莱斯·麦推尔（Charles Martel）的英雄的事业，似乎不归功于麦推尔，却被当作王的伟业而讴歌着。不仅此也，自古存在的无数的传说，也附着在王的周围；从十世纪到十一世纪，王成了法兰西最重要的英雄了。
王的部下有游侠骑士，这一点和埃塞王部下之有圆桌骑士，形成了绝妙的平行。而且在这些骑士立了赫赫的武功这一点上，两者也很相似。举起游侠骑士中的重要人物来，则有罗兰特（Roland）、阿基哀尔（Ogier）、爱蒙（Aymon）、莱诺特（Renaud）、奥力味（Oliver）等等。
其中，罗兰特在许多游侠骑士里面，是最有名的骑士。夏莱曼王部下之有他，恰如埃塞王部下之有兰斯罗德（Lancelot）。和兰斯罗德是圆桌骑士中的彩华一样，罗兰特是游侠骑士中的精髓。
夏莱曼王的史家埃因赫德（Einhard）把匹尔尼次战争（777～778）的事情记录着。罗兰特歌（Chanson de Roland），就是给这个干燥无味的记录以色彩与修润，而使之活跃的东西。盖倍尔（Gerbert）氏以为这叙事诗的作者，大概是茨罗尔达斯（Tureldus）。据他说，该诗本由四千行而成，但随着年月渐渐变成了长诗，现在是已有四万多的行数了。将它做了蓝本，罗兰特的武功谈在诸国出现。法国是不消说了，就是在意大利、德意志、英吉利等国，也有各种的译本出现。这些故事，虽然多少有点异同，但有一点是完全一致的，即都是有韵律的诗。可是到了十四、五世纪，它却变成散文，做了骑士的传奇故事（Romance）的根柢了。
正文
（一）
临着流水溶溶的莱茵河（Rhine），新建了一座华丽之极的宫殿，这是夏莱曼王（King Charlemangne）治世的时候。宫殿造成时，王躺在华美的床上做起梦来，但到夜半便破了。不知什么东西，用了柔软的手想把他推起来。醒来的时候，听到空中有高朗的声音：“出了王宫行窃去啊！”这是天使的声音无疑。然而王觉得非常疑惑，从爱正义的天使的口里，听到“行窃啊！”的话语，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事。
王重复躺下床去，怀疑着自己的耳朵。这时空中又有声音道：“出了王宫行窃去啊！”
当第三次听到同样的声音时，王突然起了身，披上重铠，骑着骏马，梦也似地溜出王宫走了。向哪里去呢？应该偷些什么呢？这在王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不过是服从天使的命令而已。
策马走了一会，在黑暗中，人影朦胧可见。王挥枪向黑影刺去，黑影也敏捷地向王还击。俄而黑影砰然滚下马鞍，这时王也从马上疾跳下来，将他捕缚了。原来这黑影，便是名闻遐迩的强盗爱尔倍隔斯德。
王忽然想起了天使的话，便说道：“无论怎样，要是今晚为了某去行窃的话，那就饶汝性命。”
这在爱尔倍隔斯德，是很容易的事情。他立即答应道：“遵命。”
王被爱尔倍隔斯德领着，潜入侍臣的邸舍中去。爱尔倍隔斯德因已习练了好几年，所以他攀壁爬门，轻捷得好像猴子一般；进去的时候，竟连脚步声也没有。王默默地跟在后面。不一会，二人已悄悄地跨进侍臣的寝室去了。
王屏了声，蹲在暗处正想偷些什么时，听到侍臣的声音，说弑夏莱曼王的日子，决定在明天了。王压抑了心头的愤懑，侧耳静听。侍臣在不能成寐的深夜，一一向妻讲述全盘的计划，这时王才明白天使的话。原来天使为要拯救王的生命，所以叫他出了王宫去行窃，所以借了爱尔倍隔斯德之手，将王领到这房间里来的。
王听了侍臣睡觉时的谈话，觉得非常气愤，在黑暗中紧紧地捏了拳；然而不为物所动的宽大的心，是不会因些微的惊骇而昏乱的。等到侍臣及其妻静静地进了睡乡以后，王就悄悄地站起身来，和爱尔倍隔斯德一同溜出屋外去了。溜出去时，王记起了天使的话，随便偷了点不知什么东西，便回到自己的宫里来了。
天亮以后，王就破了侍臣的阴谋，将侍臣和他的同党都召进宫来，把他们捕住了。可是王的心胸是宽大的。当他们悔过，并且发誓尽忠于王的时候，王便赦了他们的罪；一面将禄赐与爱尔倍隔斯德，召他到身跟来。于是，爱尔倍隔斯德断然停止了数年间所做的恶事，中心奉仕夏莱曼王了。
（二）
在夏莱曼王的妃子里面，有一个名叫佛兰斯德拉达的。佛兰斯德拉达的白皙的指上，有一只不可思议的指环，灿然发着奇异的光。只要这只指环在她手里，王的心是不能离开她的身子的。王竭力地凝思怎样去爱佛兰斯德拉达。
然而，佛兰斯德拉达患了重病了，躺在床上，娟丽的姿体，一天天衰损起来。她举起了纤手，凝然向它注视着吸引男子的爱的指环，在指上灿然闪耀着。她把它脱了出来，放在手掌上，用了无力的双眼，尽管呆呆地注视，种种的思念，在她心里云一般地漂着。如果指环上笼着爱情的力量，则自己亡故以后，遗下了指环，只会引起嫉妒而已。这样一想她便像触了电似的，将手掌放在嘴边，指环悄然滑到口中去了。不久她也死了。
王茫然着，好像疯人一般。他没有心思去处理政事，日夜只是追念亡妻，哀泣不已，连食物也一点不想吃。所有宫中的人，无不暗为王的行动已不若从前雄武而痛心。在这些人里面，忠义的茨尔炳，尤有这样的感想。他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悟到这几天王的变成柔弱，是由于指环的缘故。
有一天，他潜进那个放置佛兰斯德拉达的尸体的房间去；在那里，王因饥与悲戚感到疲乏，已经静静地睡着了。茨尔炳望着王的面孔，簌簌地流下泪来。盖世的英雄儿，竟也为恋所囚，衰颓得有点惨然了。
茨尔炳转了心意，悄悄地去寻觅指环。在亡妃的苍白的指上，本来是找不到的；然而也并没有藏在她的衣袋里。茨尔炳是善于思考的，不久他便好像记起了似的，将她的嘴挖开。指环从口中发出灿烂的光来，使茨尔炳眼为之眩。
茨尔炳从她嘴里取出了指环，将它套在自己的指上时，王也苏醒了。王看了亡妻的苍白的尸体，不觉吓退回去，飞奔到茨尔炳的身边，突然把他的项颈紧紧抱住了。茨尔炳吓了一跳，想把王的手拉开。王却凝然注视着他说：“愿卿永远侍在朕的身前。和卿在一处的时候，朕便安心了。”
于是，王嫌恶似的向佛兰斯德拉达的尸体斜视一下，就和茨尔炳离开了那房间。在指环离开了佛兰斯德拉达，移至茨尔炳之手的一刹那，王的爱也离了佛兰斯德拉达，转移到茨尔炳身上去了。
茨尔炳劝王进食，王依从了他的劝告；他更劝王举行了佛兰斯德拉达的葬仪以后，勉于国政，王也立刻应允了。这里，茨尔炳对于指环的不可思议的力，是大大的吃惊了。然而，愚直的年老的武人，像卖笑妇似的为王的宠爱而活着，心中终究是苦痛的。
茨尔炳屡次想把指环丢掉。然而他是个谨慎的人，所以总没有将它轻易舍去的勇气。因为将它丢掉以后，落在谁的手里，是不能预知的；要是落在奸人的手里，那么也许会凭借了指环的魔力，用可怕的恶计去谋害王呢！
茨尔炳尽是疑惑着。他虽已年老力衰，但因受着王的强迫，不能不追随了，到山野间去打猎。有一夜，他从张在旷野中的王的篷帐中溜出，浴着冷清的月光，垂了头跑到森林中去。指环的事，不绝地在他脑中缠绕着。
不一会，他走到池畔来了。看到月光在镜一般的水面上微漾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从指上脱出了指环，把它丢在池中以后，立即喘着气，奔回到篷帐中来，仿佛有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似的。
天一亮，王的举止就恢复了原状。王对于茨尔炳的情谊，已不是痴汉对于女子的恋慕，却变成了原来的优美的友情了。茨尔炳苦心地避免了指环的魔力，心也安了。
可是，指环的奇妙的力，好像藕丝一般绵绵不绝，虽然已被丢在池底，却还是牵引着王的心的。它使王恋慕起森林中那个池来了。究竟为什么恋慕，王自己也觉得莫明其妙；好像铁片受了磁石的吸引似的，王的心日夜只是烦乱着。王每天在池畔彷徨着，用了怀恋的眼光，看着银也似的池水。后来便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草上了，在种种的幻想中，起了孤独的悲感。不一会，王决定在池畔建筑一座宏丽的宫殿，预备畅畅快快地眺望池面。
（三）
夏莱曼王有一个妹子，名叫倍尔沙。她和一个名叫米隆的英武的年青骑士发生恋爱而结婚了。因王不悦于这婚姻，冷遇他俩。许多武士也迎合了王的心意，用侮蔑的眼光看待他们。他们觉得忍受不住，便愁苦地离开王宫，在王宫附近筑了一座矮小的茅舍。
他们是贫穷了，然而他俩是幸福的，热情地互相慰藉着苦痛，度快乐的日子。二人间所生的罗兰特（Roland），立即长大起来了。
然而，自从米隆因暴病逝世以后，倍尔沙的生活，实在是悲惨之至的。她为贫穷所苦，日夜只是抱了罗兰特啜泣。当热泪滴滴地落在罗兰特的脸上时，幼儿便用了惊异的眼光，仰视母亲的面孔。他承受了父亲的血液，聪敏非凡，母亲的苦痛，他是很能了解的。
有一天，罗兰特瞒着母亲，溜出了柴扉，想替母亲找些食物来。他生来非常胆大，虽然不识路径，却毫不恐惧，只是乱奔。不一会，便到了擎天似的宫殿之前了。那里，在宫殿中央的大厅里，夏莱曼王正招集了一百多个骑士在开宴会。罗兰特从容地走到大厅中去。在座的骑士看了，觉得非常奇怪，一齐向幼童睨视，眼中闪着可怕的光芒。但在年幼的罗兰特的眼中，却呈着蔑视之色，把他们看作木偶一般。他径至王的食桌面前。
英勇的王对于这个奇怪的幼童的行动感到了不少的兴味，默默地向他注视。罗兰特一语不发，攫了一盘肉，静静地走出大厅去了。
不久又来了，并且照例泰然走近王的食桌去，把小而圆的手放在酒杯上。杯中满倾着芳香馥郁的酒。王急忙拿开酒杯，厉声喝道：“是哪一个？从哪里来的？”
是凛然的语声；这语声笼着很强的力，就是勇猛的武士，也可以压伏下去的。然而幼童毫不在意，他挺了小小的胸部，用清晰的声音答道：“我想拿点肉和酒献给母亲。我的母亲终究是个有身分的人；我是母亲的酌酒人、侍僮，又是她的出众的骑士……”
在从他口中发出来的那种孩子气的话语里，也迸着万人莫敌的气概的。王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秘密遣使去搜查宫殿的附近。使者立即带了幼童的母亲来了。王看着妹子的憔悴的脸色，不觉优柔地把她的双腕握住。从此倍尔沙就留在王宫中，度安乐的余年。幼童成了刚勇无双的武士，忠心奉仕夏莱曼王。被呼为“骑士之花”的罗兰特的幼时的传说就是这样。以下是他长大以后的英勇的故事：
那时，有一个强盗，名叫埃尔台纳斯。他是凶悍无比的强暴者，常以野蛮的行为到处捣乱。他有一面大盾，盾上嵌着一颗珍贵无比的宝石。埃尔台纳斯的盾！埃尔台纳斯的盾！这名声像美貌少女的名声似地远播开去。埃尔台纳斯的盾，已成了骑士们憧憬的焦点了。
有一天，夏莱曼王把所有的骑士都召到自己的宫里来，说：“近来有一个名叫埃尔台纳斯的家伙，做着旁若无人的放纵行为。各人和他遇见的时候，试和他一决雌雄。谁获得了他的名贵的宝石，就算谁立了武功，如何？只是有一件要先申明，就是相打的时候，不得违背骑士的举止。”
一座的骑士听了王的话语，心儿跳起来了。因为他们都自以为很有勇力，所以各自焦急着，满想自己第一个遇到埃尔台纳斯，用熟练的枪头打败了他，把宝石夺到自己的手里来。
王限定了归期。到了那一天，各人即须回到宫中来，把自己的经历奏知国王。骑士们胸中怀了美满的空想，向着预期的方面出发了。这时米隆也在他们队中，陪伴着十五岁的儿子罗兰特，去找寻埃尔台纳斯（这和前面说米隆在罗兰特幼小时亡故，似乎是矛盾，但事实上决不如此。米隆的传说有两种：一种是米隆在罗兰特幼时就死的；还有一种则如在这里所述的情节，愿读者勿惑。）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了；日子尽管过去，米隆却终于碰不到埃尔台纳斯。
有一天，米隆在树荫下系了马，将非常厚重的盔甲脱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因为他驰奔了许多路，身子已疲乏得不堪了。
罗兰特奉了父命看守着，父亲静静地睡去。他望着父亲的面孔，心中为燃烧似的功名心焦灼着。当他想到乘许多骑士功名尚未成就之际，将埃尔台纳斯打倒，立了武功时，年青人的血潮，便不可遏止地沸腾起来了。他偷偷地将父亲的盔甲披在身上，不一刻，便闪电似地跳上了马，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米隆仍然安静地睡着。
走了一会，罗兰特抬起头来一看，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悠悠地乘着马跑近来了。他的满生着长毛的手，提着一面大盾；在盾的中央，嵌着一颗拳头般大的宝石，灿然发光。
罗兰特的心跳起来了，这个高大的汉子，正是埃尔台纳斯无疑。罗兰特虽然年轻，心却非常刚强，他毫不犹豫，即驱马奔到汉子的面前去，挺了长枪，用凛然的声音挑战。
埃尔台纳斯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觉得向白面少年挥捉虎之腕，实在是太没有大人气。然而，罗兰特奋力用枪刺过去了，枪锋的尖锐，连埃尔台纳斯也吃了一惊。不久，埃尔台纳斯负了伤，砰然从马上坠了下来；但他也是有名的勇者，他立即从地上爬起，重又拔剑挑战。在他的面上，笑容是完全消失了，现出狰狞的、忿怒的色相。
罗兰特和埃尔台纳斯激战着，双方都有好几处负了伤，可是二人并未休战。忽而，罗兰特的长枪，深深地刺入了埃尔台纳斯的肩膊，埃尔台纳斯砰然倒下地去气绝了。罗兰特从他的盾中拔取了宝石，将它藏在怀里以后，便急急地回到父亲的地方来了。米隆还是睡着。罗兰特静静地脱了盔甲，拭去鲜血，装做不晓得的样子。
睡了好一会，米隆醒过来了。自己的儿子正立了功，这在他是梦里也想不到的。他急忙披了盔甲，跨在马上，重复向前出发，寻找埃尔台纳斯去了。他看到有一大汉仆在前面的路上，急忙跳下马来。当知道了那便是埃尔台纳斯时，他不觉发出惊叹声来。他急忙过去看盾，盾上是连宝石的影子也已看不到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数日来的辛苦，竟是徒然！他的希望，如今已成了泡影。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夏莱曼王宫中去了。罗兰特跟在后面，面上闪着异样的光辉。
不久，规定的日子到了，许多骑士都聚集在王的宫廷上了。王在高高的御座上正了威仪，悠扬地俯视一座。许多骑士轮流着走到王的前面去，申奏自己出发以后的经过情形。他们齐声讲述埃尔台纳斯已被何人杀死，宝石也已不见。且将埃尔台纳斯的手脚或头呈给王看，当作证据。
最后，米隆进来了。他低了头，脚步也毫无气力。罗兰特执着盾，悠悠地跟在他的后面。一颗很大的宝石，在盾的中央闪着灿烂的光。米隆跪在王的面前，颓然说道：“米隆也遇见了埃尔台纳斯。可是遗憾得很，那时，那个家伙已成了死尸，横在路上，至于宝石竟连影子也不见了。”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一座的骑士突然叫起来了：“米隆君！不要再说戏言了！是在陛下的面前呢。”
米隆整了整仪容，睨视着骑士们说道：“某并不是在说戏言；某是将某所见的实实在在的奏闻陛下。”
“那么，请看一看你的盾罢！”
骑士们的语声愈尖利了。米隆看到罗兰特的手里执着盾，埃尔台纳斯的宝石，在盾的中央闪耀着，好像是在嘲笑他的样子。
米隆吃了一惊，向罗兰特注视，并且低声地问他。罗兰特微笑着，一语不发，颇有点惶恐的神情。因为他瞒着父亲，把那颗宝石嵌在父亲的盾上了。
夏莱曼王把罗兰特召到面前来，向其询问经过详情。罗兰特逐一把自己的功勋奏知国王。一座的骑士睁眼望着罗兰特的年青的姿容，赞叹之声，春潮似地溅满了宫内。从那天起，王就将罗兰特排列在光荣的骑士的一行里面了。
（四）
当夏莱曼王的武威风靡全欧时，王因经过几次战事以后，身子疲惫不堪，遂安居宫中，过平和的生活。
有一天，王从窗口仰看天空，无数颗如在散撒银砂似的星儿，在空中冷冷地瞬着。忽而，有一群星横过空际，流到南边去了。王疑惑了一会就睡去了。不久，有一个男子出现于王的枕边。王吓了一跳，凝眼看去，知道那男子便是圣·詹姆斯（St.James）。
那男子厉声说道：“想一想流到南边去的星啊！那流星正是守护基督教的王者，攻入西班牙（Spain）的表征；正是攻入以后，将西班牙从撒拉逊（Saracen）人手里救出来的表征啊！”
骄傲的王，心想所谓守护基督教的王者，除了自己是没有第二个的，不觉涌起血潮来。在这一刹那，圣·詹姆斯的形姿忽然消失，王的梦也就醒了。
夏莱曼王被神领导着，统率了大军去攻打西班牙。在时亘两月的战争中，神祗每次显了奇迹，帮助王的军队。因此，撒拉逊人虽然顽强，也力尽神疲而投降了。可是，等王一离开西班牙的国境，他们又把反旗揭起来了。夏莱曼王立刻回过来，讨伐反将爱瓦兰达斯。爱瓦兰达斯是个非常顽固的异教徒，他被燃也似的宗教心驱使着，奋不顾身地与夏莱曼王的军队激战。但因抵不住王的精兵，遂以身殉难了。
爱瓦兰达斯一死，王即转锋向奈巴尔进攻。奈巴尔有一个巨人，名叫辉拉格斯。他愿与夏莱曼个人一决雌雄。据说这位巨人身长四十尺，面大四尺余。当他发起怒来的时候，眉毛便一根根直竖起来，好像猪的怒毛一般。至于气力，说是可以抵得大汉二十人。
夏莱曼王虽然武勇，然而似乎也觉得实在敌不过他，所以并不亲自出马，却令部下的猛将阿基哀尔（Ogier）代他去和巨人交锋。阿基哀尔用了满身之力，与巨人战，但当巨人蛮暴地伸出那老松的树干一般的手来，用全力将他的咽喉扼住时，他便忽而被悬在空中了。
阿基哀尔紧紧地咬着嘴唇，然而在巨人的手下，双脚只是发抖而已。后来莱诺特（Renaud）临阵了，他也和阿基哀尔一样，猫也似地被吊在空中了。当有勇力的猛士，一个个交换了与巨人战，而结果都惨败了的时候，游侠骑士中的第一个猛将罗兰特，提着长剑出现了。
激战暂时继续着。罗兰特被从马上拖了下来。勇猛不屈的他，步立了继续袭击巨人，几使剑为之断折。他猛力向巨人的身子刺了一下，巨人把身一挺，剑便突然反跳转来了。罗兰特咬着牙齿，丢去长剑，拿了一根粗大的棒。
因为战斗尽是不分胜负，二人暂告休息。巨人将大桶一般的头伏在罗兰特膝上睡了。当交谈种种事情时，巨人偶然脱口说出，只要不刺到左边的大腿，是决不会死的话来。罗兰特心中虽在暗自叫喜，脸上却装着毫不注意及此的神色，问道：“要是世间所有的人，都成了尊贵的基督教的信徒如何？”
巨人呵呵大笑着，回答说：“在我是不能了解什么‘三位一体’的。”
“一个银杏，虽由果皮，果肉和种子三者而成，但可不是只有一颗果实的么？”罗兰特不觉热心起来了。
“那么，所谓‘复活’是怎样的呢？基督一旦死了，重新苏生，究是不能相信的话哪。”巨人异常地执固。
“狮子的小孩生下来时是死的，那不是要到第三天，听了牡狮的吼声，才做呼吸的么？”
巨人被他说伏，无话可说了，便突然站起身来，重复向他挑战。罗兰特执了剑迎战。他暗暗地向巨人生命所系的左边的大腿刺去，可是巨人轻便地把它抓住了。罗兰特的腕一刻刻麻痹起来，他不禁扬声向神祈祷了。忽而泼刺的元气涨满了全身，挥剑向巨人砍去，立刻刺破了左边的大腿。巨人砰然倒下地去，声音比雷声更响。
（五）
夏莱曼王统率了兵士，就将回到法国去了。于是撒拉逊王麦尔西格里罗赠贿赂于夏莱曼王的重臣格纳隆，托其使罗兰特为后卫军。因为他畏惧罗兰特的武勇，想设了奸计杀死他。格纳隆因贪得贿赂，劝王那样做。夏莱曼王不知是计，便采纳了他的意见，令罗兰特为后卫军，将兵队退回后方。
王统率了精兵，静静地在前头策马前进。在相隔几町（每町计一百二十码——译者）的地方，罗兰特骑了马，跟在后卫军的后面。后卫军的兵士是二千骑。当王的大军通过了匹尔尼次（Pilnitz）以后，后卫军正将进至匹尔尼次的山峡时，撒拉逊王的一万多个伏兵，突然一跃而出，在震天的哄声中，蓦地袭击过来。
罗兰特率领了二千兵士，杀入敌军。他所骑的是有名的骏马，他的长剑又是可以把岩石斩得粉碎的利刃，所以罗兰特所至之处，敌兵无不被砍倒地。
罗兰特将腰中的角笛放在嘴边，尽力地吹了起来。当尖锐的笛声，从山谷里传到王的耳中来时，王晓得有紧急的事情发生了，就想立即率兵回转去；然而那个贪财的格纳隆，却慌忙拉住了王的马辔，用巧语骗王道：“什么事情也没有，恐怕是什么人在树间看到了鹿，在追逐它吧。”
王受了他的欺骗，仍旧向前进发。
那时，罗兰特的兵士，已渐渐被敌军杀死，只剩五六骑了。然而罗兰特并不因此畏缩。他挥着鲜血淋淋的剑，向敌军的中央杀入，立把反将麦尔西格里罗的头斩了下来。敌兵因主将已被击毙，觉得抵挡不住，便退去了。
然而，现在这五六骑也都倒在地上，剩下的只有罗兰特一人了。他的身上，有几处受了伤，无力的眼睑渐渐沉重起来。他静静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慰劳似地抚摩着马的扁平的头颈说：“几年来的武功，全然是靠了你的力量。然而我已是个不能跨在你的背上，在战场上奔驰的人了！我死以后，你被无名的敌人骑乘，实在也是遗憾之至的。虽然是残忍了些，还是让我把你结果了吧。这也是情谊呢！请不要怨恨呀！”
勇猛不屈的英雄，也不觉流下泪来了。马懂得了主人的心意，举起眼来，恋恋地看着主人，低声地嘶了起来，好像在声诉苦痛似的。罗兰特奋起精神来，用长剑刺穿了马的扁平的头颈。血洒洒地迸了出来，马便像屏风倒了似地伏在地上了。
他更挥剑击石，石子闪然发出火花来，剑却不曾折断。两三次用了全力击石，铿然作声，震颤得几乎使他握不住剑柄，然而剑依然不曾折断。这样地试了十次，却没有一次折断的。这时他便喃喃抱怨着，把它丢到溪水中去了。
如今心中已没有什么遗憾了，罗兰特取出角笛，尽力地吹了起来，响时山也为之震动。这时，天忽而阴暗起来，风也骤然呼呼地发出怪音来了。罗兰特的呼吸渐渐低弱下去，倒在地上了。
夏莱曼王回到了法国，只管等待着罗兰特回来。日子流水似地过去，而他的形姿，却终于不曾在宫出现。王遂对于格纳隆，起了怀疑了。王用种种法子探他，他的奸计便暴露了出来，王令力士撕裂了他的身躯。
（六）
罗兰特的妻子亚尔达（Alde），在法国的宫中，颇感孤寂，每日等着丈夫凯旋而回。当夏莱曼骑了马，傲然归来时，亚尔达想在王的随从中，找出威风凛凛的丈夫的形姿来，然而结果是徒然！于是，亚尔达蹙起秀丽的眉头来了。
可是一听到丈夫被王特选了在后卫军中任要职时，亚尔达在忧愁的胸中，也就发现了些微的光明和夸耀了。“丈夫的迟迟未归，是由于在后卫军中任了要职啊！”她在早晨这样安慰自己。“丈夫迟迟的来归，是由于在后卫军中任了要职啊！”她在晚上这样地排遣胸中的愁闷。
日子流水般地过去，丈夫却仍然没有回来。同时，她已再没有用朝夕所反复自语的那话，来欺骗自己的勇气了！美人的眉头深深地颦蹙起来。三百侍女为要使亚尔达忘怀愁寂，日夜围绕在主人的身前。
三百侍女着了一样的长衣，穿了一样的鞋子，系了一样的束发的绳子，侍在亚尔达左右。一百侍女织绢，一百侍女纺黄金的丝，其余的一百侍女，则用纤指弹弄琴瑟，来慰安愁闷消瘦的亚尔达。
亚尔达受了琴音的诱引，落在不安的睡眠之中了；但不久就突然睁开眼来，深深地叹了一声，发着颤向侍女讲述可怕的梦。可怕的梦是这样：当她坐在荒野中时，有一只优美的鹰，从附近的山上飞到了她的身边，一只鹫跟在它的后面，拍着翼飞翔过来。当那只胆怯的鹰还不曾匿在她的衣服下面，已被鹫攫住，用锐爪将它撕裂了。
忧愁的日子尽管继续下去，罗兰特的死耗，遂传到亚尔达的耳中来了。她苦痛地辞退了三百侍女，把黯淡的卧室中的门帘放下了，连风和太阳也不能牵引她的心，她只让叹息与哀愁蚕食着自己的肉体，影子似地悄然躺在床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