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蒙(Aymon)与迈拉基斯的故事,在以夏莱曼王为中心的几多传说中,是最富于怪幻趣致的东西。像迈拉基斯为爱蒙求怪马于幽冥府一段那样的一道怪光,陆离地照耀吾人的眼。这个传说虽这样地显然带着奇幻的色彩,它的根源,却似乎是个非常通俗的故事。就是说,它似乎是以讴歌嘉莱斯(Chrales)与其封臣争斗的通俗的歌谣为蓝本的。这些歌谣,自然是在很古的时代已经存在了的,可是,以它们为基础而作的几多Chansons de Jestes(武功的颂歌),一直到后来才为欧洲人传唱。例如:“Doulin de M ayence”、“Aymon, son of Doulin de Mayence”、“Maugis”、“Rinaldo de Trebizonde.”、“The Four sons of Aymon”、“Mabrian”等,都从十四世纪到十五世纪,才啧啧地为欧洲人称道。
关于夏莱曼王的王子萧罗德(Charlot)的灭亡,有种种的传说,根据育温(Huon)的传说,王子在路旁袭击育温兄弟,结果为育温所杀;根据阿基哀尔(Ogier)的传说,则为王子与阿基哀尔弈棋失败,和埃拉特(Alard)的情形一样。不过,阿基哀尔将王和王子骂了一顿就离开法国走了;埃拉特则和其兄莱诺特(Renaiud)走到王的面前,将王子的头割了下来,在这一点上,两者的结构是不同的。
(一)
夏莱曼王部下,猛将如云。他们都以盖世的英勇竞争赫赫的武功。其中被讴歌为绝伦的勇士的,则为爱蒙(Aymon)。
爱蒙有一匹怪马,那是叔父迈拉基斯从鬼所住的地狱里偷来的。大概因为是怪世界的马吧,蹴石和渡水时,绝无一点声音。振了鬣毛,一把四只蹄子跃起,它就忽然飞到天空,在漠漠的云中,流星一般地翱翔了。爱蒙之被讴为夏莱曼王部下的第一个猛将,也有一半是这匹马的功劳。
某时,爱蒙和匈牙利的敌人交战,立了惊人的功勋。然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王却以淡然的态度迎接爱蒙的凯旋,尽管不见有什么赏赐,爱蒙是再也忍耐不住了。有一天,爱蒙的亲族福格跑在王的面前,请求赏赐。
王在宝座上挺了身说:“对于几次的功绩,朕已赐与了莫大的领地,难道你把这事忘记了么?若再与以赏赐,结果只会丧失王者的威权而已。”
然而,福格是不知道。他觉得:“如果惩罚罪人,是国王的职分;则赏功臣,也该是国王的职分了。”他尽管为爱蒙催迫赏赐,毫无惧色。
王忽而勃然大怒起来,执剑在手,寒光亮晃晃地一闪,跪在面前的福格的头,便落在地板上,一座回复肃静了。
爱蒙对于王的举动异常愤慨,统率了全家的人,据城坚守自己的领地。王领了许多军马,前来讨伐爱蒙。然而王被爱蒙的马驰奔得心乱了,战事尽是不利。
有一天早晨,爱蒙醒来的时候,怪马不见了。爱蒙感到好像自己失去了灵魂一样。当他露着愁容,伫立在厩前时,叔父迈拉基斯来了。迈拉基斯望着爱蒙的苍白的面孔,问道:“怎么了?”是沉静的语声。
“倍野特(怪马名)不见了。”
“无须忧虑呀!我去带了来吧。”迈拉基斯非常镇静。
* * *
凭着爱蒙的城窗,仰视夜空的,是魔术师迈拉基斯。过了一会,他垂了眼,向城下俯视,只见夏莱曼王的兵士在城下摆了许多阵营,紧紧地把城围着,几乎连蚂蚁也难得逃遁出去。一看到他们燃起烽火,在浓暗中现出几点红来的时候,迈拉基斯便呵呵大笑了。他从怀里取出奇粉来,撒在风中。当和风将它散布到营阵去时,一万多个兵士,都患了非常利害的喷嚏了。喷嚏不绝地出来,兵士们把被泪所遮糊的眼睛拭而又拭,非常苦恼。
迈拉基斯在黑暗中,乘隙逃出城去,爬到怀尔迦奈斯(Vulcanus)的山顶上来了。
怀尔迦奈斯山,有一条通到地狱里去的路。迈拉基斯沿着那条路,去会见地狱王撒旦。撒旦被包云包着,闪着狰狞的目光诘问:“哪一个?什么事?”
迈拉基斯惶恐地答说,是为了做王的仆人而来。王容纳了他的请求,叫他看管怪马倍野特。有一天,迈拉基斯在王的面前,讲种种的故事时,暗将奇粉撒在王的身子里。一霎时,王的眼脸沉重起来,发出很大的鼾声来了。过了一会,迈拉基斯便潜入马厩,想把倍野特牵出来。
马高声地嘶了,他突然吓了一跳,把执辔的手放开。俄而又将手按在辔上,马振着长鬣高嘶起来。嘶的时候,它竖起了耳朵,眼中迸出火光。如果是地狱王呢,它是很驯良的。迈拉基斯突然露出镇静的神色,把嘴靠近怪马的耳边,低语道:“是我,是撒旦。”
于是,这可怕的马,也就回复平静了。
迈拉基斯达到了目的,立即跳上马背,用腿蹴它的腹。一蹴,怪马就载了迈拉基斯,蓦地跳到云际去了,好像离了弦的箭一般。
马嘶声把撒旦吵醒了。当他惊讶着起来时,只见马载了迈拉基斯,在空中翱翔。王怒得从他那牡丹似的嘴里喷出火焰来。他举起双手击掌,掌声还未停止,漠漠的黑云已从空中飘飞下来,把王的身子包住了。王乘着云,在迈拉基斯的后面追赶。
怪马在云中飞翔,每分钟可行一里;黑云渡空,每分钟可渡十里,迈拉基斯快要被撒旦追及了。撒旦在云中挺立着,频用雷火向迈拉基斯的背脊抛去。迈拉基斯一只手捧着小小的十字架的像片,不绝地蹴马的腹。借了那可贵的像片的力量,向他的背脊抛掷过来的雷火,在背脊上裂成碎粒,落在地上。
撒旦跳到云端,咬牙切齿地说“悔恨无及!悔恨无及!”的当儿,在云中一滑,倒坠到地上来。相传从这时起,这位地狱里的大魔王,便成了丑陋的跛者了。
爱蒙幽闭在城中,因夏莱曼的兵士攻城甚烈,不得已从城寨的后门逃出去了。敌兵紧紧地追赶过来。悲哉!这位绝伦的勇士,如今也将在黄茅一般的剑下丧命了!
在这危急的当儿,迈拉基斯忽然赶到。于是,爱蒙闪电似地跳上了怪马,回向敌军杀去。怪马所经过的地方,敌兵无不被砍倒地。爱蒙乘势把自己的城池夺回,并且还攻陷了各处的城寨。
夏莱曼王因畏惧爱蒙的勇猛,特遣王所依为股肱的罗兰特(Roland)前去乞和。爱蒙说夏莱曼王须将妹子和六倍于福格的体重的黄金送他,才可应允。不久,王接受了他的条件,和议遂成立了。
(二)
夏莱曼王之妹做了爱蒙的妻子以后,生了四个儿子,叫莱诺特(Renaud)、埃拉特(Alard)、基斯卡特(Guiscard)、黎嘉特(Richard)。
有一天,夏莱曼王因儿子萧罗德(Charlot)已经成年,开了一个非常盛大的比武大会来庆祝他。爱蒙也带了四个儿子临场。他的长子莱诺特举起了枪头,把所有的骑士都从马上挑下来了。骑士们都称赞莱诺特,只有萧罗德不能把胸中的恨火压抑下去,打算若有机会,当为许多骑士雪耻。
萧罗德听到莱诺特非常钟爱其弟埃拉特,遂决计先加害于埃拉特。
有一天,他招了埃拉特来,要求和他下几盘象棋,以头颅为赌。埃拉特并不听从他的话语,因为他觉得要是自己得胜,取得了对方的头颅,毫无一点益处;要是输了,把自己的头颅献给别人呢,也未免太愚蠢可笑。
萧罗德乃冷然望着他,用低声诽谤他是卑怯者。他的语声虽然低幽,却很清晰。年青的埃拉特听了,血便沸腾起来,他立即答应,开始下象棋了。
二人下了五回象棋,每回都是王子输的。骄傲的王子,借了父亲的威势,突然拿起象棋盘,向埃拉特的额角掷去,额破血流。因为他是国王的王子,埃拉特只得忍着辱退走了。
莱诺特看了阿弟的重伤,觉得很奇怪,一一加以询问,然而他总不肯随便把实情吐露出来。后来被逼不过,只得据实以告。一听到那是王子萧罗德所做的时候,莱诺特勃然变了色,跳起来了,并且促弟同去奏诉国王。
到了王的面前,王惊视着二人的异常的气焰,不一会就听到了尖锐的声音:“请把王子的头颅献给我们!”发言的,不消说是莱诺特了。
夏莱曼王觉得无礼之极,威严地用了沉静的调子,询问其故。等到明白了详细情形以后,王就命左右去把审判官叫来。顷刻间,审判官露着惶恐的神色,跑在王的面前了。
“怎样?象棋是王子胜的呢?还是埃拉特胜?”
在王的声音里,笼着说不出的哀愁。审判官暂时沉默着。如果证明是埃拉特胜,王子就要没有性命了;倘若诬说获胜的是王子呢,则公正者的头颅便将落地。他偷偷地从眼角里窥视王的面孔,王的面上浮着忧色,似乎神也可以不要,王冠也可以丢掉,只愿他说一句获胜的是王子的样子。
他转过视线来看莱诺特和埃拉特,两对眼睛正威严地凝视着审判官,似乎在说:“公正者是不怕权势的。”这时,他做着某种姿势,说道:“是埃拉特胜,曾用头颅来赌胜负,也的确是实情。”
在这一刹那,莱诺特执剑在手,秋水般澄清的利刃,便亮晃地脱了鞘了。莱诺特疾跳起来,举剑向王子刺去。王子的头扑的落在地板上,鲜血突然喷到了莱诺特的胸边。
莱诺特杀了王子,和父亲爱蒙以及三个弟弟叩着马鞍逃走了。王的兵士紧追过来,不追获不休。当追兵快要追到的时候,五人一齐回马迎击。然而因挡不住大队的敌军,他们的马均被击毙,只有莱诺特骑着怪马倍野特,疾风似地驰奔着,用蹄子将敌后蹴散了。
莱诺特紧紧地勒住了马,喘着气喊:“骑在倍野特上!骑在倍野特上!”
等到三个阿弟藏了剑,好容易才骑到倍野特以后,莱诺特就举了铠子,用力地蹴。马高嘶一声,便发着戛戛的声音向前驰奔过去,快得和行空的云与冲破黑暗的电光一般;王的兵士都看得惊呆了。
四人已逃脱了,可是他们的父亲因神疲力竭,以至被敌兵掳去。王命部下将爱蒙牵到了面前,叫他把四个儿子喊回来,否则便结果他的性命。爱蒙一句话也不说。王暂时不杀他,即去逮捕他的四个儿子。
(三)
四人奔入父亲的城内,把事情的经过向母亲讲述了一遍,便离城向南投到摩尔王那边去了。只有母亲留在城中,度其孤寂的日子。
四人在摩尔王那里,立了许多赫赫的武功,王对他们却没有一点赏赐。于是,他们将王杀死,来投塔拉斯科尼亚(Tarasconia)的王子埃伊亚。埃伊亚将女儿枯拉里沙嫁给莱诺特。四人更得了埃伊亚的帮助,筑了一座蒙多彭城。没有多少时候,夏莱曼王统率了大军前来攻城,但因要隘坚固,王也攻得烦厌起来,悄然收兵回国了。
星霜几易,四人怀念起母亲来了,于是变了装,秘密地离开蒙多彭城,来探望母亲。他们虽在母亲的身前,也不脱去变装,所以总以为谁也不会把他们识破的;孰知侍臣竟识破了他们,告密于夏莱曼王。王遂选了精兵,急忙进逼过来。
因为事出突然,没有防战的余暇,埃拉特、基斯卡特和黎嘉特三人在乱军中冲倒,被夏莱曼王的兵士捕缚了;只有莱诺特困苦地逃出了城,回到蒙多彭城来。
莱诺特回到了蒙多彭城,跳上怪马倍野特,独自向巴黎进发。因为他想潜入夏莱曼王的宫中,去把三个阿弟偷出来。在途中,莱诺特饿而且乏,暂在树下睡着了。等到醒过来时,已不见了他所依以为命的倍野特。他苦恼得扯起发来,然而哭泣也罢,悔恨也罢,都毫无一点用处。于是,他只得踉跄地重向巴黎前进。结果,不料遇见了魔术师迈拉基斯。
迈拉基斯从莱诺特那里,听到了他们的遭遇,允助一臂之力。二人乃着了流浪汉的服装,走到王的宫里来。
宫中正在开比武大会。王为鼓励骑士的勇气起见,说今日谁占优胜,即赐以那匹颇负盛名的怪马倍野特。一听到倍野特的名字,一座骑士的眼睛,便发出异样的光彩来。他们觉得那匹像在春光中疾飞的燕子似的,轻捷地离了地面,在云中翱翔的怪马,是最珍贵难得的记念品;虽粉身碎骨,也决非使它落在自己手中不可。
不久,倍野特在震天的嘶声中出现了。在场的人们都怀疑着:难道它举起了蹄子,又将跳入云际,把骑者悬在空中了么?马仰起了头,暂时沉默了一会,不料走到两个褴褛的流浪汉的旁边来,依恋似地用头摩擦流浪汉的肩背。
骑士们在中庭驰奔着,看了那种情形,便哄然大笑起来,津津有味地望着那流浪汉和马。他们在梦里也想不到,莱诺特和迈拉基斯会胆敢着了褪色的流浪汉的衣服,潜入宫中来;他们总以为这两个流浪汉,不过是因为想看看盛大的比武会,到宫里来的人罢了。
迈拉基斯突然发出大声来:“陛下!这个乞丐说是如果把有名的倍野特让他骑一下,跛脚就会好了呢。”说着,以手指莱诺特。在座的骑士又哄然笑了。
王想试一试怪马的魔力看,便命侍卫把那乞丐扶上马背。莱诺特被侍卫扶着,故意用了可笑的姿态,想跨上马鞍去,又故意跌了下来。人们看了那种可笑的动作,都拍起手来嘲笑他。莱诺特乘人不提防的时候,立刻闪电似地跳上了马,疾风一般地驰奔出去;在“看哪!看哪!”的高呼声中,扬起了砂尘,驰出王宫不见了。
迈拉基斯落在后边,乘人们扰乱着的时候匿在宫中,等到夕阳下山以后,就偷偷地走牢狱那边去,走一步念一回咒。当阴惨的咒语声渡过了寒空时,狱吏即落在睡眠之中,而紧紧闭着的牢门,也就开了。迈拉基斯一直走进狱中去,替埃拉特、基斯卡特和黎嘉特三人解了缚。三人再三向迈拉基斯道了谢,乘黑夜逃出王宫去了。
迈拉基斯更潜入夏莱曼王的卧室去,那时王正酣睡着。他在王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奇怪的话语,王忽而从床上仰起来了。
迈拉基斯厉声说道:“把王冠脱下来,戴在我的头上!”
王在怪梦中,以为这是神的声音,遂将华美的王冠脱下,恭恭敬敬地把它戴在迈拉基斯的头上。迈拉基斯戴了镶着灿烂的珍珠的王冠,悠悠地跑出王宫去了。
翌朝醒来的时候,夏莱曼王知道那治世的王冠已经失掉,并且听得爱蒙的三个儿子已从狱中逃出,怒得在额上波动着的长发,一根根地竖立起来。
王赠了许多财宝给埃伊亚,托其把爱蒙的四个儿子骗过来。埃伊亚为财定所迷,便骗四人说:“夏莱曼王已赦了你们的罪了,到王的宫廷里去谢恩吧。”
四人晓得那是骗他们的话,然而被招而不往,乃是武士的耻辱,于是各人在衣下藏了短刀,离开蒙多彭城走了。走不多远,果然伏兵一跃而出,将他们四人围住。四人拿出短刀来,向他们怒视。因为他们也有点畏惧四人的气焰,终于不敢走近四人的身边去。
这当儿,远远地听到戛戛的声音,有一汉子骑了非常强壮的骏马驰奔过来。原来迈拉基斯逃出了王宫以后,即向蒙多彭城前进,叩着马鞍在四人的后边追赶上来。怪马高高地举起蹄子,蓦地向敌兵跌开。怪马一到莱诺特的旁边,迈拉基斯就闪电似地跳了下来。莱诺特立即跳上马鞍,纵横无阻地东斩西刺,敌兵抵挡不住,纷纷逃散了。
王听到了同党的败北,遂对埃伊亚起了猜疑,遣兵把他监禁起来,定过几天即处以死刑。当这个消息传到他的女儿枯拉里沙(莱诺特之妻)的耳际来时,他伏在丈夫的面前哭泣着,不绝地恳他去救父亲,莱诺特欣然允诺了。
到了处刑的那一天,埃伊亚的双手被反绑着,牵到旷野里去了。三四个武士在他的后面坐了监护着;那悠然骑着马的他们的首领,便是有名的勇士罗兰特。当快要把埃伊亚牵到那受了风雨的侵蚀,已变成非常破旧的绞首台上去时,忽在后面的树木中,听到清晰的声音:“且慢!且慢!”
武士们突然吃了一惊。俄而,有一大汉骑了马到来,那就是莱诺特。
罗兰特驱马近前,厉声喝道:“什么事?”
“援救埃伊亚来的。”莱诺特毫无惧色地回答。
罗兰特也是有名的武士,所以轻蔑似地说:“不在某的眼里。”
“我敢对剑发誓,非把他救出不可。”
他们俩是不相上下的英勇的武士,因为口争无用,便忽然跳到马上,开始挺枪激战起来。暂时不见胜负,但因莱诺特的剑刺去,比电光更好,罗兰特挑拨不开,便坠下马来。莱诺特头也不回地悠然走了。埃伊亚乘二人正在死战的当儿,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 * *
经过几好次的失败以后,夏莱曼王的愤怒火炎一般地燃烧起来。并且他想把胜负决之于一举,遂统率了精兵,来围攻蒙多彭城,矢声日夜不绝。虽然攻了几个月,而城却终于不曾攻陷。
可是,过了许多日子,城中的兵粮渐渐缺乏起来了。不得已,迈拉基斯遂想潜入敌人的阵营中去,把夏莱曼王掳来。他乘黑夜逃出了城,悄悄地走到王的阵营旁边来。看到在黑暗中的黑影在移动的时候,一只粗大的手突然将他的头颈扭住了。这是不稍怠于护卫的勇士奥力味(Aliver)。
迈拉基斯觉得计划是失败了,便奋身图逃。然而奥力味用了满身的气力,扭住着他的头颈,把他拉到王的营里去。迈拉基斯一面被奥力味拉着,一面即从怀中取出怪粉来,向奥力味的面孔撒去。
奥力味不绝地打着喷嚏,他那把魔术师的头颈扭着的手,骤然变成无力了;但是勇猛不屈的他,终于不曾把手放松;虽然因了喷嚏流下泪和鼻涕来,却一直拉了迈拉基斯走去。
奥力味不久就到了王的营中,把魔术师引渡给夏莱曼王。王欣喜得几乎跳起来,立即宣布等到天亮以后,处以绞刑。迈拉基斯说愿在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吃一皿肉。夏莱曼王允许了他。
迈拉基斯退入了一室,对着热腾腾的肉啜唇;几个武士在他后面,大大地张开了眼睛警卫着。他一边吃肉,一边喃喃地念起奇妙的咒语来。于是,武士们的眼睛渐渐细小起来,发着鼾声睡去。这时,他就站起了身,潜入王的卧室去了。
从叆云中漏出晨光来的时候,迈拉基斯双手抱着夏莱曼王的身子,在蒙多彭城门前出现了。王好像被奇妙的咒语吸引去了,只是静静地睡着,连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迈拉基斯扬声呼唤守兵,守兵应声把城门开了。
王被带到城中的一室,不久就醒过来了。爱蒙的四个儿子把他围着,排了成列站在那里。王懊丧异常,额上不绝地流出冷汗来。四人觉得杀死穷鸟,是违背武士的情义的,便命兵士把王护送回去。
迈拉基斯一听到此,便顿足大怒起来。他想自己冒了生命的危险去救他们,几次都成了泡影;好容易才把猛兽捉来,却任意地纵诸旷野,这岂不是愚蠢之至么?
迈拉基斯决定离他们而去了。在离去以前,尽管在庭院里丢出了种种的纸、箱和袋,用火把它们燃烧起来。白烟一缕缕地在空中缭绕;那些烧剩了的纸,留着白的文字,被风吹着飞舞上去,这自然是魔力的作用。
四个武士看到他这样做,觉得很惊异,问道:“怎么了?”
迈拉基斯露着寂寞的笑容回答:“永远住在愚人的地方,是无益的,还是让愚人自行设法处置去吧。从此以后,我将不再使魔术了,我要做隐士去。为要洗去几年来的罪恶,修行是最要紧的。”说毕,他就无影无踪地走了。
(四)
夏莱曼王和爱蒙四个儿子的战争,尽管继续着。四人的母亲(夏莱曼王之妹)握着的手,不绝地促王赦免四人的罪。王也为她的恳挚的言语所感动,在某一条件之下,答应赦免他们。所谓某一条件者,就是将怪马倍野特杀死。
她将王的意旨告知莱诺特时,莱诺特只是摇头,露出不愿意的样子。他想,父亲爱蒙之被赞颂为无双的猛士,有一半是倍野特之力;我们好几次脱了危险,也全然是倍野特的功劳。为了爱惜生命而将救命的恩人杀死,岂是武士的行为?岂是武士的行为?于是,他立即皱起眉头来了。
可是,他的老母只是浮着眼泪,用种种话劝他,说是为了母亲,为了兄弟,为了爱妻,为了儿子,把爱马牺牲了罢!莱诺特无法可施,只得将倍野特交给夏莱曼王。
王把倍野特的四只脚用重石缚住,牵到一条横架在赛河间的桥上去。许多骑士也因为想看看那匹名闻四方的怪马的死亡,聚焦到桥上来了。在观众的骚扰声中,闭住了眼睛,满面愁容地向爱马惜别的,是莱诺特和他的母亲。
过了一会,王即举手为号。那匹异常强壮的骏马,便突然被掷到河里去了,河水骤然掀起波纹来。当它还未静止的时候,怪马的头早已浮出到水面上了。怪马呈着沉痛,绝望的眼色,注视莱诺特的面孔。莱诺特不觉深深嗟叹起来。因为缚着很重的巨石之故,怪马重复沉下水去,但忽而又浮上来了。
莱诺特看了这种惨状,从心底里发出狂乱的声音。他的母亲站在他的身边,因不忍看到自己的儿子的苦痛的情状,就张开了双手,把莱诺特的头抱在自己柔软的怀里。同时,骏马又浮出头来,低声地嘶了一声,沉到冷而且黑的水中去了。那种哀伤的嘶声,使在场的人听了肠为之断。人们暂时凝了一眼,望着水面,然而马头是不再出现了。
莱诺特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面色很苍白。他暂时疯狂似地凝视着和约,忽而猛然将它扯毁,发矢似地掷到王的脚下去了。在场的人们吃了一惊,呆呆地向他凝视。他觉得到了此刻,一切都完了;于是慢慢地解下那垂在腰里的剑来,用了全力砍击大地。剑和石子一碰,发出铿锵之声,折作三段了。
“已是用不着剑的人了!”
他独语似地怨恨着,拾起那口折作三段的剑来,快捷地将它丢到水面上以后,便和母亲悄悄地回到蒙多彭城去了。